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大师沉吟未答,王宇庭已先笑道:“南宫舵主发了一顿脾气走了。”文逸凡奇道:“咦,他发谁的脾气。”王宇庭笑道:“正是发你的脾气。”文逸凡道:“咦,我几时得罪他了?”王宇庭说道:“他说武林天骄捏造谣言,将他指责,你却似乎是相信了武林天骄的话,当时柳庄主和他全力相斗,你听了他的话,却停手旁观,让他得以胡说八道。南宫舵主也是位成名人物,气量却如此浅窄。也实是出我意料之外。”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哦,原来如此,他是怪我不阻止武林天骄说话,那我倒要去找着南宫舵主,向他赔罪了。”原来文逸凡确是对南山虎有了疑心,他说是去找他赔罪,真正的意思却是要去查根问底,求个水落石出。

  柳元甲如何不懂得文逸凡的意思,怔了一怔,忙说道:“文兄,这些小事,何用介怀!难得你到我千柳庄来,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呢,你再多住几天吧。”

  文逸凡道:“柳庄主,我糊涂误事,令你们父女见面不能相认,实是抱歉。我也有责任给你找寻女儿。别的能力我不如你,跑跑腿的差事,自信还可胜任。说了这话,一声:“少陪!”便即展开绝顶轻功,如飞跑了。

  柳元甲暗暗叫苦,心道:“这酸丁爱理闲事,没的给他越理越出麻烦!”

  柳元甲担着几重心事,首先是蓬莱魔女的逃跑;其次是武林天骄来替人讨还秘笈,而那个人正是他生平最顾忌的人;再其次是文逸凡的爱管闲事,只怕也会给他惹出更多的麻烦。任柳元甲如何神通广大,总不能有三头六臂,同时料理三桩事情,对付三个武功与他不相上下的人,只有先回千柳庄,暗中再作安排,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蓬莱魔女摆脱了柳元甲之后,到离庄二十里之外,然后兜个圈子,折回来寻觅武林天骄,她一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呼唤,总听不到武林天骄的回答。蓬莱魔女不敢在千柳庄附近多作逗留,只好跟着武林天骄逃走的方向一路追踪。

  自从到了千柳庄之后,两日来所发生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桩都是出人意外。有父女的意外相逢,有华谷涵的传音告诫,有金超岳在千柳庄的突然出现,有武林天骄的半夜登门,代人向她爹爹索书。这种种事情,每一样又都藏有许多疑团,令蓬莱魔女百思不得其解。

  蓬莱魔女远离了千柳庄,摆脱了柳元甲之后,精神的纷扰,也摆脱了许多。冷静下来,暗自想道:“华谷涵与武林天骄都是与我爹爹作对的。尤其是武林天骄向我爹爹索书之事,所说的言语和我爹爹的自述又大不相同。这种种可疑之点联结起来、只怕这位柳庄主即使真是我的父亲,其中也定然还有隐情。唉,我只道身世之谜已经揭开,谁知还是一团迷雾!”她渐渐连柳元甲究竟是否她的父亲,也有点怀疑起来了。

  蓬莱魔女再又想道:“上次武林天骄助我胜了那金超岳之后,曾向我倾吐心事,但却没有提起我爹爹在生之事。这事后来从师嫂口中才说出来。武林天骄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他当时还未知道?抑或是他因为我爹爹是个坏人,不愿意让我知道?但师嫂所得的消息显然是从他那里来的,师嫂为什么又肯告诉我呢?嗯,最后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柳元甲根本不是我的父亲了?但我爹爹有破布为凭,残笺作证,又怎能不是我的父亲?”蓬莱魔女但觉疑雾重重,越想越是糊涂。

  蓬莱魔女又想到与武林天骄同行的那个女子,“这女子和玉面妖狐多半是孪生姐妹,至于那个与华谷涵同行名叫‘阿霞’的女子大约也是她们的妹妹。奇怪,玉面妖狐臭名昭彰,素为武林人士所不齿,她的两个妹妹却是武林天骄和笑傲乾坤的朋友。”想至此处,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有一丝酸溜溜的感觉,脸上也不禁发烧了。

