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人一时语塞,随即又逞强骂道:「你那是什么口气?」可惜,依然缺少魄力。

「难道不是吗?」菜吕站在他背后。「酸人,你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吗?你要出尔反尔?那么…」「我们只能好好教训你一顿。」「是啊,下手吧!」「而且,他们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居然要投效敌营吗?」

他们对酸人多到不能再多的不满,或者说,这座城市长年累积对酸人的不满,随时都会爆发。

顽爷高声大笑。库洛洛也赞叹:「瞧瞧这场面,多热闹。」

酸人似乎察觉情况不妙,支吾一阵,回答:「还用说吗?我是这个国家的一分子。」那完全是为了摆脱危机,落荒而逃的态度。

「这样的话…」

「好吧,我答应。」酸人严肃地点点头。

「呜哇。」我和库洛洛对望。「真的假的?」「超可疑的。」

酸人语气急促。「我明白了。带医医雄过去,趁机把毒药倒进水缸吧?懂啦,我做就是。」

「你当真?」众人再次确定,并逼问:这不是随口说说的吧?

「你们不相信也没办法。不过,铁国也是我的敌人。」酸人的话声铿锵有力。

「那你刚刚为何犹豫,不立刻接受下毒的任务?」丸壶质疑。

酸人皱眉道:「我会害怕啊。」

「害怕?」

「被迫做这么危险的事,哪个家伙会一口答应?老实讲,谁都不想干这差事吧?」

「库洛洛,你觉得呢?酸人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他什么也没想。」

「咦?」

「搞不好,他真的满脑子只想着自保。」

「意思是,他会背叛?」

「他没想这么深吧。」

「话说…」酸人突然低声下气,「我方才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啥事?」丸壶粗鲁地反问。

「不是有人提到,铁国士兵是我的杀父仇人。没错,我不能原谅他们。」酸人一阵激动,像被自己的话煽动。「所以,我会协助你们。不,请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是怎么啦?」丸壶和菜吕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理解忽然干劲十足的酸人。

「我脑袋一片混乱,坦白讲,我只考虑到自己。可是,我总算醒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你干嘛?」丸壶又慌张地问。

医医雄冷静地将手中的小皮袋交给酸人。「我们一起去冠人家,我会引开铁国士兵的注意力,你趁机把毒药倒进水缸。」

酸人颔首,应声「好」。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噤声不语,气氛沉重无比。喘息、叹息、吞口水声、无意义的举动纷纷出笼。

「好,走吧。」医医雄开口。在场众人类全挺直背脊。

酸人缩起下巴,问道:「你不用先回家一趟吗?不跟孩子或老婆说一声?」

「啊,也对。」医医雄答道。「的确,去看看家人吧。不过,提起这些,好像要一去不返。我打算办完事就回来。」

「当然。」酸人点点头。

医医雄环顾四周,开玩笑道:「你们那什么眼神,简直像在目送邻人赴死。」

「欸,库洛洛,你认为医医雄回得来吗?」我问。

「难说。号豪也没回来,不太乐观。」

「我们等你。」弦刻意轻松地说,眼眶却泛泪。

「啊,对了,医医雄。」

「怎么啦,顽爷?」

「万一…」

「万一?」

「万一你得供出谁的名字,就报我的名字吧。」

「顽爷的名字?什么意思?」

「我会全部担下来,就丢给我吧。」

医医雄一顿,应道:「我不打算说出任何人的名字。」不过,他又沉默片刻,或许是短暂地想像起即将面临的遭遇,接着他叹口气,低语:「万一我说了顽爷的名字,还请原谅。」医医雄的脸上难得出现情感的龟裂。

谁都没能立刻反应。半晌后,丸壶出声:「别放在心上。」

「既然都要说,你报出顽爷的名字就是。」弦附和。周遭隐约飘过一股柔软平静的空气。

「酸人,拜托你了。」菜吕上前几步,用力握住酸人的右手。「我相信你。」丸壶跟着过去与他握手,弦也一样。

「啊…嗯,好的。」面对陌生的状况,酸人有些手足无措。尽管拼命隐藏,但感觉得出他正为受到信赖而感动。

医医雄随酸人离开顽爷家后,阴郁的空气盘旋不去。或许是号豪与医医雄都不在,缺少领导者的缘故。我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们,暗想下一个发言的人,会不会成为中心领袖?

