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甲摇头说道:“阻止金人南侵,这是一件何等重要的大事,你让一个侍女替你代行盟主职权,这如何教人放心得下?你离开之前,可曾有了周密的安排么?让爹爹与你参酌参酌。”蓬莱魔女心道:“爹爹你也忒轻视我了,我岂能没有妥善的安排?”正要说出,不知怎的,陡然间想起了华谷涵来,华谷涵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似乎是在向她说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叮嘱,轻信这老贼之言?”

  蓬莱魔女心头一凛,暗自寻思道:“华谷涵也许是胡乱猜疑,有所误会,但我总还是以小心为妙。这些秘密的安排,也没必要让我爹爹知道。”于是改口说道:“风云变化,难以预测,事先实是难作安排。我那侍女,精明干练,我己由她便宜行事,随机应变。”

  柳元甲摇了摇头,说道:“唉,你真是少不更事。你那侍女纵然怎样精明干练,也不过是个侍女,能有多大见识?她的武功威望更谈不上,又如何能够服众?这必须想个补救的法子才好。”

  蓬莱魔女只得问道:“爹爹有何高见?”柳元甲道:“和金兵作战,非同小可,不能全靠血气之勇,也不能凭藉乌合之众,必须有老成持重,善于用兵的人材。”蓬莱魔女说道:“这样的人材,一时难找。只好让他们一面打仗,在打仗中慢慢学会用兵吧。”

  柳元甲笑道:“这就更是小孩子的说话了,金虏以倾国之兵南侵,还等得你慢慢学吗?我倒有个补救法子,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蓬莱魔女喜道:“爹爹既有妙策,何不早说?”

  柳元甲说道:“打仗最紧要的是人。我的大弟子宫昭文是将门之后,熟读兵书,他以往做我的助手,战无不胜,确是一个人材。我还有六个弟子,武功智计也颇不弱。我的意思是叫我的大弟子宫昭文率领同门潜往江北,助你们抗击金兵。你写一封亲笔书信,给宫昭文带去,让你那位代摄盟主的侍女听令于他,到时由他主持军事,调度北五省听你号令的各路义军,共襄大事,你看可好?”

  蓬莱魔女心道:“合力抗金,自是多多益善。但若所托非人,祸害也是不少。我爹爹虽然要力推荐那位大师兄,但我并未深知其人,却是不敢放心。但若严辞拒绝,又恐辜负了爹爹的一番好意。”心乱如麻,转了好几次念头,最后说道:“爹爹愿意遣人相助,那是最好不过。孩儿现下精神困顿,诚恐思虑不周,待到明日,我再修书如何?”柳元甲听她已然答允,也就不便太过催迫,于是道:“你昨晚折腾了一晚,也是太过累了。你就好好歇歇吧,明日修书,也还不迟。你可以想得周全一些,有什么要吩附你那侍女的,都写上去。好,就这样吧,我明早再来看你。”

  柳元甲走后,蓬莱魔女静了下来,独自凝思,渐渐又多了几分疑心。第一件就是那祁连老怪金超岳的事情,蓬莱魔女心想道:“爹爹说是想探听他的秘密图谋,故而以贵宾之礼相待。这话也说得通。可是当时的情景,爹爹却是全力在庇护他,显得和他十分亲近,难道这也为了掩人耳目?”

  第二件是华谷涵和那金盒,这也是令蓬莱魔女百思莫得其解的事情。据柳元甲所言,那金盒乃是他的东西,内中珍藏着那片沾有血渍的破衣和写着她生辰八字的黄笺,正是留作父女相认的证物的。蓬莱魔女不禁心里想道:“我爹爹从前并不认识华谷涵,昨晚华谷涵到来的时候,还是那铁笔书生说出他的名字,我爹爹方知他是何人。然则华谷涵又从何得知我爹爹藏有这个金盒?再说华谷涵与我爹爹的武功不相上下,他又焉能穿堂入室,予取予携,将爹爹所珍藏的金盒,如此轻易地盗去?”再又想道:“我爹爹行同恶霸,华谷涵昨晚闯到千柳庄来,或许也是像我最初一样,未曾深切明白我爹爹的为人,未曾知道他过去的经历,以致有这场误会?但他又何以两次传音,叫我不可相信爹爹的说话?依此看来,他又似乎并非只把我爹爹当作一个寻常的恶霸?”