  要知蓬莱魔女虽然在武林中叱咤风云,但却是个初涉情场的女子,而且正陷在难于抉择的苦恼之中。一个笑傲乾坤,一个武林天骄,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实是难分轩轾。这两个人都是超迈俗流的豪杰,一个曾以红豆暗寄相思,一个更曾向她明言心事。这两个人不但武功相若,年貌相当,还有许多不约而同的巧合之处。他们都是知道蓬莱魔女身世之谜的人,如今他们各自和一个女子同行,这两个女子又恰巧是一对姐妹。前几天,蓬莱魔女初探千柳庄那晚,曾因笑傲乾坤和那“阿霞”同在一起,而引起心情波动;而今她又为武林天骄和那“阿霞”的形迹相亲而感到抑郁于怀了。“情似游丝无定,芳心知属谁家?”蓬莱魔女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脸上发烧,情怀怅怅,过了一会儿,忽地不禁哑然失笑:“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管他们和什么人同行?”话虽如此,“春水”毕竟是已被风吹皱——蓬莱魔女本来平静的心湖也总是荡起了涟漪了。

  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一路追踪,不知不觉已是漏尽更残天将破晓的时分,离开千柳庄估计最少也在五十里之处,兀是不见武林天骄的踪迹。蓬莱魔女心里自思:“我索性迳赴临安,先去见辛弃疾。即使在路上碰不上武林天骄,也总可以从辛弃疾那儿查访笑傲乾坤的消息。这两个人只要见着一个,我的身世之谜也就可以揭开了。”

  主意打定,蓬莱魔女趁着天未大亮,前面正是一个小镇,便到镇中,找着了一间当铺,进去盗取衣裳。原来她因为装束特别(女装佩剑,单身一人行走江湖,在江南甚是少见),一路上受人注目,所以想改换男装。当铺里故衣最多,可以选得合适的衣裳。

  蓬莱魔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进那间当铺,扭烂了库房的铁锁,挑选了两套合身的男子衣裳,穿上一套,另一套留作替换,在镜前一照,好个俊俏儿郎,蓬莱魔女不觉在镜前失笑。笑自己雌雄莫辨,也笑自己以绿林盟主的身份来做小偷。正在得意,不料天已大明,当铺的伙计已来到库房巡视,惊得忙叫“捉贼”,蓬莱魔女信手点了他们的穴道,大笑而去!

  蓬莱魔女因为白天不方便在路上施展轻功,又到大户人家盗了一匹马,这才离开了那个小镇。一路快马疾驰,到了中午时分,那匹坐骑并非骏马,已累得口吐白沫,蓬莱魔女也感到有点饥饿,正想找个人家买些食物,忽听得后面蹄声得得,有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两个军官。正是:

  外侮当头仍不悟,缇骑四出捕忠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偏安犹作和戎策

  报国谁知犯佞臣

  蓬莱魔女只道他们是有什么公事,故此赶路匆忙,本来也不怎样在意,那两个军官并辔驰驱,一路交谈,到了蓬莱魔女背后,话声还未中断,蓬莱魔女正巧听得其中一个军官道:“姓耿这小子真是害人不浅,累得咱们千里奔波。他迟不走,早不走,偏偏咱们来了,他就走了!”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连忙竖起耳朵,留心听他们说话。

  那两个军官的坐骑比蓬莱魔女的快得多,话声未了,已是从她身旁越过,只听得前头那军官哈哈笑道:“这是大好的发财升官的机会,你还埋怨什么?快点跑吧,别让人家把功劳都抢去了!”转眼间那两骑马已跑出了半里之遥,那两个军官的话声已是听不清楚了。

  蓬莱魔女心头一震,暗自寻思:“他们说的‘这姓耿的小子’莫非就是耿照?听他们的口气似是去捉拿耿照的,耿照可犯了什么罪了,惹得官府捉拿?”