弦打破沉默。「顽爷,这是我听美璃说的。」

「说什么?」

「以前成为库帕士兵的幼阳,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虽然遍体鳞伤。」

「幼阳很了不起。」菜吕出声。「他打倒库帕,是勇敢的男子汉。」

「客套话就省省吧。」顽爷笑道。「幼阳体无完肤,浑身是血,连脑袋都不正常,形同已死。那不能算是平安归来。」

「美璃说,幼阳的手指和脚,都遭库帕射出的石子砸出许多洞。」

「美璃记得真清楚。没错,肉被挖出洞,骨头碎裂,血也止不住地流,就像古老传说描述的一样。那等于是死了,根本称不上英雄。」

「弦,怎么突然提起幼阳?」

「哦,美璃说…」

「弦只会『美璃』说、『我家美璃说』。」丸壶调侃他。

弦满脸通红,继续道:「美璃曾听幼阳低喃『石头发光』。由于石头发光,他才能逃离库帕。」

「哦。」顽爷一脸怀念。「是啊,我也听到了。」

「他果然这么说过?」弦不禁提高音量。

「幼阳告诉我,他是趁石头发光逃掉的。」

「到底是怎样?」丸壶不耐地问。急性子的他,听到别人谈论自己不懂的事,想必很烦躁。

「喏,库帕士兵的传说中,不也提及发光的石头吗?」弦解释。

「是啊,的确。」我也记得,传说里的主角被库帕抓住,千钧一发之际,地上的石头发光,害得库帕放掉主角。

「没错。」丸壶和菜吕不约而同道。

「那么,」弦深吸口气,「搞不好真的有发光的石头。」

「真的有发光的石头?」丸壶颇为讶异。

「你是指,传说中打倒库帕的发光石头?」菜吕蹙眉。

「我不晓得是不是石头打倒库帕,不过石头发光,库帕吓一跳,传说中的主角才能逃脱。假设幼阳讲出一样的话,从前库帕所在的地方,也许真的有发光的石头。你们觉得呢?」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发光的石头本身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若传说与幼阳描述的情景相符,其中可能有某些理由。

「发光的石头…」丸壶开口。

「原来真的存在吗?」菜吕愣愣道。

「对。」弦敛起下巴,语气明确。「那么,搞不好能拿来当武器。」

「武器?」

「帮助我们挺身对抗铁国士兵的武器。」弦的口吻活泼许多,周围瞬间一亮。从战败遭到敌国支配的昨天起,这个国家——至少这座城市,充满隐没于黑夜的沉重,然而,此刻却降下一道微光。或许是虽然只有一点,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明朗的缘故。我不禁觉得,不管是黎明到访,还是漫漫长夜,仿佛都由人类的一个表情决定。

