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还想继续问,「中心的老鼠」终于制止:「就问到这里吧。等你们答应我方的请求后,我会要他们讲完。」
听完多姆老弟的话,我思忖着该从哪里问起,想厘清的部分太多。不过,发现自己居然为陌生国家的遭遇担忧不已,我不禁苦笑。
「不管在何种环境,人类都能够适应。」很久以前,我在刚调去的新部门吃尽苦头时,一名女同事这么安慰我。如今,我觉得或许她真的没说错。因为我逐渐习惯与猫聊天。
「真的是那样吗?」我说。
「真的是哪样?」
「我也是头一次听闻。」
「一开始,你不是说铁国和你们国家,就像切成两半的圆,大小相等吗?」
「国内的人类都如此认为,我没怀疑过。」
「可是,独眼兵长…」
「只有独眼兵长这么说。」
「原来如此。」
「八成是想强调他们多么强大,稍微夸张了点。」
多姆老弟脑袋很聪明。如他所言,向敌人夸耀自身的力量,应该是正确的战略。
「不过,万一铁国真的很大…」多姆老弟冷静地继续道。
「万一铁国真的很大?」
「那就是我们国家的人们都误会了。」
「虽然无法判断哪边才是对的…」缺少相关资讯,不可能得出结论。「但从刚刚听到的内容判断,我认为铁国撒谎。」
「为何?」
「两边的力量真有压倒性的差距,战争不会拖那么久。」
「确实如此。」多姆老弟同意,应该也不是一时激动,但他伸出爪子,掐进我的胸口皮肤,好痛。「人类都说,战争拖那么久,是因两方势均力敌。」
「若铁国领土是五十,我们是一,差距这么大,几天就该打出胜负。」
我很担心被带进秘密房间的号豪。
假如铁国士兵是在搜捕凶手、纯粹寻找杀害同伴的凶手,一旦知道号豪是冤枉的,便会放过他吧。相反地,要是铁国士兵觉得「谁都行,抓一个当代罪羔羊吧」,情况就不乐观。不论是否清白,他们都会凌虐号豪,以杀鸡儆猴吧。
「然后呢?」
「我前往顽爷家。」
「又去?」
「没错。我猜,城里的人应该聚集在顽爷家。」
「为什么?」
「在那座城里,不安的人只能去顽爷家。」
刚踏进顽爷家,库洛洛就一脸吃不消地凑上前,告诉我:「先报到的是医医雄,其他人也很快过来,屋子又变挤了。」
「号豪被带走,大家都很不安。只要觉得不安…
「就会来这里。」库洛洛臭着脸,「来这么多人,挤都挤死了。空气变稀薄,真讨厌。而且,他们只会聚在一块抱怨个没完。」他的鼻尖转向站在室内的访客。
屋里多出好几个人。
床上响起顽爷的话声。「你们真爱凑热闹。明明禁止外出,却又跑来看我。」他笑道。
「现在哪管什么禁止外出。」菜吕愤愤不平,「我去探过号豪家,号豪被带走,小孩在哭,他老婆也在哭,实在教人看不下去。」
丸壶愁眉苦脸地说:「目前,铁国的士兵应该都为了号豪的事聚在冠人家,没瞧见有人巡逻,外出并不困难。」
此刻没人巡逻,回家时或许会很危险啊。我为丸壶不经大脑的思考感到担忧,但应该没必要费神替他操心吧。
「今早在广场上,铁国士兵举枪揍了丸壶。」库洛洛告诉我。
「哦,我看到了。丸壶跑出队伍,扑向士兵。」
「受不了,他就是这么鲁莽。」
「顽爷,」菜吕求救似地问,「号豪会怎样?话说回来,铁国士兵真的是号豪杀的吗?」
「如你所知,我一直躺在床上。论状况,你们比我清楚吧?你问我,我要上哪找答案?」顽爷并未生气。「不过,铁国士兵应该不是号豪杀的。若是他干的,他会老实承认。」
「号豪也这么讲。」有人附和、看来,对「唬豪遭到冤枉」的事,无人存疑。
「到底是谁,撒谎害号豪被抓走?」丸壶单纯感到愤慨,鼻翼翕张。
我对库洛洛说:「可能是酸人。」
「是吗?」
「我刚刚在冠人家,酸人的态度简直像已成为铁国的一分子。据葛雷的目击情报,酸人似乎暗中陷害号豪。」
