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皱眉回头:“你又想干什么?”

徐滢忽然笑起来,摊摊手道:“反正去沧州也晚了,我看不如回廊坊城里逛逛也不错。”

宋澈倏地又黑了脸。

他治下的军户都已经苦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思拉他去逛街?!

第73章 有眼无珠

廊坊地处京畿要塞,无论地理还是人气都是相当旺的。

千户长梁冬林正在自家庑廊下逗鹦鹉。

梁家祖上有军功,虽然说太平年景读书为高,但本朝皇帝雨露均分,文武皆重,几代下来他们这些有官职的军户仍然还是财权并重,就好比农籍里也有乡绅,太平年间于他们来说,就是坐等揽财的好时候。

前阵子端亲王世子要严治卫所将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也不是没收到风,但这种锦绣堆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又有什么能耐?一无建树二无威信,仅凭着皇上的恩宠和亲王世子的出身揽了这正二品的军职,整个大营里谁真正把他放在眼里?

结果可不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端亲王出面治了十几个人略略治了才让他下了这台。

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让自己乳臭未干的侄儿来担这军纪大任,到时候丢了脸,他当皇帝的脸上不是也不光采么?

梁冬林慢悠悠地啜着茶,又拢着嘴儿去逗架上还蹦哒着的鹦鹉。

“这鸟儿是怎么回事?这两日怎么夜里还这么精神?”他问身后的仆从。

仆从正要答话,院门外却匆匆走进来个着百户长服饰的军士:“禀大人,咱们衙署的路上方才又来了几个人,各自皆骑着马,几个身材魁梧看着武功极为高强,当先的两个看着不像是平民百姓。”

梁冬林还没听完就皱起了眉头,“八成又是来打秋风的!为了东郊那块地,最近来烦我的还少么?!”

百户长道:“要不小的把衙署给锁了?”

“去吧去吧!”梁冬林不耐地挥手。

穿着寻常衣袍的宋澈停在千户所衙署门前,望着门口挂着的大锁,脸色变得跟天色一般黑了。

卫所军户们战时打仗。闲时种田,都分散在屯营附近各庄子上,衙署不但是演兵操练之地,也是藏管兵器装束之地,是必须时时都有人看守的。

文士打扮的徐滢站在马下,探头望着静悄悄的院墙,也是冷笑了。

方才在来的半路上分明还见着院内有灯光。等到了近前便只剩一把锁。要说这梁冬林没在半路设暗哨,她敢把这脑袋拧下来给他!

当然作为一军之将领能有这样的警觉性是很不错的,可察觉到他们来便就把门上了锁。就不正常了。他们这一行不但换了装束,还连所骑的马匹都留在了廊坊城内,梁冬林作为千户长还没有资格进京,也不认识宋澈这位新上司。那他为什么要锁门?

商虎走到宋澈面前:“要不属下去找个人来问问?”

宋澈二话没说,抽出腰间宝剑便往门锁上砍去。声音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扎耳。

百户长带人隐在远处,见状吓得瞪大了眼,“快去报梁将军!”

衙署门上的铜锁哪敌得住宋澈的宝剑,没两下就啪啦掉地了。

侍卫们进内寻着了灯油蜡烛。将正堂点了个敞亮,又去厨下沏来几碗茶,门外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动我衙署大门!”

有粗莽的声音传进来,很快。腆着大肚子的梁冬林便就一身锦衣的闯进来了,[必须在这里睡一觉,各种互动,各种亲密情节要爽,就得铺垫好梁冬林对他们的虐

怎么虐?

下毒害人?

为什么下毒?

让他们住下的时候看出来他们身份不凡]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拿着长矛的军卒。百户长指着正五马长枪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宋澈:“大人,就是他!就是这厮把咱们的门锁砍掉了的!”

梁冬林也是老官油子了,先前听说有人砸他们的门锁也是有些吃惊,是以进门时并未如何,等到眼下一看,这罪魁祸首竟然只是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身边也只有个娘娘腔的帐房先生般的年轻文士,那底气就上来了!

“你破坏军衙财物,该当何罪!”

