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相信你说的,你没那么粗暴,你不可怕。所以,能请你协助我吗?」
我慢慢弯曲膝盖,感觉在活动润滑油不足的齿轮。手也能够扭转,于是我扶地撑起上半身。
我躺在地上应该没很久,站起来看到的景色却十分新奇。我在原地做几下膝盖伸屈运动,多姆老弟慌忙远离。他的尾巴膨胀,毛发倒竖,变得像团拖把。张大眼仰望着我的他,看起来比刚才小巧许多。我向他伸出手,把他捞起来。
「你说协助,是帮忙找发光的石头吗?那我们去找吧。」若问我相信有那种东西吗?我也不清楚。不过,与猫交谈,听到奇妙国家发生的战争后,我觉得一切都像是真的。
「不,或许不需要石头了。」多姆老弟第一次失去先前的聪慧,露出踌躇的神色。
「不需要石头?」
「没错。不必管石头,你能跟我一起来,拯救我们的国家吗?」
「我吗?」
「大批铁国士兵已出发前往我们的国家。不只是人类,他们甚至想伤害猫。」
「老鼠也是。」我有些坏心眼地补充。「老鼠一样会遭殃。」
「没错,没错。」多姆老弟点点头。「不小心就忘了,不过没错,老鼠一定也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我能做什么?现在前往你们的国家,追得上他们吗?」
「只能试试。」
多姆老弟定睛注视着我。
不过…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回答:「我们走吧。」我已厌倦借口一堆,裹足不前的自己。
把猫放到地上后,我重新绑好鞋带,就要出发了。钓鱼小船翻覆,我差点溺死,皮鞋却没怎么弄湿。
我弯身准备抱起猫时,瞥见一样东西。草叶相叠的地方掉着一个沾满泥土的机器。拿起来一看,是数位相机。机型很老旧,连厂牌都看不出,或许不是日本制。
「那是什么?」多姆老弟在底下问。
「相机。」
「什么是相机?」
这样啊,他们的国家没有相机——我顿时明白,刚要解释,忽然想到一件事。
「会不会是这个在发光?」
我低语,多姆老弟一愣:「发光?」
「发光的石头指的会不会就是这玩意?」
「怎么说?」
我暗暗思忖。不晓得相机的人,看到突然亮起的闪光灯,很可能会吓一大跳。库帕的士兵或许是在哪里捡到这个相机,就算不是这个,也可能是捡到别的相机,然后按下快门。闪光灯吓到他们,符合库帕的传说情节。能不能这样推测?
果真如此,那就有些遗憾了。
发光的石头不能当成对抗铁国的武器。
为什么?
因为那只是一台相机。
「好,抱着我,出发吧。」多姆老弟一派轻松,完全不懂我内心的不安。
「居然相信我不会欺负你啊。」
「你是骗我的吗?」
「不,我是很安全的普通人。只是很佩服你愿意相信我。」
「我是从老鼠那里学来的。」多姆老弟应道。「停止怀疑,相信别人,也是一个选择。」
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多姆老弟在我怀里抽动小巧的鼻子,像是在斟酌风向,然后举手(或者该说举前脚?)指示「大概是那边」。我决定遵从他的决定。
广大的荒野绵延,我对徒步前行有些不安。粮食够吗?会不会在旅途中饿昏?走十公尺左右,便找到我的背包。
多姆老弟注意到背包,「哦,刚才也看过这个袋子,不晓得是什么东西,而且好大。」
「这是我的行李。」我提起背包,里面装着携带用食品和瓶装水。开过的宝特瓶空了,另外还有两瓶。虽然物资不丰富,但我安心许多,有种得救的感觉。
别说是标帜,在连道路都没有的茫漠土地上前进,实在教人害怕。会不会永远走不到尽头?自己会不会在哪里倒下?
