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士兵也一阵紧张。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疲劳气味,是汗水与泥土的气味。想想来到这座城市之前的战斗与长途跋涉,所有人一定都累坏了,或许是疲劳导致他们神经敏感。他们的脸还是一样,涂得花花绿绿。

「是不是有谁来城里?」独眼兵长又问。涂着颜色的面孔,看起来几乎不像人脸。

医医雄和弦面面相觑,纳闷着独眼兵长为何这么问。我也仰望他们,困惑道:「这是在讲什么?」

「昨天你提过,你们在调查有没有可疑人物。那是在指谁?」弦反问。

我蓦地想起,弦在枇枇家曾和独眼兵长短暂交谈,内容就是「可疑人物」及「库帕」。于是,弦接着说:「你很介意库帕的事,库帕士兵的事。」

独眼兵长转动脖子,约莫是压到骨头相连处,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听着,我们必须向你们说明。接下来,我会逐一说明。」

「说明什么?」医医雄和弦同时间道。

「关于库帕的事。」

「我上次不是讲过了吗?你还不满意吗?」

「不满意。」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独眼兵长的话声恢复平静。「听好,这个国家的人称为库帕的巨大杉树…」

「你们也知道库帕?」医医雄十分诧异。

「知道。」答完,独眼兵长随即板起脸。「不过,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是现在已没有的意思吗?

医医雄也有相同的疑惑。「你的意思是『现在已没有,但以前有过』吗?」

独眼兵长冷哼一声,像在嘲笑无知的孩童。「不是,从来就没有那种东西。」

这个国家和铁国看待库帕的观点不同吗?我想到今早美璃的推测,铁国与这个国家的战争可能与库帕有关。

「喂,跟这些人讲再多也没用,还要再罗嗦吗?快点带去地下比较好。」酸人相当不耐烦。

「地下?那是哪里?」医医雄心生警戒。

独眼兵长没回答。「喂。」他再次举枪瞄准医医雄,就是那把稍微超出手掌大小,打爆冠人脑袋的枪。

「你要杀我吗?」医医雄浑身一颤,神色紧绷。但他很快平复情绪,冷静地确认:「号豪也是这样被你杀死的吗?」

「不是的。」独眼兵长神情一松,「我在考虑,干脆让你使用这把武器。」

「让我使用?」医医雄眨着眼,不知怎么反应。

「理由呢?」弦问。

「我把这枪借你,你跟酸人决斗如何?」

「这、这是干嘛?」酸人颇为惊慌。「什么意思?」

「我们都累了,有点厌倦眼前无趣的状况。」独眼兵长一脸认真,又转动起脖子,像在为肩颈酸痛而困扰。「所以,想观赏余兴节目。来决斗吧,库帕的故事之后再谈也无妨。反正库帕的故事不会跑掉。」

「我们怎么可能决斗。」酸人嘟嚷。

然而,医医雄没立刻否定。他表情沉重,仿佛下定决心。「医医雄?」弦担忧地唤道。

哦,难不成医医雄打算跟酸人决斗?

我猜想着。果真如此,就有一场好戏可看。

我兴奋不已,尾巴开心地高高竖起。

「谁来…」弦低喃着,像是六神无主、软弱地哀叹。谁来解救这个状况呀——他试着寻找能够依靠的对象。

此时,传来一道声响。虽然仅仅是风拂过树木般的细微声响,弦却感动无比地脱口:「是透明士兵!」医医雄闻言,望向弦。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在惊讶弦的胡言乱语,还是有同感。

「透明士兵,马上解救我们吧!」弦大声呼喊,独眼兵长等人吓一跳。

我不能不同情弦。因为我知道,乘着无人的马进城,及弄出他听到的声响的并非透明士兵,只是一只老鼠。

透明士兵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弦,你真会一本正经地说蠢话。」酸人嘲笑。「怎么可能有人来救你们?」