  蓬莱魔女那匹坐骑跑不过那两个军官的骏马,她又不便在路上施展轻功,人急智生,拔剑出鞘,反手在马臀一刺,那匹马负痛狂奔,距离拉近,相距只有六七丈了,但那匹马疼痛一过,又慢下来,蓬莱魔女早已取下拂尘,趁着距离还不太远,拂尘扬空一抖,两根尘丝无声无息地就射了出去。

  用尘丝当作暗器,这是蓬莱魔女的独门绝技,尘丝比梅花针还要细小,莫说是这两个军官,即使是第一流的高手,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暗算也是难以察觉。蓬莱魔女射得巧妙之极,两根尘丝恰好射中了前面那两匹马的后腿关节,经过她的内功运用,两恨细微如发的尘丝插进马腿之时,便似利针一般,那两匹骏马关节酸疼,后腿登时跛了,一跷一拐,走得比蓬莱魔女那匹坐骑更慢。

  那两个军官大为着急,用力鞭打坐骑,大声斥责:“该死的畜牲,还没跑上几里路,怎的就不肯跑了?那两匹马哀声嘶鸣,越走越慢。那两个军官莫名其妙,正要下马察看,蓬莱魔女己赶了上来,朗声说道:“两位大人请慢。”

  那两个军官见她是个佩剑的“美少年”,气度高华,不似常人,心中惊疑不定,齐问声道:“阁下是谁?有何贵干?”

  蓬莱魔女笑道:“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了?我与两位大人一样,是奉命去追缉耿照的。他不是在虞允文军中吗,两位怎么向这回头路跑?”

  其中一个军官听他说得确实,信以为真,冲口便道:“耿照早已不在虞允文那儿了,你来得正好,咱们一同追吧。”另一个军官却较细心,忙道:“且慢!”

  蓬莱魔女跳下马来,与那军官以礼相见,那军官道:“你说你是奉命去追缉耿照的,是奉谁之命,可有海捕文书?”蓬莱魔女说道:“你又是奉谁之命?你先让我看了你的海捕文书,我再把我的给你看。此事关系重大,非是小弟多疑,你们不放心我,我也得知道你们的底细,才敢放心。”那军官道:“这么说,你是真的有海捕文书的了?”蓬莱魔女道:“这等大事,岂有虚言?”另一个军官道:“文书上当真是写明捉拿耿照的?”蓬莱魔女已听出他的口气有点儿不对,但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破绽给他识破,顺口回答道:“当然是写得明明白白,要不然我怎敢到虞允文军中胡乱拿人?”

  此言一出,那两个军官嘿嘿冷笑,骂道:“你这小贼撒得好一个弥天大谎!快快给我招供,你是不是耿照的党羽?”两人同时拔出兵刃,倏地就扑过来。

  蓬莱魔女本来是想套取他们的说话,多探听一些事实的,“软功”不成,只好硬来,她早已有所准备,敌一动,己先动,出手如电,左手拂尘,右手长剑,一招之间,同时向那两个军官使出杀手。

  左边那个军官武艺平常,怎挡得住蓬莱魔女精妙绝伦的天罡尘式?腰刀给拂尘一拂,登时脱手飞出,蓬莱魔女随手就点了他的穴道。

  另一个军官可是高强得多,使的竟是“万胜门”正宗“乱披风”快刀刀法,但比起蓬莱魔女也还差得很远,那军官在瞬息之间,一口气所了七七四十九刀,连蓬莱魔女的衣角都未沾着。蓬莱魔女喝声:“着!”一剑削出,把他的衣服当中削下,分为两边,却没伤着他的皮肉,喝道:“你服不服?”

  忽听得“卜”的一声,那军官衣裳裂开之后,有一封朱漆文书掉了下来,那军官大惊失色,喝道:“你敢毁坏圣旨!”蓬莱魔女一剑刺中他的穴道,冷笑说:“什么圣旨,我倒要拿来看看。”

  蓬莱魔女撕开信封,取出“圣旨”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义民耿照,献书报国,朕心嘉许,着即进京觐见,钦此。”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并非海捕文书,原来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怪不得那两个军官起了疑心。