「拿来当武器?行吗?」丸壶怀疑。

「简直胡扯。」菜吕抽动鼻子。

「不,这是有可能的。」顽爷加强语气。

「是啊,毕竟它都能放射出惊吓库帕的强光了。」弦激动得倒嗓。「或许也能让铁国的士兵看不见,变成我们强力的武器。」

「嗳,前提是真有那种石头。」菜吕摸摸眉毛。

「要怎样弄到发光的石头?」顽爷问。

「很简单,喏,根据传说,往西北方前进就会碰到库帕的森林,照着走就行吧。」

「未免太笼统!」我这只猫比人类先哀叹。往西北方走应该就能抵达——我实在不觉得凭这点线索便能找到目的地。

最后,众人没想出弄到「发光的石头」的具体方法。

一定是「如果能弄到发光的石头」这样的对话本身太不现实。只是大伙一起痴人说梦,互相安慰。别提取得发光的石头,连西北方也去不了。

「库洛洛,我出门一下。」

「你要去哪里?」

「去看看医医雄。他被带到冠人家,不晓得会怎样。」

比起这边的痴人说梦,感觉医医雄那边的事会更有意思。

不快点去,或许会错过好玩的场面,我匆匆赶路。医医雄踏入冠人家时,酸人能成功将黑金虫的毒粉掺进水缸吗?机会难得,我想亲眼目睹。

喏,快跑啊!尾巴催促似地朝前方摇晃。

看见冠人家的门口了。

视野闯进一道小影子,尾巴咕溜一转。我停下脚步,放眼望去。

是老鼠。

该说是学不乖吗?一阵寒颤般的兴奋窜过体内,我努力按捺下来。

不同于上次,不是大批老鼠,而只有两只。一只体格壮硕,另一只额头上有白点,都挺直背,用双脚站立。那是「中心的老鼠」和「远方来的老鼠」。

他们在冠人家的墙边安分地等待。我以为他们会溜走,或停在原地不动,没想到,他们慢慢走过来,我大为惊奇。他们细长的尾巴晃动,怎么样就是会刺激我的欲望。

「你们在考验我的耐性吗?」我挖苦道。「中心的老鼠」没放在心上,向我打招呼:「见到你太好了。」甚至还说:「我们正在等你。」

真会讲话——我心想,同时觉得真讨厌。不是因为不愉快,而是不知如何是好。对方和自己一样会说话,想袭击的欲望便会萎缩。

「等我?你们怎么晓得我会来这里?」我问。况且,先前他们不是声明「假如有事,就到仓库」吗?

我急忙左右张望,害怕周围有众多老鼠的眼睛,像网子般密密观察我。

「这次其他老鼠没跟来吗?」

我猜,「中心的老鼠」一定是顾及同伴的安全,判断他俩出面才是聪明的做法。原来如此,真是体恤同伴的好领袖。

然而,事情却非我所想。「中心的老鼠」开口:「我们希望瞒着其他老鼠和你谈谈。」

「瞒着其他老鼠?」

「是的。我和这位『远方来的老鼠』谈过,认为或许该向你们重新提案。」

「你是指交换条件吗?告诉我们情报,但要放过你们?我还没跟其他的猫讨论。」我只能据实以告。「之前强调过很多次,我们无意识中便忍不住要追捕你们,即使想住手,也不容易…」

「没错。」「中心的老鼠」附和。

「没错?什么没错?」听到意外的发言,我不禁一怔。

「我们仔细想过。你们猫表示,不是故意要追捕老鼠,而是无法压抑冲动,这一点能够理解。当然,即使如此,也不能逆来顺受。只是我们认为,己方有必要付出一些努力。」

到底会冒出何种提案?我毫无头绪。接着,「中心的老鼠」面不改色地说(不过,我原本就看不出他们的表情变化):「能不能减少攻击的老鼠数目?」

「减少?数目?」

「嗯,是的。」「中心的老鼠」淡淡地继续道。「我们会贡献一定数目的老鼠。相对地,请不要对其他的老鼠动手。」

起初,我听不明白对方的提案,一时讲不出话。

「我们决定先理解你们的欲求。可是,处在不知何时会遭到攻击的情况下,无法安心过日子。」

过日子——这说法让我赫然一惊。我一直以为,老鼠只是存在一隅的生物。老鼠也要过日子,当下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要怎样…呃,选出献给我们的老鼠?」

「我们自行选择。」「中心的老鼠」看看「远方来的老鼠」回答:「我会和他,或其余同伴商量决定。」

「根据何种基准?」我没这么问。对方没义务解释,就算我听完,也没什么用处。即使他公开,也可能是无法以我们的尺度衡量的基准。

「实际贡献的老鼠数量和时间必须再讨论,但我们会依约把一定数量的老鼠交给你们。」

「然后,随便我们追捕吗?」我的脑袋仍一片混乱,眼前老鼠谈话的内容实在异常。我以为他很聪明、从容大度、讲求逻辑,某些部分却与我们扞格不入。「如同我刚提过的,」我姑且试着说明:「我们攻击老鼠的理由是出于原始的欲求,并非规律的行动。纵使你们献出固定数量的老鼠,我们也可能没心情,不去理睬;相反地,也可能一时冲动,无论在场的是哪些老鼠,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上。」

