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滢扬扬眉,也没再往下说。

宋澈一夜之间成了京师名人,他再带着梁冬林以及供词去到兵部这么一转,皇帝爪牙众多,哪里都是眼线,当然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正赶上在吃养生茶,听到万喜回话时一口茶便噗了老远!搓着手起身打了几个哈哈,他立刻又让人去请宋澈。

宋澈前脚才走出兵部大门太监后脚就赶来请人了,顶着一身困乏只得又进了乾清宫。

皇帝眉毛鼻子里全是笑,小桌子上也摆着他爱吃的茶果。

宋澈请了安,皇帝便招手让他坐下,一副看他哪里都觉得特别中意的样子又爱又关切地说道:“听说你把梁冬林的老窝给端了?怎么端的?罪证确凿不确凿?还没定罪就把人押了回来,要是证据不足,回头恐怕容易被人钻空子。”

宋澈把拿到的一些证据内容给说了,然后道:“找到的那些文书帐本都是他自己的亲笔,而且很多实物也从梁府寻找了出来,千户所里几个百户长作的旁证都很吻合,还有当地许多军户昨夜也在半路跪拦了我们,递交了状书。”

皇帝点点头,深深望着他道:“能有这些,便足可坐实他的罪行了。这事办的不错,朕定要好好赏你,你想要什么,只管说!”

宋澈迟疑,说道:“其实这并不是我自己的功劳。”

皇帝觉得奇怪了:“那是谁的功劳?”

他红了脸,小声道:“徐镛的功劳最大。”说罢他便把来龙去脉全都交代了出来,“这次要不是他,事情必然不会办的这么顺利。”

若以他的性子,必定会在得到梁冬林证据之后直接扑上去拿人,可梁冬林既然能胆大到下圈套害他,就是他带着侍卫扑上去,必定也不会轻易得手。

皇帝张了半天嘴,末了讷然道:“这个徐镛,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宋澈脸涨得更红了:“他,就是徐少泽的侄儿。”

皇帝:“……”

第77章 盛名所累

宋澈当初进中军营,皇帝本没指望他干什么大事,因着他身份有这么高了,并不需要再跟旁的人争什么虚名,让他进去不过是让他提前熟悉熟悉军务,将来端亲王老了他便也好独挡一面,留在京师他和太子眼皮子底下护着。

大家都明白是这么个意思,所以当宋澈连夜修理了廊坊千户所的消息传开来,原本只是个小案子,传开来竟像是成了了不得的大事,回到衙门,端亲王已经在他房里等着了,也如同皇帝般半信半疑地问了经过,然后才离去。

刚到王府,太子和宋裕又过来了,他只得又把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本来连夜办案并不觉疲惫,反倒是被他们这样轮番问候弄得烦不胜烦。

阮全这里也耳尖,见宋澈疲沓回府,太子和宋裕就连袂来找他,也跟跟过来的太监打听来龙去脉,而后立马就回到了容华宫,跟万夫人耳语起来。

万夫人也是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脸色:“世子昨夜竟是办案去了?他是动真格的?”

“据景王身边的小太监们说,昨儿谁也没告诉,连王爷也以为他是去海津卫,结果却是直接杀去了廊坊,而且还是隐姓埋名深入虎穴,先取证后拿人,杀了廊坊千户长一个措手不及!这份谋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阮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眼里涌现着深深的担忧。

万夫人被他弄得七上八下,这一日都没落个安宁。

慈宁宫这里,太后吃着太子妃亲手削的苹果,听着太子说宋澈居然办成了个案子,也乐得两眼眯得成一线了:“这小子像他父亲。喜欢闷不吭声地做事。从前哀家说什么来着?他就是不托生在咱们老宋家,也是个有前途的吧!如今怎么着?”

太子笑道:“要不怎么说皇祖母慧眼独具。”

皇帝太后都高兴,进宫拍马屁的也就更多。

这么着一来,宋澈人气飚升,往来递帖子的人来多了。

宋澈初时也觉扬眉吐气,后来就渐渐提不起劲来。这案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案子,大家却把他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人家吴国公还有诸佥事素日不知道料理多少事也没人这么称颂。他做一点点成绩就被夸大成这样,在别人眼里他究竟是有多没用?