「受不了,酸人这家伙怎么都学不到教训。」库洛洛叹息。「那号豪呢?」
「号豪他…」说到一半,我想起在冠人家看见的景象。「对了,库洛洛,你知道冠人家里有秘密房间吗?」
「秘密房间?有这种玩意?」
「地底下有房间,是秘密房间。号豪被带到那里。」
「然后呢?」
「后来的情形我不清楚,我进不去里面。」不过,我委托老鼠帮忙探看。
顽爷清咳一下。由于其中掺杂一丝笑意,人们困惑地噤声。
「顽爷,怎么啦?」医医雄问。
「嗳,看到你们这么悠哉,我忍不住感到好笑。」
「悠哉?」丸壶语带不满。「我们哪里悠哉?」
「你们明白吗?这是每个人都即将面临的可怕状况,不单是号豪一个人的问题。」
「可怕状况。」医医雄重复道。
「铁国的士兵来到这座城市,准备接管全城。光这样已够可怕,居然还有人杀害士兵,惹恼对方。你们认为敌方会怎么想?要他们保持平常心,未免太强人所难,不对吗?现下哪是悠哉谈论号豪的家人好可怜的时候?你们觉得那是别人家的事,却是所有人的危机。」
周围的人顿时沉默。虽然不尽然同意顽爷的话,但心里都有底吧。
「何况,事情或许不会简单了结。」顽爷的话声仿佛拉紧室内空气中的一条线。
「不会简单了结?什么意思?」医医雄问。「接下来才算正式接管吗?」
「我是指,号豪被带走,很可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其他人不懂顽爷话中的含意,神情十分紧张。
「你们晓得从前也和铁国打过仗吧?」顽爷继续道。「小时候我成天听大人谈论战争的恐怖,听到快受不了。」
昨天顽爷也曾对号豪说相同的话,战败的国家,人民会遭到残酷的对待。这次顽爷提到的内容具体得多。
「从前赢得战争的铁国士兵,似乎没立刻行使暴力。」顽爷起先仍是「似乎」、「听说」之类讲述传闻的语调,渐渐变得犹如亲眼目睹,充满临场感。「铁国的士兵站在民众面前,宣告:『冷静,只要不抵抗,保证绝不会伤害你们。』」
听着顽爷的话,有人吞了吞口水。
「铁国的家伙下令:『晚点会详细说明,在那之前,各自待在自己的家里。』可是,一名男子当场遭到逮捕,罪名是『企图反抗』。之后,他被带往某个房间。」
那岂不是和号豪的情况一模一样?不只我这么想吧。
「接下来呢?」菜吕催促。
「铁国的士兵痛揍男子一顿。」
「然后呢?」医医雄依然没显露感情。
「然后,铁国的士兵问:『还有其他同伙试图反抗吗?』」
「其他同伙?问这个干嘛?」
「当然,男子否定了,因为根本没有那样的同伙。可是,男子遭严刑拷打、切割凌迟,终于吐出一个名字。」
我转向库洛洛,「切割?切割什么?」
「不晓得,不过依话中的脉络,应该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吧。」
「感觉好痛。」
「一定很痛吧。」
丸壶紧紧皱眉。「可是,他怎会说出别人的名字?不是没同伙吗?他到底报上谁的名字?」
「会是谁的名字呢?」顽爷的口吻很轻松。「谁的名字都行。除非供出同伙,否则他会不断受折磨、遭千刀万剐。所以,他抛出一个名字。至于那个人是谁,铁国士兵都无所谓。」
「是谁都无所谓?」
「于是,铁国士兵抓走遭点名的男人,长时间殴打及刀剐,严刑折磨后,逼他说出一个名字。」
「说出名字后,那两个男人呢?」
「获得释放。」顽爷回答。「他们保住一命,重获自由。然而,虽然命还在,人却等于死了。难道不是吗?他们供出无辜的朋友,受到周遭白眼相待,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总之,铁国的士兵便是这样接连凌迟我国的人。」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有人提出疑问。
