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谷涵哈哈大笑,脱了重围,顾不得再和金超岳纠缠,便连忙去追赶蓬莱魔女。金超岳一败再败,剩下单身一人,也自不敢去阻拦华谷涵了。

  华谷涵冲出了七煞阵,蓬莱魔女却还未能摆脱柳元甲的追逐,论轻功两人在伯仲之间,蓬莱魔女起步在先。还稍占一点便宜,但柳元甲气力悠长,双方的距离终于越拉越近,追到十里之外,相差已不过数步。

  蓬莱魔女知道跑不过他,一咬牙根,“唰”的便是反手一剑,心想:“如今只是这老贼一人,与其给他消耗气力,不如与他拼了。只要支持得到五十招开外,华谷涵也总可以赶到了。”

  “唰”的一剑刺空,柳元甲根本不接这招,“嗖”的便从她身边掠过。蓬莱魔女吃了一惊,怕他乘机反扑,剑式急换,一招“横云断峰”,先护己身,再窥敌意。柳元甲却并不出手,使出“移形换位”的轻功身法,嗖的掠过,已是拦在她的前头。

  柳元甲喝道:“且慢动手,我只问你两句说话!”蓬莱魔女横剑护身,左手拂尘飞舞,眨眼之间,已使出天罡尘式的三招杀手,柳元甲一步不退,大袖连挥,将她的天罡尘式尽都破解。

  柳元甲偷空一掌拍出,把蓬莱魔女迫退一步,趁她未及换招,便即问道:“你是不是叫做柳清瑶?”蓬莱魔女记着华谷涵的那一句话:“不论这老贼说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但心想:“我的真姓名对他也不是什么秘密,反正他又已知道了。好,且听他再说什么,我只给他个不理不睬,也就是了。”当下尘剑兼施,迫柳元甲也退了一步,蓬莱魔女这才傲然说道:“不错,我就是柳清瑶,你知道我的名字,又待如何?”

  柳元甲说道:“好,再问你一句,你的生辰八字,是否:甲午、丁卯、辛亥、庚辰?”此言一出,恰如在蓬莱魔女头上响了一个焦雷,蓬莱魔女不觉心头大震,心道:“我的生辰八字,他怎么知道?”要知蓬莱魔女是公孙隐收养的一个孤儿,她父亲只是留下一张字条,写下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依此推断,除了她的师父之外,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不是他的父亲,还有谁人?不错,华谷涵也是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在华谷涵送来的三件礼物中,其中有一纸残旧的黄笺,写的就是她的生辰八字,但以华谷涵的年纪,绝不能是她父亲,她也正是为了打破这个哑谜,才到江南来寻访华谷涵的。

  如今她的生辰八字,却突然从柳元甲口中说出来了,柳元甲和她又正是同姓,蓬莱魔女大惊之下,呆若木鸡,“莫非,莫非,他、他就是——”心中乱成一片,不敢再想下去。

  柳元甲蓦地一声长叹,说道:“清瑶,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天可怜见,咱们父女今日重逢了!”

  晴空霹雳,突如其来,蓬莱魔女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登时一片茫然,也不知是真是幻,是喜是悲?刚才还给她骂作“老贼”的人,竟是她的父亲,当真是难以想象,就在蓬莱魔女茫然无措的时候,柳元甲忽地以闪电般的手法,一指点了她的穴道。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长啸,随着是华谷涵似哭似笑的狂吟之声:“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情总惹愁。”蓬莱魔女口不能言,心中明白,这是华谷涵追踪而来,以狂吟示意,想她发啸回应,好让他循声觅迹,赶来相助。

  柳元甲把蓬莱魔女一手提起,挟于胁下,躲入山拗,才过片刻,只见华谷涵白衣飘飘,在大路上展开“八步赶蝉”绝顶轻功,几乎是脚不沾地,御风而行。一面跑一面叫道:“柳女侠,柳女侠!你听见我么?记住,别上这老贼的当!”

  柳元甲突然从山坳扑出,怒声喝道:“岂有此理,华谷涵你到我千柳庄胡闹也还罢了,为何离间我们骨肉!”声到人到,呼的一掌,已是向华谷涵凌空击下。

  蓬莱魔女给柳元甲所点的是“晕睡穴”,本来这穴道一被点中,立即便要不省人事。只因蓬莱魔女功力深湛,一时间却还未曾完全消失知觉,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华谷涵为何再三嘱咐,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迷糊中只听得“蓬”的一声,柳元甲与华谷涵已交了一掌,蓬莱魔女是被柳元甲挟在胁下的,受了这一震荡,真气散而不凝,柳元甲的点穴功力登时见效,蓬莱魔女终于精神涣散而沉沉人睡,在沉睡前的那一瞬间,隐隐约约似乎还听得华谷涵似是和柳元甲争吵,但却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些什么了。

