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赢了。”
“对,如果我赢了。”
就在这时,绿洲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王座重现高台,阿瑟瑞拉克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就像我刚进入这个房间时一样。
阿尔忒密丝抬头瞄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移回到我身上。她微微一笑,向我摆摆手,“再见,帕西法尔。”
“嗯,”我应道,“再见。”
她走向高台时,我叫住了她:“阿尔忒密丝?”
她转过身看着我。虽然很清楚这么做不理智,但不知为何我很想帮她一把。“试着用左边,我就是这么赢的,感觉他用鹳的时候更容易对付。”
她盯了我一会儿,大概是想看看我有没耍她,最后,她点点头,走上了高台,阿瑟瑞拉克在她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恢复了生气。
“欢迎,阿尔忒密丝,”他的声音低沉,“你来找什么?”
我没听到她回答了些什么,但很快王座就变成了游戏机。阿尔忒密丝跟巫妖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两个换了边。游戏开始。
我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几分钟后,石墙终于消失。于是我最后又望了一眼阿尔忒密丝,就跑了出去。
即电影《疯狂的麦克斯2:公路战士》。
肯纳公司为《星球大战》角色设计的实体玩具。
美国电影《雨人》中的主角,是数学计算能力过人的智障。该片上映于1988。
0010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墓穴回到地面,一到外界,就有好多条留言在我的屏幕上闪起来。哈利迪一定是把坟墓设成了屏蔽区,没人能接发视频、密语或者邮件。这样做大概是为了阻止人们在里面求援吧。
我看了看信息,发现自从我的名字登顶积分板后,埃奇就一直在试着联系我。他呼叫了几十通,还发了数不清的信息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我赶紧给他回电话。我刚删完这些信息,音频请求信号便再度亮了起来。又是埃奇,我没有接通,只是发了一条短信,保证会尽快语音他。
跑出树林的过程中,我把积分板放在屏幕一角以便能第一时间得知阿尔忒密丝是否赢了游戏。当我跳进最近的传送间时,才凌晨两点多。
我在荧光屏上输入信息,目的地设置为米德尔顿二五六号传送站。
哈利迪创造米德尔顿的时候,重建了整整二百五十六个一模一样的城镇,它们占据了整个星球表面。我不认为其中有哪个会特别不一样,所以只是随便选了最后的那个,然后便点击确认支付了传送费。
下个瞬间,我出现在八十年代的老式电话亭里,旁边还有个巴士站。开门走出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刚做了个时间旅行。几个在周围晃荡的NPC都穿着那年代的衣服。顶着爆炸头的女人正随着随声听里的音乐上下点着脑袋,小孩穿着印有“仅限会员”字样的夹克,正倚墙摆弄魔方。莫西干头的小混混则坐在廉价的塑料椅上,看着投币电视重播的《激流》。
确定哈利迪家的方向后,我拔剑走向那里。整个米德尔顿都是PVP区域,必须谨慎行事。
比赛开始那会儿,两百五十六个哈利迪故乡都被猎手们翻了个底朝天。普遍的观点是:哈利迪之所以设计这么多米德尔顿,就是为了让人们能同时搜索而不至于打起来。当然了,最后人们无功而返,没有钥匙,也没有线索。从那以后,大众对这颗星球的兴趣就突然消失了,但总有几个零星的猎手不言放弃。
如果走进哈利迪家的时候听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我会立刻闪人,然后偷辆车飚上二十五里(任何方向都行)去下一个米德尔顿,或者再下一个,总之要找个没人的地儿。
巴士站外的天气很好,橙红色的太阳挂在低空。虽然从没到过米德尔顿,不过我在研究的时候就了解到,哈利迪把这里设计成了1986年晚秋的景象,亘古不变。