「摧毁人民的自尊,及对他人的信赖。借由这种手段,人们更容易接受铁国的支配,毋宁说不得不接受。要接掌一个国家,或许这是极有效率的方法。」
「顽爷,」菜吕既担心又怯懦地开口,仿佛在窥看逼近的傍晚夜色。「这次会不会发生同样的情况?」
「号豪会讲出谁的名字吗?」医医雄冷冷应道。
「不无可能。」顽爷回答。
「我相信号豪。」弦宣誓般地说。「他不会拖别人下水。」
「不管遭到多惨烈的拷问?」顽爷的嗓音不大,却响遍整个屋子。
沉默片刻,「号豪撑得过去的。」顽壶语气坚定,像在说服自己。
「或许吧。」顽爷也同意。「不过,万一连他儿子都被抓去,事情就难说了。」
所有人都发出不成声的呻吟。
第一卷 第六章
库帕士兵的故事
「喂,小子,这边这边!」听到呼唤声,我倏地清醒。脸颊好痛——回过神,地面就在眼前。我不知何时倒地,慌忙起身,摸到的泥土里掺着小石子,粗糙的触感刺激我找回意识。
一种砸下重物的「咚、咚」声追在身后。我想回头,传来一阵斥喝:「不要回头,快跑到这里!」复眼队长在我的右斜前方,距离相当遥远。
周围净是杉树。由于枝叶遮挡,四下一片幽暗。阳光照射不到,全是树荫。
复眼队长所在的地方很明亮。去到那里,便能脱离森林吧。
我连滚带爬拼命跑。不逃到明亮的地方,我就要被埋在树荫下死掉了。
我闪避四下耸立的杉树,焦急狂奔。
我知道有个庞然大物在后头追赶。速度绝对不快,但听得见缓慢而确实逼近的声响。
「快过来!」
复眼队长一脸严肃地呼叫我。画在帽上的众多眼睛,注视着我全力以赴。
冲出森林后是一片荒地。
四下豁然开朗,阳光展臂迎接我。
此时,后方传来声响。
我奔跑着,总算回过头,确认后方的情形。
是杉树。它用不知该称为脚还是根、分成三叉的树干踏着地面,也就是用三只脚引发巨大的震动。同时,许许多多的树枝朝四面八方延伸。树枝前端挂着叶片,宛如垂下的手掌。
好白。
从树皮到枝叶,都是白灰混合般的色泽。
几时从蛹变成这模样的?
每天早上睡醒,我们四人便分头巡视林中蛹化的杉树,严加戒备,却无法察知变化的征兆。
某日,我们穿梭在森林里时,大地忽然震动,白色杉树从后方追过来。
复眼队长拉扯我的胳臂,我才发现自己瘫坐在地。我吓到腿软,无法支撑身体。我应着「是」,想要站起,隋即又瘫坐下去。
「怎么!你不是这么没用的家伙吧!」复眼队长大喊。「你不是要保护城里的人,才来到这里吗?你不是来战斗的吗?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复眼队长的话点燃我体内的火焰。我以无形的手煽起火苗,很快蔓延全身。选上库帕士兵的我,不能暴露这种丢脸的丑态。
「你可是万中选一的士兵啊!」复眼队长吼道。
我踏稳脚步,站起身。途中我没再跌倒,朝复眼队长指示的方向笔直跑去。「鹏炮大哥他们呢?」我边跑边问,复眼队长使个眼色。
在前面。鹏炮大哥和卷发男在很远的前方。
再过去肯定就是山谷。
只差一点——倏地,我感觉衣服被往后扯,身体顿时变轻。我飘浮在半空中,视野摇晃,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地,因为我正在旋转。发现这个事实之际,一个庞然巨影逼近背后。
接着,我便被拉上去。杉树长出许多枝干,其中一根枝桠的尖端勾扯住我背部的衣服。
转头一看,是树。是树掀起来的皮,乍看恍若全身受伤。树皮虽是白色,表面仍湿湿黏黏,让人无法不联想到昆虫刚羽化的状态。
脖子被勒住,意识逐渐远离。体温散失,胯下冰冰凉凉。
我会被吃掉吗?不,会被甩到岩石上砸碎吗?