  蓬莱魔女更是如坠五里雾中,寻思:“照这圣旨看来,皇帝老儿是因耿照献书有功,要招他去领赏的,何以这两个军官的口气,分明是当他强盗捉拿?”情知内里情由定然十分复杂,大路上不好盘问,便把这两个军官一手一个提了起来,立即施展轻功,跑到山上的丛林里去。幸亏路上恰巧没有行人,蓬莱魔女闪电般地击倒那两个军官,俘虏入林,没人瞧见。

  蓬莱魔女选了一处地形险峻,常人难以攀登的危崖跳了上去,将那两个军官放了下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圣旨是怎么回事?快说!”其中一个紧闭双唇,怒容满面,不肯言语,另一个则似乎怕死得多,颤声道:“他是内廷侍卫,我是禁军统领,这圣旨是他带来的,我不知情。”蓬莱魔女抖起拂尘,向那内廷侍卫一指,喝道:“这圣旨是真是假?”那侍卫一脸倔强的神色,亢声道:“凭你也配问圣旨的真假?要杀便杀,老子绝不皱眉!”蓬莱魔女冷笑道:“凭你这块废料,也敢妄充好汉!”拂尘在他身上轻轻一拂,一拂之下,那侍卫仿佛给无数利针刺进他的穴道,再过一会,又觉仿佛有千百条小蛇在他体中乱啮乱咬,酸、痒、疼痛,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胜过任何酷刑。那侍卫纵是铁铸的身子也禁受不起,登时哀号道:“我说,我说!请好汉松刑。”

  蓬莱魔女将拂尘移开,冷笑说道:“实话招来,若给我听出有半字虚言,我叫你受七日七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磨折!”那侍卫松了口气,讷讷说道:“这圣旨是真是假,我也不知。是洪公公交给我的。洪公公是司礼太监,外面呈来的奏章,内廷传出的圣谕,都是由他掌管收发的。”蓬莱魔女道:“那洪公公怎样吩咐你?圣旨是召见耿照,为何你们的口气却是去将他缉拿?”那侍卫说道:“圣旨我不敢私拆来看,不知说的什么。但洪公公却是这样吩咐的,叫我将这姓耿的小子带到京师,立即送到太师府去。路上却不可让犯人知情,只说是皇上召他有赏。”蓬莱魔女道:“为何要送到太师府去,这太师又是何人?”那侍卫道:“我只知道奉命行事,别的都不知道。太师就是当朝宰相魏良臣。”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这老贼,他还没死?还居然做了宰相?”原来这魏良臣是秦桧的党羽之一,曾几次出使金国,代表秦桧“谈和”,然在爱国志士看来,实是乞降,是以蓬莱魔女知道他的名字。她之所以吃惊,并非为了魏良臣的宰相权势,而是吃惊于南宋皇帝,竟然在秦桧之奸大白于天下之后,依然重用秦桧的一党秉国当朝。

  蓬莱魔女再向那禁军统领问道:“你呢,你又是奉了何人之命?”那统领说道:“我是奉了顶头上司禁军都指挥王大人之命。要我协同张侍卫办事,将那耿照骗到京师,交给魏太师。王指挥说,这姓耿的武功不弱,恐有意外,张侍卫一人对付不了。他还说这是绝顶机密之事,绝不可有半点泄漏。事情办得成功,重重有赏,办不成功,就要取我项上人头……”蓬莱魔女不耐烦听他啰嗦,问道:“这王指挥是什么人?为何他要与魏良臣、洪太监等人陷害耿照?”

  那禁军统领道:“这位王指挥就是从前岳元帅手下的副统制王俊。”蓬莱魔女这一惊更甚,大怒说道:“这奸贼坐享高官厚禄,居然又来陷害忠良!”拂尘一击,把一块石头打得火花四溅,石屑纷飞。

  原来这王俊是当年帮同秦桧谋害岳飞的帮凶之一,本是岳家军中的副统制,屡犯军法,岳飞几次要治他的罪,为了宽大处理,希望他能改悔,一直没有从严惩处,王俊不但不知觉悟,反而怀恨在心。后来秦桧要谋害岳飞,想出了一条毒计,买通王俊,叫他诬告岳飞的副帅张宪和儿子岳云谋叛,藉此牵连岳飞。王俊遂出头自首,说张宪欲据襄阳府叛变,他是参与谋叛的一人,现在幡然悔悟,向朝廷请罪。“风波亭”的冤狱就是由这一个“莫须有”的案子引起的。