我打开城镇地图,然后沿着路线跑向哈利迪童年的家。它在北边大概一里外。细节决定成败,周围的景象让我惊叹了一路。哈利迪独自设计了整个城镇,他以那时的地图册、电话簿、照片和街拍录像作为参考,尽可能完美地还原了他儿时的故乡。
这里让我想起了《浑身是劲》。和电影中的小镇一样,这里并不繁华,富有乡村气息,房子不小,楼距不短,居民不多。五十年前,低收入家庭也能拥有自己的房子,这在今天看来几乎是天方夜谭。NPC镇民看起来都取材于约翰·库格·梅伦坎普的MV。我看到人们要么在闲逛、遛狗,要么坐在长凳上享受温暖的日光。好奇之下,我向他们挥了几次手,而每次他们也会对我挥手致意。
这里的一切都与那个年代分毫不差:NPC驾驶的古董车在阴凉的街道上慢慢穿行:庞蒂亚克、道奇欧美妮、雪佛兰科迈罗28,还有日产的K-car。连加油站的油钱都还标价九十三分一加仑。
走向哈利迪家所在的街道时,我听到了喇叭声,积分板刷新了。
阿尔忒密丝成功了。
她的名字出现在了我下面,分数是九千——比我略低一千,看来这比赛还给了先手一些优势。
积分板总算不是单纯的摆设了,从现在起,猎手们可以用它来观察同行的进展,积分板在向全世界展示谁是领先者的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了众矢之的。
我打赌这一刻,阿尔忒密丝正在查看黄铜钥匙寻找上面的线索。她肯定也会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搞不好她都已经在路上了。
我来到了克里弗兰大道,哈利迪成长的地方。人行道对面就是小哈利迪的家。和照片上的一样:一幢两层小楼,墙壁上刷着黑红色的防火涂料。路旁停放着两辆七十年代末的福特车,其中一辆底下还铺着煤渣砖。
站在哈利迪的老家前,我想象着他的成长轨迹。我在照片里见过现在的米德尔顿。为了给商业街腾出空间,所有的老房子都在九十年代末被拆除了。但哈利迪永远地保存了他的童年——在《绿洲》里。
我穿过人行道,打开屋子的前门,走进客厅。我认得这个房间,它在《安诺拉的邀请》里出现过。这木纹墙面、橙色地毯和艳俗的家具就像是从哪家舞厅淘回来的二手货。
房子里空无一人。哈利迪没有把他父母设计成NPC。大概就算对他而言,这也太过诡异了。但他们依然出现在了墙上贴的全家福里。这张全家福拍摄于当地集市,那时虽然已经是1984年了,但哈利迪的父母还穿着七十年代末的旧衣服。十二岁的詹姆站在他们中间,透过厚厚的眼镜望向镜头。看上去他们就是个普通的美国家庭,这个穿着棕色休闲服、一脸坚毅的男人无法让人联想到酒鬼,而那个穿着花边连衣裤、面带微笑的女人也不像是狂躁抑郁症患者;至于这个穿着褪色体恤的小男孩,更没人会知道,他将成为新世界的创世神。
我不理解哈利迪为什么总是说自己的童年很痛苦,却又念念不忘。换作我哪天真的逃离了自己的叠楼,肯定不会再看多它一眼,也不会没事找事用电脑模拟出这样逼真的往日场景。
我扫了一眼真力时电视和它上面的雅达利2600,游戏机看起来栩栩如生,它表面的木纹用了和电视柜、墙壁同样的贴图。雅达利旁边有九张卡带:《战斗》《小蜜蜂》《险境逃脱》《大爆炸》《星际奇兵》《帝国反击战》《星际主宰》《亚尔的复仇》和《外星机枪手》。奇怪的是,哈利迪提到过的《冒险》不在其中,这非常怪异。猎手们为此还找遍了整个星球,也试过从别的地方把《冒险》带来,但它们却无法在哈利迪的雅达利上成功运行。理由?没有人知道。
我飞快地扫了眼整个房间,没别人在。打开哈利迪的房门,还是空无一人,于是我走进去并将门反锁。这房间几年来一直允许截屏和录像,因此我对此地做过仔细的研究,然而脚踏实地站在这里,还是让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地毯是土褐色的,墙纸也是,但整个墙面都铺满了电影和摇滚乐队的海报:《天才反击》《战争游戏》《平克·弗洛伊德》《创》和退化乐队、匆促乐队。门旁的书架上面满是科幻和奇幻简装小说(毫无疑问,我都看过了)。床边还有一个书架,堆着数不清的游戏杂志,《龙与地下城》的城主手册也掺杂其中。墙边的几个箱子上分门别类地贴着标签,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漫画。而哈利迪的第一台电脑就摆放在破烂不堪的木桌上。