  蓬莱魔女正在苦思难解,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有个丫头端了饭菜进来,说道:“小姐午睡过了?”蓬莱魔女道:“我一直未曾歇息。”那丫头道:“老爷有点事,请小姐一人用饭。”饭菜倒很丰盛,只是蓬莱魔女有事于心,胡乱吃了一顿,却是食而不知其味。

  那丫头收拾了碗碟之后,又拿来了文房四宝,说道:“老爷说小姐等下要写一封信,叫我拿纸笔给你,墨也磨好了。老爷说请小姐早些安歇,养好精神,好写这一封信。”蓬莱魔女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服侍周到。我可真有点渴睡了。”那丫头将文房四宝摆在书桌上,又燃起了一炉安息香,这才向蓬莱魔女告退。

  蓬莱魔女关上房门,看了看那铺好的纸,磨好的墨,不禁又是思如潮涌。她刚才答应写这封信,其实乃是缓兵之计,有意拖延,好腾出时间冷静思索,如今却已是越想越觉可疑。

  蓬莱魔女心中想道:“爹爹好像十分重视我这封信。本来他要派人去协助玳瑁,那也是一番好意。但却又为甚要我把大权交给那个什么宫师兄?我又怎放心把北五省的义军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调度?咦,我爹爹极力主张我写这一封信,要作如此安排,莫非、莫非是另有用心。”

  蓬莱魔女想至此处,不由得瞿然一惊,冷汗沁沁而出,登时睡意全消。心中只是想道:“我爹爹是抗金义士,他、他大约不会是骗我上当的吧?”但她这么想了,也正是她对这意外相逢的爹爹,已是隐隐起了疑心。蓬莱魔女独自凝思,不觉已是二更时分了,月光透过纱窗,蓬莱魔女倚窗遥望,神思恍惚,心乱如麻。

  神思恍惚中,华谷涵的声音又似在她耳边叮嘱道:“不论这老贼说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蓬莱魔女翟然一惊,蓦地想道:“不对,这里面定然有些不对,却不知是谁错了?我一定要找着华谷涵,当面向他问个明白。他是知道我生身秘密的唯一一个人!”像过往的习惯一样,蓬莱魔女一想起笑傲乾坤,跟着就会想到武林天骄,这次也不例外,笑傲乾坤的影子从她眼前晃过,武林天骄的影子立即就从她的心头泛起。

  蓬莱魔女再次想道:“不对,知道我生身之谜的,也不见得就只是笑傲乾坤一人。”她想起师嫂桑白虹临终那一句没有说得完全的话,第一个告诉她,她父亲还活在人间的消息的是她师嫂,她师嫂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关于她父亲的事情?蓬莱魔女已是无法再问她的师嫂了。可是她的师嫂也是武林天骄的师姐,是那一次武林天骄将她救走之后,她在武林天骄那里养好了伤,再回到家中,第二次受到丈夫暗算,在毙命之际,才向蓬莱魔女吐露出这个秘密的。可以推想得到,她父亲在生的消息,多半是她师嫂从武林天骄那里听来!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若是我推想不错,这世上就最少有两个人,知道我的身世之谜,一个是笑傲乾坤,一个是武林天骄。唉,只是笑傲乾坤已经难找,武林天骄远在长江以北,他又是金国的贝子,那就更是难有机会见面了。”本来柳元甲说得出蓬莱魔女的生辰八字,又说得出那片沾有血渍的破布的秘密,蓬莱魔女已是无可置疑。但她想起了父女相见之后的种种可疑之点,即使她仍相信柳元甲是她父亲,但对柳元甲的其他话,已是不能完全相信,这时她心中盘桓着两个疑问:“究竟柳庄主是不是我的父亲?究竟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说的他那一段过去的经历,是真的还是假的?”蓬莱魔女心想:“要打破这两个闷葫芦,恐怕只有去问笑傲乾坤或是武林天骄了。”

  蓬莱魔女正自神思恍惚,心如乱麻,忽听得一缕萧声,若断若续,飘入她的耳中,她凝神静听,蓦地跳了起来,叫道:“奇怪,武林天骄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最初还以为是自己心有所思,致生幻觉,但如今已是听得分明,确实是武林天骄的箫声!