「谁晓得?或许透明士兵已抵达,并打倒一个铁国士兵。」

「我说你啊…」酸人目瞪口呆。

此时,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

一道烟雾窜过我们的附近,及人类的脚边。

灰尘扬起。

一小团东西从左至右跑过去,迟一些,又有另一团东西跟上。

人类抬起脚,睁圆眼睛,顿时一阵骚动。自己的脚仿佛被疾走的烟尘席卷,他们狼狈不堪。

士兵们根本没看清那团窜过的东西,望着不同的方向,惊慌失措地嚷着:「怎么了?怎么了?」

「是透明士兵吗?」弦瞪大双眸,喃喃低语。「请救救我们,透明士兵!」

不是透明士兵啦!我真想纠正他。

只是老鼠溜过,猫追上罢了。

我的视线捕捉到滑行般紧贴在墙边逃窜的老鼠。那只「中心的老鼠」从外面闯进来,飞奔而过。他就像巨大水滴溜过光滑板子般,跑得十分顺畅,相较之下,追在后头的那团黑东西——加洛,举止笨拙粗糙许多。

加洛以爪子制住滑空的脚,撞上墙壁,又追过去。他双目炯炯发光,完全失去自我。

加洛终究无法忍住追逐老鼠的冲动。

他遵循太古的指令,全心全意地跑进这里。

老鼠拼命地跑,从尽头墙上的小洞奔出外面。

至于加洛,他显然太慢降低速度,或过度沉迷于追逐,以为能穿过那个洞穴。这是常有的目测错误,他应该先用胡须确定能不能穿过那个洞,却疏忽此一步骤。

他想把头钻进洞里,不料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

由于冲得太快,加洛四肢都撞上去,全身因冲击塌扁,贴在壁面。一时半刻之间,他就好似一块贴在墙上的薄布,不久后,便像从头部掀起般逐渐剥落。他轻飘飘掉下,不停前后折叠,倒落在地。

完全就是这种景象。

「加洛。」我不愉快地唤道。

加洛从薄薄的布状「砰」一声膨胀变回猫形,不免有些尴尬地喊着「嗨,多姆」,突然细细舔起手。「嗨,多姆,原来你在这里。」他这次总算不好意思说「我正在想你」了。

「剖开你的身体,里面不是满满装着自制心吗?」我走近,忍不住傻眼道。

「哈哈,我就是这样。」加洛不害臊地回答。「吓到你啦?」

「当然。」

人类受到的惊吓更大。他们很久之后才发现是猫,差点尖叫。

「啊,那家伙在哪里?溜走了吗?」独眼兵长出声时,弦已消失无踪。

冲出冠人家时,阳光轻轻抚过我。

我寻找弦的踪影。弦没去广场,他离开冠人家又折返,转到屋后,朝城市外围奔去。

跑了一会儿,我发现弦的背影。他蹬着地面,双手划过半空般奔驰。

「弦要去哪里?」身旁传来话声,加洛也跟上来。

「继续待在冠人家,可能会遭士兵严刑拷打,所以他拼命逃走。」

「真亏他逃得掉。」

听到加洛的话,我回道:「加洛,都是托你的福。」

「就是说嘛。」加洛答得理所当然。

弦喘着气,脚步踉跄,我和加洛追赶在后。「没想到弦跑得挺快。」「好累啊。」我们边交谈,边紧紧尾随。

弦跑进前面的羊舍。围着栅栏的草地上,覆有屋顶的那座大型羊舍里,羊群正呆呆的——真的是呆头呆脑地聚在一块。弦笔直穿过栅栏间的通道。

我和加洛没走通道,直接越过草地。羊群浑身泥巴,里着说不上是干净还是肮脏的毛皮,嫌吵地看着我们。

「多姆,仔细想想,这些家伙或许也会讲话。」加洛有感而发。他奔跑着,身体微微摇晃,话声跟着弹跳。

「羊吗?」

「连老鼠都会讲话,体型更大的羊搞不好也会讲话,只是我们没主动搭讪而已。」

「原来如此,不无可能。」

不过,我也不想跟羊交谈,更不曾好奇羊的想法。他们被剪毛、挤奶,有时被砍断头再剥下毛皮,当成食物。「羊就是这种角色吧。」我只是看着,从没想过他们对于自己的立场有何感想。如果能与他们对话,或许会浮现这些问题,但实在麻烦。