「我们会在选中的老鼠身上做记号。我正在考虑,往老鼠尾巴末端抹上黑色的果实汁液。你们依记号选择追捕的老鼠就行。」「中心的老鼠」完全不顾我们在鸡同鸭讲,以一贯的语气继续道。

一旁的「远方来的老鼠」面无表情,静静地聆听,并未插嘴。

「可是,被选中的老鼠一定不情愿吧。他们不会反对或抵抗吗?」

「我们会解释。」「中心的老鼠」回答。「一直劝到大伙接受。」

「一直劝到大伙接受?」我的尾巴摇晃起来,仿佛在摸索谈话的方向。

「遭指明去让猫追捕,没有老鼠会毫无抵抗地接受。我们也有生命、有想法、何孩子、有日子要过。可是,我们能请他们积极思考,当成一桩重要的任务。」

「哦…」我只能呆呆应声。

「比方,这是我刚刚想到的,你们猫和我们老鼠在大家面前决斗如何?」

「你以为老鼠和猫决斗有胜算吗?」

「目的不在得胜。不过,对老鼠而言,就有一个『与猫决斗』的重大使命,而你们则能体验到『追捕老鼠』的快感。不参加决斗的猫在一旁观赏,也能身历其境,发泄一些欲求。」

「被选上的老鼠能接受吗?」

「他们可视为与巨大的敌人对抗,是充满勇气的行为。目的是挺身对抗,死亡不过是结果。」

原来如此,我忍不住应道。虽然不觉得合理,但「中心的老鼠」确实渐渐说服我。

「然后,这大概是最重要的一点。」「中心的老鼠」又开口。「在决斗的过程中,血淋淋地揭露剥夺生命的行为,也许能对你们造成某些影响。」

「什么意思?」

「追捕老鼠的行为,等于是在剥夺一只有意识老鼠的生命。希望你们透过客观的场面,自觉到这一点,而非一味冲动、随波逐流地行动。」

「不好意思,你讲得太难,我不敢说我听懂。」

「对不起。」

「如果这样不行…」「中心的老鼠」接着道。

「怎么?」

「采用之前提出的方法也行。请让我们选出的老鼠,为你们工作。你们可任意使唤,相对地…」

「要放过其他老鼠吗?」

「是的。」老鼠回答,目光倏地转开。他注视着我背后,我一回头,看见加洛。他似乎是路过,可能是发现我们,僵着抬起右前脚的姿势远望。「噢,多姆。」他慢慢走近,「我正在想你呢。」

我一点都不想他。

老鼠们浑身颤抖。

「哦,老鼠们也在。」加洛的尾巴摆呀摆,像在探索空气般摇晃。

「加洛,不能捉他们。」麻烦的节骨眼又碰上加洛这家伙,我内心一阵苦涩。难得对方打算稳妥地解决,跑来毛毛躁躁的急惊风加洛,原本能顺利了结的事也会搞砸。

「知道啦,知道啦。」加洛天生油腔滑调,经常随便打包票,这会儿也只是随口说说吧。「我是懂得自我克制的好猫。」

「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多姆,你不就平静地在跟他们交谈吗?我也没问题。嗨,你们好,我是加洛。」他向站在我旁边的两只老鼠打招呼。

