「搞什么。」加洛鼓起腮帮子,「原来冠人骑过马,真没意思。」「这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吧?」我灵光一闪,「那冠人或许用过枪。」「咦,是吗?」「他会不会偷偷藏了把枪?他都骑过马了,感觉也有枪。」

弦开口:「回到刚刚谈的,库帕士兵去铁国的目地为何?铁国带走我们国家的人,要他们做什么?」

「刻意要其他国家的人做的,会是什么事?」

「什么事?」

「答案很简单。」

「到底是…?」

「不想让本国人做的事。」

弦、号豪和医医雄面面相觑。

「啊,原来如此,有道理。」加洛当场应声,「如果我们有不想亲自做的事,或许会叫老鼠去做。」这番话比加洛所想的更一针见血。对铁国来说,这个国家就形同老鼠之于我们。只要心血来潮,我们就玩弄老鼠,平常根本没放在心上。

然后,我的脑中掠过「中心的老鼠」的话,也就是几天前他提议的内容。「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或许我们可以代劳。」

「铁国逼迫从这里带去的人做可怕的事吗?」弦含糊地问道。

「你说的可怕的事,指的是什么?」

「比如…」弦眼珠子转来转去,思索片刻。「比如,对他们行使暴力之类的。」

「不是。」复眼队长果断地否定。

「不是吗?」

「铁国很大,物产丰饶,虽然他们会发动战争,但不是会随便折磨外国人的野蛮国家。听好,你的答案并不正确。他们另有目的,也就是山。」

「山?」

「山怎么了吗?」号豪皱起眉。

「铁国的东部有座山,山里有座洞窟。从外面要走完洞窟得花上半天,是非常深的洞窟。」

「复眼队长,那是一种比喻吗?」

「不是比喻,是真实存在的洞窟。洞窟里埋藏着会燃烧的矿石。」

「矿石会燃烧?」

「铁国称会燃烧的矿石为『燃料』,多方利用。拥有那种矿石,就不乏燃料。」

「那…」

「为了得到矿石,必须进入洞窟开采挖掘。很久以前,铁国就有许多人在洞窟工作,开采矿石。这是维持国家运作的重要工作,不过…」

「哪里有问题吗?」

「有毒。」

「有毒?」医医雄蹙眉。

「不知是来自矿石,还是来自洞窟某处,抑或两方皆有,总之,洞窟里飘浮着危害人体的毒素,或许是削掘矿石的灰尘弥漫所致。在矿坑工作的人,绝大多数都会生病。工作一年就会站不起来,咳个不停,转眼衰弱。也可能是挖着挖着,有毒的粉尘渐渐充斥洞窟。一年年过去,愈来愈多人病倒。」

「那不是很危险吗?」号豪说。

「没错,所以…」

「所以?」

「铁国不想让自己的人民牺牲。」

哦,原来如此。我和加洛几乎与弦同时叹息。

「为了挖掘矿石,才带库帕的士兵去铁国吗?」

「没错。百年前战败时,恐怕就是以这样的条件投降的吧。」

「怎样的条件?」

「每年派人挖掘矿石,相对地,铁国同意让这个国家保有某种程度的自治。」

「是冠人提出的吗?啊,不对。是那场战争结束后,这个国家的国王提议的。」

「大概也只有这个选择吧。依照约定,这个国家每年派一些人到铁国。不过,国王没直截了当地说明任务的内容。为什么?」

「知道是要去铁国工作,就没人愿意吗?」医医雄推测。

「这也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国王认为说出实情,可能会遭遇危险。」复眼队长摸摸覆盖右眼的布。

「国王会遭遇危险?」

「听好,这个国家的国王都是由同一个家族担任。反过来说,他们能当国王的根据,只有『代代继承王位』这一点,与能力无关。所以,人民一旦发现国王是个对铁国抬不起头的窝囊废,可能会把国王拖下王位,也难怪国王会不安。大概是顾虑到地位会受威胁吧,国王一族发现,比起公布真相,维护威严更重要。」

