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樋口晴子反射性地问道。
“那辆冲撞警车的轻型汽车是一般民众的车子,被青柳雅春的同伴强行夺取,车主是位女性,被……”近藤守说到这里稍微停顿,向樋口七美与鹤田辰巳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利刃刺死。”
鹤田亚美吓得张大眼睛。
晴子也愣住了,脑袋里的迷雾似乎越来越浓,记忆中的青柳雅春跟近藤守所描述的凶手行径实在无法凑在一起。
“我们现在正尽全力追查青柳雅春的下落,除了藉由仙台市内的保安盒获得情报之外,也会将青柳雅春的照片发送到各级饭店、医院及大众运输系统。我们认为他很有可能会再度找上小野先生,所以我才来这里保护小野先生的安全。”
“青柳先生可能会来这里?”鹤田亚美听了近藤守的话之后突然变得不安起来,脸上显露出担忧害怕的神情。
“只是可能。我能不能向两位请教手机号码?”
“手机号码?”
“樋口小姐,您是青柳雅春大学时代的社团同学;而鹤田小姐,您是小野先生的朋友。青柳雅春说不定会试着与两位接触。”
“与我们接触?”
“事实上就在刚刚,青柳雅春也联络了一个朋友。”近藤守以不带感情的口吻说道,但却没有明白说出那个朋友是谁、两人接触的结果如何。“所以,他也有可能会跟两位联络。请两位将号码告诉我,如此一来,当他打电话给两位时,我们才能够掌握情报。”
“你的意思是监听吗?”晴子皱眉说道。近藤守的用字遣词虽然客气,但说穿了就是那么一回事。
“自从设置了保安盒之后,我们有办法取得各种的情报,但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保护民众安全,我们绝对不会擅自窥探这些情报或加以利用。只不过,在这一次的紧急事态中,我们有必要善加使用这些情报。两位可以想成跟记录汽车车牌的N系统(注:在日本,N系统是‘汽车章牌自动记录系统’的简称,被装设在各重要路口,当汽车经过的时候就会自动拍下车牌号码。)是相同的立意。”
晴子突然想起好朋友平野晶的男友就是保安盒的维修保养员,不禁脱口说:“可怕的监视社会。”
近藤守听了之后既没生气也没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只是开口说:“我们会过滤所有拨打至两位手机的号码,目的不是要听取内容,只是要确认打电话来的人是谁,一旦发现是青柳雅春或其他可疑人物,我们会立刻前往处理。”
“电话被偷听的感觉很不好。”
“恳请两位配合。”近藤守说得相当客气,却不带丝毫的情感。
“我无所谓,我可以配合。”鹤田亚美说道。晴子能体会她的心情,阿一都已经变成了那副模样,她当然会希望事情早点解决。
“我也答应。”晴子说道。就算不答应,警方一定也能轻易地查到自己的手机号码,隐匿不说根本没有意义。
“假使接到可疑人物打来的电话,请至少交谈三十秒以上。”
“三十秒?”
“短于三十秒的电话内容基本上不会被储存,这是系统的设定,所以请尽可能拖延时间,我们会针对被储存的情报进行搜寻。”
“若是青柳先生打电话给小野,该怎么处理?”鹤田亚美问道。
“可以的话,请接起电话,尽量问出一些讯息。如果能够跟他约好在某处见面,那就更好了。”
近藤守在纸上记下了晴子等两人的手机号码及住址,一脸满意地点点头。一直到最后,他自己所点的那杯冰红茶他一口也没喝。
“请问,为什么青柳雅春会做出这些事?”就在近藤守站起身来的时候,晴子如此问道。近藤守的回答很简单。“抓到他之后,我们也打算问他这个问题。”

晴子回到病房再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阿一之后,才离开医院。走出医院的途中,鹤田亚美问晴子住在哪里,晴子说明了住家的位置。鹤田亚美一听,说:“啊,我知道那里,我以前曾经住在那附近。”只有这时候,她的声音才显得开朗了些。
来到医院门口时,鹤田亚美说:“小野醒了之后,我会通知你。”接着忽然仰头向上望。晴子见了,也不禁望向天空。天空中几乎没有云,只是一大片丝毫感觉不出深浅远近的淡蓝色,阳光明亮耀眼,感觉相当舒服。
“每次看见这种蓝得让人惊讶的天空时,总是不敢相信在相同的天空下,某些地方正发生战争、有人正死去或是受到他人欺凌。”鹤田亚美说道,脸上似乎带着笑容,却又仿佛在哭泣。
“咦?”