不过,走一段路后,这种恐惧就消失无踪。最近妻子外遇引发的一连串事情,或许导致我视野变得狭隘、倨促。比起恐惧,能去到任何地方的解放感,更让我觉得舒适。甚至较搭船出海,享受钓鱼心情舒畅。走在没有道路的荒野上,也是愉快的经验。
走了约一小时左右,我们便发现可疑的痕迹。
疑似马和人类脚印的痕迹排成好几列,延伸到遥远的前方。
看得出是源自我们走来的方向,再往右方前进。
「多姆老弟,铁国士兵可能经过这里。」
「对,没错,这是他们留下的痕迹。」
我直盯着脚印,顿时受到鼓舞。或许追得上的期待,还有我或许派得上用场的雀跃,同时涌上心头。我幻想着大展身手:心情十分亢奋,踏出的脚步也变得强劲了些。
风从左边抚过我的侧脸。这风究竟是从哪里吹来的?
后来,我在路途中完全放空,默默专注于行走。
蓦地,我萌生一个小小的疑惑。这小小的疑惑幼苗一下就冒出子叶。稍早之前,多姆老弟提及「国家大小」,我颇为在意。我记得,溜进国王冠人家地下室的老鼠证实,独眼兵长曾说「铁国比这个国家大太多」。
「如果那是真的,不,这刚才也讨论过…」我又想旧话重提,「战争怎么会拖了八年之久?」
多姆老弟随着我的步伐上下震动。「喏,那是铁国独眼兵长的片面之词,大概是为了威胁他们而撒的谎吧。」他提出和刚才一样的解释。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我问。
「咦?」
「要是你们国家真的像独眼兵长所说,是比铁国小许多的国家呢?」我并非想使坏为难对方。只是以我最近的心境,实在无法不去想:「我们是不是该怀疑一下信以为真,甚至完全没想过要怀疑的事情?」我惦记着遭深信不疑的妻子背叛的事实。
我们夫妻之间没有问题。
然而,那是我这么以为而已。
更进一步来说,过去的人生中,我一直相信人类与猫无法交谈。
这些都是已崩解的事实。
其实,我们夫妻之间有问题,我和猫也能交谈。
多姆老弟歪着脑袋,开口:「假设我们的国家很小,又会怎样?战争为何会持续八年之久?」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对于信以为真的事,也有必要怀疑一下。」
我把深信家庭圆满、毫不怀疑的自己重叠上去。
不是「妻子怎么会外遇」,而是该从「我们夫妻是不是根本没顺利过」思索。
「怀疑什么?」
「好比库帕。」
「怎么讲?」
「真的有库帕吗?」
多姆老弟没立刻回答。他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我,也像在沉思。「你觉得没有吗?这么一提,独眼兵长也说没有库帕。」
「你们国家的人民都相信有库帕,而且派出库帕士兵,这些事实我并不怀疑。」
「那你怀疑的是哪一点?」
「依我的常识,很难相信有库帕这种树。或许实际上根本没有库帕,你们的国家却要人民相信。」
「谁?谁要人民相信?」
我一时想不到答案。一定是我老婆!我真想这样回答。万恶的根源就是她!
不过,多姆老弟的下一个问题,给了我更进一步的提示。长相可爱的他困惑道:
「如果没有库帕,库帕的士兵是去哪里、做什么?」
我不知不觉放慢行走的速度。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同时也是一针见血的指谪。
倘使没有库帕,那么,库帕士兵的制度究竟是什么?
「总不会是离开城里,从此消失吧?」多姆老弟质疑。「还是你要说,他们全变透明?」
我也想起变成透明的库帕士兵传说。我不认为人类会变成透明,当然,这是超出我常识范围的未知国家、未知人民的事情,不好断定人类绝不可能变成透明,不过我还是难以接受。
「库帕士兵究竟是前往何处?」我不禁脱口而出。「会不会是借着打倒库帕的名目,被带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别的地方是哪里?