  蓬莱魔女精神陡振,取了拂尘佩剑,立即推开窗子,跳了出去,循着箫声,追踪觅迹。到了园中,忽听得轰隆一声,接着是她父亲的声音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因何三更半夜到我千柳庄来?”

  蓬莱魔女远远望去,只见一棵柳树之下,站着两人,不但有武林天骄,还有一个手持长笛的女子!正是:

  疑云心上起,又闻玉笛暗飞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索书不觉生疑虑

  问讯何从煞费神

  蓬莱魔女又是一惊,玉面妖狐怎也来了?这女子的相貌和连清波简直一模一样。昨晚和笑傲乾坤同来的那个名叫“阿霞”的少女,虽然相貌也似连清波,但多看两眼,就可分别;这个持笛的女子,蓬莱魔女已是第二次和她相遇了,兀是不能分别她是真连清波还是假连清波。

  本来蓬莱魔女也早已有了疑心,心想道:“敢情玉面妖狐和这持笛的女子乃是一对孪生姐妹?用剑的那个行为邪恶,乃是真的玉面妖狐,用笛子的这个却是正派中人,是玉面妖狐的姐妹。”不过,这只不过是她的假设,假设未曾证实,她也不敢断定是假是真。

  武林天骄背后的那座假山塌了半边,显而易见,是柳元甲用掌力摧毁假山,迫他们现身的。蓬莱魔女虽然是急于要与武林天骄相见,但此时此际,她的爹爹已经发现了武林天骄,且又正在向他喝问了,蓬莱魔女又怎好出来?她总不能当着柳元甲的面,问那武林天骄,柳元甲是不是她的父亲?何况还有一个真假未分的“玉面妖狐”在武林天骄身边。

  心念未已,只听得武林天骄已在说道:“你这一记劈空掌功力大是不凡,想必你就是千柳庄的庄主柳元甲了?”柳元甲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这个胡儿也知道柳某的名字吗?不错,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元甲是我,我便是柳元甲!你们是来找我的么?”那持笛的女子忽地“噗嗤”一笑,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只怕未必是真的吧?姓柳大约不假,但二十年前,你也是用的这名字么?”蓬莱魔女听到此处,心头不禁“卜通”一跳,但随即想道:爹爹在金国闹出了天大的案子,来到江南又做了绿林大盗,他换个假名,那也是情理之常,不见得就是骗我?只是他刚才为什么不对我说出换名之事,嗯,也许是父女初会,要说的事情太多,这等细微末节,一时忘了?”

  蓬莱魔女距离他们有十数丈之遥,柳元甲又是背向着她,蓬莱魔女自是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有点微颤,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笑道:“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提醒你二十年前的旧事罢了。”柳元甲道:“怎么?有话快说明白!二十年前你们还是吃奶的娃娃,知道什么?”

  武林天骄说道:“不错,我们当然不会很清楚柳庄主的旧事,可是柳庄主你却忘记了,你还有一位老朋友呢!实不相瞒,今晚我们来到宝庄,并不是我们有事要来找你,而是受了庄主那位老朋友所托,向你问一句话的!”柳元甲颤声喝道:“你说的是谁?要问的又是什么?”

  武林天骄说道:“那人托我问你,十三张穴道铜人图解,半篇指元篇内功心法,经过了这二十年,你早已揣摸熟透了吧?也应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柳元甲喝道:“你到底是奉谁之命来的?”武林天骄道:“你自己明白!”柳元甲道:“你是金国的什么人?”武林天骄道:“金超岳是不是在你这儿,你叫他出来,他自会告诉你。”柳元甲道:“你的耳朵倒是很长,不错,金超岳是到这儿给我拜寿来了,可惜,你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他早已走了。”武林天骄道:“那就不必多废话了,那两样东西,你是还也不还?”