“这是小野以前说过的话。他说,虽然好天气会让人很开心,但也会忍不住想到那些正在困境中的人们。”
“原来如此。”晴子不禁大为感动,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阿一竟然开始会思考这种事情了。
“不过,他说这番话其实是他从青柳先生那里听来的。”鹤田亚美说道。
“从青柳那里听来的?”
“好像是青柳先生曾经说过‘天气好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像那些在远方受苦的人’之类的话,小野一直记在心里。”
“青柳确实挺有可能说这样的话。”晴子的心中产生一种感觉,仿佛思绪只要一松懈,怀念的心情就会在胸口开一个大洞。
“拜拜。”两个小孩子互相道别。晴子带着七美离开医院。
“妈妈妈妈,你的朋友是坏人吗?”走上狭窄的人行道时,七美开口问道。“就是电视上那个人,对吧?妈妈,你没有说过那个人是妈妈的朋友。”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朋友了。”晴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心中问着自己:“这么说来,是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吗?”
此时晴子突然想起以前平野晶曾经斩钉截铁地主张说:“情人跟朋友的差别,就在于情人分手之后基本上是没办法再退回到朋友关系的。”
“也是有人可以,不是吗?”
“不可能、不可能。当然也是有例外啦,但基本上前男友跟自己的人生是毫无瓜葛的,不管对方在哪里做什么事情,都跟自己没关系。否则,对现任的情人或配偶太失礼了。”
“配偶”这个生硬的字眼让晴子感到好笑,因而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过,真是不可思议啊。交往的时候每天都互通信息,一旦分手,短短数年就会变成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更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平野晶也如此感慨道。
“真可惜,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呢。”七美再次说:“长得又帅。”
晴子不及细想,嘴里已经先说:“是啊。”
接近中午时分,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晴子漫步向前,浏海被微风轻柔地吹动。心想,在这个令人感到舒服畅快的蓝色天空下,脚下所走的这片地面延伸至远方的那一头,青柳正躲躲藏藏逃避着警察的追缉?怎么想,都不认为这是一件发生在现实的事。

晴子带着喊肚子饿的七美,走进北四番丁附近的连锁餐厅。选了窗边的桌子坐下后,突然想到,刚刚近藤守曾说青柳在某家连锁餐厅内开了枪。青柳开枪?晴子越想越难以置信。整件事不自然得就好像不会演戏的青柳被迫参与电视连续剧的演出,只好以学生才艺表演水准的演技硬着头皮上场。
这一切是真的吗?
店内墙上挂着一台大尺寸的宽荧幕液晶电视,正播放着新闻节目。这台电视平常多用来播放体育竞赛的即时转播,但现在播放的当然是关于金田首相暗杀事件的特别节目。
“啊,妈妈,又出现了!”七美放开了原本含着的吸管,指着画面大喊。
青柳又出现在荧幕上了,又是当年救了女明星时的采访画面。那种畏缩低调的说话方式,跟晴子所熟知的他非常相近。“啊,原来我认识的青柳雅春,躲在这个地方。”晴子心想。
用餐的过程中,晴子接到了好几通电话。
第一通是丈夫樋口伸幸打来的。“啊,是爸爸。”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响起,手机荧幕出现来电者姓名的瞬间,七美立刻喊道。樋口伸幸这个人心思敏锐,虽然绝对称不上精力十足,但却有着一想到什么事都会立刻采取行动的积极个性。他也许有点太急性子,但也是个容易被猜透的人。晴子一接起电话,樋口伸幸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刚刚看了电视新闻。那个凶手不是你以前的朋友吗?”晴子一听,不禁心想:“真不愧是我老公。”
“您真清楚。”
“挖掘妻子过去的人生是我个人的嗜好。”樋口伸幸开玩笑道。“从前电视大肆报导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过,那个救了女明星的送货员是你学生时代的社团朋友吗?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重大犯罪的凶手,我吓了一跳,赶紧打电话给你。”
“我也吓了一跳。”
“你还好吧?”樋口伸幸问道。虽然是很抽象的一个问句,但晴子却深感安慰。
“我说不好,你会回来吗?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回来。”
樋口伸幸笑说:“会呀。”
“我开玩笑的,别担心。虽然刚刚因为青柳雅春的事被警察约谈,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事。”
“被警察约谈?”
