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骡忽然停下。
它仿佛有点呆住了,也许是因为它看见一阵突如其来的火光。
十六枝火炬,把黑沉沉的官道突然照得很光亮。
白衣老头漫不经心的抬头一望。
他看见了十六个人,排成一字形般拦阻住自己的去路。
白衣老头叹了口气,喃喃道:“真倒霉,咱们又遇上强盗了。”
他这些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说给骡子听,也好像是说给这十几个人听的。
这十七个人看来就算不是强盗,也和强盗相差无几。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枝火炬,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的年纪大约四十岁,国字脸,眉粗目大,唇上还有两撇浓密的胡子。
虽然他的身材并不很高大,但却浑身是劲,正是短小精悍、擅于发号施令的人物。
他一上来,就自己报上姓名,说:“晚辈顾十行,江湖中人都叫晚辈为‘赶尽杀
绝’。”
白衣老头脸上露出了吃惊之色:“这位大老爷,你要金子银子尽管拿去,又何必要
赶尽杀绝?老汉虽然已六十仁岁,但还想多活六十六年,你行行好,别真的赶尽杀绝!”
顾十行凝视着自衣老头:“前辈何必装疯?晚辈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动前辈一
根毛发。”
白衣老头一怔:“你把老汉看成是什么人?”
顾十行道:“在三十年前,太行山有一个剑客出道江湖,三年之内,就把当时横行
江湖的八大枭雄逐一诛灭。”
白衣老头道:“你说的这个剑客是谁啊?”
顾十行道:“谢白衣。”
白衣老头道:“谁是谢白衣?”
顾十行道:“你就是谢白衣。”
白衣老头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一笑:“老汉就是谢白衣。”
顾十行道:“难道你真的装糊涂一直装下去?”
白衣老头愣住。
过了很久很久,白衣老头才缓缓点头,叹息着道:“老汉以为可以安安静静的再活
六十六年,但这愿望已给你毁灭。”
顾十行抱拳为礼,道:“谢大侠剑法独步江湖,倘若就此豹隐武林,那可是一件很
可惜很可惜的事。”
谢白衣道:“连我自己都不觉得可惜,又何须尊驾来替老汉可惜?”
顾十行道:“前辈本是江湖上名重一时的侠客,前辈若对什么事情都坐视不理,对
你来说也许是逍遥自在的吧,但却无形中助长了江湖匪类的气焰。”
谢自衣叹了口气。
“顾十行,你这些说话未免是太抬举老汉了,老汉已老,又还能为中原武林于些什
么事?”
顾十行道:“别的事情前辈也许可以不管,但沈青鹤被人乱刀斩杀于街头,难道你
也可以不闻不问吗?”
一直神态庸情的谢白衣忽然睁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只被惊醒了的睡狮。
他厉声道:“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顾十行却沉默下来。
谢白衣突然从骡背上飞跃而起。
他用一种闪电般的速度,疾射到顾十行的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膊上。
“你是不是说沈青鹤已经死了?”
顾十行点点头,道:“不错,他是给雪刀浪子龙城壁伏击身亡的。”
“雪刀浪子龙城璧?”
谢白衣双手垂下,他脸庞上的肌肉不断地在抽搐。
顾十行又道:“沈青鹤是你唯一的弟子,但你却连他死在龙城璧的刀下都不知
道……”
“住口!”谢白衣怒喝。
顾十行果然就缄默下来。
火光下,谢白衣的脸仿佛已变成了鲜血一样的颜色。
“我若不杀雪刀浪子,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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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剑红颜
第十一章 剑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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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夜已深。
在彭城最大的一间酒家里,却仍然很热闹。
虽然现在已不再座无虚设,但仍然有不少顾客在高谈阔论,把盏倾谈。
在彭城,人人都知是清波楼的小丁香露酒,清香凛冽,是难得一尝的佳酿。
所谓难得一尝,并不是言过其实。
清波楼售卖小丁香酒,并不是长年累月不断供应的,根据清波楼的规矩,除了大年
初一到初八之外,就只有端阳节、中秋节这两天才会出售。
这是清波楼的店规,自从六十年前创业以来,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今天既非正月;亦非端阳、中秋。
所以,清波楼并无小丁香露酒供应。
除了小丁露酒,其他种类南北各地佳酿倒不缺乏。
在清波楼最靠近厨房的一副座头上,一个脸色青白的汉子已喝了七人种不同种类的
酒,他已喝了不少,但还想再喝。
“小二!”
清波楼的小二连安立刻上前:“这位大爷,是不是要结帐?”
青脸汉脸色一沉。
连安知道是碰了钉子,忙道:“大爷有什么嘱咐请尽管说。”
青脸汉咽了口唾沫,说道:“我要喝酒。”
连安向桌上的酒瓶看了上眼,舌头一伸:“你还要喝?”
青脸汉冷冷说道:“你怕我付不起银子?”