  柳元甲惊疑不定,冷冷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也不知阁下从哪里听来这些捕风捉影之谈,什么铜人图解,内功心法,我根本不知你说的什么?”

  武林天骄也不觉有点惊疑,心道:“难道是找错了人?”那持笛的女子冷笑道:“柳庄主名震江南,却想不到竟是个善于耍赖的泼皮无赖!好吧,你既推得一十二净,我就只好回去叫物主亲自来和你说话了。”

  柳元甲须眉怒张,蓦地喝道:“千柳庄是什么地方,可容得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五指如钩,倏地一弹一抓,在电光石火之间,遍袭那女子的十处穴道。以他的功力,若然给他抓着,即使是最上乘的闭穴功夫,那也决难抵御!

  哪知武林天骄也早已有了提防,就在柳元甲使出并世无双的点穴功夫这一刹那,武林天骄的玉萧亦已同时挥出,闪电般地凌空点下,疾点柳元甲任、督、冲、带四脉的奇经大穴。他的点穴手法虽然不及柳元甲的奥妙精奇,但却是更为狠辣,倘若双方招数用实,那女子固然要伤在他的指下,柳元甲被玉萧点中,奇经八脉受伤,只怕也得耗了十年功力。

  柳元甲武功确是有惊人的造诣。就在这双方同时发难的一刹那间,蓦地身形拔起,竟似陀螺般的一拧过来,五指分成五股力道,改抓为弹,向武林天骄插下。

  武林天骄的玉萧给他指力凌空一抓,登时失了准头,说时迟,那时快,柳元甲左掌又已拍下,用了八成的金刚掌力!武林天骄倏地变招,玉萧指向柳元甲的脉门,左掌也用了小天星掌力,硬接了柳元甲一掌!

  刚才武林天骄的玉萧是分点对方任、督、冲、带四脉,劲力分散,故而不敌他的指力,如今是只点他脉门的一处要穴,劲力凝聚,柳元甲也不得不全力应付,奇妙的点穴招数也就施展不来。只听得“蓬”的一声,彼此都给对方的掌力震退三步,同时武林天骄的玉萧也给弹开。

  武林天骄倒退三步,纵声笑道:“铜人图解的‘惊神指法’,果然是世上无双的点穴功夫!”柳元甲心头一凛,“他识得惊神指,那确是见过那人的了。早知如此,我实不该用这路功夫,如今已泄了底,那是非杀他不可了!”一声大吼,第二招闪电般地跟着发出,这一次是双掌齐挥,左掌用的是绵掌击石如粉的绝世神功,右掌则是最猛烈的金刚掌力,一掌阴柔,一掌阳刚,而且都到了极高的境界,蓬莱魔女远远望见,也觉心惊。

  武林天骄一个盘龙绕步,身形一侧,玉萧一指,先化解了他的绵掌掌力,左掌则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卸”字决,轻轻一带,但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柳元甲一掌拍空,那刚猛无伦的金刚掌力又打塌了半座假山,山石滚下,轰轰之声,震耳如雷。

  那少女见柳元甲如此厉害,也自吃惊,叫道:“师兄,你怎么啦?”意思是问他有无受伤,要不要相助?她素知武林天骄极为骄傲,决不肯以二敌一,是以她刚才脱险之后,未敢即上助他夹攻。

  武林天骄吸了口气,大声笑道:“没什么,我还想见识见识柳庄主指元篇上的内功心法呢!”那少女听这笑声中气充沛,果然是毫无受伤的迹象,这才放下了心。

  那少女固然吃惊,殊不知柳元甲却比她吃惊更甚,心想道:“想不到后辈中竟是人材辈出,昨晚那个笑傲乾坤,居然和我打成平手,今晚这小子,也绝不在笑傲乾坤之下,甚至招数还更精奇,我只道学成了两门绝世神功,已足可以天下无敌,哪知接连两晚,竟奈何不了两个后生小子。”心怀妒忌,杀机更起,一掌紧过一掌,狠斗武林天骄。