宋澈平视前方,一张脸沉到发青,却没说话。

徐滢咳嗽了下,躬腰道:“大人,这位大人问您话呢。”

宋澈便往梁冬林脸上扫了一眼。

梁冬林只觉寒风嗖嗖地往颈边溜过,再听得这声大人,不由立刻道:“不知这位官爷打何而来?”

宋澈仍未动。

徐滢在后头拧了他脊背一把,他面肌抖了抖,强行缓下面色,从腰上解下徐镛的腰牌拍在桌上:“我是兵部武库清吏主事刘珍,奉命南下去神策卫办事,途中赶路匆忙,不料失了盘缠,无处就宿,故而拐到梁大人处来借个方便。”

朝中六七品的官牌规制是一样的,梁冬林拿起腰牌看了看,立刻换了面色:“原来大人是兵部的差使。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虽说千户长官职给主事高上两级,但京官总比外官架子要大,且又是打的兵部差使旗号,梁冬林恭谨些很在情理之中。但话虽说的恭谨,那目光却仍在宋澈的黑脸上直溜。

徐滢心知肚明,遂端出京官的架子傲慢地拱了下手:“在下兵部会同馆的大使徐镛,也是奉命陪同刘大人南下。梁将军别怪刘大人生气,我们大人奉命办差的日子多了,哪处不是前呼后拥的迎接?梁大人这里却倒好,看到咱们来了立刻铁将军把门!合着是把咱们当要饭的了。”

徐滢若是全当没这回事,梁冬林反而起疑,她这么样一摆架子兴师问罪,梁冬林反倒是深信不疑了。

连忙道:“徐爷哪里话?梁某临时关闭衙署实在是为了演练,哪里曾知道大人们赶巧前来?是梁某的不是!梁某这里跟二位大人赔罪!”

徐滢拉长音道:“赔罪就免了,我们也担当不起。只请大人能让咱们睡个舒服觉,明儿一早赶路办差,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眼角儿往梁冬林脸上一溜,扬眉又道:“如此我们记得了大人的恩,回去见了端亲王,也好跟他提提大人的好处不是么?”

梁冬林微顿,听到端亲王三字立刻笑得一双金鱼眼都快看不见了:“这有什么问题?!二位大人能到我廊坊留宿,那可是我们卫所的荣幸!此处简陋,无可招待之处,二位大人如不嫌弃,不如移步至寒舍下榻,正好也容梁某备些水酒给二位接风!”

徐滢笑眯眯道:“大人这么热情,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梁冬林真正的宅邸在城内,衙署附近这座宅子不过是他方便值守时的临时处所,地方上的卫所将军随便手下都有几万的兵马,家里军权世袭传承,世代下来已经家底丰厚,相较于强占土地虚报兵数来说,素日有些好安逸的小毛病其实已不算什么。

出了衙署往左拐,步行里余路,竹林掩映处,一座白墙黛瓦的徽式宅院便出现在眼前。

门前灯笼高挂,院墙砌成笔陡一条线,上覆着琉璃玉瓦,占地虽不大,但论其精致,足可媲美京师高官们的别院了。跟余家祖孙住的破垮茅房相比,更加让人心生唏嘘。

梁冬林在厅下设了茶点,便就让人引他们往住处走去。

是个三进五间的宅子,一路上曲径通幽,处处皆有亮点,哪里像是什么临时当值歇息的去处,这分明就是贪逸享乐的安乐窝!

一进小偏院的门,天井里一池锦鲤被惊得弹起了水花来。

宋澈等仆从出了院子,便走到东边床榻上掀被检查起来。一面与商虎他们道:“梁贼在此享乐,此地必然有他的罪证。回头我们在前院绊住他,你们就去他各个房间看看,把所有记帐的帐本,以及来历不明的文书都给我拿过来!”