通过羊舍时,弦停下脚步。此时,我总算发现弦来此的理由。

「哇,原来这些家伙在这里。」加洛仰起身子。「这些家伙好恐怖。我瞧瞧,一、二、三。」他算起徘徊的马。

在近处看到的马,一身光滑毛皮漂亮极了,触感想必很舒服。但那细长脸孔上的眼睛看不出在想什么,且不同于牛羊,充满一种神秘感。马的呼吸非常粗重,脚毛毛躁躁地不停踏来踏去,也教我害怕。

弦虽然战战兢兢,但拼命把弄着缰绳。缠在马臀部的皮带系于栅栏上,他正试图解开。

「他们的尾巴也很特别,简直像人类的头发。」加洛说。

确实,从臀部垂下的尾巴,跟我们和牛羊的尾巴不一样。马的尾巴弹跳起来,仿佛在探索动来动去的弦。

「弦在干嘛?」

「他是不是想骑上去?」

「骑?骑这种动物?不可能一下就会骑吧?」

「不许动!」后面传来叫声。回头一看,刚穿过羊舍而来的独眼兵长,举枪对准弦。他旁边站着另一个士兵,也举起长筒枪。长筒枪架在肩上,以双手支撑。

弦微微弯身,手搭着马的臀部。奔跑后的呼吸尚未平复,他的胸口和肩膀剧烈起伏。

他们背后那一大片蓝白色的天空,仿佛索然无味地腑瞰此处。

马不晓得明不明白状况,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原地踢踏。

「不准动。」独眼兵长警告。「你想对马怎样?」

弦瞥向独眼兵长,又回望马,然后注视着士兵的枪,停下动作。他一脸苍白。

我走近仰望独眼兵长。兵长可能也一路追来,呼吸急促。

士兵把枪口对准弦,站定身子。「要怎么处理?」他向独眼兵长请示。

「真是麻烦。」独眼兵长撇下嘴角,半带着苦笑道:「原以为会更容易。」虽然看得出颇有余裕,但他无疑也在迷惘犹豫。

加洛拍拍我的身体,兴趣缺缺地用尾巴戳我。「喂,弦要干嘛?」

「大概是想去寻找吧。」

「找什么?」

「发光的石头。」这是我的猜测,毕竟弦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它。下毒的计谋失败,号豪和医医雄被抓走。即使弦会想去寻觅根据不明、连存在与否都不晓得的武器——发光的石头,也不奇怪。尤其弦非常老实,任何事都会相信。

「我要去,」弦大声宣告,「我要去库帕那里!」

不出所料。

至于加洛,他犀利地指出:「我不太清楚,可是弦像那样拼命时,通常不会有好结果。」

虽然只看得到一只眼睛,但我知道独眼兵长的表情益发凶恶。「你以为真的有库帕?」

「我要去库帕那里。」弦很坚持。

独眼兵长和士兵一阵紧张,纳闷道:「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有点麻烦,或许他已失去理智。这下棘手了。」士兵应道。