  蓬莱魔女心道:“原来这女子是武林天骄的师妹,这么说,那就绝不是玉面妖狐了。”但这时她亦已无暇推究这持笛少女的身份,另一个更重大的疑问已又上了心头,“武林天骄说的那人是谁?我爹爹的十三张铜人图解与半篇指元篇内功心法,难道当真是自那人手中取来,而不是从金宫所盗的么?爹爹说的过去之事,是不是骗我?若是骗我,他又怎知那片破布的来历?他又怎说得出我的生辰八字?”刚才武林天骄质问柳元甲之时,柳元甲一直含糊其辞,没有承认武林天骄所说的事实,但不知怎的,蓬莱魔女却是隐隐感觉到武林天骄比她爹爹更可信。

  蓬莱魔女正自心思不定,忽听得有人喝道:“不能放这两个金国小贼逃了!”花树丛中假山石后,登时窜出了四条汉子,这四个人是铁笔书生文逸凡,太湖寨主王宇庭,还有南山虎南宫造与龙隐大师。

  南山虎振臂大呼道:“我识得这两人身份,这厮是金国的贝子,金国武士捧他为武林天骄。那女贼是助纣为虐的玉面妖狐。”武林天骄是金国第一高手,玉面妖狐也早已是恶名远扬,文逸凡等人见闻广博,虽然不识他们,这两个名字却是听过的,南山虎一将他们的来历揭穿,文逸凡等人都是又惊又怒。王宇庭喝道:“好呀,大胆金狗竟敢潜入江南,照打!”文逸凡来得更快,一声喝道:“你这小贼有何本领,敢称武林天骄?”话声未了,一对判官笔已是向着武林天骄身上招呼!另外一边。龙隐大师则向着那持笛的女子扑去。

  王宇庭一把金针撤去,武林天骄将玉萧凑到口边,“呜”的一声吹出,但见金星闪烁,那一大把金针全都吹落,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飘洒下来!与此同时,文逸凡此只觉一股热风,从对方洞萧吹出,触面如荡。

  文逸凡吃了一惊,心道:“武林天骄果然名不虚传,竟已练成了纯阳罡气!”但他功力深湛,却也不惧,衣袖一拂,拂起一股气流,抵消了那股热风,双笔一个盘旋,合成了一道圆弧,仍然向着武林天骄戳去,左笔拖过,袭击武林天骄阴维、阳维二脉四穴;右笔拖过,袭击阴矫、阳矫二脉四穴。两笔同时点四脉八穴,当真是罕见罕闻的点穴功夫,与柳元甲五指抓十穴的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

  武林天骄一个转身,食指一弹,将一枝判官笔弹开,另一枝判官笔倏然从他胁下穿过,“嗤”的一声,已撕开了他的一幅衣襟,幸而未伤着皮肉。这并非武林天骄抵敌不住文逸凡的双笔点穴,原来柳元甲此时也并没袖手旁观,武林天骄是什么身份,在他倒无关重要,但他所怕的是,武林天骄可能将他最忌惮的对头引来,是以立心将武林天骄置于死地,遂不顾武林盟主的身份,就在文逸凡向武林天骄猛扑之时,他也同时发掌向武林天骄袭击。武林天骄要同时避开双笔一掌,他的玉萧又要用来吹散王宇庭的金针,在这样三面攻击之下,仅不过毁了一幅衣襟,武功之强,已足以震世骇俗!即使是柳元甲、文逸凡二人,也不禁暗暗吃惊!

  另一边,龙隐大师向那女子扑去,发出无相掌,南山虎也跟着攻来,发出了百步神拳。那女子在掌力激荡之下,拳风虎虎之中,秀发飘飘,却是傲然不惧,冷笑道:“胡说八道,谁是妖狐?”南山虎又是一拳捣来,喝道:“你这妖狐还想赖么?”那女子怒道:“你们既是蛮不讲理,我也懒得与你们分辩。”她被人误会当作“玉面妖狐”已非一次,自知也难分辩,当下只好展开家传绝学,还击敌人。

