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听着青柳的话,不停轻浮地说着“喔”、“哎呀呀”或“那可真糟糕”之类的话,表情却相当认真,仿佛在鉴定一颗新发现的宝石。“真有意思。”听完之后,他如此说道。“这样诬陷别人真是太过分了,你确实有生气的权利。”
“对呀,真是过分,好让人生气。”
“由你所说的状况来判断,你完全是被设计陷害嘛。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已经挖好了各种陷阱等着你来跳。可是,为什么会挑上你呢?跟那个首相关系更密切的人,应该多的是吧?”
“我怎么知道。”青柳将啤酒罐放在唇边,但想了一下还是没喝。这样的动作全被三浦看在眼里。青柳心里一惊,抬起眼来,两人四目相交。“你担心我在啤酒里下毒吗?”三浦说:“嗯,什么事情都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可是怀疑我,对你完全没帮助,你认为我会去检举你吗?”
“我也不知道。”青柳只能如此回答。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见窗外透着微微的亮光,应该是路灯吧。
“吃泡面吧。”三浦说着,递了一碗过来。热气从碗盖的缝隙间透出。“不过这个可能也有毒哟。”
青柳心想拒绝他的好意似乎也太不识大体,于是接过了筷子,想也不想便掀开碗盖吃了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吃到温热的食物,眼角不知为何微微湿润。
“啊!”过了一会,三浦突然大叫一声,打破了沉默。只见他嘴巴张得大大的,说了声:“咦?不会吧?”放下泡面,将上半身凑过来说:“我认识你。”
“咦?”
“不会吧?真的假的?”三浦的表情似乎是颇为感动。“你不就是那个人吗?很久以前救了女明星的那个送货员,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看过好几次呢。”
青柳雅春只能苦笑着回答了声“喔”。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有人提起这个话题,而且竟然连眼前这个让整个仙台、甚至是邻近县市以至于全国都陷入恐惧的连续杀人魔也认识自己,让青柳哭笑不得。
“原来如此,他们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三浦恍然大悟地说道。“大家都喜欢看见英雄变成狗熊,何况青柳你又长得帅,对我们这些平凡男人来说,十足是令人嫉妒的对象,见你蒙上不白之冤,大家反而会拍手叫好呢。真是高明的做法,你真是首相暗杀计划的最佳凶手。”
“那所谓的英雄形象也只是被任意塑造出来的假象。”
“凶手竟然是一个被认为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人,这样才更让人兴奋。”
三浦开始大口吸着泡面,他那豪气的吃相看在青柳的眼里,不禁也感染了那种豪爽的气息。青柳也在片刻之间将泡面吃完,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将面碗往桌上一搁。很巧的是,两个人放开面碗的时间完全相同。
“青柳,真是辛苦你了,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
“接下来打算怎么逃?”
“完全没主意。”青柳老实承认。“事实上,刚刚坐在警车上时,我就已经放弃希望了。”
青柳被佐佐木一太郎与那个小鸠泽押上车载往车站的路上,曾经一度认为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那心情就好像参加了一场双方实力悬殊的比赛,虽然尽了全力,最后还是败北收场。虽然与高中棒球队不同,没办法安慰自己就算这次输了也还有夏季比赛,但除了乖乖束手就缚之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喔。”三浦取下眼镜,以布擦拭镜片。“的确,要逃是很困难的。仙台几乎彻底受到监视,即使交通运输系统已解除全面封锁,但到处都有路检据点。想得到的做法大概只有……”
“大概只有?”
“在市内找一户值得信赖的人家,一直躲着,这个方法或许不错吧。警察除非将仙台的房子全都翻过一遍,否则是抓不到你的。不过,如果那是一户跟你原本就有关系的人家,应该会先被搜索。”三浦一边说着一边戴上眼镜。“想得到跟你毫无关联的藏身之处吗?”
青柳根本想都不用想。“没有。”
“而且不管躲在哪里,要是被附近邻居看见,还是有可能被检举。我想警方应该也快公布你的消息了。”
“咦?”