勉强找回方向感,身体依旧倾斜,但我瞥见站在地上的复眼队长。
他在叫喊。
他是在叫我加油?叫我快想办法?说再见?还是骂我太没出息?我完全听不出,但复眼队长不断朝落入库帕手里,在半空中踢动双脚的我大吼。
我只能不停挣动双腿。
地面轰响着,库帕缓缓步向复眼队长。
复眼队长仰望着我,往后退一两步。与其说是逃跑,更像是拉开距离,思考对策。
我手足无措,已有可能被库帕杀死的心理准备。想到再也没办法踏上地面,不禁后悔,早知道就更珍惜站立、行走的每一个动作。
此时,一道光亮起。
下方的地面有东西发光。光并不大,小小的,却仿佛能贯穿人般锐利无比。
太过炫目,我不禁闭上眼。不料,身体忽然变得自由,自由得令人不安。
全身被一种强风灌入的感觉包围。就像冰冷的空气从屁眼穿过肚子,搔抓着胸口。
我掉下去了。
赫然睁眼,就看见地面。我急忙翻身,于是肩膀着地。虽然疼痛,但我滚着滚着,很快便站起来。
突如其来的强光,似乎惊吓到库帕。我们连库帕有没有眼睛都不清楚,总之,库帕的树枝放开我的衣服。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快跑!」前方的复眼队长挥舞手臂,催促着我。
库帕从后面追来,影子延伸,覆上我的背。不用看也知道,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近。我不停狂奔,分趾鞋袜脱落,变成打赤脚。
双脚仿佛不属于我,自顾自移动。一路连滚带爬,但我只能不断地跑。每当背后传来巨大的脚步声,我便一阵踉跄。
持绳索的鹏炮大哥和卷发男在我前方站起。他们估算着拉绳索的时机。
快跑!复眼队长叫喊。
脚差点绊在一起。
库帕就在身后。「咚!咚!」的树木脚步声,及随之飞扬的土块,从背后扑天盖地而来,洒在后颈上。
大概是复眼队长下达指示,鹏炮大哥和卷发男起身,紧紧拉起枝叶编成的绳索,挡在我前方。
原本应该在我通过后再拉起,不然我也会撞上绳子。
可是,准备已完成。
原来如此,我懂了。由于我和库帕离太近,等我逃走再绊倒库帕太困难。只能连我一起绊倒。
虽然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但我立刻醒悟「这样就好了」。我就是被选来打倒库帕的,能够顺利引导库帕绊到绳子,并一同命丧谷底,也算是得偿夙愿。
身子往前倾。
鹏炮大哥的神情紧绷,是在担心我吗?还是,被我身后的库帕震慑?我无从判断。
绳索就在眼前。
我会撞上去,随追赶过来的库帕一块坠落山谷吧。
「扑倒!」
复眼队长的话声冲进耳膜。咦?我往旁边一看,复眼队长的手朝下挥舞,做出以掌心压住地面的姿势。
来不及思考,身体已滑落。我伸出双手,顺势扑向地表。一个前翻,横倒后继续滚。一路泥土刮刺皮肤,我身体斜倾,不停翻滚。
终于滚过绳索底下。
可是,我停不住。视野旋转中,我看见地面的尽头,前方就是山谷。我伸手触地,试图靠十指煞车,却仅仅抚过。再使劲下压,随即传来一阵锋利的痛楚和清脆的声响,指甲断裂。我会滚下山谷吗?