  只见她踏着九宫八卦方位,把一支笛子舞弄得出神入化,龙隐大师在片刻之间,闪电般地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掌,竟是连她的衣角都未沾上,反而好几次险被她的笛子点中穴道。幸而龙隐大师的无相掌力也有了几分火候,这是佛门三大神掌(般若掌、金刚掌、无相掌)之一,练到最高境界,掌力发出,无声无息,动念伤人,龙隐大师虽然远远未到如此境界,但用于防守,亦已绰绰有余,那少女的笛子每次都是将要点中他的穴道的时候,便给他的掌力荡开。

  那少女忽地一飘一闪,倏地从龙隐大师身旁穿过,笛子向南山虎点到,南山虎的百步神拳,利于远攻,不利近守,被那女子一轮急攻,手忙脚乱。

  太湖十三家寨主王宇庭见武林天骄被文、柳二人联手所困,无须自己插手,而且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武功,他要插手也插不进去,当下心想:“武林天骄名头虽大,玉面妖狐恶迹更多。”见龙隐大师与南山虎战那女子不下,遂转过方向,解下软鞭,加入战团。王宇庭虽是远不及武林天骄、柳元甲等人,但与龙隐大师却是伯仲之间,比那持笛的女子也相差不远。他这条软鞭长达一丈有余,鞭风呼响,卷地扫来,对那女子来说还当真是个劲敌,十数招一过,那女子的步法渐渐给打乱,陷入了苦战之中。

  另一边,武林天骄力敌文、柳两大高手,更是惊险绝伦。柳元甲掌劈指戳,招招都是向着武林天骄的要害痛下杀手,文逸凡的双笔盘旋飞舞,笔尖所指,也都不离武林天骄的三十六道大穴。但武林天骄虽是屈处下风,也并非只有招架之功,平均在十招之中,他也能还击三招。他招数精奇,每每出人意表,不还击则已,一出手还击,即使是柳元甲,文逸凡这等具有上上武功的人物,也不能不暗暗吃惊,须得小心防备。

  蓬莱魔女看得惊心动魄,想要出去劝解,但武林天骄是金国贝子身份,她要给他开脱,一时之间又怎能说得明白?何况还有那个持笛的女子,虽然已知不是“玉面妖狐”,但也还未曾知道她的身份。蓬莱魔女正在踌躇,不知如何处理,忽听得“嗤”的一声,武林天骄的衣裳,又被文逸凡的铁笔撕去了一幅。

  蓬莱魔女再也忍耐不住,心想:“不管别人怎样猜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爹爹把武林天骄伤了。”

  正在蓬莱魔女从假山背后跳出去的时候,忽听得武林天骄冷笑说道:“素仰铁笔书生是江南一侠,怎的如此不明事理,听信奸言?”

  文逸凡怔了一怔,道:“我怎的不明事理,倒要请教?”柳元甲心头一凛,喝道:“你这胡儿,还想花言巧语么?看掌。”武林天骄一个“倒踩七星步”,玉萧横挥,步法轻灵,招数巧妙,在间不容发之际,卸去柳元甲的掌力,倒退三步,嘿嘿冷笑。文逸凡喝道:“你是金国的贝子,潜入江南,意欲何为?江南豪杰,岂能容你!你笑什么?”他话虽如此,但双笔却是虚晃一招,并未点下。显然是武林天骄那几句话,已引起了他的疑心。

  武林天骄仰天笑道:“金国也未必个个都是你们南宋的敌人,这且不说,我只问你,你们又怎知我是贝子身份?”武林天骄的身份是南山虎揭破的,此言一出,文逸凡果然疑心大起,心道:“对呀,南山虎怎能知道?”要知武林天骄虽是名震大江南北,但武林中人却极少知道他的贝子身份,文逸凡是个聪明人,当然便会想到,倘若他身份是实,能知道他身份的人,必是和金国王族有点关系,至少在王族之中,有人是他的好友的了。

  南山虎涨红了脸,叫道:“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但从何知道,他一时间却说不出来,武林天骄哈哈大笑,接声说道:“不错,你当然知道。因为你的把弟北宫黝是我国的大内侍卫,你一直和他暗通消息的,是么?”南山虎大叫道:“岂有此理,你,你,你胡说八道,乱造谣言!”声音已是微微颤抖,而且他只知咆哮,旁人一听,就知他实是心虚。