那个时代很多家用电脑都长着这副尊容,它们是键盘机箱不可分割的一体机。我能看到键盘上面印着“TRS-80彩色电脑二代,16K内存”字样。从机器后面伸出的电线连着磁盘存储器、小彩屏显示器、墨点打印机和300波特的调制解调器。还有一张电话拨号公告表搁在调制解调器旁。
我坐下来接通电源,听到机器硬盘转动的声音由吱嘎作响转为了低沉稳定的嗡嗡声。屏幕亮了起来,不一会儿,TRS-80的绿色开机画面出现,屏幕上出现了几句话:
拓展版彩色BASIC1.1
版权归属?坦迪1982
启动
下面是一个光标,闪烁着不同的颜色,我输入了“你好”,然后回车确认。
“语法错误”四个字跳将出来。“你好”这样的词BASIC语言可认不出来。还真是老电脑配老系统啊。
研究使我得知,那个“录音机”其实是TRS-80的磁盘驱动器,它能把数据转化成模拟信号存到磁盘里。在哈利迪刚开始学编程的时候,这可怜的小鬼甚至连光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把自己的编码存在磁盘中。我翻着盒子,找出了几个能插入这台驱动器的只读卡带,其中就有《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游戏的磁盘外壳已经发黄,封绘是从第一人称视角望出去的地下长廊,一个巨大的蓝色石元素巨人挡在前方。
哈利迪卧室的游戏名单一公布到网上,我就把它们统统下载并进行了钻研。大概两年前,我通关了《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这花了我近一周的时间。它虽然画面粗糙,但内容令人着迷。
通过网上的各色论坛,我得知五年来有不少猎手在哈利迪的TRS-80上打通过《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更有甚者玩通了这个盒子里的所有游戏,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但结果不言而喻。而这些猎手没一个获得了黄铜钥匙。
我微微颤抖着关掉了TRS-80,插入《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的卡带,接着再度开机。屏幕突然变黑,一个简陋的巫师形象出现了在屏幕上,音效也很简单,但还是能感觉到其中的肃杀之意。在单手执杖的巫师下面是一段大写的文字:我问你们敢不敢进入……达格格拉斯地下城?
手放上键盘,我开始了游戏。就在这时,哈利迪衣柜上的录音机播放起了我熟悉的音乐,是巴斯尔·普勒多里斯为《野蛮人科南》谱写的乐章。
一定是安诺拉想告诉我,我走对方向了。
我很快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帕西法尔正坐在哈利迪的房间里,更忘记了现实中的我正待在秘密小屋中,在电热器旁缩成一团,点击着面前的空气,在虚拟的键盘中输入着指令。所有的这些都渐行渐远,我沉醉在游戏的游戏里。
在达格格拉斯地下城里,你要通过输入指令来控制你的人物,包括左转或者举起火把,在矢量点阵组成的迷宫中前进,或者与蜘蛛、石元素巨人、毒虫和鬼魂战斗。地宫分五层,难度逐层增加。你得先传达指令,等电脑作出反应后才能继续行动。不过总的来说,这游戏并不困难。因为可以存取档,所以想死都难。(不过用磁盘来保存和读档是件等死人的事,你还得不停地摆弄那破玩意儿免得它死机。)存盘的时候我甚至还能暂离游戏,再开一次电热器免得自己冻僵。
玩着玩着,《野蛮人科南》的音乐停止了,录音机发出了倒带的声音并开始播放磁带的另一面,那是《鹰狼传奇》的音乐!如果埃奇在这里,肯定会崩溃的。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抵达了最后一层,面对着达格格拉斯的邪恶巫师。在读了两次档后,我终于用精灵剑和冰霜之戒打败了他,捡起他的魔戒就意味着游戏通关。此时,一个法师出现在屏幕上,他的法袍和法杖上都闪耀着星光。图像下面的文字则写着:看!命运掌握在新的法师手里!
我等待着。但一阵子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然后哈利迪的古董打印机咔咔地打印起来,并吐出了一张纸,打印机的顶端滑落。上面写着:
恭喜!你打开了第一扇门!