  柳元甲以单掌之力对付华谷涵,本来是要大大吃亏,但他挟着一个蓬莱魔女,激战中华谷涵却怕误伤了她,不能不处处小心,招招顾忌。这么一来,本来是不利于柳元甲的因素却反过来,变成了不利于华谷涵了。

  柳元甲以大擒拿手法配合小天星掌力,连解华谷涵七招,到了第八招,突然卖个破绽,华谷涵反手一勾,一掌劈去,这一掌攻击柳元甲左胁空门,本是一招极为精妙狠辣的招数,哪知柳元甲一个“盘龙绕步”,脚跟一转,方向变换,他挟着的蓬莱魔女也转了过来,颈部恰好对着华谷涵的掌心,这一掌若然击下,岂不是要把蓬莱魔女的天灵盖打成粉碎?华谷涵大吃一惊,连忙收掌。正拟变招攻敌下盘,免得误伤蓬莱魔女。柳元甲已是“呼”的一掌,击中了他!

  高手决斗,哪容得有一丝犹豫,半点分神?华、柳二人,功力悉敌,只争毫厘,如今被柳元甲抢制先机,“呼”的一声,先击中了华谷涵,这一掌蕴积着柳元甲数十年的功力,饶是华谷涵也禁受不起,登时整个身子,抛了起来,飞出数丈开外。好个华谷涵,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居然并未跌倒,而是平平稳稳地落下地来,不过他虽然仗着护体神功,没有受到致命之伤,真气亦已损耗不少。

  柳元甲哈哈大笑,背起蓬莱魔女,已是疾走如飞,待得华谷涵站定身子,回头望时,柳元甲已是踪迹不见了。华谷涵大怒骂道:“让你这老贼暂且得意,终须有人向你算账。”柳元甲在一里之外,听得他的骂声,也不禁心中一凛,心道:“这笑傲乾坤果然名不虚传,受了我这一掌,居然只是略受轻伤,还有如此深湛的功力!”但他心中的惴惴不安,还不仅仅是因为华谷涵功力深厚的缘故,而是因为华谷涵所说的那一句话。柳元甲暗自寻思:“笑傲乾坤要找什么人来向我算账?他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难道他会知道当年那桩秘密?嗯,想必是他要求请他的师门前辈来向我寻仇吧,我可不必瞎猜疑了。”柳元甲已经俘获了蓬莱魔女,也就无心再去追杀华谷涵了,这一来是因为华谷涵仅受轻伤,虽然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下,柳元甲有把握可以克敌制胜,但也总得在百招开外,那时蓬莱魔女只怕也会醒来,难保不夜长梦多,变生意外?二来更值得柳元甲顾忌的是,与华谷涵同来的那一男一女,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那个名叫“阿霞”的女子,即使比起柳元甲来,也差不了许多,柳元甲也需提防他们会闻声回来,与华谷涵合力斗他。柳元甲当下想道:“我意外得回了失去的清瑶,这笑傲乾坤,以后再慢慢设法对付也不迟。”

  蓬莱魔女就似做了一个恶梦似的,昏昏沉沉之中,有幢幢黑影到她的面前,似是华谷涵在捧着金盒向她微笑,忽地华谷涵身边又多了个人,是那个名叫“阿霞”的女子,与华谷涵肩并着肩,两颗头几乎靠在一起,也在向她发出得意的微笑。蓬莱魔女正自心酸,眼前两个人影,忽地合成了一个人,却是柳元甲在向她微笑了,蓬莱魔女想要叫嚷,想要问他:“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却是叫不出来。陡然间柳元甲的笑容变成了狞笑,手中似乎拿着一柄利剑,在向她刺来。蓬莱魔女大叫一声,“硼”地跳起,就在这时,只觉有一只大手将她扶着,是柳元甲的声音说道:“瑶儿,好了,你醒来了!”

  阳光耀目,幻影顿消,蓬莱魔女从恶梦中醒过来了,但眼前的景象却依稀还似梦中,是柳元甲站在她的面前,但手中拿的不是利剑,而是金盒,正是华谷涵送给她的那只金盒!

  蓬莱魔女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房间里只有柳元甲和她,看来是柳元甲早已把她带回了千柳庄,过了一个晚上了。蓬莱魔女试一运气,功力依然,并无异样。她坐了起来,心中一片茫然,呆呆地望着柳元甲,不知说些什么话好?眼前这个人是谁,当真就是自己的父亲吗?她没有勇气发问,“爹爹”二字,也还不敢冒昧就叫了出来。

  柳元甲徐徐地打开那个金盒,问道:“这是谁给你的?”蓬莱魔女道:“是华谷涵。”柳元甲身躯一颤,神情很是古怪,似是有几分诧异,更有几分惊恐,从盒子里拿出了那张八字,两道目光凝视着蓬莱魔女,冷冷道:“那么你对自己的身世来历,是早已知道的了?”蓬莱魔女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自伤身世,眼角不禁沁出晶莹的泪珠。