独眼兵长点点头,约莫是在指示开枪吧。

蓦地,脑海掠过弦在冠人家注视我的眼神。「要是你能拯救我们就好了。」弦悄声道,显然已死心。可以说,根本早认定「猫就是不负责任、没用」。所有人一定都这么想。

我不否认。站在我们的立场,人类的行为与我们毫无关系,在一旁看着,也算是排遣无聊的一环。不管是弦骑上马,或遭铁国士兵抓回去都无所谓。

矛盾的是,一旦知道根本不受期待,我也会心生不甘。

然后,我的心境发生奇妙的变化。

要是没人能够解救弦,是不是该由我伸出援手?我暗想着。

「喂,多姆,你怎么啦?」书旗小说网,http://www.bookqi.com/

听到加洛的呼唤,我才发现自己重新站起。我仰起头,压低身体,确定脚的弯曲度。冲喽,要冲喽——我指示身体准备跳跃。前脚一点一点踩着地面。冲喽,要跳喽。膝盖蓄势待发。

我还没开口,加洛也做出一样的动作,躁动不安地扭着身体。

我踹蹬地面,视野立刻抬升,身体变得轻盈感觉真爽快。加洛也几乎同时跳起。

我瞄准独眼兵长,跳到他面前,伸出右前爪袭击那只没被布遮住的眼睛。像要削下木头般,斜斜挥下。

加洛跳上旁边士兵举起的枪。士兵失去平衡,发出尖叫。

该说不愧是兵长吗?他闪过我的爪子,身子后仰,头跟着避开,所以我扑了空。

我暗忖会直接落下,便勉强扭转身体,扑向独眼兵长。后仰的他被我吓到,一屁股跌坐在地。一道震动后,我失去上下左右的感觉。「多姆、多姆!」加洛呼唤着我,但我无法立刻转过去。

比起我,尾巴似乎能干许多。尾巴悠然伸起,像是丢下我先找回方向感。

我总算爬起,发现自己站在倒地的独眼兵长胸口。

「是猫啊。」独眼兵长呻吟道。接着,我的皮肉感受到一股压迫,吓一大跳。他抓住我的后颈。

一旦被揪住后颈,我们猫就会浑身脱力。虽然不难受,但四肢和身体都会颓软,失去活力,陷入懒散的状态,觉得什么都不去做,垂晃摇摆着也不赖。

第一只猫出生在世上时,便已具备这种习性。据库洛洛说,似乎是方便母猫搬运刚出生的小猫的设计。换句话说,这也是来自太古的指令吗?

独眼兵长站起后,依然拎着我不放。舒服的感觉让我变得毫无防备,恍惚出神。但弦出现在我的视线前方,他在马的旁边跳来跳去,试着爬上去。

马的脖子后面到背部铺着皮制装备,弦把脚勾在上面,撑起身体。

「喂,多姆!」加洛在底下叫着,带着苦笑说:「你怎么被抓啦?」他的话声听在我耳里,也一样模模糊糊。「你可能会被直接砸在地上。」

独眼兵长身体动了起来。他伸出手,踏出一步。

伴随我「咦」地惊呼,身体被抛出去。像扔石头一样,强而有力。对独眼兵长来说,这几乎是反射性、出于想设法攻击的念头采取的动作吧。

我飞越空中。景色变化,风粗暴地搓揉着我,身体慢慢旋转。我瞥见蓝色的地面,原来是天空,而蓝色刚越过头上,又看到地面和加洛,两者也随即消失不见。我不住旋转着。

这是我头一次在天空飞行这么长的距离。而且,是与自己意识无关地被抛掷出去,更是搞不清状况。幸好,我的身体比脑袋先起反应。尾巴摇晃,校定方位,似乎在调整身体的方向。

所有声响消失,四周旋转的景色看得我神魂颠倒,差点向上天祈祷,希望永远在空中翻转。

高度渐渐下降。眼前出现一道褐色墙壁,我吓一大跳。那不是墙壁,是马。要撞上马了!我倏地睁眼,一头撞上。我借前脚的肉掌缓和冲击。由于害怕掉下去,便伸出爪子。着地技巧不坏,甚至称得上高明吧。

不过,爪子抓住的是动物身体,而非地面,似乎相当不妙。

马发出凄厉的惨叫。

马几乎要站起般高高抬起前脚,我怕被甩下来,爪子深陷,刺进马的屁股。事后,我才发现直接被甩下来比较好,当时我只知道拼命攀紧。

马发出更刺耳的叫声往前冲去,想必很痛。

加速的马吓坏我。

弦还撑在那里。他没被跑出去的马甩下,而是用抱住的姿势紧攀着。他把左脚塞进垂下的装备,右脚没地方摆,但配合马的摇晃,趁身体撞上的瞬间,终于成功跨上马背。

马的臀部挂着行李袋,我滑进袋里。马的速度很快,跳下去很危险。我探出头,往后一望,只见变得小小的加洛目送着我,呆立原地。

马剧烈起伏摇晃。「我很快就回来!」我朝加洛叫道,但实在不认为他听得见。

独眼兵长愕然伫立。他注视着骑马离开的我们,但没骑别的马追来。士兵举起枪,独眼兵长却制止般伸出手。

他放弃了吗?