「你好,请多指教。」「中心的老鼠」回应。「远方来的老鼠」向他附耳低语。

「老鼠真有礼貌。」加洛一脸佩服。

「加洛,你不要紧吗?」我担心地问。

「什么不要紧?」

「要是你开始心痒,最好离远一点。嗳,虽然没必要对老鼠顾虑那么多,不过我们冷静地在商量正经事。」

「尽管放一百个心。你不妨剖开我的身体瞧瞧,除了骨头和肉,剩下的全是自制心。」

听到这句话,我益发担忧。

此时,冠人家的大门口传来人声。是独眼兵长。

「你就是医医雄吧?进来。」独眼兵长命令道。

老鼠们似乎被人的气息吓到,瞬间消失。这种时候他们溜得特别快,一眨眼就无影无踪,或许是他们生存的能力之一。搞什么,不见啦?加洛略带遗憾地埋怨。

「对了,加洛,铁国的士兵找医医雄过去。我打算到冠人家瞧瞧,你要一起来吗?」

「不要。老鼠就罢了,我才不跟人类打交道。」

冠人的家门前站着铁国士兵。他们围住来报到的医医雄,立刻把他拖进屋里。我听见医医雄问:「号豪怎么了?」

士兵没回答,默默带医医雄进屋。与号豪被抓去时相比,动作斯文太多。号豪是四个人合力抬走的,或许是他激烈抵抗,士兵没别的办法。乖乖服从的对象,铁国的士兵没必要动粗。

步入屋内,墙边的一名士兵俯视着我说:「啊,猫又来了。」他没生气,也没嫌烦。

「何时想去哪里,是我们的自由。」我答道,但在他们耳中似乎只是愉快的叫声,所以他们仅仅别开视线。

刚到时没发现,总是摆在正中央的桌子——那是冠人以木头自制的桌子,挪到旁边。柜子再次挡住秘密入口。

医医雄笔直站着,慢慢环顾周围。「号豪在哪里?」他望向里面的房间。

「他在另一间房等你。」独眼兵长走上前,与医医雄面对面。清瘦的医医雄个子高一些,但论威严与强壮,显然独眼兵长更胜一筹。「他指定你来。」

医医雄表情不变,「反正是你们硬逼他的吧?」

独眼兵长用力摇头,笑道:「不,是他主动告诉我们的。」

「怎么可能?一定是受你们强迫。」

「他告诉我们,你是这个国家最能信赖的聪明人。」

医医雄像在闪避挖苦般,没多加理会,径自走到里面的房间。

「不要随便走动。」独眼兵长警告。其他士兵闻言慌了手脚,想抓住医医雄。医医雄粗鲁地挣扎,喊着:「不要碰我!」

「安分点!」

「以为叫我安分,我就会乖乖听从吗?」

我不禁感到奇怪,这一点都不像医医雄。他不是会不理智地鲁莽行动的人,而且遣词用句也变得粗暴许多。是在紧绷的状况下,失去冷静吗?不过,我马上想到答案。

医医雄约莫是想引起注意。

入口附近,我背后的墙边站着酸人,紧张地悄悄拿着小袋子。那是医医雄交给他,装有黑金虫毒药的袋子。水缸就在他旁边。

为了方便酸人下手,医医雄故意做出招摇的举动。

所以,他才会大步走到隔壁房间,引起士兵们的注意。

枪很快就登场。独眼兵长举起短筒枪对准医医雄,喊道:「乖乖站着不准动。」几名脸上涂颜色的士兵跟着举起枪。

好,趁现在——我心想。

酸人啊!我甚至想大叫。酸人啊,立刻走到旁边,把握在右手的粉撒进水缸!

好,进展如何?

酸人并未行动。

他以为自己是长在那里的植物吗?一动也不动。

我忆起稍早之前,众人在顽爷家呼唤酸人的名字,轮流与他握手的场面。交给你了,我们相信你,一定要成功下毒…在场所有人都鼓励酸人,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目送他离开。

那究竟算什么?

酸人只想自保,不一定会站在同胞这边。连我都觉得,若受众人深深信赖,不可能会背叛。自信比人类更客观审视人类的我,实在太嫩。

酸人举起右手,扯开嗓门报告:「医医雄准备下毒!」

居然选在这种节骨眼背叛——我佩服不已,打了个哈欠。

冠人家——当然冠人已死,不该叫冠人家,总之屋里一片寂静。

铁国的士兵全注视着站在近处的酸人。至于医医雄,他浑身紧绷,一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独眼兵长的嗓音低沉,电流般震动我的尾巴。