  柳元甲吁了口气,冰冷锋利的目光一下变得十分慈祥,他举袖给蓬莱魔女抹去泪珠,柔声问道:“华谷涵对你说了些什么?”蓬莱魔女道:“这盒子是他派人送来的,我还未有机会问他。”柳元甲放下那张八字,又拿起了那对红豆,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华谷涵送你这对红豆,是不是已经向你求婚了?”蓬莱魔女满面通红,说道:“没有,这对红豆是我小时候自己从树上采摘下来,当作玩物的。我也不知华谷涵是怎么得来的,更不知道他用意如何。”柳元甲似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微笑说道:“还好,你未曾上了华谷涵的当。”

  蓬莱魔女忍不住迟迟疑疑地问道:“柳,柳庄主,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柳元甲说道:“你叫我什么,哦,敢情你还不相信我是你的父亲?”他放下那对红豆,最后拿起了那片沾有几点血渍的破布,说道:“当年我将你抛弃路旁,是用一件破旧的长衫将你包起来的,这片破布,是我从长衫的背心撕下的一幅,准备留作他年相认的凭证。想不到这片破布竟给华谷涵偷了去。不过,依我推想,我那件长衫,你总还保留着吧?你将这片破布对过没有,是否刚刚和那件长衫可以凑合?瑶儿,你还不认你的爹爹么?”

  柳元甲说得证据确凿,蓬莱魔女已再也没有怀疑的余地,对父亲的多年孺慕之情,不禁突然爆发出来,声泪俱下,抱着柳元甲叫道:“爹爹,爹爹!”正是:

  破布残笺留在证,空遗红豆意悠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魔女伤心谈往事

  金宫盗宝话前因

  柳元甲替蓬莱魔女抹了眼泪,缓缓说道:“你一定怪我为什么要抛弃你吧?这件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你还是未满周岁的婴儿,我和你的母亲,咱们一家三口,住在河南伏牛山下一个小村子里,我以医术维持生计,过得虽然不很宽裕,却很平静,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蓬莱魔女插口问道:“河南伏牛山下,那不是在金国统治下的地方吗?”柳元甲道:“不错,咱们本来不是江南人氏,这里的家业,是我渡江之后,才逐渐兴置的。说下去你就明白了。”

  柳元甲喝了口茶,接续说道:“可惜这样欢乐的日子过不了多久,有一天,忽然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咱们一家人家散人亡的遭遇也由兹而起。金国的鞑子皇帝下了密令,访寻武学名家与医道高明之士入京,我的武学与医术都薄有微名,因而也受到了邀请。”

  蓬莱魔女道:“你去了没有?”柳元甲道:“去了!”蓬莱魔女变了面色,颤声说道:“你为什么不逃?”柳元甲道:“你母亲不懂武功,你又是刚出世未久的婴儿。”蓬莱魔女问道:“你是为了顾全我们母女,以至不惜丧了自己的名节么?”柳元甲道:“这是原因之一,但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说老实话,是我自己愿意去的。”蓬莱魔女又羞又气,含着泪涩声说道:“是你自己愿意去的?是为了贪图禄位?是为了怕死贪生?”柳元甲道:“都不是,应召的那些人倒是有许多是为了贪图禄位和怕死而去的,但我却不是。”蓬莱魔女大感惶惑,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柳元甲道:“因为我探听到了鞑子皇帝要邀请这一些人的原因。这件事发生那年,距离‘靖康之耻’刚满十年,‘靖康之耻’你知道吗?”

  蓬莱魔女说道:“这是中国所受的奇耻大辱,我怎能不知?那一年金虏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宋室因此被迫迁往江南。”柳元甲道:“金虏不但掳了徽钦二帝,还席卷了宋宫宝物,其他的也还罢了。其中却有两件世上无双的国宝,一件是‘穴道铜人’,铜人身上刻有最详细的穴道部位,经络分明,任何武学典籍与医书,关于穴道的研究记载,都没有这个‘穴道铜人’详细精微,因此这个铜人对于武学医学,都有极大的价值。武林中人,杏林国手,梦寐以求的就是能见一见这个铜人。”

  蓬莱魔女道:“你是被这个‘穴道铜人’吸引去的?”柳元甲道:“再说另一样国宝。宋太祖赵匡胤不但是本朝的创业之君,同时也是一位武学高手,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了?”