何况这案子还不是他自己一人办下来的。

这么想着脸就愈拉愈长,见了人也没有好脸色。见了来阿谀的人更没好脸色,却没有一个猜得透他这是为什么。

徐滢其实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宋澈碰过她的胸,使她老觉得胸口贴了狗皮膏药似的怪不舒服。

当然她不是因为恼羞成怒什么的,男女之事态度上她也比一般女孩子的放得开得多。毕竟她曾经是能够坦然自若跟长公主们以及她们的众面首们同桌吃饭喝酒听小曲儿的人。

但是身体之于她来说就好比一片疆土,当她跟邻国正处于摩擦不断并相互戒备的状态。并且注定某一天后会闭关锁国与之老死不相往来,怎么能让他的爪子伸到边疆内来呢?怎么能大意失荆州,让他给侵犯主权了呢?

想想可真窝囊。

不过想多了也没用,她也不可能往他胸口再摸一把回来。

而且。她还得去找他兑现诺言呢。

看在不能暴露身份的份上,她就当是被巷口那只大傻狗给扑了一下好了。

想象了一下那大傻狗秃着头又流口水的模样,心里平衡得多。又神清气爽上衙去了。

车子才到承天门下,刘灏林威就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左右夹攻把她拥着往衙门里走了:“徐镛徐镛!听说昨儿你跟宋佥事秘密出京办案。打了个极漂亮的仗,天哪!我们居然一点风都没有收到,到底过程是怎么样?宋佥事是不是特别英勇睿智,特别决胜千里?”

决胜千里个屁!

“徐都事早!”

停在衙门庑廊下,才正要回林威他们的话,前面又走来好些个明显加快了脚步的小吏上来道安,徐滢连忙微笑回礼。这里林威刘灏又拽着她的胳膊往公事房走,一面七嘴八舌地道:“你快点跟我们说说!”

到了公事房,经历们也笑呵呵地围了上来。

徐滢简直无语了。一个破案子,他至于传得这么人尽皆知吗?明明是半路上巧遇的,还险些被人下药打成傻子埋坑里,他竟然有脸说这是秘密计划好的?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里周旋了片刻,便推说还有要事寻宋澈,出了门往隔壁来。

宋澈也是受够了。昨儿个外头人拿这事纷纷扬扬地称颂他他就已经想钻进地底下去,没想到早上到了衙门,盯着他的目光也就更多了。当他不知道好多人其实一面拍着他的马屁,一面不屑地说他就这点能耐吗?

谁稀罕他们溜须拍马?弄得跟他求着他们来夸赞他似的!

烦死了!

徐滢一进门就见他黑着脸跟个包公似的坐在书案后,面前几枝湖笔被他掰成了好多截。

“大人眼下正该春风得意,您这是?”

宋澈瞪了眼扬唇戏谑的她,站起身,板着脸走到偏厅坐下。

徐滢走过来,瞄了下他眼色,沏了杯茶给他,“大人喝口水。”

宋澈又瞪了眼她,转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她。

徐滢清了下嗓子,看了眼一旁都没曾动过的几盘点心,回头又重新沏了碗蜜枣茶过来。“饭不吃,水是要喝两口的。不然的话,哪里有力气琢磨接下来安排谁去接任梁冬林?”

她当然没这么好心关心他这些,只是不侍候好你大爷哪里能拿到免试名额?

宋澈顿了下,扭过头来。“你刚才说什么?”