马刚开始跑是受疼痛刺激,但一跑起来就不愿停止吗?还是找到该回去的地方?马脚步没停,轻快地继续驰骋。我们穿过圆道前进。

「喂,先停下,停下来!」趴在马背上的弦喝道。「叫你停下啦!」他急得发脾气,拍打马背。

不料,马反倒跑得更快,我们差点被甩下。未知的高速、未知的震荡,身体猛烈摇晃,脑袋随之震动,没办法好好思索。

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城市的北端。

高耸的外墙围绕城市,马稍稍后仰停步。

弦笨拙地紧抓着马爬下去,走向出入口。可从内侧取下门闩,打开城门。

弦抱起粗大的门闩,蹲身抬起,挪到旁边。

城门慢慢打开,逐渐看到外面的景色。

此时,马再度跑出去。约莫是对墙外的风景有所反应吧。

「啊!」弦慌忙折返,已来不及上马。

马甩开弦,冲出荒野。

或许是待在广大辽阔的土地,马感觉到解放,于是无法止步,飞快前进。

只载着我的马,一心一意踢蹬着地面,像要发泄累积的欲求,哒哒哒地不停奔跑。

扩展在周围的土地,震慑了我。配合马奔跑的速度,景色不断往后流逝,很难掌握到全貌,但触目所及都是荒野,遥无尽头的景象让我茫然若失。荒野无边无际,辽阔得教我不禁怀疑现在也不停往外扩张。

前进一会儿,出现一座山。没何树木,只是一块突起荒地般的隆丘,看起来也像是人类的乳房或臀部。偌大的土地各处都散布着这样的山。

这片土地究竟绵延到何方?

放眼望去都是相同的景色,奔驰在永无终点的土地上的孤绝让我战栗,另一方面,却也有种获得解放的舒畅。

我钻进行李袋。

依偎着马匹的摇晃,我阖眼睡着。

「然后,」多姆老弟准备万全般望着我,「回过神时…」

「嗯。」

「我来到这附近。」

「原来如此。」

多姆老弟在我胸口摇着头,胡须规律地震动,我仿佛在看精巧的模型。

「马呢?你骑来的马在哪里?」我维持仰躺的姿势左右张望。虽然把神经集中在耳朵,却没听见脚步声。

「不在了,我已和马道别。」

那种说法简直像是抛弃长年交往的女友,滑稽好笑。

「你移动多远?呃,你骑了几天马?」

「我不记得几天,也不晓得距离。」

「你们的国家现在情况如何?」

「不清楚。我烦恼着怎样才能回去时,不经意发现你。」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这也是我得思考的问题。接下来有何打算?我想像起自己会不会一直躺着,晒成人干,变成标本。不能断定全然是妄想吧?标本的说明牌上该不会写着「戴绿帽的男人」?啊,果真如此,我手里的股票怎么办?股价会怎么变动?应该先确定一下收益再出门的。处在什么状况还担心这种事,我不禁要苦笑。

「那绳子不是很容易解开。」

多姆老弟说,我才注意到自己不停在扭动。我摇晃身体,尝试松开绑在身上的藤蔓。

「难道…」我脑中浮现一个点子,「这样下去,藤蔓迟早会枯萎,变得脆弱,到时就能切断这绳子。」

「或许吧。」多姆老弟没嘲笑,也没佩服,坦率地同意。

「不过,还没等到藤蔓枯萎,我可能会先凋零。」我不由得叹气。「而且也会饥饿,失去体力。」

「或许吧。」

「你一开始说,希望我听你的故事,因为你的国家面临重大危机。现在我听完了。」

「嗯,是啊。」多姆老弟打了个哈欠。刚刚他提到,哈欠只是无意识的生理现象,并不表示他觉得无聊或悠哉,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缺乏紧张感,就是一派悠闲。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我走?要我听你的故事,我也听完啦。」