「是吗?」弦似乎无法理解。

「于是,国王到处宣传库帕的存在,开始派遣士兵。以前,冠人曾问我:『你知道国王统治国家的秘诀吗?』」

「真的有秘诀吗?」

「冠人认为有。」

「是什么?」医医雄问。

「冠人说:『在外部安排一个危险又强大的敌人。』」

「安排敌人?」

「树立起一个敌人,然后大言不惭地告诉人民:『放心,我会保护你们。』如此一来,每个人都会仰赖国王,反抗的人便会减少。」

「冠人居然说那种话…」

「那个人满脑子只有这些事。所以,他在这个国家的外部,捏造一个恐怖的敌人。」

「那就是…」弦探询似地开口:「库帕吗?」

「没错,那就是库帕。」

「士兵是怎么挑选的?」号豪问。「男人们在城市的广场排队,应征库帕的士兵。我也好几次排在队伍里,接受复眼队长的许多问题。然而,我没选上。」

「挑选时有几项条件,必须是男人,且有体力。所以,库帕的士兵制度再持续几年,你,还有你…」复眼队长用下巴示意号豪和医医雄,「或许已被选中。不过,事实上,最后是抽签随机挑选的。因为我们想挑选各种人。」

「挑选各种人?」

「采取一定的基准,挑选出的人会大同小异。」

「挑选出的人会大同小异?什么意思?」

「其实,过往就是这样,大多是体格强健的男人,后来才改用抽签的。」

「如果都是类似的人,会有什么坏处吗?」

「没有,只是最好不要偏颇。」复眼队长深深叹口气,烦恼道:「该怎么说明呢?」动脑似乎也会消耗体力。「听着,我不是提过,百年以前,这个国家的人就被带到铁国,在洞窟里进行挖掘矿石的工作吗?」

「是啊。」

「一段日子后,那座矿山逐渐废弃。经年累月不断开采,洞窟里的矿石愈来愈少。」

「挖个百年,难免会减少吧。」

「没错,状况改变了。」

「只要有人挖,自然会有挖光的一天。」加洛似乎也察觉屋中的紧张感,小声地说。

「是啊,只要有人挖,总有一天当然会被挖光。」我应道。

「喂,多姆,怎么了?」加洛有些吃惊。

「嗯?」

「瞧,你的尾巴担心地摇晃。」他把鼻子转向我的尾巴。

确实,我的尾巴正摇摇摆摆,不安分地、随风飘扬似地晃动着。究竟是怎么了?我为何担忧?检视内心,我倏地想起。「对了,刚刚也提过,铁国的士兵已到城外,或许很快就要攻打进来。现在可不是悠哉谈事情的时候!」

「咦,那要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复眼队长继续道。「一经挖掘,矿石就会减少。看似源源不绝,其实是有限度的,加上发现其他燃料,总之,那座矿山渐渐变得不重要。」

「这么一说,总觉得好沮丧。」加洛有些感慨,我也有同感。

「不过,」复眼队长又道:「我们仍持续派遣库帕士兵,送进逐渐荒废的矿山。」

「理由呢?」

「铁国对矿石的毒性很感兴趣。」

「对毒感兴趣?」

「毒能加以利用,不是吗?为了调查,他们派人进洞窟挖掘矿石,试验哪种人耐得住毒性。」

「他们打算拿来当武器吗?」医医雄问。

「不无可能。所以,最好有各种特质、体格互异的人,避免选择类似的人。」

此时,一名士兵从屋外进来,走近复眼队长身边报告。即使紧紧盯着,也瞧不出复眼队长的表情有任何重大变化。

「好,我尽快说明完毕。」复眼队长语气有些匆促。「他们已逼近这个城市。」

「谁?是谁逼近这里?」弦一脸讶异。

我们猫已知道答案。

「铁国的士兵,正牌的铁国士兵。」

我和加洛对望。果然来了吗?