  蓬莱魔女道:“太祖长拳与二圣棒在江北也极是流行,鞑子武士也都是公然练习,如此称呼,并不避忌的。”太祖长拳即是赵匡胤当年雄称江湖的一套拳术;至于“二圣棒”的得名则包括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在内,他们兄弟二人都长于杆棒,赵匡义后来弟继兄位,是为宋太宗,故此与赵匡胤合称“二圣”。

  柳元甲点点头道:“宋太祖不但拳棒双绝,内功的造诣也很不凡。”蓬莱魔女道:“这是一定的了,若无深厚内功作为基础,任何兵器也不能发挥出大威力来。”柳元甲道:“宋太祖的武功得于华山隐士陈抟的传授,陈抟在当时被人当作神仙一流人物的,其实他也是个凡人,不过因为德高望重,山尘绝俗,而且又与太祖有过这段渊源,故而受到世人极度的推崇。陈抟将他的内功心法写成了一篇‘指元篇’,附在拳经之内,都传给了宋太祖。”

  蓬莱魔女道:“你所说的宋宫第二件宝物,就是指这拳经、心法么?”柳元甲道:“不错。可惜自宋太宗以后的历朝皇帝,都耽于逸乐,无心练武,以至这拳经、心法,尘封大内之中,等于废纸。却便宜了金虏,在攻陷汴京之后,搜劫大内宝物、将陈抟毕生心血所著的武功秘笈与那穴道铜人,都搬到金国去了。”

  柳元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忍见这两件宝物,落于敌人之手,是以甘受屈辱,自毁名节,装作心甘情愿、贪图利禄的小人,应金主的礼召,进入宫廷。”

  蓬莱魔女道:“鞑子皇帝请你们这班人去,与那两件宝物有何关系?”

  柳元甲道:“穴道铜人复杂精微,若能推究清楚,对于针灸疗法,以及武功上点穴的运用,都有神奇的效用,金虏当然也明白这点,但他们得了宝物之后,经过十年,集合他们本族的聪明才智之士,费尽心血,日夜琢磨,还是未能尽悉其中秘奥。还有那本拳经、心法,拳经也还罢了,陈抟内功心法所载的‘指元篇’,也是极为深奥,他们同样弄不明白。是故金主颁下密令,不论汉人、金人或是辽人,只要是武学名家、杏林国手,便都在网罗之列。目的就是要这些人帮他研究,为他效劳。”

  蓬莱魔女问道:“鞑子皇帝就敢这样相信你们吗?”柳元甲道:“他当然也有一套毒辣的手法,我们入宫之后,均被隔离,每个人都有几名大内高手严密监视。而且他也没有将拳经、心法的原本给我们过目,至于穴道铜人更是不肯让我们去摸一摸了。”

  蓬莱魔女道:“铜人不许你们摸,拳经不许你们看,这又叫你们如何进行研究?”柳元甲道:“他们倒是聪明得很,将那穴道铜人,绘成图解,分为十二经筋、十五脉络,共二十七个部位,二十七张图解,每人只得一份。拳经、心法也是如此处理,拳经割裂为八篇,那‘指元篇’内功心法,却因互有关联,只能分为上下两篇,都是另抄副本,分发各人。我因武学医学,两俱擅长,侥幸分得了‘指元篇’的上篇,还有拳经的一部,以及穴道铜人中手少阳经脉的图解,所得已是远比同伴为多,但也还不到全部的十分之一。各人均被隔离,彼此间不许来往,每个人又被几名大内高手严密监视,那自是不怕我们串通作弊了。”

  蓬莱魔女道:“金虏防范如此森严,那你的图谋岂不是要落空了?”柳元甲笑道:“俗语说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我们来说,却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有他的鬼门道,我们有我们的巧办法。我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是为了同一目的,接受金主邀请的。进宫之后,虽说形同囚禁,彼此隔离,极难见面,但也总还有那么一两个机会,例如在什么庆典之中,可以见上一见的。我们早已有了准备,将金虏分发给我们的又再另抄了一个副本,秘密收藏在御园中一个所在,例如某一块假山石下,某一株大树的树窿,做了记号。到了好朋友有机会见上一面时,只须说一句普普通通的寒暄话,别人听来毫不会起疑的,只有我们才知道的隐语,我们就可以交换所得了。我们极力装作对金虏忠诚,将研究的结果,半真半假,也写了出来,‘呈报’上去,骗取他们的信任。我因为成绩特别好,后来他们又将穴道铜人的三份表解,委托给我研究,只可惜那‘指元篇’的下半篇,却始终未得。我在宫中小心忍耐,除了原来的朋友外,又结了几个新知,在彼此试探,明白了对方心意之后,也用那个秘密方法进行交换,到了年底,我已到手了穴道铜人的十三张图解、三篇拳经,一篇内功心法了。也就在这个时候,监视我们的大内高手,已似有了觉察,看得出他们是隐隐起了疑心。”

  蓬莱魔女虽然明知柳元甲后来逃了出来,但听到这里,也不禁焦急问道:“那你们怎么办?”