到了这份上,就再多附送他点福利好了。

徐滢拢手躬身:“挖除了梁冬林,这次大人不妨光明正大的请皇上或太子殿下推荐一个人填补,一来廊坊位置离京师近,容易掌控信息。二来廊坊附近的卫所知道廊坊千户所已由大人亲自控制,有些坏习气也会有所收敛。先从近的地方抓起,循序而渐进。”

第78章 查出来了

宋澈眼里闪过丝亮采,但很快又消失在眼底。

沉思片刻,他又瞪过来:“说的好像你就是诸葛亮似的。”

她的主意好又有什么用?她说的很中他下怀又怎么样?那又不是他自己的本事。

徐滢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那大人就当没听到好了。其实我只是来请大人兑现承诺的,那个武举的名额还请大人现如今就交给我。然后我们恩怨就算两清了,请大人容我仍然回王爷那边去,大人从此也好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宋澈瞅了眼她,再坐了片刻,走回书案后抽出张信封包好的铁券来,闷不吭声丢了给她。

虽然猜他必然过不了,不过也还是给他吧,他可不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

徐滢仔细看过无误,扬唇躬了躬腰道:“谢过大人。”

说罢转身出了门去。

宋澈其实想说点什么的,又忍着没说,窝回了偏厅软榻上。

端亲王因着宋澈兵贵神速地把梁冬林给揪了,收获了许多赞美,心情也十分不错。

儿子给老子长了脸,那可是光荣,那些背地里的风言风语就不要去计较啦,本来大家就没指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宋澈当什么名臣名将嘛。

一大早过来觉得还是奉承话没听够,就又悠哉游哉跑去六部和内阁转了转,六部和内阁那些老头们个个鬼精鬼精的,一看他眉开眼笑地就明白了,当下藏了好几十年的形容词全倒了出来,直把宋澈赞得如文武双星临世。

端亲王嘴上说不要惯坏了孩子,但又忍不住半推半就地受了。通体舒畅地回到衙门。正准备往宋澈那再去溜溜,就见伍云修刚好在衙门口下马。

“有什么事么?”他问。

伍云修微微笑道:“先请王爷进内再详解。”

进了公事房,小吏们上了茶,伍云修便轻轻地掩了门,说道:“前几日世子跟王爷提出要塞人进卫所的时候,王爷不是让下官查查世子爷身边往来的人来着?下官今早上正好查得了些线索。”

“哦?”端亲王抬眼:“都有谁?”

“除了前些日子接触了几个想走门路去卫所的勋贵子弟,世子近来并没有跟什么不正派的人接触。但是新近才调过去的都事徐镛。看上去跟世子接触颇多。有人说近来世子与徐镛往来密切,而且世子对他颇多宽容。”

“徐镛?”端亲王讷了讷,“是那小子给世子吹的耳边风?”

“虽不敢肯定。但恐怕也差不远矣。”伍云修谆谆道,“据佥事院那边查得的消息,世子在来跟王爷请示之前,曾经从属下两名都事的手上及时得到了一份有意进卫所的子弟的名单。世子就是凭的这份名单最后定下的鲁伯诚。而这份名单,却正是在徐镛授意下整理的。”

端亲王轻嘶了一声。手里茶放在桌上,“徐镛这小子居然这么有心机?”

“这还没完。”伍云修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前儿个捉拿梁冬林这事,据商虎他们交代。主意也是徐镛出的。世子不听徐镛劝说中了梁冬林陷阱,险些被梁冬林埋伏的人打伤,是心细如发的徐镛窥破机巧。救出了他们然后反制了梁贼。”

端亲王站起来,“此话当真?”

“这是世子爷昨儿亲自跟皇上亲代的。”伍云修微笑颌首。接着。又把从商虎他们那里套来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端亲王张着嘴,半日才回过神来:“这徐镛真是神了!像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胆色心计的不多呀!”

“正是。”伍云修笑叹道:“原先王爷跟下官夸赞他时下官并未放在心上,这次亲耳听得商虎他们说来,真叫人不得不赞句长江后浪推前浪。那徐镛看上去文文弱弱,不像是个安份的,但其心思之灵巧,谋略之周全,于他这样的年纪,实属不易了。”

端亲王呵呵捋起须来:“本王早说过那小子不错!”