  蓬莱魔女强抑怒火,冷静下来,暗自想道:“那洪太监是掌管宫廷的文书收发的,奏章都要经过他的手才送给皇帝,这么说来,耿照所呈递的他父亲那份遗书,只怕根本就未经皇帝老儿过目,而是被那洪太监私下扣留了。洪太监与魏良臣、王俊等人合谋陷害耿照,自必是因为这份遗书的关系,只不知书中有什么涉及他们,以致他们如此恐惧怀恨?莫非他们现今还是私通敌国不成?这事关系重大,内情复杂,我非得亲自到临安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那禁军统领见蓬莱魔女大发雷霆,吓得连忙说道:“王俊因何要害耿照,我实是毫不知情。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能听他差遣。”

  蓬莱魔女道:“你们到了虞允文军中,不见耿照,可知他去了哪儿?”那统制道:“听虞将军说,耿照已赴临安,正是在我们到达之前的一天动身的。但我们从临安出发,却没有在路上碰上他,也许他走的是另一条路。故而这份圣旨,我们就没有交给虞允文,要留下来准备将来当面交给耿照。”

  蓬莱魔女道:“你们走回头路来追拿耿照,你们怎认得他?”心想耿照初到江南,这两个军官决计未曾见过耿照。那统领道:“我们虽未见过耿照,但魏太师交下他的图形,要是碰上了一定会认得出的。”

  说罢拿出了一张画像,蓬莱魔女一看,画的果然乃是耿照。蓬莱魔女又惊又怒,这画像不啻是个证据,证明魏良臣确是暗通金国,因为金国曾挂图悬赏缉拿耿照,这张画像和金国所挂出的耿照图像一模一样,即非原图,显然也是出于一人手笔。

  蓬莱魔女再问:“你们刚才说怕别人抢你们的功劳,那么除了你们之外,魏良臣与王俊还有什么布置,还派了什么人去与耿照为难?”

  那侍卫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十二名禁军统领与七名内廷侍卫,都已奉派出来,留在沿途的各处关卡,协同当地的官兵,每日里搜查过往行人,严防耿照漏网。”蓬莱魔女怒道:“好狠毒的布置!假传圣旨还恐有失,又来调派朝廷的军官给他们公报私仇!朝廷的官兵不用来抵御强敌,却用来对付忠君爱国的义士,哼,哼,这是什么道理?当真是令人又气又恨!”说得火起,左右开弓,僻僻啪啪地就打了那两个军官几记耳光。

  那两个军官慌不迭地磕头求饶,道:“我们只知奉上司遣派,实是不明内情,求侠女饶命。”蓬莱魔女道:“你们若非奉命而为,我早已取了你们的性命了。但你们贪功图赏,行为卑鄙,这几记耳光也没有错打了你们。好吧,如今死罪免了,活罪难饶,我罚你们在这危崖上挨饥抵冷一日一夜!”

  说罢便点了那两个军官的软麻穴和哑穴,叫他们不能叫喊,也不能动弹。蓬莱魔女用的是重手法点穴,要过了一日一夜之后,穴道方能自解。这危崖有十余丈高,谅这两人穴道解了之后,也无法自己下来,到时他们能否侥幸遇救,那就只好让他们听天由命了。