环顾四周,我注意到有扇黄铜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卧室的墙上,取代了《战争游戏》海报的位置。两扇门的中间有把黄铜色的锁。
门的位置很高,得爬上哈利迪的书桌才能触到锁柄。插进钥匙,喀嚓一声扭动后,整扇门开始扩大,就像被高温加热的爆米花。最后,门向内打开,展现出一片星空,似乎通向深不可测的宇宙。“天哪,到处都是星星。”有声音说道,我分辨出那是电影《2010》里的台词。而后,伴着一阵低沉而不祥的哼声,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开始响起。
我弯腰探进大门,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到处都是无尽的星海,几团形状依稀可辨的星云和星系飘荡在远方。
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敞开的大门,门内的空间好像也在拉扯着我。总之,我开始坠落,但却笔直往前。那感觉,就像繁星也与我一道坠下了一般。
美国电视剧,首播于1984年,主演佩里·金。
赫伯特·罗斯的歌舞电影,1984年上映,2011年翻拍。
约翰·库伦·梅伦坎普(1951–),美国摇滚歌手、作曲家、画家。
巴斯尔。普勒多里斯(1945–2006),美国电子音乐家。
《2001:太空漫游》的续作,导演为彼得·海姆斯,上映于1984年。“天哪,到处都是星星”是影片开始时的著名台词。后面提到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则是影片的配乐。
0011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街机前玩着《小蜜蜂》。
游戏已经进行了一会儿,屏幕上的积分也达到了41,780。我向下瞥了一眼,发现有双手正操纵着摇杆。愣了一两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赶紧向左晃动摇杆以免被电脑打爆。
我一边玩着,一边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左边的街机是《挖金子》,右边则是《空间逃脱》,身后还传来其他游戏的声音。我决定不管这些,专心解决自己的游戏,但街机屏幕倒映出的脸……不是我。而是马修·布罗德里克。出演《春天不是读书天》和《鹰狼传奇》之前的马修·布罗德里克。那时他还年轻。
我明白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和扮演的角色。
我是大卫·莱特曼,马修在《战争游戏》中扮演的角色,而这正是电影开场的镜头。
我在电影里。
迅速地扫视四周,我发现这里果然是“二十大殿”——电影里的游乐场,不但有街机,还有包括比萨在内的餐饮业务。目力所及之处,顶着八十年代怀旧发型的年轻人正聚集在街机前,其他的人则坐在座位上吃比萨喝苏打。屋角的点唱机里,迪厅舞曲正在轰鸣。一切都和电影如出一辙,哈利迪把每个细节都如实重现在这个虚拟世界中。
天呐。
好几年前我就想过第一扇门后会有什么样的挑战,但这还是超过了我最疯狂的想象。该死,我本该能料到的,《战争游戏》是哈利迪最喜欢的电影,为此我看了三十多遍。主人公是个学生,但在黑客界已小有名气,唔,这片子的主角正是我想成为的类型。
这么看来,我之前所做的研究就要获得回报了。
一阵嘟嘟声从我右侧裤袋里传出。我左手握着摇杆,右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只电子表。时间显示着上午七点四十五。我按键关掉闹钟,结果屏幕上弹出警告:大卫,你就要迟到了!
我呼出绿洲地图,想看看那扇门到底把我送到了哪里,但却发现自己不仅不在米德尔顿,甚至也不在绿洲的任何已知地域。地图一片空白,当我踏进那扇门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某个独立运行的模拟系统,一个绿洲之外的虚拟地点。看来离开的唯一办法就是完成这里的任务。但如果这是个游戏,我该怎么玩儿?如果这是个任务,我的目标是什么?我继续玩着游戏,同时思考着这些问题。这时,一个男孩向我走来。
“喂,大卫!”他看着我的游戏。
我认得这个男孩,他叫豪伊,电影里马修在冲去学校的时候把游戏交给了他。
“喂,大卫!”男孩又重复了一次,语气和电影中一模一样,这次他的话语还以文字形式滚动在了屏幕的底端,像是条新闻简讯。屏幕上红光闪烁:“最后对话警告!”
我开始明白过来,系统这是在提醒我赶紧对出下一句台词呢。如果我默不作声,那接下来屏幕上肯定会跳出“游戏结束”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