说完他忽然又笑不出来了,搞了半天这都是徐镛的功劳,他那傻儿子还差点给人当水鱼捉了,那他大清早跑去内阁乐呵个什么劲儿?再想想宋澈原先见着徐镛便跟见了前世仇人似的,如今出个差都带着他,他徐镛还出了这么多主意,心里就有点七上八下。

他凝眉沉思了会儿,便就意味深长地说道:“世子跟徐镛,没什么别的吧?”

伍云修微微一笑,说道:“王爷以为还有些什么呢?”

端亲王的老脸上就有了些不适。

伍云修又微笑:“据下官所知,世子与徐镛之间至今并无逾举之处。”

端亲王咳嗽着,摆摆手表示够了。敢情是这阵子他老听人传宋澈跟徐镛之间不清不楚,自己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宋澈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么?他要是断袖,他宫里那么多小厮宫人,也有模样不比徐镛差的,不早就有动静传出来了?

他怎么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呢。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敞亮了,沉思了会儿又说道:“要这么着,徐镛留在他那儿不是屈材了?这回荣耀都给澈儿那小子冒领了,徐镛啥也没得着,本王可不能亏待他。你说本王赏他点什么好呢?”

“这是要赏谁呢?”

这里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道慵懒的男音,伍云修抬头望去,只见四十上下保养得极好的一位男子,头束玉冠身穿常服,身后只带了个慈眉善目的老仆,就这么逛大街似的迈进这军机衙门大都督的公事房来,不由立刻躬身,跪了下去:“微臣参见皇上。”

端亲王也站起来:“皇上。”

皇帝笑呵呵地唤他们起来,走到上首坐下,说道:“瞧着天气好,出来走走。”

伍云修沏了茶上来。

端亲王挥挥手让他退下,然后道:“蒙古国使节回去了?”

“回去了。还不回去难道要在朕这里养老么。”皇帝抖开扇子,浏览了一遍四下,又说道:“你手下不是有个叫徐镛的小吏么?他在哪儿呢?”

第79章 朕很担心

端亲王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他来意了。

宋澈和徐镛先前因断袖的绯闻闹进了宫里,虽说是个乌龙,但皇帝却是把徐镛这名字给记住了,当初宋澈提到徐家人时要死要活,现在不但把徐镛要走,居然又还在他帮助下伸手往中军营下面卫所里布起了局,将梁冬林人赃并获,他当然会对徐镛感兴趣。

端亲王这里正好想把徐镛找回来,便就说道:“澈儿把他给要过去了,我这就人把他叫过来。”

皇帝听说徐镛居然又去了宋澈身边侍侯,更是暗地里吸了口气。

本来宋澈就是小辈里的异类,他打小就严肃害羞,对那些歪门邪道以及恶习简直深恶痛绝。

所以当初徐少泽说宋澈跟徐镛有什么,然后被他打,皇帝也并不觉得多么意外。他也以为宋澈老早就跟徐镛划清了界线不相往来,谁知道他不但带着他去沧州,还早早地就把他挖到了身边,这这这,这还能不让人跌下巴么!

他伸手拦住端亲王:“不必让人去,干脆朕自己去瞧瞧!”

徐滢从宋澈房里出来就直接回房收拾东西。

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那混帐跟前呆下去了。自大狂妄,目中无人,不识好歹,愚蠢迂腐,而且还人面兽心,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她的上官!

她边办着交接边与同僚们告别,不出半柱香时间就拾辍好了。

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回去的时候也没什么,只手拿着那块铁券边走边看。

出了院门拐到浓密到如同在廊下搭了天然荫棚的湘妃竹下,忽然就有个人在前方咳嗽。

徐滢抬了头,面前站了个风度翩翩的锦衣男子。胸脯挺得高高的,胡子修得齐齐的,一把大折扇随着清风摇得自如极了,徐滢略略颌首,便绕过一点准备继续往前走。

这人也随之侧转了身:“敢问这位小哥,你手上拿的这是什么?”