  持笛女子趁着南山虎慌张之际,倏地一个飞身箭步,绕过了龙隐大师,笛子一挥,点中了南山虎的“委中穴”,南山虎的拳力正要发出,穴道一麻内功发不出去,反震回来,登时一个倒栽葱,跌出了一丈开外。王宇庭连忙将他扶起。这么一来,就只剩下龙隐大师一人,对付那个女子了。

  柳元甲喝道:“文兄,别相信这胡儿的挑拨离间!”猛地又是一掌劈出,他用力虽猛,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幸亏他只是揭破了南山虎的秘密,未涉及我!”但也正因如此,他怕武林天骄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故而这一掌使尽了十成功力,要把武林天骄毙于掌下。

  武林天骄叫道:“云妹,走吧!”随即回头笑道:“柳庄主,自有人来与你算账,我可要少陪啦!”笑声中玉萧点出,与柳元甲的掌心一抵,借着他那股猛劲,身形如箭,倏地飞过围墙。龙隐大师挡不住那个女子,被那女子一招迫退,就在武林天骄身形飞起之时,那女子也跟着他越过了围墙。

  柳元甲正要去追,忽听得“呼”的一声,扭头一看只见另一条黑影,也正在越过另一处围墙。

  柳元甲就听得后面似有声息,只道是自己的门人弟子赶来捉贼的,加以他那时正在全力去对付武林天骄,所以没有特别留意。如今见这条黑影倏地飞出围墙,轻功之高,决非他的弟子辈所能比拟,这才放眼望去,这一看登时令他心头大震,呆若木鸡。

  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她有满腹疑团,非向武林天骄问个明白不可。是以在武林天骄逃走的时候,她也当机立断,冲出千柳庄,拼着受父亲怪责,以后再慢慢解释。但她却不能立即去追踪武林天骄。因为柳元甲、文逸凡等人正在那边,她若从那个方向追去,只怕会被父亲拦阻,耽误她的行事。故而她从相反方向越过围墙,武林天骄既在附近,她只要逃出了千柳庄,便有找得见他的希望,总胜于自己一个人呆在庄中发闷。同时她也想到,倘若父亲向她追来,那对武林天骄也有好处,武林天骄就更可以安全脱险了。不知怎的,蓬莱魔女对武林天骄的暗里关怀,这份感情,竟还似胜于她对柳元甲的父女之情,她实是不愿武林天骄落在她父亲手中。

  柳元甲是江湖的大行家,一看出是蓬莱魔女,呆了一呆之后,也隐隐猜到了她的用心,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心里自思:“清瑶、她、她和这武林天骄竟是交情不浅的朋友?她从那边越过围墙,显然不是助我追贼,而是引我追她!”但尽管他猜到蓬莱魔女的用意,却仍是不能不抛下了武林天骄,改了方向,急忙去追赶蓬莱魔女,要知武林天骄对他虽是关系重大,但究竟还不及蓬莱魔女。他正哄得蓬莱魔女相信,要在她身上实现一项重大的图谋,如何可以放走了她?何况,倘若让蓬莱魔女见着了武林天骄,对他更是大大的不利。

  蓬莱魔女的轻功与柳元甲乃是在伯仲之间,她出了围墙之后,柳元甲才掉转头来追她,一时之间,怎追得上?

  两父女都是一等一的轻身功夫,不消片刻,已是把千柳庄远远抛在后面,柳元甲以传音入密的内功,叫蓬莱魔女回来,叫了几次,蓬莱魔女却都似充耳不闻,没有回答。她起步在先,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着一里有多,沿途又是崎岖的山地,处处有树木山石挡住视线。柳元甲凭着卓绝的听声本领,可以辨别出蓬莱魔女逃走的方向,却看不见她的背影。

  正在追逐之间,忽听得衣襟带风之声,一条黑影从柳元甲身边掠过,拦在他的前面,叫道:“柳翁,你怎可如此行事?请听一言!”这人是铁笔书生文逸凡,他的武功比之柳元甲略有不如,但若只论轻功,他却要比柳元甲稍胜一筹。