  柳元甲道:“我们几个志同道合的遂提早发难,趁着一个风雨之夜,杀了那些甘心为金虏利用的伙伴,抢了他们的抄本,冲出宫去。唉,但究竟是寡不敌众,在大内高手的围攻之下,和我同时逃难的良友,一个个都被他们或杀或俘,只剩下我一个人,杀了金虏十八名高手,侥幸逃得出宫。”

  蓬莱魔女泪盈于睫,又喜又悲,不由自主地靠近父亲,哽咽说道:“爹爹,原来你是具有如此苦心,孩儿错怪你了。”这是她第二次叫出“爹爹”二字,第一次叫时,还有几分勉强,这一次却是出自衷诚,孺慕之情,溢于辞表。柳元甲浓眉一展,轻轻抚摸着蓬莱魔女的头发,柔声道:“好女儿,只要你谅解为父的苦心,我这许多年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蓬莱魔女想起在不久之前,还把自己的父亲骂为“老贼”,不禁暗暗羞惭,心中想道:“我以往一直羡慕耿照有那么一个好父亲,却原来我的父亲所作所为,与他的父亲竟是不谋而合,一般的仁人志士之心!他深入虎穴,忍辱深谋,终于逃出牢笼,并还锄奸诛敌,更是令人可敬可佩!”羞愧当中,突然间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华谷涵那句叮嘱:“不要相信这老贼所说的话。”“华谷涵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大约他对我爹爹的往事未曾清楚,以至错疑了好人吧?”这时她不是不相信柳元甲的话,而是不相信华谷涵的话了。但华谷涵这句话,毕竟在她心上留下了一丝阴影。

  柳元甲接着说道:“我逃出大都(金京)之后,日夜兼程,赶回故里,幸好你们母女无恙,正在家中盼我归来。

  “我应召人宫之后,地方上的金虏爪牙,也并没有放松对咱家的监视,我逃回的当晚,就给他们发现了。我背负着你,杀出重围,连夜逃亡,意图渡过长江,逃回故国,可是你母亲不会武功,跟不上我的脚程,那是无须说了,这万里奔波之苦,就不是她一个弱质女流所能捱的。

  “我拖妻带女,一路上又不断有敌人追踪,杀了一批随着又来一批,走了半月!还不过只是到了山东境内,未过泰山,你母亲已是遍体鳞伤,又害了病,她不忍拖累我,有一日走过一条河边,她突然就投水死了。”

  蓬莱魔女听到此处,再也忍受不住,号啕痛哭起来,喊道:“妈,你好命苦,都是女儿累了你了。”柳元甲见她哭了起来,怔了一怔,这才突然想起,自己也该表示伤心,于是揉了揉眼,挤出了几颗眼泪,陪蓬莱魔女哭了一场,但他这悲伤不是发自内心,倘若蓬莱魔女保持着平时的冷静,定能瞧出破绽,可是蓬莱魔女此时正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哪里还能仔细分辨柳元甲这副急泪,是真哭还是假哭了。

  哭了好一儿,柳元甲说道:“好在咱们父女今日得以重逢,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亦当瞑目了。”蓬莱魔女要想知道后来的事,也就渐渐收了眼泪,听她父亲再说下去。

  柳元甲抹了眼泪,往下说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你母亲死去的这晚,追骑又到,这次来的是金国四大高手,厉害非常,我一手抱你,单掌应敌。一场苦斗,金国四大高手,二死二伤,我身上也伤了七处,几乎变成了血人。幸好你没有受到伤害,强敌也终于给我击退了。

  “可是我已受了重伤,无力再保护你了,倘若追兵续到,父女俩只怕要同归于尽,我左思右想,也曾想到闯进一个村庄,找个人家,托人抚养。但我浑身浴血,若然闯进人家,势将引起惊恐,那家人家也势必要追查我的来历,他们又岂肯收容一个来历不明的遁逃者的女儿?

  “我思之再三,只有一个听天由命的法子,趁着夜晚,将你放在路旁,希望明早行人路过,发现了你,或者有人会动恻隐之心,将你收留。附近有间破庙,无人看管,我在那里偷了纸笔,匆匆写下你的名字,出生的年月日时,再加上几句哀恳过路的仁人君子将你收留的话,便脱下长衫,把你包裹起来,放在路旁。那时你正在熟睡之中,一点也不知道你狠心的爹爹竟抛弃了你。瑶儿,你怪我么?”

  蓬莱魔女不禁再次哭了出来,说道:“爹爹,你爱护我无微不至,也只有这样,才有希望保全两人的性命,女儿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柳元甲叹了口气,道:“我当时也是这样想法,但虽然如此,当我将你放下之时,心中那份难过可就不用提啦,简直比利刃剜心还更痛楚!”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几乎泣不成声。(这次他早已有准备,哭得很是“自然”,不似上次那副急泪的突如其来了。)

  两父女对泣一会儿,这次却是蓬莱魔女掏出手绢,替柳元甲抹去了眼泪,问道:“后来怎样?你如何脱险逃到江南?”柳元甲道:“我将你放在路旁,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又走回来,在那件长衫上撕下一片破布,准备将来留作对证,这才狠起心肠,离开了你。我是金国的钦犯,在那张纸上,不能留下我的名字,父女即使他日重逢,你也不会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唯一的指望,就是靠这破布残笺,作为证物了。唉,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不知你落在谁家?不知今生今世,能不能再见到你,这希望极是渺茫,想是老天怜念我爱女之情,今日竟在无意之中,将你送回来了。”

  蓬莱魔女道:“我也是得老天垂佑,收留我的那家人家,对我爱逾亲生,说来也是凑巧得很,那人像爹爹一样,是身具绝世神功的武林高手,他收了我作徒弟,身兼养父与师父的职责。”柳元甲道:“这人是谁?”