徐滢站了站回过头,微笑道:“先生。我这拿的是衙门机密。”

因着这一问一答。她也多看了他两眼。

此男气度不凡,肤色红润面相俊美,执扇的五指修长而光洁。只无名指上落了点朱砂,其次冠服虽是简单低调,但质地均极佳,还能够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人。而徐滢正好眼尖,他腰上挂着的璎珞结的玉珮数数正好九条五爪龙。再看看他的脸,嘿,这不是皇帝么!

龙舟赛上她给宋澈送录分册子的时候正好暗地里觑见过啊。

皇帝跑这里来搞什么鬼?

不过既然他这身打扮,徐滢就是瞧见了也不能戳穿他。人家当皇帝的可都是好面子的。他想装就让他装吧,谁让他不是她爹呢。

“机密?”皇帝轻哂了声,“不就是块铁券么。”

这铁券还是他让人去制的。又不是不认识。不过在小辈面前充这些能显然也太低级了。他摇摇扇子,又说道:“你是中军营衙门的人。我听说你们衙门有个叫徐镛的,本事不小,不但是宋佥事身边的智囊,这次还助他一起捉拿了贪官?”

徐滢这才知道这位皇帝阁下竟然是为自己而来。

她略想了下回道:“先生,并没有这样的事情,这次捉拿贪官梁冬林乃是宋佥事一手筹谋策划,我们经过几番波折,最后才在宋大人引领下成功捉住梁贼。”

皇帝道:“可是宋佥事怎么说是徐镛的功劳?”

“那只是佥事大人谦虚而已。”徐滢道。她本来就没想居这个功,先前也不过是被小吏们缠的太夸张了才以为是宋澈吹嘘出去的,后来知道不是,眼下当着人家伯父的面,她当然更得把这份功劳让给他啦。

皇帝眉头轻轻挑了挑。宋澈从来没说过胡话,是他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不是他的功劳他绝不会占人便宜。要不是这样,他又何必自己跑来衙门看这个徐镛?不过面前这个看上去秀秀气气女孩子一般的徐镛居然能有这么一副胸襟,也算是难得了。

不禁就有了些笑容:“听你的口气,跟这位徐都事很熟?”

徐滢看着他一脸的狐狸笑也微微笑道:“不瞒先生说,我就是徐镛。”

皇帝更是忍不住点头了,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真有大家之风。一想到他的身世,不由又点起头来,他外公不就是杨若礼么,那可是他的老师,杨家家风不错,子弟也成器,外孙遗传了外公家里的风骨气质也保不准有的。

但是一想到他跟宋澈……

算了,看他一双眼亮得跟小狐狸似的,免得被看出破绽,还是先回去再说。

就点点头,收了声,执了扇子往来路上去了。

徐滢望着他进了端亲王那边,脚步也挪不动了,皇帝假模假样儿来套他的话,肯定是不想人知道的,她再跟着进端亲王那里撞破了倒也不好,看看天色虽早但也近午饭时分,索性拐去公厨,先打了饭菜吃起来。

端亲王在院门这边翘首等待,见皇帝匆匆回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皇帝扇子指着房里:“进屋说进屋说。”

兄弟俩进了房,小吏们重新置了茶果,皇帝便就两手比划着道:“在廊下就见到了,拿着武举那免试铁券,得啵得啵地走过来,得意得跟小狐狸似地,朕就这么这么问了他几句,那小子气定神闲,言语利索,脑子又转得快,倒是个伶俐人儿。”

“我就说嘛!”端亲王抚着桌子嘿嘿道:“你弟弟我的眼光可不差!”

皇帝冷哼着,眼角斜溜着他:“你确定是你的眼光不差,还是澈儿的眼光不差?”

端亲王差点被茶水呛了,“什么意思?”

皇帝冷哼了声,深吸了一口长气说道:“朕瞧过了,那小子长得细皮嫩肉五官清秀,一双眼睛水灵灵也跟会说话似的,跟他接触一番下来,让人也难以不对他心生亲近之意。澈儿先是排斥他,后来主动问你要了他过去,现在俩人又互相吹起对方的好,要说真没点什么,你信吗?”