“你想想,你刚刚用那样的方式逃走,他们应该也不再认为可以用低调的方式逮住你了吧。”三浦说着,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说不定已经被公布了。”
电视荧幕在映照着橙色灯光的房间内逐渐变亮。青柳目不转睛地盯着,还是老样子,每一台都制作了特别节目,播放着金田首相游行与爆炸瞬间的影像,来宾的组合也已了无新意,让人体会到节目制作人也不是好当的,不禁感到有点同情。
“这场骚动都是你引起的,真是了不起。”
“一点也不。”
三浦转了几台之后,说:“看来还没有公布。”语气仿佛是在向青柳道贺。“不过,我猜明天早上之前就会公布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到时候……”
“到时候,外头每一个人都会变成你的敌人。”三浦言词犀利地说:“你只要一走上街,就会有人报案,到那时你就变成所有人认定的暗杀首相的凶手了。”
“至少我自己不这么认为。”青柳反驳道。接着望向窗户,说:“在那间汽车旅馆内躲一阵子,你觉得如何?”
“这点子不太高明。”三浦立即否定。“你一个人没办法进汽车旅馆,一定要找一个女人陪你。你当然可以上街搭讪,但是随便搭讪一下就傻傻跟你走的女人,你觉得可以信任吗?”光听三浦这番话,会令人以为他是个身经百战、早已厌倦纵欲人生的花花公子,但是他的外表,却像一个在女人面前讲话会打结的腼腆少年。“而且,警察也不是傻子。再过一阵子,他们应该就会针对这些住宿设施展开调查了吧。胶囊旅馆也一样,你的照片会在每个员工之间传阅。”
“网咖呢?我稍早之前才去过。”
“应该也越来越危险吧。等到你的消息被公开之后,就没办法再去了。”
“既然如此,”青柳看着眼前的电视机说:“不如跟电视台或报社联络看看,如何?告诉他们‘我是被冤枉的’、‘我是无辜的’,他们就算不信,也可能有兴趣报导。”
“这一点确实可行。大众媒体选择报导题材的条件不在真假或善恶,而是有不有趣。你这件事很有话题性,他们一定会争相报导的。当然,这么做也是有危险性。”三浦沉着地说道。“而且,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说?难道你要告诉他们‘我因被控涉嫌暗杀首相而遭到追捕,但我是冤枉的,请将这件事报导出来’吗?”
“我只是个普通民众,却被诬陷为重大案件的凶手,光是这点就很有话题性了吧?”
“你认为电视台的人会愿意保护你,为你办一场现场直播节目吗?”
“有可能。”是否真的可能?疑问在青柳心中一闪而过。接着,他突然想到以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在社会上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对了……”青柳望向三浦,只见他不停微微点头。
“没错,以前有一个伪装成我的假货找上电视台。那时,电视台的高层乐不可支,打算安排一场独家的现场直播节目。”
“结果因内部举发,被警方知道了。”
“后来,那个假货被逮捕,电视台似乎也吃了很多的苦头。”
“都是你的错。”
“才不是我的错咧。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妄想取代我的地位,跟电视台搭上了线。”三浦在说出“妄想取代我的地位”这种话时,脸上的表情是相当认真的。“不过,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电视台应该都没有胆量为了节目收视率包庇罪犯了。就算你打电话过去,电视台也不敢给你正面回应。”
“但这是个相当重大的事件。”
“正因为事件重大,所以除非胆量过人,否则电视台是不敢不将凶手交给警方的。”
青柳反驳:“做这种大胆妄为的事情,不是电视台的拿手把戏吗?”但三浦却说:“媒体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们虽然喜欢趁势起哄,但再怎么乱来也总是在安全范围之内。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先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做的。”
“你讨厌媒体,这只是你的偏见。”
“打不打电话是你的自由,但如果你傻傻地出面,很有可能会中警方的埋伏,这一点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而且,说不定他们会在节目中趁乱开枪把你打死。”
“警察会做这种事?”
“对那些政府高层来说,你是眼中钉。”
青柳没办法将这个警告一笑置之,只有无意义地伸手拿起泡面的碗,朝空碗底看了一眼,又放回去,感觉脑袋开始变得迟钝。
“青柳,你自己没有什么逃跑的点子吗?”