  柳元甲正愁追不上蓬莱魔女,被文逸凡拦住去路,自是大为着急。但他深知铁笔书生文逸凡的脾气,文逸凡虽然玩世不恭,好开玩笑,但一旦认真起来,却是丝毫也不含糊,宁死不屈,宁折不弯,什么人他都敢碰!柳元甲知道若不说明白,要这铁笔书生让路,除非赢得了他这对判官笔。柳元甲即使可以赢他,只怕最少也得千招开外!同时,文逸凡的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令柳元甲暗暗吃惊,心道:“不知这酸丁又知道了什么?”只好自叹晦气,停下脚步,没好气地说道:“柳某行事有何不当之处,还请文兄明白指教。”文逸凡慢条斯理地说道:“前面这个女子是不是蓬莱魔女?”柳元甲道:“不错。”文逸凡说道:“听说她是北五省的绿林领袖,是也不是?”柳元甲道:“是呀!这却与老兄有何相干?”文逸凡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去捉拿金国贝子,却来追赶同道中人,这不是轻重不分本末倒置了么?虽然她来到江南,未曾向你先递拜帖,是她失礼,但你也不该气量如此浅窄呀!外侮当头,南北绿林,虽有疆界之分,也该和衷共济,你却放过敌人,来与同道为难,焉能令人心服?”

  柳元甲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心道:“原来酸丁并非知道内情,却以为我是一山不能藏二虎。”原来前晚柳元甲将蓬莱魔女捉回家中,走的乃是后门,并没经过宴客的花园,所以所有前来贺寿的宾客,都不知道他们有“父女相认”之事。

  文逸凡道:“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么?”柳元甲道:“对极,对极!但你却不知其中另有隐情,误了我的事了!”文逸凡道:“有何隐情,可得闻乎!”柳元甲皱了皱眉,只得说道:“她是我的女儿。你知不知道?我只想追回我的女儿,岂是与她为难?”文逸凡“呵呀”地叫了起来,说道:“蓬莱魔女就是你的女儿?这可真是意想不到!她既是你的女儿,为何又从千柳庄跑了出来?她还未曾知道你是她的父亲吗?”

  这种种复杂的内情,柳元甲一时间怎么说得清楚?而且文逸凡也并非他的心腹之交,他也不愿意向文逸凡披肝沥胆,毫不隐瞒。

  当下柳元甲冷冷道:“文兄,你也问得太多了。待我找回女儿,再和你说吧!”他凝神一听,又不禁顿足叹道:“文兄,你真是误了我的事了。她如今最少已在十里开外,再也追不上了!”

  文逸凡满面尴尬,做声不得,前面蓬莱魔女已是鸿飞杳杳,声影俱无,但后面的脚步却响了起来,原来是龙隐大师与王宇庭二人赶到。

  他们二人不敢追那武林天骄,故而也向这条路来。王宇庭说道:“可惜让那武林天骄跑了,柳庄主你追的是什么人,比那武林天骄更关紧要么?”蓬莱魔女的身法太快,刚才在园中越过围墙的时候,他们虽然也见着了蓬莱魔女的背影,却还未认得是谁。

  文逸凡说道:“柳庄主是追他的女儿,说来也好教两位惊喜,柳庄主的女儿正是那北五省的绿林领袖蓬莱魔女。”王宇庭果然大为诧异,连声说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那龙隐大师却并不怎么惊异,说道:“原来柳庄主已见着了你那多年失散的女儿。柳庄主不用烦忧,令媛既来到江南,迟早总会知道你是她生身之父。王寨主,你我也可以为柳庄主尽一点心。叫手下兄弟多加留意。”听来好似他早已知道柳元甲有一个失散的女儿,这女儿就是蓬莱魔女似的。文逸凡不觉起了疑心,“龙隐大师和柳元甲的交情并非深切,他却怎的似是颇为知道柳元甲的家事?”

  柳元甲淡淡说道:“也不用这样惊师动众,多谢两位有心,只暗中访查,也就是了。”

  文逸凡望了龙隐大师一眼,忽地问道:“南宫舵主呢,怎不见他?”龙隐大师与南山虎南宫造交情颇厚,故而文逸凡向着他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