「那么,库帕的士兵呢?」弦也察觉现下不是悠哉的时候,语气有些焦急。

「库帕士兵被逼着挖掘矿山。不过,就像刚才提到的,目的已变成调查毒性。所以,我向冠人建议。」

「建议?」

「『是不是差不多该停止派人过去?』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没有再派人过去的意义。我拜托冠人和铁国协商,如果不行,至少削减派遣的人数。」

「冠人怎么回应?」医医雄的表情很平静。

「那家伙拒绝了。他愤怒地说:这怎么行!」

「怎么会?」弦仿佛在瞪视黑暗。「为了我们,冠人应该会试着和铁国谈判。」

「你们只看到他的表面。在你们眼前,他总是忧国忧民的模样,实际上并非如此。」

我不禁想起,复眼队长刚到城里时,冠人站在台上大声宣告:「不必害怕」、「我和铁国的国王已谈妥」、「铁国不会蹂躏我国」。那是拼命守护国家的王者之声,充满说服力。倘若那仅仅是表面上的说词,我们等于对冠人一无所知。

「那家伙的本性懦弱又自私。」复眼队长断定。「他这么说:万一我不再派遣库帕士兵,惹得铁国国王不悦怎么办?」

「真的吗?」号豪显然难以置信。

「真的。」复眼队长答完,又摇摇头。「不,话虽如此,你们也没必要对我的想法囫囵吞枣。」

「你的意思是…?」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自己去判断吧。」复眼队长直视号豪,淡淡回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遭冠人拒绝后,你有何打算?」

「我有两个选择。」

「两个选择?」

「听从他的命令,」复眼队长轻叹口气,接着道:「或是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弦咽下口水。

「你选择哪一边?」号豪追问。

「以前,我走在城里,一个妇人叫住我。那名妇人的儿子前年被选为库帕士兵,跟着我离开。妇人间:『我儿子有没有好好对抗库帕?』我认为,她是在关心儿子是否英勇奋战。」

这件事我最近才听过。

是顽爷吗?顽爷目击到那一幕。

墙边的士兵们传出啜泣声。每个人都低下头,不晓得是谁,拼命吸起流下的鼻水。「他们干嘛哭?」加洛一脸讶异,随即推想出答案:「啊,每个人都有母亲。他们是想起自己的母亲吧。」是吗?我似懂非懂。「我们有母猫,可是,就算想起母猫,我们也不会伤心。」我十分疑惑,加洛不耐烦地应道:「我们是这样,但人类就是会像那样哭哭啼啼。」

复眼队长望向士兵,但没特别说什么,便继续道:「我回答那名妇人:『你的儿子了不起地完成任务』。哎,现在想想,那并不是撒谎。即使不是去对抗库帕,她的儿子也在矿山了不起地执行任务。但是,对母亲来说,其实那无关紧要。儿子是否英勇奋战,她根本无所谓。」

「是吗?」

「然后,妇人又问:『他能回家吗?』『如果他能回家,才是最好的。』说着,她的眼眶都红了。」

「啊啊。」弦悲伤地呻吟。

「后来,我的脑中一直惦记着此事,化成一根刺,扎在我心上,怎么也拔不掉。不管我想到什么,都戳刺着我的脑袋,隐隐作痛。」复眼队长抬起头,露出孩童脸上特有的天真笑容。「然后,」他停顿一拍,「隔年,我下定决心。」

「下定决心?」

「我带着三名库帕士兵前往铁国,途中走累要休息时,我告知『库帕的所在地就在附近』,并像平常那样在荒野歇脚。当然,世上根本没有库帕。让士兵相信库帕的存在直到最后一刻,是我的任务。不过,看到士兵埋怨脚酸、肚子饿、库帕很恐怖,我便不禁想着,带他们去铁国是不是一种错误?」

「你有罪恶感吗?」

「类似,可是有些不同。我总觉得,他们应该回家。」

「应该回家?」

「那时最年轻的一个,还算是少年的士兵问:『我回得去吗?』平常,我早就大喝:『你怎会那么懦弱!』但当下我给出不同的答案。」

「你怎么回答?」

士兵们又吸起鼻涕。仔细一想,复眼队长提到的士兵也在这里吧。

「『我们一起回家吧。』」

「我打定主意。」复眼队长口吻明确,「假装带走库帕士兵,领他们到别处。」

「别处?」

「铁国与这个国家的边境上,一座有水源的小村子。铁国的人已不使用那里,是一块遭弃置的荒败土地,无人眷顾,形同废村。我以前就知道这么一个地方,便让库帕士兵过去避难。」