连安连忙双手乱摇:“不!不!大爷你可切莫误会,小的虽然长了一双狗眼,却也
绝不敢瞧扁任何人。”
青脸汉冷笑道:“你可以瞧扁别人,也可以瞧扁自己,但你若敢瞧扁我,我立刻就
把你的脸孔打扁。”
连安暗暗叫苦,心想:这厮醉了。
青脸汉仿佛看穿了连安的心中的说话,立刻道:“我还没有醉,快给我捧十斤好酒
来。”
连安连连点头,道:“大爷要什么好酒,请尽管嘱咐下来便是。”
青脸汉一想,道:“波斯葡萄酒!”
连安一怔:“大爷见谅,对不起,这里没有波斯葡萄酒。”
“妈的!”青脸汉又想了想,道:“虎骨蟒蛇酒!”
连安又是一楞。
他又苦笑道:“这里也没有虎骨蟒蛇酒。”
青脸汉哼一声:“男儿红酒呢?”
连安初时听得发傻,随即陪笑道:“大爷是要女儿红?行!行!别说十斤,三百斤
都有。”
他只望这厮真的醉了,免得又来麻烦自己。
他正要去捧酒,青脸汉却已把他像是小鸡般抓了回来。
连安吓了一跳。
“别动手动脚好不好,小的向来没有胆量,很容易给你吓得——”
他只是说到这里,青脸汉已板着脸孔道:“我要的是男儿红,不是女儿红!”
连安叉急又气,怒道:“天下间只有女儿红,何来男儿红?”
青脸汉突然伸手,在连安的胸膛上抓了一把。
这一抓,连安的衣服给抓烂了,而且还伤及皮肉,鲜血汨汨而流。
青脸汉嘿嘿冷笑,道:“你看自己满身是红血,这岂非是男儿红了么?”
他弄出这一手,登时惊动了在座所有的顾客。
掌柜是个老人,在这里,人人都称呼他钩伯。钩伯忙上前,劝道:“这位公子,有
什么事不妨慢慢细说,别难为他。”
青脸汉哼的一声,道:“我要波斯葡萄酒,这厮说没有!”
钧伯说:“敝店的确是没有波斯葡萄酒。”
青脸汉道:“我要虎骨蟒蛇酒,这厮又说没有。”
钧伯道:“本来就是没有。”
青脸汉拍桌骂道:“我要男儿红,他妈的却捧女儿红来,你说是不是该打?”
钧伯搔了搔脖子,居然点头道:“该打!该打!这厮是吃错药,有点疯!”
在旁听见这话的人,无不暗暗失笑。
钧伯说话,表面上似乎是在骂那小二吃错药,有点疯,但其实骂的是谁,人人都是
心里有数。
但青脸汉却听不出钧伯这句说话其实是在骂自己,人的火气也好像渐渐消了,他终
于坐下。
连安恍如兔子从虎口里逃出来,急急窜了开去。
钩伯暗暗叹了口气,脸上还得陪笑道:“这位大爷喜欢喝什么酒,让老朽去拿便
是。”
青脸汉想了想,忽然道:“波斯葡萄酒,虎骨蟒蛇酒都没有,但小丁香露酒一定不
会缺货罢?”
钧伯一呆。
“小丁香露酒?”
“不错,去年大年初一,我也喝过凡斤,酒味还勉强可以,你就给我拿十斤来尝
尝!”
钧伯摇摇头,道:“现在没有小丁香露酒。”
“什么?你敢骗我?”
“不是骗你,而是这种酒除了特定的日子之外,平时绝不出售。”
青脸汉冷笑道:“这是谁汀下来的规矩?”
钩伯没有回答。
因为在他的背后,已经有人冷冷的说出了一个字。
这个字很简单,那是:“我!”
第二节
每个地方都有它的规矩。
这里的规矩就是非在特定的日子里,决不出售小丁香露酒。
订下这个规矩的人,就是眼前突然出现的灰衣老人。
他年约七旬,脸色红润,虽然长得并不高,但却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青脸汉盯着这灰衣老人,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灰衣老人摇摇头:“我不是。”
青脸汉冷冷道:“你既不是这里的老板,凭什么订下这种规矩?”
灰衣老人淡淡道:“因为这里的老板是我的儿子。”
青脸汉道:“你的儿子是谁?”
灰衣老人悠悠一笑:“卫空空!”
听见卫空空这三个字,酒家里几乎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青脸汉道:“你说的卫空空,是不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灰衣老人点头。
“当然就是专门砍别人脑袋的偷脑大侠卫空空。”
“你姓卫?”
“非也。”灰衣老人干笑两声,道:“老夫姓单,这里的人都叫老夫单六太爷。”
青脸汉冷笑:“你既然姓单,怎会养出一个姓卫的儿子?”
单六太爷悠然说道:“卫空空是我的干儿子,干儿子也就是儿子,难道你说不是
么?”
青脸汉目光一闪,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卫空空有一个这么样的义父。”
单六太爷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又岂独此事为然?”
青脸汉忽然一拍桌子道:“我不管你是卫空空的义父也好.义祖父也好,总之这十
斤小丁香露酒,你非拿出来不可!”
单六太爷摇头:“不必了。”
青脸汉盯着他:“你这句‘不必了’算是什么意思?”
单六太爷道:“给你十斤小丁香露酒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且这规矩虽然是我
订下来的,老夫废除它亦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