“警察说,我跟他以前是朋友,他有可能会跟我联络,如果接到他的电话,就要赶快报警。不过,现在整个仙台市的电话好像都会被监听呢,假使青柳真的打电话给我,警察可能马上就知道了吧。”
“这么说来,现在这通电话,可能也有警察在偷听?”樋口伸幸马上掌握状况。“这种感觉真不舒服。”
“是啊,不过警察应该也没那么无聊,一旦知道不是青柳打来的,大概不会刻意偷听吧。”晴子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毛毛的,担心现在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听见。往窗外一看,在人行道旁的绿化植物附近,看见一台保安盒的圆形头部,上面的讯号灯不停闪烁。“不过,警察说,三十秒之内不会被录音。”
“听起来确实合理。追查电话来源似乎还挺费工夫的,机器从启动到开始运作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其实比我们想像要来得长,这是很正常的。”
“好吧,下次打电话给我,三十秒内把事情讲完。”晴子笑道,丈夫也跟着笑了。“总之我会尽早回去的。”樋口伸幸说完之后便挂了电话。
“爸爸说什么?”喝干果汁的七美问道,一边正用手抓着盘中剩下的炒饭。
“爸爸说他很担心我们。”
“嘴巴上说担心,谁不会?”女儿学着大人的口气说道,令晴子不禁感到好笑。
此时晴子的手机再度响起,拿来一看,又是丈夫打来的。“怎么了?”她立刻接了电话。
“三十秒之内。”樋口伸幸带着笑意急促地说道。“他真的是凶手吗?晴子怎么可能跟会做那种事的人交往?凶手应该另有其人吧?”
晴子突然有种被人从背后槌了一下的感觉,赶紧在脑袋里将过去的回忆全部翻了一遍。青柳雅春是自己的前男友,这件事应该没有跟丈夫提起过才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了哦,这位太太。”樋口伸幸说完之后,补了一句:“就这样,掰掰。”接着便挂了电话。

“什么事情被知道了?劈腿吗?”七美兴奋地说道。
晴子不禁笑了起来,这小女孩明明连劈腿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这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原本以为又是丈夫,但一看荧幕,却是平野晶。“好多电话,妈妈真受欢迎。”七美说道。“是啊。”晴子边说边按下通话键。
“啊,晴子?”平野晶的声音还是跟昨天见面时一样开朗。“你后来回家还顺利吗?那时候街上很乱吧?”
“真的很乱。你呢?没事吧?”
“整个公司都在谈论这件事。话说回来,真是不可思议呀,国家的元首被杀了,班还是得上,无聊的工作还是一大堆。我猜就算地球毁灭了,公司这种东西还是会存在吧。”
平野晶这一番像抱怨又像闲聊的话,让晴子整个人放松下来,开口问道:“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平野晶则给了个莫名其妙的答案:“现在是午休时间的延长赛。”
“而且啊,我男朋友好像也很忙呢。”
“保安盒的保养工作?”
“是啊。现在仙台的治安好像全仰赖那个看起来像可爱机器人的玩意呢,而我们的将门肩负着把那玩意清洁干净的职责,可以说是掌握着大家的命运。”
“黑桃10掌握着我们的命运吗?”晴子想起昨天的谈话。
“脸倒是长得像——。”平野晶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出来。“说真的,没想到凶手竟然是那个送货员。我们昨天才提到这个人呢,真是太巧了。”
“巧得令人害怕。”晴子打从心底赞同。
“先这样吧,希望下次见面时能聊久一点。”平野晶说道,接着又笑说:“其实如果可以,今晚就想找你去喝酒呢。”
“是啊。”晴子回答。但是对她而言,晚上将女儿一个人留在家中,可能比表演高空特技还要高难度,而且也无法靠胆量或训练来达成。
晴子挂了电话,一旁的七美默默地吃着炒饭,晴子捏起沾在七美嘴边的饭粒,喂她吃下。晴子继续吃起了自己的意大利面,就在快吃完时,再次将视线移向电视画面,竟看见画面上正播放着有点眼熟的景象。“那是哪里呢?”晴子带着怀念的心情仔细凝视。许多摄影机及手持麦克风的记者出现在画面中,每个人看起来都相当严肃,却缺了一股紧张感。气氛不像游山玩水也不像看热闹,比较像是在举办一场已经办过很多次的祭典。
过了一会,晴子才想到,那是洛基的工厂。学生时代跟社团同学一起造访多次的那间位于仙台市北郊的烟火工厂。
“啊,原来如此。”晴子顿时省悟。媒体得知青柳雅春曾在这家工厂打工的消息后,想必会做出一些联想。他们一定认为既然烟火工厂必须用到火药,可见得青柳对火药一定很熟悉,换句话说,他一定对炸弹不陌生,所以可想而知,青柳雅春确实就是爆炸案的凶手。果然不出所料,只见手持麦克风的记者开口说:“据说青柳雅春就是藉由在这里工作,学到了关于黑色火药的知识。”晴子眨着眼睛心想:“别开玩笑了。”继续盯着电视。

樋口晴子等人在学生时代虽多次到轰烟火工厂打工,但所做的事情不外乎是冬天铲铲雪、平时打扫工厂及搬运货物。轰厂长虽然为人豪爽,不是个会拘泥小节的人,但却有着很强的专业意识,对烟火及火药的使用也相当神经质,根本没有将任何制造烟火的方法及火药知识教给当时还是学生的晴子等人。如果认为青柳雅春曾经去过几次轰烟火工厂就做得出炸弹,就跟认为只要吸了工厂的空气就可以知道如何制造炸弹一样无稽。
晴子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电视,只见记者认真地说着,摄影棚内的主持人满脸严肃频频点头。晴子深深体会到这些人说出来的话是多么毫无根据、多么违背现实。
“全都是胡说八道。”
“妈妈,怎么了?”