「避难?」

「一开始我以为是暂时的,没打算永远住下去。我希望带所有人一起回家,计划在那座村子休息一阵,再返回城里。」

「你怎么跟铁国解释?没看到每年该带去的人,铁国会生气吧?至少会起疑。」医医雄问。

「听着,不管我讲过多少次,你们都没理解到最重要的一点。需要再提醒一次吗?」

「啊,住对方眼中,这个国家只是小到无所谓的地方吗?」不愧是号豪,先一步点出事实。

「没错。所以,他们对库帕士兵没多大兴趣,我一年比一年体会更深。站在铁国的立场,顶多觉得『那个小国每年都会送人过来,不用白不用』。」

「那种制度早早废除不就好了?」

「我不是说过?是那家伙——冠人不肯改变。他害怕铁国,认为透过不断献上自国的人民,才能表达『没有忤逆铁国的意图』。」

我又想起老鼠,「中心的老鼠」或许也是相同的心理。讲得难听点,那个提案的意思就是:「送上其他老鼠给你们,所以放过我吧!」

「我让士兵躲在那座小村子,对铁国国王撒谎:『适合挖矿的人不多,而且很多男丁生病,今年暂时无法送人过来。』

「你这样告诉铁国国王?」号豪语气相当紧张。

「真亏你说得出口。」医医雄一脸佩服。「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复眼队长耸耸肩。

「实在教人敬佩。」

单纯地听着,似乎只是在陈述平凡乏味的事实:「我试着向铁国国王撒谎,没想到顺利蒙过去。」但想像复眼队长当时的紧张和恐惧,便明白需要无比的勇气。嗳,话虽如此,那也是人类的事,跟我们没太大关系。

「我决定不再唯命是从,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我早有觉悟,或许会当场被铁国国王识破谎言,丢掉性命。幸运的是,我全身而退。放手一搏,没想到根本没什么。别说是这个国家,库帕的士兵——当然也包括我,在铁国眼中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复眼队长自嘲地冷哼。「鼓起勇气,放胆一试,真是做对了。」

我联想到老鼠的话:我们决定试着推动眼前的巨石。

「我带着三名士兵,启程回国。这样一来,就能达成回家的目标。我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

「可是,你们没回来。」

复眼队长耸耸肩,「冠人不准。」

「实在难以置信!」

「当时的城墙没现在这么坚固。因为能自由出入,我先回城,打算向冠人报告。然而,根本没办法。我还没开口,冠人就问:『你确实把库帕士兵送去铁国了吧?』大概是对我的态度起疑,或有不祥的预感吧。于是,我搬出向铁国国王陈述的那套解释。『我带去的人生病,所以我送他们回来。我已和铁国解释过。』我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事。」

「不是吗?」

「冠人下令:『立刻杀掉那些人,改送其他人过去。快!干嘛磨磨蹭蹭!』」

「什么?」弦他们听得目瞪口呆。

「那家伙只在乎如何维持现状,认为每年都得乖乖派士兵去铁国。改变『过去一直很顺利』的事,他比死亡还怕。尽管那仅对他一个人有利。」

「可是,铁国不也答应了吗?」

「冠人说『那是铁国在考验我们的忠诚』,我回答『不要紧』,他便逼我证明。然而,要发出警告很容易,让对方相信安全却困难重重。」

「可是,」号豪质疑:「冠人一向冷静沉着,对我们国民非常宽容。」

「那是他塑造出的形象。」

「我不这么认为。」

号豪不赞同,但复眼队长并未生气,反倒满足地点点头。「要不要相信我,是你们的自由。不论任何事都毫不怀疑地囫囵吞枣,肯定会吃苦头。必须无时无刻心存怀疑,不要站在任何一方。最重要的是,对任何意见都要同等地怀疑。」