徐滢住的是东厢房。跟宋澈的正房正好夹成个直角。

略休息了片刻,便就有人请到了前院。

梁大将军口里的寒舍是这样的精致,他所说的略备酒水当然也不会失色半分。

一大桌子菜,还有一坛香醇的女儿红。

为了掩护商虎他们,酒桌上觥筹交错气氛甚好,宋澈虽然言语不多,但还是配合地唠着京中要闻,徐滢也是个话唠,天文地理古史轶闻聊起来简直两天两夜能不重样,梁冬林见他们情绪高涨,猜测是侍侯妥贴了,也愈发地殷勤起来。

酒过三巡,商虎走过来禀道:“禀二位大人,明儿早上还要赶路,还是早些歇息吧。”

宋澈会意,与梁冬林拱手道:“多谢将军款待,公务在身,不敢放肆,还请恕罪。”

梁冬林也不敢留,连忙派人送了热水去他们各自房中。

这里回到小偏院,六个侍卫一个自觉守住了院门,两个蹿上了墙头,一个守住了后卫,商虎与何竟则将面前一大沓的帐本卷宗摆到了桌上。

宋澈随手挑出两本翻了翻,立刻甩在地下:“全都是迎来送往行贿受贿的帐目!一个小小的千户长,每年经手的军饷几万两,而他中饱私囊的就有几千两之多!他宁愿拿这些钱来修筑私宅,款待上官,却不容底下军户有个活路!归德卫的指挥使瞎了眼吗?这样肆无忌惮都不管治!”

徐滢也拿了几页纸看起来:“不只是克扣军饷,这里还有谎报军户的记录,哟,这里还有新近在东郊抢占了军户们的土地的舆图,——东郊?搞不好于家那块地也正好在这里头。”

第74章 果然是他!

宋澈夺过来看了看,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徐滢慢吞吞拿起茶壶斟茶:“其实各层阶级差不多,只不过越往上走,他们掩饰的就越好而已。”

见他斜眼过来,她又扬唇继续道:“梁冬林他们这些人,把搜刮来的钱往上送,大家一块捞油水,这岂不比举报他们要好得多?底下跟上头打好了关系,但凡有些坏规矩的地方传到上头,上头自然也会替他们遮瞒。”

宋澈沉思片刻,看了她一眼。

徐滢看着守在门口的商虎他们,又接着道:“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在议会上言辞灼灼的刘正?当时包括刘正在内的绝大部分官员都在替卫所喊冤,而大人只知道要彻查,却全然不去想为什么明明军户横行的现状那么明显,而你却会这么寸步难行,王爷自然会不让你管下去了。”

宋澈目光上下扫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又没从过军。

“大人您打小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打个架都有皇上太后在后撑腰,当然不会有机会见识到这些阴私,反观我打小丧父,家里还有寡母弱妹,见过的白眼比大人您踩过的雪还要多,这些之于我而言,自然是不算什么了。”

徐滢捏了桌上一颗花生米进嘴。

宋澈想想她那个伯父,这处境倒也不难理解。心思回到正题上,再想起她刚才这番话,不由又凝了眉道:“照你这么说,我的目标还是只能放到卫所的指挥使们身上?”

徐滢笑眯眯伏在桌上,凑过去:“大人想知道?”

宋澈刚刚好些了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你爱说不说!”

“你许我个武举的名额。我就帮你到底。”徐滢嘎嘣嚼着花生米。

宋澈扫了她一眼:“你想应试武举?”

“我是将门出身,是官籍后代,怎么不能应试武举?”徐滢斜眼过去。

宋澈看看她那小身板儿,冷笑了一声:“有名额也不会给你!”真是无利不起早,难怪会主动要求跟他出来办差,竟是为了讨他的名额!休想!没有她难道他就办不成这事了么?

“来人!去请梁大人过来吃茶!”

徐滢道:“你这样不行。”

“我偏要!”宋澈睨着她。弄清楚到底谁是上官!

梁大将军招待好了不期而至的两位京官,心情很不错。正要往小妾处温存温存。突然间先前的仆从就迎面挡住了去路:“将军!咱们偏院里住的那两个人。他们恐怕不是什么兵部的差使,而是来头极大的人物!!”

“来头大的人物?什么意思!”

信息量太足,梁大将军没能立刻反应得过来。“你怎么知道?”

仆从只得又喘着大气再说了一遍,“小的刚才跟那几个差役套近乎来着,看到他们腰间的铜牌了!”

“铜牌!”

大梁官员的随从里只有侍卫才会用铜牌,别的是铁牌或木雕牌!差役用的是铜牌。难道他们是侍卫?