端亲王屏息片刻,讷然道:“我信啊,我儿子我为什么不信?”

宋澈笨是笨点儿,但品行是正的呀,刚才他不都还跟伍云修论证过这点了?没想到皇帝也这么八卦。

“儿子也是会长大的。”

皇帝斜瞪着他,“你瞧太子小时候多可爱呀,粉嘟嘟圆鼓鼓的,一见了朕就缠着要吃糖,还偷偷告他母后的状,说不该戒他所有零嘴儿。

“可现在一点都不可爱了,精明得很,成天只知道国事政事,朝廷律法他背得比朕都熟,拿捏人的手段比起朕来也层出不穷。——哎哟,朕现在只盼着皇长孙能快些生出来。”他摇摇头,叹息道。

端亲王啧了声说道:“会背律法怎么了,只知道国事政事又怎么了,这不就该这么着么。皇上当初搁太子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成天这个那个的,这会儿清闲了,倒怨起太子来了。说正经的,我可不认为澈儿跟徐镛有什么,他俩干净着呢。”

“朕也希望他俩干净啊。”皇帝支着扇子在桌上,说道:“真要是成了真,扰乱朝纲,媚惑亲王世子这样的行为,朕可不能轻饶。”

宗室子弟素有些坏毛病哪朝哪代都免不了,先帝时期就曾有皇子闹出私养娈童的丑闻来,虽然没乱政,到底影响了宗室形象。

当今坐上皇位的他本身虽然也三宫六院充盈得很,但他驭妻有术,雨露均分,又敬重皇后,后宫十分太平。而且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别的毛病,宋澈是他最亲的侄儿,如果真惯出这坏毛病来,他会严惩是很正常的。

端亲王听出来他的话意,虽说罚的肯定不会是宋澈,但徐镛因此无辜受罚也有失公允,因而道:“这件事,臣弟敢拿性命担保。”

“朕要你命作甚?”皇帝望着他,“朕这是为你好,提醒你。”

端亲王缓下神色,赧然道:“我知道皇兄的心意。但他们俩都真不是那种人。”

说着他便把两人结怨的前前后后全跟皇帝说了个遍,末了道:“我让徐镛去他那儿也是因为徐镛办事靠谱,而且澈儿急躁脾气又臭,身边属官们个个怕他,难得徐镛机灵又善于应付各种状况,我就想调他过去兴许能有个互补。这不,这次廊坊这事就看出来了。”

皇帝此次还真不知这层。当下听得一愣一愣的,端亲王要是不把这些说出来,谁知道贵为亲王世子的宋澈会跟个小吏之间有这么多恩怨?

忽一下就恼起宋澈来了,他放着好好的差事不做偏想着驱赶人家出衙门,他吃饱了撑的吧他!

“真是不像话!”他沉脸道:“他世子爷的胸襟呢?气度呢?”

端亲王连忙顺毛:“他那个臭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回头就让他进宫来领罚!”

皇帝气消了点儿。

抿了口茶,便就起身道:“既然你担保没事儿,那就继续让他们呆着吧。底下卫所也实在是闹的太不像话,中军营若不整,别的四营更不敢整。且由着澈儿折腾,朕就睁只眼闭只眼。徐镛若是把他的才智发挥好了,在这事上立了功,朕也自会少不了他的好处。”

端亲王笑道:“遵旨。”

第80章 登门赔罪

徐滢这里吃得肚子滚圆回到端亲王这里,皇帝已经走了,端亲王也正打算回府。见她晃晃悠悠到了这儿,端亲王便道:“你怎么来了?”

徐滢含笑揖首:“回王爷的话,是宋佥事放下官回来的。他说用不着下官了。”

“用不着?”端亲王道:“怎么会用不着呢?这次拔除了梁冬林,接下来还有多少事啊,你得回去,马上回去!”