青柳察觉三浦正在问自己,赶紧抬起头来,张开双眼。换句话说,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睡意让脑袋异常沉重。
“点子……”青柳发现自己说话变得喃喃呐呐,不禁有些焦躁,那种感觉就好像以迟钝的手腕拉动一组生锈的滑车。他想起来了,点子是有的,应该是有的,他拼命回想。当初在网咖坐在电脑前输入讯息,就是为了这件事。“点子只有一个。”
接下来,青柳雅春将自己所设定的唯一计划说明一遍,口齿不清的状态让他感到全身不对劲且急躁不安。
“这点子蛮有趣的。”三浦听完之后,像个小孩子一样雀跃,眼神绽放光芒。“不愧是曾当过送货员的人,利用送货员收取货品的机会的确是个不错的点子。”
“其实没什么胜算。”青柳半自虐地说道。
“不过,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零。那个人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也不知道。”青柳回答。“不过,我现在唯一拥有的武器,只剩下对他人的信赖了。”
“真有趣。”三浦一股笑意喷了出来。“被骗得那么惨,还能相信别人?你真是个怪人。不过,既然如此,你就在这个房子里休息到早上吧。到了明天,你再依照你的那个计划行动。这时候,休息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状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青柳环顾室内,不知为何觉得天花板变低了,斑驳的墙壁看起来相当脆弱,似乎只要轻轻一刮就会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个洞。青柳看着看着,睡意越来越浓了。
“对了,顺带一提,就算一直躲在这个房子里,也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除非你想永远住在这里,但那是不可能的。或者你可以试试看在这里拼命吃东西,吃到变成胖子,让现在这张帅气脸孔完全消失,到时候或许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外面吧。”三浦说道:“努力一点,说不定半年就又肥又肿了。”
“咚”的一声,让青柳张开了眼睛,刚刚似乎又不知不觉闭上双眼了。就算再怎么疲累,也不应该会突然变得如此想睡,他不禁心生怀疑,往前一看,桌上放着手机,转头望向三浦,问:“这是?”
“那是某人的手机,应该还可以用,送你吧。”
“某人?”
“尸体还没有被找到,所以手机还能用,我刚刚试过了。”
青柳被“尸体”这个字眼吓一跳,愣愣地望着三浦。换句话说,他所杀死的人至少还有一个尚未被警方发现。
“总是有需要打电话的时候吧?这支手机的号码还没有被警方锁定,不必担心被发现电话是你打的。”三浦淡淡地说道。
青柳拿起手机,正想要开启电源时,却发现眼皮已经掉了下来,心中万分不解,为什么会那么想睡呢?
“抱歉。”三浦点头致歉道。
“咦?”青柳趴在桌上回应。
“我在泡面里下了药。青柳,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我是一片好心,如果没有先恢复体力,原本可以逃得掉的情况也会变成逃不掉。你刚刚说的那个计划必须到明天早上九点才能实行,现在刚好可以好好睡一觉。”
“药?”青柳已完全无法思考,脑袋只有一种被堆满了沉重石块的感觉。
“那我先离开了。”三浦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想到了什么能帮助你逃走的好点子,会再跟你联络。”
“等等……”青柳哀求的声音小得几乎没有人听得见。在下一个瞬间,意识便已飘走,眼前一片黑暗。
【樋口晴子-5】
樋口晴子到达医院之后,发现鹤田亚美正在等着自己,就是刚刚在打给阿一的电话中自称是“小野的女朋友”的那名女子。她站在挂号柜台附近,穿着黑色毛衣,身旁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是鹤田亚美的儿子,名叫辰巳,今年四岁,跟七美同年,劈头就模仿着大人的口气说“小野真是惹上麻烦了。”。
鹤田亚美既然自称是阿一的女朋友,应该是单身才对,却有个儿子辰巳,或许是离过婚吧。
“来这里很不容易吧?路上是不是塞得很严重?”
“我是搭计程车到中途,然后再走路过来的。”晴子说道。一开始本来打算自己开车,但担心会塞在路中,因而改变心意。
“妈妈,小野是谁?”七美牵着晴子的手,天真地问道。
“是妈妈的朋友。”晴子答道。鹤田辰巳不肯示弱,高傲地说:“小野是我妈妈的男朋友。”鹤田亚美一听,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鹤田亚美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岁左右,可以肯定的是比晴子年轻一些。
“小野还没有恢复意识。”在搭电梯前往病房的途中,鹤田亚美如此说道。
“鹤田小姐,你刚见到他时,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晴子回想着刚刚的通话内容,如此确认道。
“当时他还有一点意识,嘴里一直喃喃念着关于青柳先生的事。”
根据鹤田亚美的说法,她昨晚是突然造访阿一的公寓。“该说是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吗?其实只是觉得小野的态度很奇怪,所以起了疑心。”她苦笑道。原本鹤田亚美刚好回到位于仙台市内的老家住了几天,昨晚儿子睡着后,鹤田亚美打电话到阿一的手机,却发现阿一的态度相当不自然,心想“一定有问题”,所以才无预警地前往阿一的公寓。
“我本来怀疑他劈腿。”鹤田亚美害羞地说道。“自从被前夫背叛过后,我就变得神经兮兮。”接着又泫然欲泣地说:“没想到走进屋内却看见他整个人倒在地上。”站在脚边的辰巳此时紧闭着双唇,握住了鹤田亚美的手,似乎是在为她加油打气,一副值得依靠的模样。
电梯抵达五楼,电梯门伴随着声响开启。鹤田亚美与辰巳走在前面,樋口晴子与七美紧跟在后,相隔约半步的距离。
“小野说了些什么?”