那是一种分不出愤怒或惊讶的激动,仿佛透露出他过去的暴力行为。

「喏,你们瞧。」酸人举起袋子。「这里装着磨碎黑金虫制成的粉。」

所有人都转头看酸人,独眼兵长走过来。他的步伐很大,每一步都强而有力。「黑金虫?」

「只要磨碎,就能做出毒粉。城墙的刺涂的也是这种毒。」

「哦,那个啊。」

铁国似乎也晓得黑金虫的毒。

「这是他准备的?」

「不只是他,是众人讨论决定的。他们打算把毒药掺进那个水缸。」酸人左手指着水缸,毫无尊严可言,完全是谄媚的态度。

独眼兵长顿时胀红脸,没遮住的眼睛瞪得快充血。他的嘴唇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

不妙。当然,不妙的不是我,而是医医雄。医医雄恐怕会遭愤怒的兵长凌虐。

「酸人,你在干嘛?」医医雄一字一句地质问,语气粗暴得难以想像。他的双臂受制于士兵,但张开的嘴里伸出舌头,那股魄力几乎要卷住酸人。

「酸人,你是什么意思!」我第一次看到医医雄大吼。

酸人不见一丝愧疚。

「你要怎么跟大家解释?」医医雄的神情变得凶狠,口沬横飞。他的脸一向如石头般坚硬,不显露任何变化,此刻却潮红歪曲。「等你回去,小心被打死。」

「医医雄,我才不会解释。你以为会是谁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医医雄,你吗?不是吧?去报告的是我。」酸人恢复冷静,一脸理直气壮。「倒是你,你认为能平安回家吗?」

医医雄顿时沉默。

「放心吧,医医雄,我会转告你的家人,说你英勇奋战过。」酸人继续道。

「差劲透顶。」医医雄语带不屑,总算恢复原本那种压抑感情的冷静。「你真是个差劲透顶的人渣,连那里的猫都比你高尚太多。」

是指我吗?

废话,这还用比!

我好想高声主张,可是没吭声。反正说了也没人懂。

酸人听到医医雄的斥责,板起脸。「居然拿我跟猫比,真不愉快。」

「那是我要讲的话。」我反驳。

「医医雄,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告诉你的家人,你是多么窝囊地向铁国的士兵摇尾乞怜。」酸人双眼闪闪发光。

我的尾巴一个旋转,向后看似地伸出去。什么事?人类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转头一看,另外两个士兵走进来。中间夹着弦。

「弦,怎么了?」医医雄的神色一沉。他怎么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吧。

「我、我好像也被叫来。」

「谁叫你来的?」医医雄凝望独眼兵长后,瞥向酸人。「我什么都还没说啊。」

「你就是弦吗?」独眼兵长问。「号豪也报出你的名字。」

两名士兵拉扯弦的胳臂。大概是觉得痛,弦轻声呻吟。他可能是脚下一绊,突然向前扑倒,变成四肢跪地的姿势。由于视线高度与我接近,我忍不住关切:「弦,真糟糕,你还好吗?」弦的脸就在旁边,我无法不出声。

弦虚弱一笑。危机当前,猫却悠哉地待在这里,他或许感到滑稽吧。「你总是在我附近呢。」他对我说。

咦,他听得懂我的话?我有些兴奋,其实并非如此,弦纯粹是自言自语。「如果你能拯救我们就好了。」他低喃。

瞬间,我仿佛被刺中胸口。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人类,我有这样的自觉。可是,一旦发现人类也认为我们是单纯的旁观者,且完全不期待我们帮忙,便觉得自己极为无力、不负责任。旁观的立场非常狡猾。

「喂,你也过来站着。」独眼兵长指着弦。两名士兵默默拉起弦。

医医雄和弦被命令站在放水缸的墙边。

独眼兵长及其他士兵面对着两人。

「喂,你们搜过号豪家吗?」酸人嚷嚷。「他家里应该有从我家偷走的刀子。」

那不是你塞给号豪儿子的吗?我目瞪口呆,不禁叹息。

「不管遇上任何事,我都不会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弦虽然一脸苍白,却咬紧牙关,颤抖道。

「名字?」独眼兵长神情有些紧绷。「你们藏匿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