我边滚边睁大双眼。面朝上方时,瞥见一棵巨大的白杉飞越蓝白色天空。库帕被绳索绊到脚,失去平衡,往前倾倒。
覆着白皮的大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山谷中。
我的身体停止滑行,指甲断裂处渗着血。
我慢慢站起,环顾四周后,低头检查膝盖和胳臂上的擦伤。鹏炮大哥和卷发男在不远处大力喘息,调整呼吸。
我走近他们,询问刚刚那是什么光,但两人也一脸纳闷。鹏炮大哥说,一踏上地面便发光了。
「库帕掉落谷底没?」卷发男问。
「还在半空中吧?」鹏炮大哥走过来,想窥探谷底。
此时,一阵剧烈摇晃,像是重物撞击地面,震撼四周。我知道,库帕总算掉进谷底。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我们早就晓得后续会怎么发展。库帕碎裂,含有的水分会喷洒出来。一旦淋到,我们就会消失。
「咦,可是没有水呀?」卷发男看着自己的身体,摩挲皮肤,四下张望。
不是的——我心想。水会从谷底喷上来,水滴会飞得高高的,然后再坠落吧。水慢一点才会出现。
我做好心理准备。像在确认是不是下雨般,鹏炮大哥手心向上。
我犹豫着该不该闭上眼时,水花如同细雨,从天而降。头发濡湿,衣服濡湿,我不禁微笑。达成任务的成就感,让身体中心爽快地颤抖着。我们并未死亡,只是变得透明。
「其实,我发现反击的手段。」待顽爷讲完「上一场战争的可怕往事」,医医雄开口道。
「反击的手段?」弦低喃,我也纳闷地问:「手段?」
当时,众人担忧着未来,一片鸦雀无声,所以「反击」和「手段」两个字眼,听起来强而有力。
医医雄举起右手中的小皮袋:「就是这个。」
哦,原来如此!我不禁欢呼。
「那是什么?」库洛洛眯起眼,想透视袋内。
「我猜是黑金虫,刚才医医雄在家里磨虫子。」
「黑金虫?这个季节,黑金虫不是都还躲在地底?」库洛洛接着说,昨天不是才在这儿讨论过吗?
「它飞进医医雄家。」我没解释可能是老鼠不慎挖开黑金虫的巢穴,而是自夸:「是我打下的。」就像这样——我慢动作示范如何跃起打虫。来,睁大眼瞧仔细。
医医雄向其他人说明:「今天有只黑金虫跑进我家。」
「现下并非黑金虫的季节。」丸壶质疑。
「但就是有虫飞进来,还是猫帮我打落的。」
意外的是,人们似乎颇兴奋。原以为大家反应会很冷淡,嫌「区区黑金虫的毒能干嘛」。
「医医雄,你有何打算?」丸壶问。「你要怎么利用那些毒?」
「我就是来顽爷这儿商量的。」医医雄回答。「我想让铁国的士兵吃下黑金虫磨成的粉。」
「啊,果然是这样。好,很棒的点子!」丸壶亢奋地高喊:「就这么办吧,快!」一副要立刻飞奔出去,拿毒药泼敌国士兵的模样。
「可是,昨天也提过,铁国士兵不见得会乖乖吃下。」
「掺进水里就行。」顽爷随即回答。
「掺进水里?」弦有些疑惑。
「这样啊。」医医雄应道。
「掺进水井吗?」有人间。
「水井不够确实。」顽爷否决。「城里的人可能会不慎喝下。不是掺进水井,以前我去冠人家时,入口旁边有个大大的容器。」
「哦,水缸。」医医雄依旧语气平淡,但似乎有那么一点起劲。
「有水缸吗?」库洛洛望着我。
「嗯。」
踏进冠人家,左边靠墙处有个大水缸。那是搓揉泥土后烧制而成,平常装满水。其他人类的家中也有蓄水的水缸,不过,冠人家的水缸格外大。口渴时,我偶尔会去舔舔水,天气太热的日子,也会偷偷浸一下脚降温。
「对啊。」丸壶兴奋不已,「没错,把毒药掺进水缸就行。士兵住在那栋屋子,总要喝水吧。这个点子好,或许能把他们一举消灭。」
众人佩服不已,纷纷应着「有道理」。我觉得他们开心得太早,但他们早就喜上云霄。「在水缸里下毒,这下就能解决困境。」
「可是,要怎么到冠人家动手脚?一靠近就会引起注意。」弦问。
唔,这也是个问题——人们抱起胳臂,陷入烦恼。
「库洛洛,你怎么想?你觉得黑金虫毒药的作战能成功吗?」
「很难说。」库洛洛兴趣缺缺地舔前脚。「带着毒药在水缸里下毒,除非做得巧妙,否则会引起怀疑。」