七美的声音让晴子回过神来。“啊,嗯,妈妈原本以为电视上的人说的一定都是真话,原来并不是这样。”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七美自豪地说:“所以电视上才常常有人在道歉嘛。”七美指的似乎是企业传出丑闻后所召开的记者会。
晴子拿起手机,在电话簿中寻找号码。自己的手机号码虽然与学生时代的不同,但电话簿中登录的号码大部分都还留着。
“妈妈打个电话。”晴子向七美如此说道,接着便坐在椅子上打起电话,眼睛一边看着电视照出工厂景象,一边想像着如今正在工厂内的轰厂长突然接到自己的电话时的模样。
手机空洞地传出通话铃声。或许如今每个人都想要打电话到轰烟火去吧。
晴子接着想打电话给森田森吾,但忽然想到手机中所登录的号码是错的。“森田,你真的死了吗?”好想亲口问他这个问题,总觉得他一定会故弄玄虚地说:“嗯,这个嘛,一切听从森林的引导。”青柳雅春成了杀入犯正在四处逃亡,森田森吾死于爆炸,阿一受了伤躺在医院。好想找个人来逼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晴子将手机放回桌上,继续望向墙上的电视机。
不知何时进入广告时间。一开始,整个画面都是熊熊烈火,仿佛是火灾现场,接着镜头逐渐拉远,原来是间厨房,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自豪地说:“尝尝看我做的特制白酱吧。”看来是个推销白酱的广告。
画面中的中年男子是知名法国餐厅的厨师。那家法国餐厅在仙台也设有分店,晴子想起以前曾跟青柳去过。第一次,两人在路上遇到大雨,最后不得不取消预约。一个月后两人抱着一雪前耻的心情再度前往,却发现那家餐厅虽然高级,待客态度却很差,而且味道也不怎么样,最后两人无奈地走出店门。回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当年跟青柳一起去的餐厅大部分都不怎么样。每一次,晴子都不禁怀疑自己跟青柳的组合是否到哪里都不受欢迎。源源流出的回忆让晴子措手不及,忍不住望向窗外,遥远的天际依然不带一片云彩。
轰厂长在数年前的烟火大会上说过的那段话也再度响起:“同样的烟火,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不同的角落看着,说不定自己现在看到的烟火,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老朋友也正在看着。这么一想不是很令人开心吗?”
旧情人青柳说不定也正在仙台市内的某个地方看着这个广告,想起了相同的回忆,沉浸在相同的感慨之中。晴子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害羞、寂寞与不禁觉得可笑的心情同时涌上心头。
“他真的是凶手吗?”丈夫所说的这句话在脑中回响着。电视上所公开的每一项消息都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猪排店、色狼、烟火工厂与炸弹的事,全都不太对劲。青柳杀害了森田,简直就是一场笑话。如果青柳真的不是凶手,那么他现在正为了这不白之冤而东逃西窜。
晴子怎么可能跟会做那种事的人交往?