我也不清楚。
说起来,我是多姆老弟国家的局外人,只是听到他描述清况,准备参一脚而已。
「我是半途加入的嘛。」我语带自嘲及内疚。
「什么意思?」多姆扬声问。
「我是个半途加入、凑热闹的人。」
我绝不会了解多姆老弟和他国家的人民是什么状况、有多苦恼。因为我不可能了解真实。
我偶尔会拿背包里的粮食吃。味道就像紧急口粮,没什么滋味,不过现在不折不扣就是特殊旅途中的紧急状况,所以我也不期待能享受美食。
途中睡了两次。不知为何,太阳一直没有落下,即使感觉「应该要天黑了才对」,却依然是白天。是因太阳仍逐渐西斜,所以体感时间与实际时间搭不起来吗?手表坏了,无法掌握时间。我抢在身体感到疲倦前在荒野躺下休息几次。装在胸口的多姆老弟睡相非常安详,连我也情不自禁被带进他舒适的梦乡。不过,我也忍不住想抱怨:居然睡得这么香,我可是为了你特地行军。
荒地上没有装备也没有被子,对于用背包代替枕头入睡,我并无多大的抗拒感。或许是气温适中,晚风拂过肌肤十分舒服,感觉像浸泡在风与月光混合而成的温水中。从仙台出发的时候,季节即将入夏,现在这个地点不一定也是如此。不过气候确实十分宜人。而且在广大的、看不见尽头的土地正中央(不管躺在哪里,自己仿佛都位于正中央)自由伸展身体,也非常快意。
我躺在地上享受泥土的触感,把脸凑近地面,凝目细看有没有生物,可惜连虫子也不见一只。有几棵草,我拔起一棵,心想根部或许会有小虫,但肉眼看不出来。也有长着花瓣的植物,或许是借由我不认识的小飞虫传播花粉。
醒来后我们便出发,追踪延伸到前方的脚印。我也担心过,万一下雨脚印可能会消失,却根本没看见半朵乌云。
多姆老弟的国家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我能做什么?还有,万一被卷入危险,我将会如何?
若说没有豁出去的心态是骗人的。我原本就是因发现妻子外遇,自暴自弃,冲动跳上小船出海,所以也可算是那件事的延续。
气候宜人,随时都能休息,脚步还是渐渐变得沉重。疲劳积累在大腿,尤其右脚跟的水泡破掉,磨擦的疼痛实在难耐。我停下来,脱掉鞋子,确认磨掉的皮,却无计可施。最近我都关在房间跟电脑大眼瞪小眼,为上市企业的股价变动忽喜忽忧,这久违的徒步旅行,不免对身体造成负担。
「如果有OK绷就好了。」我喃喃道,多姆老弟好像连那是啥都不知道。
为了减少疼痛,我改变走路方式,拐着右脚前进。这下换左腰哀叫起来。
「对了,你怎么想?」走着走着,又休息两次后,多姆老弟问我。
「怎么想?指的是…」
「老鼠的事。」不晓得是不是有点难为情,多姆老弟别开视线。
「老鼠的事?」
「『中心的老鼠』找我们谈判。」
「这么说来,我都忘了这件事。老鼠的新提案是什么?」语毕,我忽然想起。「啊,他要献上老鼠。」
多姆老弟点点头。「他们表示要定期给我们几只老鼠。不过,我们看到老鼠,还没意识到就会忍不住扑上去,这样的约定毫无意义。」
「反倒有点强人所难呢,『请你们务必收下老鼠』。」我说着,也觉得真是残忍。被选来献祭的老鼠岂不是太凄惨?而且,这样老鼠就能幸福吗?「不,这不是在追求所有老鼠的福祉。」
「所有老鼠的福祉?」
「因为献给猫的老鼠,最后还是会被杀掉。」找补充道。
「唔,是啊。简而言之,猫与老鼠的战争是个无解的问题,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战争。」
「猫跟老鼠的力量一开始差距就太大,或许根本不能称为战争。」我没特别的用意,语毕却不禁「啊」地叫出声,记起耿耿于怀的地方。真的是很小的地方,连小刺都算不上。
「怎么?」
「我在思索你们国家的状况。」
「你还无法相信我的话吗?」
连你也会计较我相不相信呀?我忍不住苦笑。妻子常把「相信我」和「你不相信我吗?」挂在嘴边。「不是的,只是有些介意。喏,根据你们的长老顽爷的话,以前你们不是也跟铁国发生过战争吗?」