  蓬莱魔女道:“你们同是武林高手,想必彼此知名。他是公孙隐。”柳元甲身躯微微一颤,似是颇感意外,失声道:“哦,是公孙隐!”蓬莱魔女道:“爹爹,你认得我的师父?柳元甲道:“见是未曾见过,但二十年前,他名震大江南北,武林中人奉他为泰山北斗,谁不知晓?那次全国的鞑子皇帝,邀请武林高手,本是以他为首。听说他就是因为逃避征召,弃家远走,从此销声匿迹的。他还活着吗?”蓬莱魔女道:“他老人家虽是年过七旬,但精神健旺,称得起是老当益壮。只是他寡居无伴,晚景却甚凄凉。爹爹,待这场战事过后,稍得太平,女儿想把他老人家请来,与爹爹同住,也好让女儿得以侍奉你们二老,稍尽孝道。爹爹,你说可好?”柳元甲神色似乎有点不大自然,苦笑道:“好虽是好,但不知何日得见太平?这事留待以后再说吧。”蓬莱魔女道:“好,那么爹爹你再续说你的遭遇吧。女儿在师父家中之事,等下再向爹爹详说。”

  柳元甲仿佛有点精神不属,呆了一呆,问道:“我刚才说到哪里?”蓬莱魔女道:“说到你将我放在路旁,独自一人,负伤而走。”

  柳元甲接续说道:“我独自一人,负伤而走,一路上的食宿等等问题,那就简单多了。日间我躲在山洞里,晚上方始赶路,说来也真够运气,以后就没有再碰上追兵。我渐渐养好了伤,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偷偷渡过长江,来到江南。唉,想不到一到了本国疆土,又碰上了倒楣的事情。”蓬莱魔女推算了一下时间,说道:“那时还是秦桧这奸贼当权在位吧?”

  柳元甲道:“不错,我来到江南这一年是绍兴十四年。距离岳少保被害,还不过三年,秦桧正得皇上重用,官居宰相,进魏国公。他当年与金兀术勾结,害死岳飞,此事到如今是人人知道的了。但那时我刚从金人统治之下来到江南,对国家大事,懵然无知。怎料得到南宋朝廷,竟是权奸当道、忠良退避的一副乱糟糟的局面。

  “我那时正当盛年,抱着一腔热血,想把我所得的穴道铜人图解,归还大内,这图解虽不齐全,也是尽了我当子民的一点忠心。我还想投军执戟,为国驰驱。于是我到临安府求见府尹,意欲禀报这件秘密,请他转达九重。哪知这府尹是秦桧的奸党,一听说我是从金国逃来,问了我的名字之后,突然就一拍惊堂木,指我是个奸细,叫公差把我锁了起来,当天就打进黑牢去了。”

  蓬莱魔女道:“天下竟有这等狗官!”柳元甲笑道:“不过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他呢。”

  蓬莱魔女说道:“这等既糊涂又无耻的狗官,对爹爹还能有什么好处,要多谢他?”柳元甲笑道:“正是因为这狗官糊涂,只听说我是从金国逃来,意图投效朝廷,就把我拿下来了。要是他一开首先以礼待我,问明我的来意,我一定会把秘密说出来,穴道铜人的图解也会交给他了,我本来就是请他呈报皇上的啊。他这么一来,倒让我保存了我所得的宝物了。岂不是要多谢他么?”蓬莱魔女道:“与其交还皇上,也不过是令这宝物尘封大内之中,倒不如爹爹留下来自用了。”心想:“怪不得爹爹的武功如此高强,原来他得了十三张穴道铜人的图解,又得了陈抟的内功心法——半篇指元篇,经过了二十年的勤修苦练,自是足以称霸武林了。”