徐滢不明白了,“王爷,真是宋佥事说的。”

“让你去那可是皇上说的。”端亲王走出公案来,看了她两眼后笑嘿嘿说道:“小子啊,好好干,这次捉拿梁冬林你是首功,本王已经跟皇上说过了,皇上也答应了,只要你配合好宋佥事办好差事,锦绣前程少不了你的。”

皇上……

徐滢郁闷了。

早知道皇帝来端亲王这里嘀咕这事儿,她还去吃啥饭啊她!好不容易才从虎口逃生出来,他们又合伙把她赶了回去,她不升官了成不成?

……好像不成。不升官哪来的底气分家?

她无语地看了眼端亲王,跪地称了声谢,怏怏出去了。

崔嘉狼狈回府,被崔伯爷狠揍了一顿,又被崔夫人狠骂了一顿,这两日老实了。

崔伯爷却觉心浮气躁犹豫不决。

婚姻乃是为缔结两姓之好,崔嘉这么做莫说是在权贵之家,就是在平民家里也是极其过份的,徐滢当面忍受这般梅辱,没有即刻寻短见的消息已经是很了不起了,眼下这婚约又要怎么办呢?是续,还是不续?

若是不续。那就等于是承认崔家德行有亏,而且日后再也没脸见徐家人面了。

虽然崔家身份高出徐家许多,但在这种事上缺了德,街坊百姓可不会在乎你身份高不高,有可能身份越高被骂得还越惨。

可若是要续,他又有什么脸去续?

昨日里想到恨处,不由又指着崔嘉臭骂了一通。

到今日终于觉得坐不住。让夫人备了重重几份礼。夫妻俩亲自带着到了徐家。

徐少泽休养得差不多,打算这两日回朝,正在书房写着本子。忽听说崔伯爷夫妇带着厚礼来了,连忙扔笔迎了出去。

如今徐家长房当家,崔家虽是与三房有婚约,但徐少川已不在世。徐镛这会儿又定去了衙门,崔伯爷也只好来寻徐少泽。

冲着徐少泽对人脉关系的渴望。他也只能从徐少泽这里下手。

双方寒暄过后,崔伯爷就简单说明了来意,把崔嘉干坏事的细节抹去,只说他年少冲动。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得罪了徐滢,今日是特地过来陪罪的云云。

他这里说得轻松。徐少泽与冯氏心里却是咯噔响起来了!

崔嘉居然不想跟徐滢成亲?

徐少泽听来是个坏消息,冯氏心里却禁不住冷笑起来。崔嘉不想娶这就对了!哪个长了眼的权贵子弟会想娶爹死娘弱的徐滢呢?成不了才好。成不了最好!

屏风后的徐冰听了也立刻热血沸腾,三房总揽着这门婚事当宝,没想到人崔嘉压根就不想娶徐滢!这真是她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从前她想拿徐滢出气的时候徐少泽总是百般阻拦,等徐滢没了这门婚事撑腰,看她还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昂?

等冯氏出来张罗午饭的时候她就追上去:“母亲可定要把门婚事弄黄不可。凭什么崔家这么好的人家要落到徐滢头上呀?”

崔嘉新近揽了实缺,崔伯爷夫妇看上去也不是会拿捏人的公公婆婆,否则他们就不会为这点事亲自上门来了。

冯氏点她的额头:“急什么,这是迟早的事。”

说完便就下了厨房。

这里当然会请出杨氏和徐滢来见。

杨氏早就听到了消息,在屋里也慌了神。徐滢能装徐镛,徐镛总不能装徐滢罢?崔家理亏是一回事,可来了不见总也不像话。何况崔夫人明摆着是为崔嘉那事来的,徐滢都有把崔嘉赶回伯府的魄力了,要说她害羞腼腆就说不过去了。

还是徐镛拿了主意:“母亲自己去见他们便是,妹妹不必去,只告诉他们如果这门婚约还算数,便让崔嘉自己到徐家来,如果不打算践诺,那也没有见面的意义。你就说这是滢姐儿的意思便是。”