  那两个军官的坐骑是久经训练的战马,兀自在山下徘徊不去,它们井没受伤,只是被尘丝刺了关节,如今酸麻已过,己可以行动如常,蓬莱魔女心道:“耿照比他们早一日动身,他的马一定不及这两个军官的马快,也许在今日还可以追得上他。”蓬莱魔女不便在路上施展轻功,又担心耿照在前途遇险,便换乘了一匹坐骑,立即赶路。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耿照前赴临安之事,原来耿照也正是为了打听他献书之后的消息而去的。他把父亲那份遗书交给辛弃疾,由辛弃疾又交给大将军刘錡代呈皇上。耿照自己则到虞允文军中学习水战,等候消息。水战的技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消息仍是迟迟未来,耿照惴惴不安,故而赶赴京都,想请辛弃疾帮忙打听。他哪知道,刘錡倒是替他把那份遗书呈上去了,可惜却要经过洪太监的手转呈,洪太监私自拆开那份遗书,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便把那份遗书扣留不发,皇帝根本就看不到。原来耿照父亲这份遗书分两部份,一部份是敌情报告,例如金国的兵力布置,国中虚实等等。另一部份则是报告南宋有哪些私通金国的奸臣,这些奸臣有些已经死了,有些却还活着,魏良臣、王俊等人都在其内。洪太监是他们一党,当然要和他们设法谋害耿照了。

  耿照毫不知情,日夜兼程,匆匆赶路,这一日进了天目山口,山口有一道关卡。

  耿照以前在虞允文军中,虽然未受实职,但也是个军官身份,穿的是军官服饰,身上还有虞允文给他的“路引”,所以碰上关卡检查,丝毫不放在心上,根本就想不到会有意外,只是当作例行手续而已。

  路口的哨兵见他是个军官,甚为客气,问道:“哪里来的?”耿照说道:“从采石矶来的。”采石矶即是虞允文水师驻扎之地,虞允文屡挫金兵,威名远扬,采石矶是个小渔村,也因此沾光,人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了。

  那哨兵吃了一惊,忙叫道:“张大人请来!”卡中一个军官急步奔出,那哨兵道:“这位大人是从采石矶来的。”那军官道:“你是在虞将军帐下当差的吗?为何一人到此?”耿照道:“我有点公事,要上京都。这是我的路引。”那军官接过一看,又惊又喜,道:“你就是耿照?你在虞将军麾下,官属何职?”耿照道:“不错,我就是耿照,我是随辛将军的义军从江北来的,在虞将军那儿只是个客卿身份,算不得正式军官。”

  那军官盘查清楚,放下了心,想道:“原来并不是虞允文手下的军官,这倒少了一层麻烦。”原来这姓张的军官正是王俊派出的禁军统领之一,奉命留驻这座关卡,等候捉拿耿照的。他只知捉到耿照此人,就可以领功邀赏,却不知耿照是什么身份。

  那军官哈哈笑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咱们亲近亲近。”耿照怔了一怔,心中想道:“我才到江南,你怎的就会久仰我的大名?”但也只当他是句普通的客套说话,虽然觉得他说得不很恰当,却也不怎样在意,便伸出手来与他一握。

  一握之下,耿照掌心如受针刺,又痛又痒,那军官笑声未绝,忽地“哼”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随即又是一掌打出,把耿照打出了一丈开外,但耿照只是脚步踉跄,未曾跌倒,那军官却“咕咚”一声,倒于地下。

  原来那军官中指上套有一个毒指环,握手之时,指环上伸出一口毒针,耿照哪有防备,当场就受了暗算。但耿照练过桑家的大衍八式,护体神功已有了几分火候,一受暗算,立生反应,那军官一掌打在他的身上,虽然把他打出一丈开外,自己也给耿照的内功反震,变成了个倒地葫芦。

  这一来两人都是大大吃惊,那军官爬了起来,大叫道:“来人呀!”耿照喝道:“我犯了什么罪了?你、你是朝廷命官,怎的向我下得这等毒手,这、这简直是江湖上下三流的勾当!”骂声未了,那军官已抄起一根钢鞭,向他打来。

  这一鞭势捷力沉,径向耿照下三路扫来,耿照立足未稳,脚步一个跄踉,闪过一边,膝盖没给打着,脚跟却己给鞭梢扫了一下,他的护体神功只有几分火候,脚跟是他真气还未能运到的地方,这一下打得他痛得跳了起来,落下时已是一跷一拐,那军官得理不饶人,一个箭步赶了上来,唰的又是一鞭打出,这一鞭来势更猛,用的是“尉迟鞭”中的杀手鞭法,风声呼响,卷起了一团鞭影,将耿照的身形罩着,这根钢鞭长达一丈有余,使出了这路鞭法,不论耿照避向哪方,都是难以避免给他打中。