  柳元甲接着说道:“我被押进了监牢,这才知道我是犯了当时的流行罪。”蓬莱魔女诧道:“只听说有流行病,还有流行罪么?”柳元甲道:“这流行罪也就是爱国罪的别名,孩子,你初到江南还未懂得。”蓬莱魔女叹了口气,说道:“我懂得了,朝廷畏敌如虎,凡敢倡言保国抗敌者,就会给加上罪名。”柳元甲道:“现在已是好得多了,当时还严重呢。那时秦桧害了岳飞未久,群情愤激,秦桧一意通敌主和,不惜与民为敌,凡有口出怨言,或密谋抗金的都立即逮捕。监狱里关满了人,在我那号监房里就有这样几个犯了爱国罪的太学生(宋代教育制度,在京师设立的最高学府称国子监,在国子监就读的士子称太学生)。我也是进了监狱之后,听得同狱难友谈论,这才知道,像我这样从金国逃回,而又扬言抗金的义民,实是最犯朝廷之忌。”

  两父女相对叹息了一会,柳元甲接着说道:“后来出狱之后,我又知道,原来金国的密使,早已到了临安,将我的名字通知秦桧,请秦桧转饬属下,将我访拿。我这么一来,等于是自行向临安府投到了。那临安府尹,将我打进监牢,本是等待禀报了秦桧之后,第二天就移解给太师府,让秦桧把我当作一件礼物,送回金主的。我在监牢里知道了南宋小朝廷的真相之后,哪里还能忍受,当晚就杀了狱卒,越狱而逃。”

  柳元甲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从此之后,我对国事心灰意冷,索性就做起江湖大盗来了。我逃出金国皇宫之时,曾顺手盗了金宫的一些珍珠宝贝,十余年来,干那黑道的营生也所得不菲,因而在三年前金盆洗手,扩建了这座园林。我虽不敢说富堪敌国,也差可比拟王侯了。哈哈,想不到我有钱有势之后,昔年要缉捕我的官府中人,如今是唯恐巴结我都巴结不到了。当然也更没有谁敢追问我的来历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是得意的自豪,也是愤慨的发泄。蓬莱魔女呆了一呆,忽道:“爹爹,你有钱有势,官府中人固然是都来巴结你了,但老百姓对你却是怨声载道呢!”柳元甲笑声一收,眉头略皱,道:“你路上听到了什么?”蓬莱魔女道:“他们说你的手下几百家丁,个个如狼似虎,欺压小民。”柳元甲道:“哦,有这等事?也许是我一时失察,驭下不严,有那么几个奴才,借我的名头招摇,恃势凌人,也说不定。以后我严加整肃,也就是了。你还听到什么?”蓬莱魔女道:“这周围百里之内的田地、当铺都是你的,你的总管说一句话就是圣旨一般。”柳元甲问道:“这又怎么了?”蓬莱魔女道:“你收取贵租,盘剥重利,小百姓是苦不堪言。这些事情,爹爹难道也不知道,听从手下胡为,向来不管的么?”柳元甲甚是尴尬,打了个哈哈,说道:“瑶儿,你要知道,我是做了十几年强盗头子的,我的手下弟兄不少,金盆洗手之后,靠我食饮的少说也有千人。我虽然也颇积有赀财,但我既严禁他们再去抢劫,长此下去,也不难坐吃山空。我薄置田产,经营典当,那也无非是为维持生计,出于无奈的啊!”蓬莱魔女道:“爹爹要顾手下兄弟,也得要顾小民生计,否则岂不是有背侠义之道,反而变成恶霸了?”柳元甲更是尴尬,只好用笑声掩饰窘态,哈哈笑道:“爹爹纵是不材,也不至于做个恶霸。但既有此等弊端,我也须当加以改善。田产典押都是有人专职经管的,明日我亲去查账,若有不当之处,自当改订则例,务求当赎公平,田租合理,那也就是了。哈哈,怪不得你今晚闯进千柳庄来,敢情是听了这些怨言,要为民除害来了?你爹爹还不至于像你想象那样的凶横霸道呢。”蓬莱魔女道:“爹爹力抗金虏,金宫盗宝,杀敌锄奸,不愧是个英雄豪杰,女儿佩服得紧。只求爹爹在大节无亏之外,也能顾全小节,那就是个完人了。”柳元甲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渐入老境,精神不济,行事乖谬之处,想来也是难免的。你来得正好,有见得到的地方,可以随时提醒我。”

  蓬莱魔女道:“爹爹,请恕女儿冒昧,要问爹爹一桩事情,这可是与大节有关的了。”柳元甲皱眉道:“哦,是与大节有关的?你又听到了什么了?”蓬莱魔女道:“这不是听来的,是女儿昨晚亲眼见到的。爹爹,你为什么款待那个金国国师金超岳做你的首席贵宾?”