多姆老弟点点头。「对,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顽爷出生以前的事。顽爷出生以前是多久以前,我根本无法想像。总之很久以前,我们的国家战败,铁国的士兵来了。」
「然后,你们国家的人民陆续遭到传唤,被逼着说出同伙的名字吧?先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进行支配。」
「顽爷是这么说的。我认为是可信的,因为这次战败,铁国的士兵也打算故技重施。」多姆老弟接着道。「号豪遭到囚禁,被迫招出医医雄和弦的名字。」
「我介意的是更大的问题。」
「更大的问题?」
「你们在过去的战争中输给铁国吧?」
「对,人类是这么说的。」
「既然已分出胜负,怎么又发生战争?」
听到我的话,多姆老弟一愣。他还是老样子,在我的胸口、肮脏的夹克口袋附近缩成一团,但很快钻出来,搂住我的脖子问:「什么意思?」
耳畔响起猫的话声,我又禁不住想:真的吗?真的有这种猫吗?我在跟猫交谈吗?会不会是我擅自把单纯的喵喵声解释成人话?或许是过于孤独,耳朵和大脑的功能出问题。
话虽如此,我也只能回答猫:「既然已透过战争打出结果,就没必要再开战吧?」
「该不会是后来恢复原状?」
「恢复原状?你是指,恢复战争前的状态吗?」当然,这不无可能。比方,我住的国家也是如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落败,受美国支配的日本现今已完全变成一个主权国家。多姆老弟的国家可能在很久以前败给铁国,受到支配,之后变成对等的立场,又发生战争,是这么回事吗?「可是,怎会一再发生战争?」
「因为…」多姆老弟说到一半,突然伸出头,身体几乎探出夹克外。然后,他微微侧着脸,鼻子抽动,高高竖起尾巴,想利用天线探查状况。
「怎么?」我问,他并未回答。
察觉他的异状,我跟着望过去。
「哦,有岩山。」
荒野中有呈碗状隆起的岩山。或许是距离遥远,无法确切掌握实际大小。稍微张望,四处可见类似的岩山,看起来像是平坦辽阔的土地,其实是凹凹凸凸的。
「我来的时候也注意到,很像人类的乳房或屁股。」多姆老弟应道。
「确实满像的。」
「在你住的地方,男人也喜欢女人的乳房或屁股吗?」
我耸耸肩,「这一点应该是共通的,虽然我最近连老婆的裸体都没看过。」
「这样啊。」多姆老弟仰望着我,淡淡建议:「那你不妨趁现在仔细瞧瞧那座岩山。」
居然叫我看岩山代替女人的裸体?「那座岩山很特殊吗?」
「在那座岩山前面,再过去一点的地方。」多姆老弟指示,我又移动目光。
岩山右侧更前面的地方,看得到宛如一团豆粒聚集的颜色。大概是人类聚在一起的影子吧,但看不出人数。
「对。」多姆老弟说明。「那就是铁国的士兵,还有马。」
我凝目观察,打扮陌生的人们旁边有许多马。大部分的马都站着休息,也有些弯起脚,身体伏在地面。或许距离没想像中的远,算算确实有五十人左右。
「再过去一点就是我们的国家。好厉害,我们居然顺利到达。」多姆老弟的话声一下子变大。「比来的时候快好几倍,多亏有你。」
铁国士兵聚成的人墙另一头,有座像是防波堤的墙壁。真如多姆老弟所言,那就是围绕国家的圆形城墙。
「该怎么做?」
「现在跟你一起靠近或许很危险。」
「咦,你不是要我帮忙的吗?」
「不,我刚才想到一点。」
「什么?」
「铁国的独眼兵长跟他的手下,不是在我们的城里吗?」
「嗯,但我也只是听你说过而已。」
「假如你此刻走出去,那边的铁国士兵一定会备感威胁吧。」
「备感威胁?我威胁到他们?」
「嗯,光是靠近,就足以吓坏他们。」
我了解多姆老弟话中的意思,但简直是活生生和平范本的我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一旦城里的独眼兵长及铁国的士兵发现这件事,你觉得他们会有何反应?」
「咦?」
「倘使你是铁国的独眼兵长,会如何应变?」
「就算问我…」我不禁想像,换成我是铁国的士兵或独眼兵长,会采取什么行动?