梁冬林既然能把周边关系经营得这么牢固,自然也没有蠢到太过份的地步。他回想起乍见宋澈时他那股慑人的气势。再想起人们对宋澈形貌的描述,心下也有些着慌,端亲王世子听说正是这“刘珍”这样的年纪,他上来就敢确衙署的大门。还真有几分王孙公子的气魄!

再加上仆从的回话,他心里就有点打鼓……

额尖上也有了汗。

正要多问几句,忽想起什么。掉头便往书房里猛冲,进门打开暗格一看。藏在里头的卷宗帐本竟然连张纸都没见了,哪里还有什么踪影!

梁冬林慌了,五指都颤抖起来。

宋澈最近抓军纪正抓得严,这些东西不见了,那还有别的解释吗?!

来的人必定就是宋澈无疑!

他们私底下不把宋澈放在眼里是一回事,眼下被他捉到了贪赃的真凭实据又是一回事!

他是堂堂的亲王世子,是名正言顺的中军都督府管理军纪的佥事!

他就是放个屁他也得受着,莫说眼下罪证都已经被他拿到了手里!这就是当场把他五马分尸抄家灭族他也没处说理去不是!

“你可确定,看到的都是真的?”他嗓子发干地问仆从道。

“假不了!那牌子是赤铜造的,顶上团纹盘着好几条小蟒龙!上头还刻着几个字,小的虽不认识,但光看着这牌子就觉不是寻常人有的!”

蟒龙铜牌……那就错不了了!

“果然是他!”他额上冷汗倏地飚出来,“他们现在人呢?”

“大人!里面那位刘大人请您过去吃茶。”

这里正说着,又有小厮过来禀道。

梁冬林打了个踉跄,脸色都白了。

“大人,”仆从上前,眼露寒光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依我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给——

梁冬林肥脸剧烈颤抖,厉声指着他:“住嘴!你好大的胆子,他可是端亲王世子,是深受皇上宠爱的皇侄!我若杀了他,我梁家恐怕不止灭九族,就是十八族都要给灭了!”

“大人!”仆从道:“他们易容化名而来,谁知道他是亲王世子?

“而且他们只有八个人。这趟明摆着是冲着大人而来,现在拿到了证据,若是让他们见到大人,大人以为这辈子还能有翻天之日么?大人也不必真杀他,只要弄些迷药放到茶水里把他们弄昏,再丢出咱们地盘去打傻他们脑子,到时候谁知道是大人干的?”

梁冬林渐渐动容。

只要不伤性命,总是好说得多。

眼下去见宋澈是死,他打傻后再丢出去多半还有条活路,他还有大把荣华富贵没享,哪里想死?

他踱了两个圈,停在书案下,咬咬牙道:“村口王婆常做江湖人生意,去跟他弄点药效好的安神药。”

宋澈在正房里坐等商虎拉人回来。

女儿红的后劲有些足,他已微觉懒意,商虎许久没回,他更有些坐不住。

徐滢在旁摇着扇子,看那些帐薄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商虎回不回来,好像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宋澈觑了她两眼,没好气道:“把扇子还给我!”

第75章 他这么软

什么样的情况可以使宋澈调兵拿人变得合情合理呢?

当然只有身为皇亲的他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所以当徐滢看到梁家仆从拎着汤罐子往小偏院来送解暑汤时,就知道她猜对了梁冬林的心思。

他若不主动招认,就只有设法自保。可是凭他手上那么多的罪证,他根本已承认不起招认之后带来的后果。那就只有朝宋澈下手。只要宋澈不能开口指认他了,他才会变得安全。宋澈来廊坊没人知道,杀人灭口的成功率还是有一点的。

所以侍卫们当着梁家仆从露牌子出来其实是徐滢授意的。否则的话堂堂亲王世子身边的侍卫岂会有这么不小心?