为这事徐镛也挣扎过许久,若要退亲,真是再难碰上崔家这样的人家,崔嘉虽蠢笨,但崔伯爷夫妻却是好的,何况他们家这些年该做的礼数全都做到了。可若不退,万一崔嘉将来再出什么夭蛾子又如何是好?他可只有这一个妹妹。

莫说徐滢眼下不在,就是在,被崔嘉欺侮成这样,也得拿出番姑娘家的姿态来。

所以也才拟了这番话让杨氏带去。

杨氏满腹心思到了上房,崔夫人一见她便起身迎上去了,嘘寒问暖再加厚厚一略的礼物,已令冯氏母女从旁看得酸水直冒。杨氏也还是撑着把徐镛交代的那番话说出来了,“这事本不该由滢丫头作主,无奈她自打从寺里回来便茶饭不思,我这心里也跟刀绞似的,这才问了她。”

崔夫人自知理亏,只得反过来劝慰。

冯氏道:“三弟妹总该见好就收,滢姐儿配崔世子本就高攀了,如今伯爷和夫人又亲自到府,你们怎地还如此拿矫?世子年轻气盛是常理儿,滢姐儿那脾气也差不到哪里去,我相信世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对滢姐儿的。”

这话挑的可够明了,崔嘉当然是行为正常的,你徐滢要是不去撩拨他他难道会对你下手?

崔夫人再明理,眼下论的也到底是她的儿子,冯氏这么一说她就留了个心眼儿。

杨氏气得肝儿颤,但她忍得住,只淡淡地瞥着冯氏:“大嫂这到底是在劝和还是在劝散呢?”

崔夫人心下微凛,就明白了。

想到来之前崔伯爷跟她所说的,连忙道:“滢姐儿这话说的很是,我们嘉儿到底是男孩子,再没有对个姑娘家失礼的道理。人我们老爷罚过了,既然滢姐儿有这意思,那我改日再让嘉儿再上门一趟也好。”

杨氏微微颌首,扫了眼冯氏。冯氏面上青红交加,还没能下得来台。

宋澈晌午出去跟宋裕程笙吃了个饭,回到衙门里正好下晌当差时间。

进院拐了个弯儿,见廊角栏柱下蔫蔫猫了个人,不由缓了脚步。再一看是徐滢,也愣了:“你在这干嘛?”

徐滢闻声抬头,懒洋洋站起:“王爷还是让下官回这里当差。”

宋澈不知为什么心里竟似有清风拂过,隐隐飘着惬意,但嘴里却只是哦了声,便又抬步往前了。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板着脸回头道:“几时回去?”

徐滢交拢了双手在腹前,深叹了口气,“这次恐怕得长伴大人左右了。”人皇帝都发了话,还得助他把营下卫所给清理干净了才能加官晋职呢,倒霉催的。

宋澈忍住嘴角的抽动,回转身,迎面又是一阵清风。

这日下晌格外安静。仿佛连太阳都没那么猛烈了似的。

徐滢准时下衙,回到府里听说崔伯爷夫妇来过,只略微沉吟了半刻,就进房更衣。

杨氏和徐镛面面相觑着,阿菊沏来了茶,又端来糕点,徐滢就出来了。

“这婚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杨氏先问道。

徐滢早料到崔家不会就这么下台,她说道:“崔嘉都这样了,我当然没理由再嫁他。就是嫁个寒门士子,只要家境殷实也有盼头。”

杨氏微微点头。

徐镛凝眉:“我估摸着崔嘉还是会过来的。现如今我也有些觉得崔家这份执着有些不大寻常了。”

徐滢屏息:“哥哥也这么觉得?”

她早就有这种感觉了,崔家对这门婚事虽说是可以认作信守承诺,但细想下来,如果崔伯爷真有想善待恩人家属的心思,这些年为何极少亲自登门?

徐家情况崔伯爷必然是了解的,不然的话他今儿不会直接便来寻徐少泽。

既然了解,就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即便是他不便亲自过问,崔夫人总归可以的。

并不是要崔家伸手徐家的家务事,只是她们若能往徐家多走上几趟,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对三房来说其实也是种极好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