「不会想对我们国家的人行使暴力吗?」
我一时无法会意。「你能讲得更简单明了些吗?」
「假设城外的铁国士兵遭到攻击,他们应该会认为是敌人干的。为了对抗,他们或许会攻击就在身旁的敌人。」
「不,还是很难懂。」或许是我的理解力有问题,我觉得颇惭愧。「简而言之,就是城外的同伴遭到攻击,城里的独眼兵长他们可能会自暴自弃,攻击城里的人,是吗?」
「没错。就算没自暴自弃,也可能为了谈判这么做。」
「意思是,城里的人会变成人质吗?原来如此,的确有可能。」如果知道自己的同伴遭到攻击,确实可能抓住附近的敌人当人质,威胁道:「喂,不给我住手,小心这家伙没命!」
「人质?什么是人质?」
多姆老弟问,所以我简单说明,就是为了谈判,拿对方重视的人当盾牌。
「哦,没错,要是他采取那种人质战术就糟了。」
「那到底该怎么办?」惶惶不安站在原地,没多久就会被发现。
「你留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那你呢?」
「我去城内探探情况,确认铁国士兵的动向。要是他们没发现外面的动静,或城里的人确定安全,你就行动吧。」
「行动?」
「赶走他们就行。」
赶走他们就行——瞧他说得那么简单,但我仍应声「好」,完全就是骑虎难下。「可是,我要怎么判断何时该行动?你会回来告诉我吗?三不五时就回来吗?」
那应该很浪费时间,也称不上是有效率的做法。
「你躲在那边的岩山后面,士兵应该不会发现。」多姆老弟望向前方圆形的山。
「躲在那里?藏得住吗?」我担心地问。他交互看看山和我,回答:「静静待着别动就不会被发现吧。」然后,他跳下我的身体,完美地在空中翻滚后着陆,吩咐:「时机一到,我会给你信号。」
「信号?什么信号?」
多姆老弟说明刚刚想到的打信号方式,轻快地跑掉。
我跑过荒野。移动双脚的瞬间,我心想:「咦,真新鲜。」这也难怪,因为我出城的时候是骑马,回程的时候一个古怪的人类抱着我,好久没用自己的脚走路。靠自己还是较有安心感。
脚底的肉球触感有些异于城里。这边的地面石子很多,有点痛。
途中,我停步回头,嗅嗅风的气味。那古怪的人类不见踪影,想必是照着我的指示,躲到岩山后方吧。他应该会在那里等我打信号。
继续前进,来到铁国士兵集合的地点,意外地并不远。
头戴皮帽,身穿皮衣的他们各自休息着。再走一会儿就到我们居住的城市,或许是在抵达目的地前的小憩。有人把比身体更大的皮布铺在地上躺着,也有人坐着闭目养神。不同于独眼兵长那群人,他们脸上并没有涂颜色。
他们是怎么跟城里的士兵联络的?