樋口晴子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很有识人之明或是挑男人的眼光,但是对于判断前男友青柳雅春这个人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至少还有点自信。
不管怎么说,自己对青柳的了解,总是比电视里拿着麦克风的那些人多。晴子如此想着,下一秒便抓起账单站了起来。

【青柳雅春-21】

被三浦下的药,或许只是发挥了推波助澜的功效吧,青柳雅春陷入熟睡的真正理由恐怕不是药力,而是大量累积的疲劳。他醒来时,已是隔天早上八点了。身上穿着原本的衣服,躺在地板上,蜷曲着身体的姿势就好像是从树枝上掉下来的幼虫。
窗帘是拉开的,但或许这栋公寓不是位于向阳处,日照不强。三浦已不知去向,没留下任何字条。当然,他如果真的留下字条,内容恐怕也令人头疼。没有毯子的桌炉上只放着一把钥匙,这意思应该是要自己离开时把门锁上吧。
青柳雅春打开电视,看见自己出现在画面中的瞬间,突然有种错觉,仿佛房间的地板开了一个洞,自己正在不断坠落,背脊上一股凉意逐渐往上爬,脖子一阵寒冷,就跟昨天从天桥上跳到前园先生的货车上时,那种坠落的感觉一模一样。
“您以前便知道凛香小姐住在那栋公寓吗?”记者问道。两年前的青柳雅春回答:“不,我不知道。”
画面上播放了这段当年的影像,接着摄影棚的主持人语重心长地感叹:“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一定要保持冷静才行。”青柳如此告诫自己。这一刻终于到来,自己的通缉照终于被公布了。但是,青柳拼命对自己说:“这是可以预想得到的结果,绝不能慌了手脚。”如果不这么说服自己,被当成凶手的那种恐惧感恐怕会让青柳崩溃。他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画面瞬间消失,整个屋内变得一片安静。
青柳站起身来,冲动地走向门口,发现背包忘了拿,立刻又走回来,将背包背在肩上,重新走向门口,却突然开始担心开门之后可能会看见一群人正拿枪对着自己,再一次快步走回屋内,转而从窗户向外窥探,小巷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视线一转,看见一只原本停留在电线杆上的乌鸦展翅飞走。
青柳再次打开电视。两年前的自己对着麦克风,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问题,那模样看起来实在天真又无知。青柳感到无法承受,想将电视关掉,此时看见画面角落写着一排文字:“若您有任何事件相关情报请联络我们”。后面有电话、传真号码及电子信箱。
青柳想起昨天与三浦的对话。虽然三浦认为投靠电视台的做法不可行,但青柳还是无法完全放弃这个点子。一般人惹上麻烦时,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警察,其次应该就是媒体。
要是再继续犹豫不决,恐怕将永远无法采取行动。青柳拿起三浦给的手机,拨打画面上的电话号码。为了保险起见,事先设定成不显示来电者号码。或许是打进去的电话太多,通话中的铃声响了好一阵子,大约十分钟后才接通。
“那个……”青柳才起了话头,对方已经用熟练的语调催促:“关于这次的事件,您想提供什么情报?”声音听起来是名女性,简洁有力但带着公式化的口气。
青柳紧张地说:“那个……”接着鼓起了勇气,一口气说完:“那个,我是青柳雅春。”在青柳的想像中,对方一听到这句话,应该会惊讶得忘了呼吸,为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特殊情报、大新闻而感到兴奋,连说话声也变得高亢,但实际与想像却是大径相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喔,是吗?”对方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点不耐烦,反倒让青柳吃了一惊,赶紧接着说:“我就是现在电视上报导的那个青柳雅春。”
“能不能将您的住处等资料告诉我们?”对方说道。
青柳虽然有点疑惑,却也渐渐理解状况,一定是有太多人自称青柳雅春,这些人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但总之人数一定不少。所以接电话的这名女性才会显露出“又来了”的态度。
青柳很想把电话挂掉,但忍了下来,耐着性子向对方说明自己就是青柳雅春,目前正在逃亡,希望透过电视台告诉观众自己并不是凶手。
青柳不敢说太久,就在要挂掉电话时,听见电话另一头的那名女性正在跟别人说话,虽然不明白详细状况,但她似乎正将这件事告诉一个刚好从身后走过的男性。过了一会,换那人接了电话,说:“我是制作人矢岛,您是青柳雅春先生吗?”
“对。”青柳不知不觉加强了语气。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太多人自称是青柳雅春。不过,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很自豪地说自己是凶手,几乎是没有人像您这样主张自己是被冤枉的……”似乎是因为这样,才引起了他的兴趣。
“因为我是冤枉的。”青柳简洁地说道,担心说太多,自己会忍不住开始哽咽。
“您能证明自己就是青柳雅春吗?”
青柳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有谁能证明自己是自己呢?“如果我能证明自己是青柳雅春,你们能保护我吗?”
“保护?”
“警察正在追缉我,但我明明不是凶手。”
“为什么不向警察好好解释?”
青柳忍不住想要咂嘴。“是啊,任谁都会这么想吧。”这句自暴自弃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现在的状况没办法让我把话说清楚,所以我想要透过电视台诉诸舆论。”青柳边说边想着那些穷追不舍的警察、拿着霰弹枪的壮汉以及一次又一次击发的枪。“我希望电视台能将我藏起来,直到警察承认我的清白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