多姆老弟倏地站起,拉长背脊,回望右侧,仿佛在嗅闻远方的气味。

怎么啦?我正要出声,他开口:「非常非常多的士兵,正要前往我住的城市。」

「咦,铁国的士兵吗?」

多姆老弟点点头。「我不是骑马来的吗?我一直躲在行李袋里。」

「马中途没停下吗?」

「马愈跑愈慢,偶尔会停顿,换成踱步。」

「马跟你都饿了吧。」

「是啊。行李袋有少许蔬菜及谷物,喏,和『远方来的老鼠』骑来时一样。我吃了那些东西,所以还好,但马似乎很难受。不过,途中有能喝水的地方,马得以暂歇一会儿。那里能喝水,也有马能吃的草。」

「你是在哪里下马的?」

「那里。」

「那里?那里是哪里?」

「就是喝水的地方。我跟马喝水时,远方传来脚步声。是非常吵闹、粗暴的声音。」

「粗暴的声音?」

「是马。许多马和人类过来,大概有五十人吧,一半的人都骑马。」

我想像起二十五匹马和五十个人类的景象。

「他们可能也是来喝水的。我立刻躲进草丛,观察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的马呢?」

「被过来的人类抓住。他们说『原来在这种地方』,或许是他们认识的马。」

「认识?他们认得那匹马?」

「是啊。」多姆老弟回答。「那本来就是铁国的马,是独眼兵长他们骑来的马。然后,我偷听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正要前往我们的国家。」

「五十个人?」我颇为惊讶。「咦,铁国的士兵不是早就到你们的城市?」我随即恍悟,「是第二批啊。之前是先发队,或者说派去预做准备的吗?」

「嗯,第一批就类似接管的先发队。」多姆老弟也接受这推测。「那五十个人或许是负责正式接管。」

「原来如此。」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忙。」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虽然在听到猫讲话时就该怀疑我的耳朵机能,但我是在另一次元感到讶异。「帮忙?我吗?」

「没错。」

「帮忙你救国?太勉强啦。」我说。「我们势单力薄,而且没有武器。」

「希望你跟我一起去找武器,就是发光的石头。先找石头。」

「发光的石头?先找石头?」

「没错。」

「帮忙找石头而已,没问题。」我应道。萍水相逢也是前世修来的缘,虽然就算是前世,我也不觉得和会讲话的猫能有什么缘。「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提出介意的疑点。

「怎么?」

「你不是根本不关心人类吗?即使人类的喜怒会影响猫,但你也不会因此想解救人类吧?」他怎会突然为了铁国士兵大举进占而慌张?我感到不可思议。

「哦,答案很简单。」多姆老弟眼珠骨碌碌地转。「我听到士兵在水源处的谈话。」

「他们说什么?」

「『到那个国家后,万一粮食不够怎么办?』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应道:『抢他们的粮食,假如还是不够,随便抓城里的动物吃就行。』」

「噢。」

「那大概是指我们猫。」

危险的不仅仅是人类,猫也自身难保。得知此事,多姆老弟的危机意识觉醒。话虽如此,马不见踪影,他忧心地四处乱逛,不晓得怎么办,饥肠辘辘时,发现倒在地上的我。

「我被你吓到,本来想逃跑。因为很可怕。」

「我很可怕吗?」我忍不住想告诉他,世上没有比我更不可怕的人。不幸遭妻子背叛,却无法动怒,只会窝囊地愁眉不展。若说窝囊成这样实在可怕,我不否认,但我和「可怕」这个形容词是无缘的。连每次健康检查抽血,看到自己的血都会贫血。「我明明这么人畜无害。」

「我实在害怕,便把你绑起来。我担心万一你发飙,可能会踩扁我。」

「你这么小一只,真难为你了。」

「我拉起藤蔓,将另一端勾在各个地方固定。这一带恰恰长着桩木。」

「你怎么会想跟我讲话?」

「我原本没那个意思,不小心就说出声。」

「哦。」我又想起学生时期钻研过的康德。「孤单的人类为了把心情传达给其他生物,好像会模仿各种声音,向周围宣示自己的存在。」

我记得康德提过类似的话。即使明知语言不通,人类依然会对动物说话。而这是自然的反应。

「或许你也是一样的心情。」

「是吗?总之,我发现能跟你沟通,顿时改变想法。如果有你协助,或许可靠得多。」

「协助?」

反问后,胸口的压迫感消失。以为是心理作用时,我察觉缠在身上的藤蔓松脱。是多姆老弟为我解开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