宋澈得到徐滢的提醒,立刻也变得配合起来。

当笑成了菊花脸的仆从提着一大罐解暑汤到房里来,殷勤地劝着他快快喝时,他看到仆从微颤的指节,以及汤罐周边几颗粉末,两眼就现出了杀机。

徐滢在桌子底下扯他的袖子,一面笑呵呵将仆从挽到了门外。

屋里几个人趁仆从不备将汤水统统倒进了多宝阁上的坛坛罐罐里,然后一个个打的打嗝抹的抹嘴,看上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就连宋澈都拿帕子仔细地印起薄唇下的一点茶水来。整得跟演技红透大江南北的小生似的。

仆从欣慰地拎着罐子走了。

何竟不知打哪抽出根银勺往盛了汤的罐子里舀了半勺出来嗅了嗅,又灌了不知几时捉进来的一只肥鹦鹉一嘴,扭头回来道:“下的是极强的迷药,并不是会致命的毒药。”

宋澈道:“叫个人去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何竟点点头,吹了声口哨。自己人却没动。

徐滢也不觉稀奇。

像宋澈这样的身份,身边岂能没几个影卫?按规矩,他应是配有六个影卫的,就算随班轮值,此时暗处也应该埋伏着有四个人。加上何竟他们五个,就是九个。生命安全是不成问题的,倘若梁冬林真敢下毒。那么她敢担保他不会留着脑袋到京师。

窗外有蛐蛐叫。何竟出去了一下回来:“梁贼的阴谋是打算将咱们喂下迷药,然后棒击后脑,弃去驿道洗清嫌疑。”

大梁军中流传一种刑术。用棍棒重击人后脑某个位置,可以使人心智受损,变得呆痴。

宋澈一只杯子被握成渣,他狠瞪着窗外:“派个人去追商虎。让他们在驿道等!本官兵今日非要拿到他谋害本官的真凭实据不可!”

何竟刚吹了口哨,有眼尖的侍卫就进来道:“门外来人了!”

说罢没有任何犹豫。脚一软就在瘫倒在桌子底下。

宋澈瞧见对面廊下飘过来的衣袂,也一把捞了徐滢在臂弯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一起带趴在地下。

徐滢猝不及防,胸脯压在他臂上。立即弹起来要换个姿势,被他死死按下,又瞪了一眼。

门外有了脚步声。

徐滢在桌子底下阴影里睁大一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连呼吸也忘了继续。

她的胸不但正好压在这兔崽子一截手臂上,而且还有一半刚刚好贴在他的手掌心里!虽然她是裹了胸没错。但裹过的胸它们还是胸,并不会变成没胸!

来到的两个人四处转了转便就站到门外去了,他们显然是来看守的。

宋澈其实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徐镛身子居然比他自己的要软很多。上次在龙舟赛河堤上拉他的手时他就有感觉了,这次又是,而且没想到他的胸比他的手还要软,——虽然说感觉上还是蛮紧的,但是却是那种又紧又软的感觉……难道他都不用扎马步练拳脚的吗?

这么花拳绣花腿的,还去考武举?

他有些鄙夷地看过去,哪知道正对上她一双要吃人的眼。

他也瞪过去,毫不客气。骗他的名额还敢瞪他!

徐滢吐了口气,微微扭头看了眼站在门下低语的两人,压低声道:“缩回去!”

宋澈扬眉,什么缩回去?

徐滢遂低头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疼得倒抽冷气,把手缩回来。

徐滢冷哼着,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躺着。

宋澈刚要有动作,外头就有了声音:“人可都齐了?”

门下两个人连忙道:“回将军的话,一共七个人,都在。”

“怎么只有七个?还有一个呢?”这是梁冬林的声音。

“已经报了吴总管,正带人前后去查了。”

不见的那个正是商虎,屋里趴着的几个人立刻屏息装死。

有脚步声进来,径直到了宋澈和徐滢面前。然后便又有双手翻动衣袂的声音,完了一只手又伸到徐滢衣襟来。徐滢猛地弹起打了个嗝,突然大幅度的动作使得那只手立时弹开。然后就听梁冬林色厉内荏地道:“拖到车上,送出去!”

很快他们便被抬出门去,到了辆宽大的马车里,梁冬林也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么大件事,这么重要的人物,他是不可能放心交给他们去做的。

车轱辘一启动宋澈就睁开了眼睛,望向同坐在对面的何竟,借着车轮碾压路面掩护说道:“何竟去驿道打探看顾得全他们来了不曾,梁友去打探好他们下手的目的地,然后配合顾得全他们埋伏在附近。林琛出去传话给鹿甲他们几个,让他们派两个人回去取梁贼的罪证,剩下两人给我紧盯着梁贼!”