“都是些听不懂的呓语,不过中间听到了‘警察’、‘惨了’、‘青柳救了我’这些字句。我以前常常听他提起学生时代的事,因此马上便想到那个青柳是谁。但是,后来我陪他来到医院,早上打开电视新闻一看……”鹤田亚美虽然外表看起来颇为沉着,但此时内心应该也是一片混乱吧,她在说明昨晚状况时无法保持冷静,叙述显得有点没有条理。
“我看了新闻也吓一跳呢,没想到青柳竟然是凶手。”晴子也坦率以告。
“请问,青柳先生应该不是那样子的人吧?”鹤田亚美看着晴子,疑惑地问道。虽然“那样子”这三个字实在是个模糊的形容词,晴子却明白她的意思。
“我所认识的青柳,当然不是会做出那种可怕事情的人。”晴子说道,但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过,也不是会去拯救女明星的人。”
“从我一认识小野开始,他就常常拿青柳先生的事跟我炫耀呢。”鹤田亚美以既怀念又悲伤的语气说道。“他总是说,大学时代的某个学长是个超级名人。”
“小野也曾经跟我炫耀过。”鹤田辰巳也一脸认真地说道。
“樋口小姐,你大学毕业后,跟青柳先生也不常联络吗?”
晴子心想,由鹤田亚美的这句话听来,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跟青柳雅春曾经交往过。“最近完全没联络。”
“话说回来,小野到底是为什么会被打成那样呢?”当鹤田亚美说到“打成那样”的时候,表情是悲痛莫名。
“而且,连那位森田先生也死了呢。”
“咦?”
晴子一瞬间不明白鹤田亚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
“咦?”鹤田亚美也愣了一下。“森田先生那个时候不是也跟你们同社团吗?”
“森田确实是跟我们同社团没错。”
“那位森田先生的事,电视新闻也播出来了。”鹤田亚美见晴子诧异的程度远超过自己想像,也大感诧异。“咦?是我搞错了吗?”
晴子张着嘴,好一阵子无法说话,七美在旁边拉着她的袖子问:“怎么了?”晴子却无法做出反应,只能勉强摇了摇头,说:“应该没有错。”森田森吾死了,这件事情固然令人难以接受,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要断言说“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反而更困难。“可能只是我漏掉这则新闻吧。”想来应该是如此。
“森田先生当时似乎是在爆炸地点附近的一辆车里,后来那辆车子也爆炸了,警方在车里发现他的遗体。”
怎么会有这种事?晴子感到头晕目眩,甚至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几乎要贫血昏厥。“难道那也是青柳做的?”
“记者的语气似乎是这么暗示的。”
“森田死了?”晴子喃喃自语“怎么会有这种事?”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是啊。”鹤田亚美看着晴子,眼神中露出担忧与同情。森田死了?晴子在心中不厌其烦地再三反刍这个消息。这是怎么一回事?
晴子一行人沿着走廊前进,来到深处的一间病房前,鹤田亚美说:“就是这一间。”门上贴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小野”。“其实到刚刚为止都是禁止探病的。”鹤田亚美一边说,一边开了门。
晴子走进病房,看见阿一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过去的回忆涌上心头,阿一身上的绷带也令她怵目惊心,不禁手足无措。
“这个人怎么了?”七美抬起头来问道。“妈妈的朋友怎么了?”