  耿照不由得怒从心起,在这性命交关之际,也顾不得什么朝廷的命官不命官了,掣出宝剑,一声喝道:“你住不住手?”一招“八方风雨”使将出来,只见紫电腾空,银虹匝地,剑光四面展开,断金戛玉之声,不绝于耳,一刹那间,耿照的宝剑与那军官的钢鞭已接连碰击了十几下,军官的鞭梢给削去了一段,鞭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幸而那根水磨钢鞭重达七十二斤,耿照只能削去一段鞭梢,还未能将长鞭从中间削断。

  耿照喝道:“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胆敢白日青天拦路打劫?我身上没带多余银子,要命倒有一条!”耿照做梦也想不到当朝的宰相和禁军指挥要谋害他,还只道这些人乃是冒充官兵的强盗。

  那军官冷笑说道:“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乖乖地抛下宝剑,跟我走吧,我亲自送你上京。”耿照怔了一怔,道:“我何必你送?你若是好意,为何见面就下毒手?”

  那军官哈哈大笑,说道:“你到了京都,自会知道。我不给你刺上一针,你怎会听我的话?老实告诉你,这是见血封喉的毒针,任你内功深厚,不得解药,也至多一时三刻,便要毒发身亡,你还要顽抗吗?”

  耿照怒道:“岂有此理,一派胡言!你分明是个无恶不作的强盗,哼,要我屈膝求饶,那是万万不能!呸,狗强盗,你不拿出解药,我就与你拼了。”冲上去抡剑便斫,那军官欺他腿已受伤,行动不便,只是一味闪躲,不和他真个交锋,想等待他毒发之时,便自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手到拿来。

  就在此时,关卡中的官兵已是倾巢而出,为首的是个手执丈二长枪的军官,这人是大内十二名头等侍卫之一,武艺在那禁军军官之上,见耿照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那军官竟然战他不下,不禁心存轻视,意欲当众逞能,一马当前,抡起长枪,一招“毒蛇出洞”,向耿照当胸便刺!

  耿照暗运真气,力透剑尖,搭上长枪,轻轻一带,卸去了对方那股刚猛的力道,喝道:“撒手!”一招“顺手推舟”,青钢剑贴着枪杆,迅速地便向上削,这是短剑破长枪的一巧妙招数,敌人若是不肯撒手抛枪,这一削便可以将他握枪的手指削断。

  这军官身为头等侍卫,武功亦非泛泛,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忽地将长枪变出了虎尾棍法,将枪尾一抖,抖起了斗大枪花,使出了虎尾棍法中的“圈”字诀,耿照削到一半,给他荡开,剑锋斜掠而出,“唰”的一下,虽没有削断那军官的手指,但剑锋过处,已裂开了一幅衣裳,在那军官的左肩上画了一道五寸来长的伤口。

  使鞭的那个军官急忙一鞭打来,耿照举剑架开,两侧又有两个军士赶到,一个挥刀,一个挺矛,同时向着耿照斫刺,耿照一招“斗转星移”,反手一剑削出,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那两个军官刀断矛折,给震得四脚朝天。但耿照的虎口也隐隐作痛,这并非这两个军士的功力比那头等恃卫还高,而是耿照所中的毒已经发作。

  耿照毒虽发作,神智尚清,他看见这么多官兵从关卡跑出来,已知绝不是盗徒冒充,禁不住一阵凉气透过心头,又是气愤,又是伤心。他历尽艰难,好几次险死还生,这才冲破重重封锁,来到江南,将父亲的遗书献给朝廷,自问有功于国,却想不到军官竟要将他杀害!