  柳元甲说道:“他当真是金国的国师么?笑傲乾坤华谷涵与我作对,焉知道不是他的谎言?”蓬莱魔女道:“不,我知道得清清楚楚,这祁连老怪确实是金国国师。”

  柳元甲怔了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道:“我还曾和他交过手来。他杀了山东义军首领褚大海,又要杀中原四霸天中素有侠名的西岐凤,被我撞上,我对他的身份来历,已是查得清清楚楚。”当下将那日撞见金超岳的情形,约略说了一些,但却瞒过了武林天骄以箫声助她之事。蓬莱魔女之所以瞒住此事,倒不是为了面子,而是为了武林天骄也是金人,而且还是金国的贵族。说将出来,免不了要大费唇舌,解释一番。她正急于要盘问父亲与金超岳的关系,自是暂时不要涉及武林天骄为宜。

  柳元甲倒有点怀疑,道:“你能是那祁连老怪的对手吗?”蓬莱魔女淡淡说道:“这老怪的阴阳二气虽然厉害,也未见得就胜得过女儿。那时他是在大战东海龙与西歧凤之后。”她所说的也是实情,以她的本领确是勉强可以和金超岳打成平手。柳元甲一想,金超岳在大战东海龙、西岐凤之后,给蓬莱魔女打败也有可能,同时他心里也有一些顾忌,便不再盘问下去了。其实蓬莱魔女之所以知道金超岳的身份来历,都是武林天骄告诉她的。倘若柳元甲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问她何以得知,蓬莱魔女就要难以回答了。

  柳元甲沉吟说道:“这么说来,笑傲乾坤之言是真,金超岳果然是国师的身份了。”蓬莱魔女道:“当然是真,怎会有假!”柳元甲道:“以金超岳过去在金国的地位与所具的本领,他不出山则已,一出山自必要给金主重用,不是国师,也是高官,这一层我其实也是早已想到的了。”说到此处,已是不由他不转了口风。

  蓬莱魔女道:“爹爹既知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金国武师,何以还以首席贵宾之礼款待?”柳元甲忽又哈哈笑道:“瑶儿,听说你已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也应该有点识见了。一个人行事,岂能只是有勇无谋?”蓬莱魔女道:“哦,莫非爹爹在这件事也是另有用心?”柳元甲哈哈笑道:“不错,我正是因为他不是金国的普通人物,才特别款待他的。你想,以他这样的人物,潜入江南,当然定有图谋!我要杀他容易,但杀了他却从何探听他的秘密?故而我必须先以礼相待,待探听到了他的秘密之后,那时杀他不迟。不料给笑傲乾坤来了这么一闹,却使我的打算全都落空了。”蓬莱魔女大吃了一惊,问道:“这老贼已经不在千柳庄了么?”柳元甲说道:“你想,他若果真是金国国师身份,被人揭露之后,还敢再在此地停留么?当然早已跑了!”蓬莱魔女大是失望,连声说道:“可惜,可惜!”

  柳元甲道:“现在该说到你的事了,你此来江南,又是为何?”

  蓬莱魔女略一迟疑,说道:“我师父自从将我收养之后,即到处托人查访,想知道爹爹是谁,住在何方,因何缘故,抛弃骨肉。我懂了人事之后,也在明查暗访,渴欲知道自己的生身之谜。长江以北,打听不出,是以来到江南。”柳元甲说道:“哦,原来你是来找寻我的,这些年来,我也找得你好苦!”两父女又不禁相对默然。

  蓬莱魔女暗叫一声“惭愧”,心想:“爹爹,不是我有心瞒你,实在是我也给你们弄得糊涂了。不知你们何故互相仇恨?更不知他为了何故,叫我不可相信你的说话?”要知蓬莱魔女此来江南,原是要找寻华谷涵的,由于华谷涵送她那只金盒,她也一直以为在这世上只有华谷涵一人知道她的生身秘密,是以要向华谷涵探问。哪知尚未有机会与华谷涵交谈,她已是父女重逢了,柳元甲说得铁证如山,不由她不相信柳元甲是她父亲,因而对华谷涵那一句话也就不由得疑心大起。她一想到父亲与华谷涵既是互相仇视,因而也就不想再提她本来是要找华谷涵探询身世之事了。

  柳元甲道:“除了找我之外,也还有别的事吧?”蓬莱魔女又是略一迟疑,心想:“爹爹是抗金义士,说也无妨,何况早已有华谷涵与辛弃疾先后来到江南报讯,金兵即将南侵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当下便依实说了出来,告诉柳元甲她是想到临安去见辛弃疾,与辛弃疾商量,如何与南宋的官军配合,阻挠金国南侵。

  柳元甲喜道:“瑶儿,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儿!这也真是武林佳话,咱们父女都是绿林盟主,又正是志同道合之人!”蓬莱魔女道:“那么金虏若是南侵,爹爹你也要率江南豪杰,起而抗敌了?”柳元甲哈哈笑道:“这个当然。我虽然金盆洗手,也不能坐视胡马渡江,若到其时,说不得我也只好自毁闭门封刀之誓了。”

  柳元甲歇了一歇,又道:“北五省的绿林是否都听你的号令?”蓬莱魔女道:“十之七八,女儿可以指挥得动。”柳元甲道:“你离开山寨之后,谁人代你之位?”蓬莱魔女道:“是一个心腹侍女,她为人精明干练,可以放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