“他在睡觉,他受伤了,”晴子勉强挤出这个回答。如果将学生时代到今天的漫长岁月以直线的方式画在纸上,现在就宛如将纸对折,把两个端点凑在一起,时光的距离瞬间缩短,晴子眼前仿佛看见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的阿一。“我本来以为青少年饮食文化研究社的人每天吃汉堡,一定很不健康,但是樋口却很瘦,看起来也满健康的。请问你是不是有胃下垂的毛病?”阿一那一副好像跟大家已经很熟的态度,及诚挚却少根筋的发言仿佛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当时森田森吾在旁边悠悠哉哉地问他:“胃下垂的人不会胖,是真的吗?”青柳雅春则是警告阿一:“每天只吃汉堡可是会没命的,自己要管理好自己的健康状况才行。”
数年未见的阿一如今却躺在晴子的眼前,戴着透明的氧气罩,罩上连接着管线。别说要自己管理好自己的健康状况,此时的阿一甚至还得仰赖机器替他管理。
晴子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同时想起了森田森吾。森田死了?虽然一点真实感也没有,但看了眼前阿一的模样之后,实在没办法对森田的死讯以一句“胡扯”一笑置之。对晴子而言,现在似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真的。
“真希望他快醒来。”鹤田辰巳天真地说道。站在旁边的鹤田亚美以轻松的口气回答:“是啊。”眼角却泛着泪光。
“联络他的双亲了吗?”晴子环视整间单人病房,完全没有看到其他来探病的客人。“我记得他的老家好像在新泻?”晴子努力回想着。从早上到现在,简直像是在对学生时代的回忆进行总检查。
“昨天晚上打过电话了,他们现在应该正从新泻赶过来,不过仙台对外的交通网络好像还处于瘫痪状态。”
晴子立即点了点头。今天早上虽然已解除全面性封锁,但进出仙台地区应该还是相当不便。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两位是小野先生的朋友吗?”转头一看,背后站着一个过去从没见过的男人,西装皱巴巴的,肩膀很宽,一张国字脸,表情极为冷漠。只见男人取出警察手册,说:“我叫近藤守,隶属于警察厅综合情报课,目前正针对仙台这起爆炸案进行捜査工作。”
青柳雅春是以遥控直升机炸弹暗杀首相的凶手。
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厅内,近藤守对着樋口晴子及鹤田亚美如此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证据吗?”鹤田亚美诘问。近藤守脸上丝毫没有不悦的表情,只淡淡地问说:“您没有收看电视吗?监视器拍到了青柳雅春购买遥控直升机的影像,而且青柳雅春在逃走的过程中,曾被很多人目击,他不但伤了一位酒类专卖店的老板,而且还在一家连锁餐厅内开了枪。”接着又说:“此外我们还有一件目前尚未公开的情报,那就是我们昨晚其实曾经一度逮捕青柳雅春。”
晴子一边注意着坐在儿童座椅上七美的心情,一边听着近藤守的解释。
根据近藤守的说法,青柳雅春在离开阿一公寓时曾经遭到逮捕,但是在前往仙台车站的途中却逃走了。
“青柳先生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到小野的公寓来?”鹤田亚美问道。在同一时间,晴子也开口问:“怎么逃走的?”
近藤守面对同时丢过来的两个问题,仍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表情。仔细想来,这个人从刚刚一见面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简直像是戴了张正经八百的国字脸面具。
“事实上,我们曾经接到小野先生的通报,他告诉我们,青柳雅春跟他联络了。或许是因为青柳雅春发现他报警,于是冲进小野先生的住处对他暴力相向吧。我们同仁就在此时赶到现场,将青柳雅春逮捕。就是这么一回事。”近藤守简洁有力地说:“事情其实很单纯。”接着又说:“小野先生好心协助我们办案,我们却让他遭遇危险,实在深感抱歉。”
晴子张了嘴,却犹豫着该不该把心里的话问出来,虽然很想厘清疑虑,但又怕这么做的代价是遭到警方怀疑。就在她迟疑不决的时候,四岁的鹤田辰巳竟然刚好问出了她心中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小野知道那个人就是凶手?”
阿一为什么会报警?他怎么知道要报警?这就是疑点所在。昨晚的那个时候,警方应该还没有公开青柳雅春就是凶手的消息。
“详细理由我不能说。但总而言之,青柳雅春在打电话给小野先生时,似乎说了一些跟暗杀金田首相有关的事。小野先生是青柳雅春学生时代的朋友,又是学弟,青柳雅春应该是想叫他帮自己逃亡吧。得知此事的小野先生报警求助于警方,我们那时刚好已将青柳雅春列为调查对象,所以时间点上算是相当巧合。”
“喔……”鹤田辰巳看起来没有听懂近藤守的说明,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至于青柳雅春是如何逃走……”近藤守接着又不厌其烦地回答起晴子的质问。“有一个男人,应该是青柳雅春的同伴,开着一辆轻型汽车冲撞行驶中的警车,让青柳雅春趁机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