听着复眼队长那不是挑衅,也不是警告的淡泊发言,不单是弦,连号豪和医医雄也闭口不语。

「对冠人而言,重要的是保身,避免惹恼铁国,及有效管理城市。这么一提,冠人不是常更改历法?把星期二改成星期乙、星期午之类的,没多久又取消。」

「是啊。」

「每当铁国的历法变更,他就会配合变更。」

我蓦地想起,那个被绑住的古怪人类的话。统治者会透过改变历法,来主张自己的权威。

复眼队长也这么说:「铁国换过好几任国王,有定期改朝换代的制度。每次改朝换代,便会改变历法和季节的称呼。每次接到铁国的指示,冠人便把新规则套用在这个国家,因为他对铁国唯命是从。既然铁国大人这么说,小的当然照办。」

「后来呢?复眼队长照着冠人的吩咐,重新选其他人带去吗?更重要的是,有必要杀掉回来的库帕士兵吗?」弦的面颊抽搐。

「冠人认为,一度以库帕的士兵身分出城的人再回来,会无法解释。他们返回城里,难保不会说溜嘴。我无可奈何,只好说『重选太麻烦』,发誓会再带那三个人去向铁国解释。要是害他们被杀,不就毫无意义?」

「冠人接受了吗?」

「他咬着指甲,担心地低喃:『派生病的人去,铁国的国王不会生气吗?』我告诉他应该不要紧,他也不肯相信。他还担心:『万一铁园国王不肯息怒怎么办?』」

「不肯息怒的话,你要怎么办——是吗?」

「他丢出一句:『到时你就以死谢罪吧。』我承诺会照办,他才总算放心。」

「未免太自私!」加洛笑道。「冠人真的是那种人吗?」「对啊,要是酸人也就罢了。」我忍不住说。

同时,我也暗想,原来冠人和酸人其实是同一种性格。不知是代代从事的工作,还是天生的个性使然,总之,两人都只顾着自己。这或许是他们父子共通的人格特质。

「从此以后,每年我都假装带走库帕士兵,让他们逃到那座村子。我只能这么做。当然,冠人相信我每年都依约把士兵带去铁国。」复眼队长深深叹口气,望向墙边的士兵说:

「我不晓得向他们赔罪过多少次。明明答应带他们回来,却根本回不来。」

「然后,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

「顽爷的孙子…」

「幼阳吗?」

「嗯,没错,是幼阳被选为库帕士兵的那年。其他还有两人,我领着他们三人到荒野,打算一如往常,假装带他们去铁国,让他们逃往避难的村庄。但是,那家伙也不是傻子。」

「冠人吗?」

「他终于——唔,或许该说总算,总之,他察觉我有所隐瞒。」

「冠人察觉你放过士兵?」

「他骑马追上我们。稍早之前,他为其他事情去见铁国国王时,得知库帕士兵并未送去。在铁国国王眼中应该不是大问题,冠人却吓得面色惨白。他逼问:『你按规矩把人带去了吗?』至今,我的这只眼睛仍烙印着,当时他既焦急又愤怒,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的脸色。」复眼队长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向他解释,铁国根本不需要库帕士兵,所以我在铁国放走他们。」

「在铁国放走?不是带去小村子吗?」医医雄确认。

「告诉冠人我让所有士兵躲在某个村子,他一定会命令我带路,到时事态会更棘手。那是我情急之下的判断,但连我都佩服自己真是做对了。嗳,反正,冠人听完我的解释…」

「怎样?」

「动手想杀掉我们。」

「咦?」「他居然那么做?」号豪等三人难掩惊讶。

「他手中有枪,一眨眼就射中在场的三个人,并瞄准我。那家伙天生就喜欢凌虐别人。人类里面,有些人是完全不会、也无法对其他人的痛苦产生共鸣的。别人的痛苦就是他们的快乐,那家伙也是如此。」