  耿照一口悲愤之气咽不过来,眼睛发黑,右臂亦已麻木不灵。耿照心里想道:“这样死去,也是个糊里糊涂的屈死鬼!不,我一定要冲出去,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谁要把我置于死地?这是不是真的出于朝廷的旨意?”当下剑交左手,暗运真气抵御右臂毒气的上侵,稍稍好了一些,就以左手使剑,泼风的杀开一条血路。

  可是他既要运气御毒,又是左手使剑,当然远远不及右手的灵活,他又不忍杀伤官兵,所用的战术只有两种,一是削断对方兵器,一是刺中对方穴道,点到即止,叫他失掉抵抗能力。但这么一来,他本身也要更耗精神,更费气力,不多一会,毒气又在渐渐扩散,左臂亦已有点麻木不灵了。

  那两个军官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齐声喝道:“好小子,你真的不要性命了吗?快快抛剑投降!”耿照此时神智亦已渐渐模糊,心中只是有一个念头,要冲出去!那两个军官大为着急,生怕他毒发身亡,难以交代,那使鞭军官叫道:“你把他的宝剑打落,我上去将他击倒!”那两个军官见耿照剑招使出,已是不成章法,料想可以将他制服,便拼着冒点危险,冲上去擒他。

  耿照眼睛发黑,只听得呼呼风响,那内廷侍卫一声大喝,抡起长枪向他挑来,耿照视力模糊,一丈之外的敌人,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影子,凭着听风辨器之术,以上乘武功的“卸”字诀挡了两招,忽觉膝盖一阵剧痛,不由得“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原来是那禁军教头绕到侧边,悄无声地一鞭打来,耿照所受的毒早已发作,目力耳力都受影响,听风辨器的本领,当然也大大减弱,他全神应付那杆长枪,已是有点力不从心,那使鞭的教头十分狡狯,在他们高呼酣斗之中悄无声地一鞭打去,耿照还焉能抵挡?冷不及地就给他一鞭打碎了膝盖了。

  那两个军官哈哈大笑,争先恐后地跑来要拿耿照,耿照心里叹了口气,正自想道:“终于还是落在奸人手上,死不足惧,但却是可惜死得不明不白!”突然间,那两个军官的笑声忽地变为厉叫,接着听得“卜通”“卜通”的两声重物坠地之声,显然是那两个军官已是在他的面前同时跌倒。

  耿照大为惊诧,挣扎着爬起来,模糊中只见一圈白影在官兵丛中穿来插去,追南逐北,所到之处,如汤泼雪,裂人心肺的惨叫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耿照心道:“这人是谁,却来救我?”想要叫他不要滥杀无辜,声音竟已发不出来,他中的毒,毒气已将攻到心房,体力全已消失,只仗着一口真气,勉强护着心房,才不至于立时晕倒。

  就在耿照摇摇欲坠之时,那白衣人来到他的身前,一手将他拖住,朦胧中耿照认得是个女子,心头一震,“啊,原来是你!”这句话勉强叫了出来,细如蚊叫,那女子格格一笑,说道:“你还认得我么?算你还有一点心肝。”背起耿照,如飞而去。耿照松了口气,也就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了。

  且说蓬莱魔女快马赶来,到了天目山关卡前,正是那一场激战之后,只见遍地血腥,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蓬莱魔女在路上已曾打听得耿照是向这条路来,见了这个情形,不禁惊疑不定。心里想道:“看这情形,耿照在这里曾与官兵激战,那是无疑的了。但杀伤这许多人,却不似耿照作为。”她进关卡搜查一遍,一个活人都没见着,再到战场审视那些尸体,更是大大吃惊。那些人死状差不多一样,不是咽喉被剑尖穿过,就是左右心房被刺个正着。可以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是被一剑毙命的。蓬莱魔女深知耿照的性格决不会这样残忍,而且这种狠辣的剑法,也决非耿照家传的蹑云剑法。蓬莱魔女心道:“这是谁干的事情?他来相助耿照,应是侠义中人,却又为何会用这种邪派的狠毒剑法,将官兵杀得一个不留?”

  蓬莱魔女蓦地想起一个人来,“莫非是玉面妖狐连清波?”但蓬莱魔女与玉面妖狐曾经几度交手,仔细回想,玉面妖狐使的又不似这路剑法。蓬莱魔女正自思疑不定,忽听得蹄声得得,有如骤雨,只见一骑骏马,正自从山坡上疾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