「这样如何?」丸壶提议,「找酸人过来。」
「找酸人过来?为什么?」弦问。
「酸人能接近铁国的士兵啊。」丸壶有些激动,大概是等到具体可行的反击机会,卯足了劲。只要脑袋浮现念头,他就无法不付诸行动。
我认为这点子不坏。
「嗯。」菜吕点点头。医医雄则怀疑,酸人不会照他们预想的行动。
此时,库洛洛伸长背,回望身后。
「怎么?」
「不用去找酸人了。」
「咦?」我才在纳闷,酸人已无声无息闪进门口。
「又聚在这里,你们到底在想什么!」酸人粗声粗气,态度依旧高高在上,宛如一把割开空气的小刀。
酸人突然登场,医医雄他们颇为错愕,气氛一阵紧张,每个人都僵在原地。然而,没有任何人害怕。以前,只要酸人骂「你们在干嘛」,人们就会吓得瑟缩。依酸人的心情,有时会挨揍,有时会被无故找碴。毋宁说,酸人大半时间都在找别人的碴,所以大家只能拼命辩解,向他求饶。
短短一天内,情况便完全不同。铁国士兵进占不到一天,势力关系倾刻改变。
「酸人的立场也变弱了。」我感慨道,「或许本人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医医雄转向酸人,「你来得正好。」
「咦?」
「我们有事拜托你。」医医雄打算实行丸壶提出的方案吧。
不料,「觉得正好的是我。」酸人以不容分说,充满压迫感的语气打断。「我也在找你,医医雄。」
「找我?」医医雄指着自己。
「医医雄怎样?」菜吕问。
「听着,铁国的兵长要我带你过去。」酸人撇着嘴巴。那是他看到人们不知所措、伤心悲叹时,感到欢喜的表情。
「他们需要医生吗?」医医雄大概觉得那是个大好机会。然而,酸人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是号豪。」酸人脸上的笑容加深。「听说,号豪供出你的名字。」
医医雄陷入沉默。
「什、什么意思?」丸壶的脸色一沉。
「什么意思?」弦也不安地问。
「听好,铁国的士兵拷问号豪。我不清楚详情,总之,号豪报上你的名字。看来,号豪似乎准备拖你下水。」
顽爷家仿佛冻结般,鸦雀无声。
「好了,快走。」酸人催促医医雄。他用力推着医医雄的肩膀,医医雄不禁呻吟。「号豪报出你的名字,快跟我去冠人家。我看你也完蛋啦。」
「我是清白的。」
「这部分铁国的士兵会问个仔细,我只负责带你过去。」
「唔,这也算是天赐良机。」医医雄凝视装着黑金虫粉末的袋子。
「嗯,是啊。」顽爷出声。「酸人,我们有事拜托你。」
「拜托我?顽爷在说啥。」
「大伙刚刚在烦恼,该把这个重责大任交给谁,你来得正好。」
「什么跟什么?」面对出其不意的要求,酸人一阵困惑。
「我们恰巧讨论到这一点。」
「对,提到要拜托酸人。」丸壶鼓起双颊。
「带医医雄去铁国士兵那里,是你的任务吧?」顽爷继续道。「那么…」
「怎样?」
「你得帮忙下毒。」
「啊?」酸人一愣。「下毒?这是在讲哪桩?」
在场众人仿佛要趁酸人混乱时,把一头雾水的他卷进来(当然,他们根本没想那么多),滔滔不绝地进行游说:「你待会儿不是要回自家吗?不会有人怀疑你。」「没错,谁都不会怀疑!」「你不是说站在祖国这一边吗?」「希望你替我们下毒。」
「所以,什么下毒?你们在讨论哪件事?」
「这里有磨碎黑金虫制成的毒药。」医医雄举起手中的小袋子,像在教导孩童规则。「倒进你家的水缸就行。铁国士兵住在你家,只要喝水就会中毒。很简单。」
「乱来,」酸人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那样会死人的。」
「没错,不过死的是铁国士兵。」
「乱来!」酸人再度怒斥。
「酸人,你父亲冠人打造守护城市的城墙,用的就是黑金虫的毒。你也效法你父亲,借毒药打倒敌人吧。」丸壶嚷嚷道。「你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还是,那纯粹是随口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