三人道了声遵命,便就立刻各取了把小刀,划开车壁底侧的蓬布,借着黑夜如魅夜一般闪身出了去。

车厢里只剩了两名侍卫与宋澈徐滢。

宋澈脸色还很不好看。他可不是人人都有胆子咬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咬过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的!这姓徐的竟敢咬他!

他又往徐滢瞪了一眼。

徐滢似笑非笑往他胸口溜了溜,眼里也有寒光。

即便是咬了他也难解被摸胸之恨,还敢瞪她!等下到底要不要搞点媚药啥的喂了林子里的母狼,让它们“侍候侍候”他以解心头之恨呢?

对面两名侍卫斥侯术也是学得炉火纯青。见二人虽未开口却眉来眼去个不停,忽然觉得自己竟有些多余。

——离驿道还有段距离,到底要不要先出去帮帮兄弟们的忙呢?

第76章 谁的功劳?

宋澈看到徐滢这目光感到莫名其妙,莫非自己真是太退让了,所以才使得她这么得寸进尺?

但眼下真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他绷着脸闭目养神。

徐滢并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赶了一天路下来,本来就有些精神不济,随着马车颠簸了两下,睡意渐浓,眼前就浮现了徐镛和杨氏在家里急得团团转的情景。吓得她立刻又睁了眼,她出来这趟并不知道要在外过夜,因此没跟金鹏交代,这大晚上的没回家,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事?

宋澈也被她弹得睁开了眼,皱眉道:“你见鬼了吗?”

徐滢望着她:“我没送消息回去,我家里人肯定会着急。”

宋澈不以为然地嗤道:“你难道不知道衙门里但凡出急差,衙役们都会送讯给家属的吗?”

徐滢顿了下,松了口气。她又没当过官儿,谁知道衙门里具体哪里规矩。从前附马也没出过差啊,当然就算出差她也不关心。

话题聊到这儿,宋澈就又看了她一眼,“你跟你家里人,关系有那么好么?”不是说徐家规矩乱得很,庶女当宗妇,正室被欺压么?他投生在这种复杂的家庭,跟家人关系怎么单纯得起来。

徐滢趁黑冷笑,这不废话么。不过想想他们王府,又立马释然了。“徐家别的人不知道,我们三房母慈子孝兄妹和睦其乐融融。每天我下衙回去我母亲会准备一大锅汤给我,还会三不五时地亲手给我做新衣裳。亲手的哦!”她冷笑翻了个白眼,特意凑近他说道。

说出来羡慕羡慕死他这个孤独鬼也好。

宋澈瞪她,望着前方没再说话。

他母妃死得早,可即使在世的时候也没亲手给他熬过汤。亲手给他做过衣服,印象中的她总是高贵忧愁地坐在凤榻上,沉思或者伤神。而他在她身边更多的时候充当的也是个无言的陪伴的角色,有时候他希望她能够少想些心思,多看看他,可是这样的愿望从来也没有实现过。

徐滢口里的家人透着烟火气,的确是他感到陌生的。

马车忽然拐了个急弯。上了大道的感觉。徐滢不如他们那样收得住势,身子往宋澈歪来,宋澈没好气地瞥了堵在腋下的他一眼。嘟囔了一声:“真没用!”

就他这样的去考武举,不要把考官给笑死了好么!

车壁上突然传来剥啄声,对面两个早就恨不得贴在蓬上当璧花的侍卫争先恐后地把割开的蓬布掀开,商虎和何竟就先后钻了进来。

“回爷的话。快到地方了,一切也都准备好了!”

宋澈迅速看了眼窗外。使了个眼色给他们:“准备!”

侍卫们又一个个钻进来,坐在先前的位置,并且恢复成昏迷的样子歪歪斜斜地倒下去。

果然没走多远,马车停下来。

梁冬林走下马车。其余十几二十号人也都跟着下来,宋澈这一车的人最后下。

这是通往海津的驿道旁一片小树林,空地上这会儿已经被快速刨出来两个大坑。

梁冬林看了眼“人事不知”的宋澈。呲牙下令道:“动手!打完之后丢进坑中,再放些兽夹。以防被狼给叼了!”