「这要是酸人我懂。」号豪低喃。「原来冠人也没两样吗?」医医雄低喃。

「连我都忍不住猜想,或许他们家族都是这副德性。」复眼队长忿忿道。

「跟多姆说的一样。」加洛一派轻松。「你猜中了,冠人真的有枪。」「是啊,冠人有枪。」

复眼队长接着说:「那家伙满脸欢喜地举枪对准三人。他想故意折磨、凌虐后再残杀他们,根本已忘记原本的目的。或许是遭到欺骗的愤怒与不安,令他丧失理智。我试图阻止,那家伙却反讥:『你自以为很了不起吗?』并朝我开枪。于是,我的这只眼睛…」他触摸覆盖右眼的布。

「就是那时候失去的吗?」

「一开始我觉得刺眼,接着发热。那种时候真的搞不清究竟出什么事,我完全没想到是眼球被打破。由于血流不止,虽然很没出息,但我认定自己没救了,就要死在那里。」他看起来也像在为自己的没用感到羞耻。「不料,地面突然发出一道闪光。」

「地面?」

「发出一道闪光?」

「地面发出闪光」这句话,我觉得似曾相识。

「我以为双眼都瞎了,但并非如此。一个人脚边的某物发射出强光,或许是石头。冠人吓得跌坐在地,我立刻扑上去殴打他。」

「明明一只眼睛已被打瞎…」

「当时,我还不是很明确地理解自己有一只眼睛被击中。我拼上老命,很快地,那家伙也开始应战。他开枪射我,我打不过,只好逃走。我流着血,连滚带爬地前进,总算逃到那座村子。没想到让大家避难的地方,竟成为自己的避难所。」

「幼阳也是。」号豪说。

「幼阳?」

「幼阳也逃走了。」号豪露出身体疼痛般的表情。「他回到城里。」

「咦?」复眼队长倾身向前,「什么意思?」

「幼阳遍体鳞伤地回到城里。」

「真的吗?」

「我何必向你撒谎?对吧,医医雄?」

「就像号豪说的,幼阳是唯一回到城里的库帕士兵。」

「不可能。」复眼队长要扭断眉毛似地,皱眉瞪着弦等人。

「为什么?」

「你们不晓得,但冠人射伤我和幼阳等库帕士兵的地点非常遥远。即使还活着,也不是能负伤走回来的距离。」

我的脑中倏地浮现美璃的话。幼阳说他是「被库帕带回来的」,美璃这么告诉弦。

难道那是真的?

复眼队长说世上没有库帕,会不会其实有其他类似的生物?

「幼阳虽然回来,但已遍体鳞伤,且精神错乱。」号豪说明。我赫然想到,据说幼阳的身体被库帕射出的果实穿出许多洞,那会不会是枪伤?弦也讲出同样的话:「幼阳身上那些坑坑洞洞的伤…」

「是子弹射穿的伤口吧。如果是真的,那家伙内心肯定也不平静。」复眼队长应道。

「你是指冠人?」

「没错,他试图杀掉的幼阳居然活着回来。他想必很怕幼阳说出不该说的话。他去探望过幼阳许多次吧。」

「或许吧。」号豪回溯记忆,「顽爷提过,冠人担心幼阳,经常造访。」

「瞧瞧。」复眼队长没为猜中而得意,反倒不愉快地叹道。「嗳,总之,库帕士兵的制度就在十年前告终。因为我也不在了,那家伙应该会编造一个库帕被打倒的故事。」

「没错。冠人告诉城里的人,库帕不会再出现。隔年起,即使没派遣库帕士兵,库帕也没现身。」

「感觉他的确会编出那种故事。」复眼队长说。「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拼命安排出合理的情节。」

「没多久,我们国家就和铁国开战,那是怎么回事?」弦问。

「我也不知道。」复眼队长回答。「大概是冠人想制造一个库帕以外的敌人吧。」

「库帕以外的敌人?」

「刚才我讲过,冠人的统治方法一成不变。在国外塑造出可怕的敌人,然后安抚民众:『放心,我会保护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