除了人类,还有那种动物——马。有的马静静待着,有的则趴在地面休息。或许是察觉我接近,他们微微睁开眼皮,但没流露出更多的兴趣。
一群男人坐起来喝东西,我就要穿过屈身坐下的三人旁边。
「有猫。」其中一人发现我。
「从哪来的?」理所当然,其他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是追着老鼠过来的吗?」另一人推测。
「或许是混进马的行李跑来的。」第一个发现我的男人说。我想告诉他答案已很接近,原本我就是混在马的行李中离开城市。「去程是骑马!」我回答。
「要不要捉来吃?」男人冒出可怕的提议,我停下脚步,尾巴的毛差点没倒竖。万一尾巴打算应战,我也只能奉陪。总不能让尾巴独立作战。
然而,那似乎是玩笑话。那边的士兵反对:「接下来可能要开始作战,我不想消耗多余的体力。猫很难抓的。」
「欸,」一个人对其他两人说:「那个国家究竟是何种状况?原本不是都丢着不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国家。我们完全没得到说明,就被派过来,至今仍一头雾水。」
「我也不清楚,只在出发前天晚上接到『你们要去那个国家』的通知。说起来,我甚至不晓得有这样一个国家。」
「真的假的?」另一个士兵笑道。「你也读点书吧。」
「这一任的国王企图心很强哪。」
「国王都是如此。」
「有一支军队先去那个国家了吧?」
「不是应该由他们迅速镇压,两三下解决吗?」
「就是不顺利,才会派我们来。」
「没想到先遣队会碰上那种事。」
「到底碰上何种遭遇?折损多少兵力?」
「逃回来的士兵怎么讲?」
「听说情绪太激动,问不出所以然。总之,马的脚印确实是通向那一国。只要追上去,应该就能抓到他们。」
他们的对话有许多地方无法理解。「有一支先派去那个国家的军队」是指谁?独眼兵长他们吗?还有「碰上那种事」是哪种事?
是有个铁国士兵遇害的事吗?
「不是那一国的人干的吗?」
「还不清楚详情。」
「那种国家,丢着别管不就好了?根本不值得我们这样大费周章。」
「之前的战争打赢后,那个国家也几乎没半点用处。硬要说…」
「你是指挖矿吗?」
「那种矿石还需要吗?」
我听得愈来愈糊涂。他们口中的「那一国」应该就是我们居住的国家,但矿石指的是什么?
「不过,那座城墙有点棘手。」把饮料袋摆到旁边的男子指着前方。那是围绕着我们城市的墙壁。
「虽然是个小国,城墙倒是挺坚固的。」
「墙上好像抹有毒药,所以不能爬上去。要是被刺到可不妙。
「那要从哪里进去?」
「城市的北边有门,用蛮力突破就行。其实,我们也带着破城门的道具。前顶是尖的,钻进去一撬,门闩立刻碎裂。」
男子语气太轻松,我禁不住一个哆嗦。
我们国家的人类拼命做出来的城墙和城门,居然那么不堪一击吗?
总觉得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我茫然失措。
刚才男人说「小国」,是在形容我们的国家吗?铁国有我们国家的五十倍大,这是真的吗?疑问接连浮现脑海。
「喂,猫在看我们。」另一个男人可能是觉得我的视线毛毛的,不太高兴。
「走开。小心把你吃掉!」
士兵挥挥手赶我。虽然我想再待一阵子,还是决定离开。万一被吃掉,就得不偿失。
我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步向前方的城墙。脚底的肉垫逐渐习惯荒野地形的起伏。
我轻巧地前进,接近城墙。这是我们城市的外墙,总算走到了。城墙从外侧看上去森严无比,覆盖着许许多多尖刺,感觉很诡异,难以靠近。
由于是许多石头堆砌而成的墙,且相当厚实,别说人类,就算牛或马来撞,应该也纹风不动。以防御用的城墙来评断,盖得相当好。
我走到出入口的城门。木头做成的大门紧闭。弦打开挂在内侧的门闩时,马儿趁隙溜走,仿佛是好久以前的事。那到底是发生在几天前?
只要穿过这里,就是我熟悉的城市——我喘口气,不,我原想喘口气,却大为错愕。
我没办法进去。
我靠到门上,伸出爪子,抓了几下。虽能削下一点木屑,可是距离挖洞太遥远。
刚才的铁国士兵说,他们有工具能轻易打破这道门,居然有那么厉害的东西。那会是怎样的工具?靠我的爪子是不是也有办法?我暗自期待,但不管怎么拨弄,门都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