宋澈他们皆被放趴在地上摆成一排,十来个人举着手臂粗的棍子照准脑袋便要往下扑!却恰在木棒将近身之时,几道身影如魅影般从四面树梢上疾射而来!

梁冬林吓得立时瞪圆了眼!

说时迟那时快,分明没有过丝毫动静的宋澈却也立刻腾地而起,如同习了御剑之术踏风而来,右手精准地拔住他腰间长剑,半空挽了个剑花,而后剑刃便已抵住他的脖颈!

梁冬林吓得两腿瘫软,等他定睛再往场下一瞧,哪里还有什么纷争,哪里还有什么他的人手?顷刻之间他带来的二十个人就已经全部被踢翻在地下!三十来个精壮的将士如同地里冒出来的似的将他们已包围成一个圈!

其中穿着千户长官服的一名环眼汉子大步走过来跪下:“海津千户所千户长顾得全拜见世子!末将来迟,还请世子恕罪!”

“顾得全?!”梁冬林腿脖子一抽,“你你你,你怎么会过来!”

顾得全眼角扫都没扫他,站直了起来。

宋澈推了梁冬林往商虎跟前去,扬声道:“廊坊千户长梁冬林克扣军饷,谎报军户数量,强占土地,本已罪大恶极,而其今日又胆大包天意图谋杀上官,其罪难恕!

“本官今日几乎横死此贼之手,定要押送其进京告状不可!顾将军听令!本官着你即刻负责押送梁冬林进京,不得有误!商虎拿我的牌子去廊坊县衙,着他们即刻封了梁冬林名下所有宅子铺面,梁家家属,一概先押去县衙等候朝廷宣传!”

“末将听令!”

顾得全大声道。一挥手,两名军士已经拿了绳索过来。

梁冬林双唇抖个不停,想说什么却半个字也未见飚出。

宋澈睃他一眼,“你还要看看证据吗?”

何竟便提着装了两大撂卷宗文书的包袱到了他跟前。

梁冬林终于没撑住,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

海津自然不再去了,一夜奔波数百里,徐滢实在是扛不住,车马启动时她便窝在角落里打起盹来。剩下的事跟她没啥关系,本来倒是可以歇上半夜等到天明再动身的,不过比起要在外过宿,她又宁愿彻夜回去。

宋澈也没说她什么。

回到京城里天色已然大亮,他掀开帘子一看徐滢窝在车厢角落里睡的正熟,也没叫她,自己带着人马回兵部立案。

徐滢这一夜未归,三房自是人人都吊足了心。

虽说是衙役们有来传话,可到底徐滢身份不同,跟一群大老爷们呆在一起,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杨氏在床头坐了大半夜,到早上才撑不住眯了会儿。天没亮又爬起,却见徐镛也坐在院子里出神。

杨氏不由过去道:“你也是在盼滢姐儿?”

徐镛对着墙下一株悄悄开放的牵牛子盯了半晌,才摇摇头,垂头继续翻起书来。

杨氏自是不相信他会不担心妹妹,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让人给他上了热茶,也就回了房去。

徐滢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午前时分。

端亲王世子悄没声儿的调兵遣将拿住卫所贪官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师各个角落,徐家自然也知道了。

宋澈在大家心目中一直是坐享其成的王孙公子的存在,说的不好听就是绣花枕头,前次子传他要跟卫所下手,结果偃旗息鼓,这次没想到居然还真让他办成了!这第一只儆猴的鸡杀的就是地处京畿的廊坊,这样快速而利索的手段不能不让人对此感到惊奇。

但相较于外人,三房显然关注的是徐滢本身。

一进门,三房里的人便都围了上来。杨氏只管抓着她左看右看,等确定只多了对黑眼圈后才略略放了心。

徐滢走到徐镛面前:“回头我有惊喜要给哥哥。”

徐镛轻轻翻了个白眼:“你能须全须尾地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还图你什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