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定不敢公然霸占杨氏嫁妆这么久,因为杨氏的嫁妆里必然有一部分会是徐滢的,而徐少泽碍于还要仰仗崔家,必然也会阻止内宅放肆。可不管是他还是崔嘉还是崔家女眷,都没有多么理会过杨氏带着两个儿女在徐家的处境。
所以崔家虽然身负重情重义的名声,在徐滢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我也只是疑惑崔家太过纡尊降贵了一些而已。”徐镛凝眉道。听见妹妹这么说,他又把这句话粉饰了一番。徐滢到底涉世未深,万一因为崔嘉这件事而加深了对他的偏见,从而导致误会了崔伯爷夫妇的美意倒不好了。
不过想到涉世未深这个词,他又出了出神。
“是了!”气氛正沉闷间,徐滢忽然轻快地击起掌来,从侍棋手上接过块乌铁牌子放在桌上,“哥哥瞧瞧这是什么?”
第81章 她的道理
“免试铁券!”
徐镛低呼起来,连忙拿在手里。他是行武的,武举是武将子弟们的大事,他就是没见过实物,光这种牌子的拓本也见过无数回了。“你是怎么弄到的?!”
他正头疼着,怎么会不惊喜。
杨氏听说这就是免试铁券也不由走过来。
徐滢托腮笑道:“这就是我答应帮宋澈捉梁冬林的条件。”
徐镛想起她跟宋澈在外奔波那一夜,神色又黯下来。“哥哥没用,竟让你涉险去替我挣前程。”
“言重了。”徐滢耸耸肩,“宋澈虽然脾气臭点行为幼稚点他又不是坏人,而且我们去的是朝廷的卫所又不是土匪窝,就算险些被梁贼加害,你以为他就真的能得逞么?宋澈可是端亲王的嫡长子,他出远门身边怎么可能只有六个人跟随?”
别的事情她真不清楚,宫闱里的事她可知道的太多了。有侍卫加影卫,轻易能要得了他们的命?只是梁冬林过于胆大了点而已。
徐镛微怔之后倒也引以为然,不过他仍是道:“下次别这样了,哥哥的事情哥哥自己来。”
徐滢笑道:“我不想嫁给崔嘉,哥哥不是也在给我想办法么。”
徐镛扬扬唇,摸了摸她头发。
廊坊这事很快就有了结果,梁冬林徒十年,没收所有财产,发配去西北修关卡,而且永不录用。
其实徐滢私下觉得这样的处罚还是轻了,但考虑到皇帝跟宋澈要唱黑白脸,以长远计,又表示理解。
群龙不可无首,剩下的便是斟酌这千户长的人选。以及如何平复下方军户们的怨气。
徐滢到衙门的时候屁股都没坐热宋澈就把她叫到了房里。
“那个,你不是挺会文墨吗?照这个写份折子。”宋澈坐在公案后,满不自在地丢了张纸给她。
徐滢拿来看了看,是请求皇帝指派人选去廊坊的折子。
正事上徐滢从不含糊,何况端亲王还发了话让她帮着宋澈。
她看了看就把纸放下,说道:“既然大人还是采纳了下官的意思,那下官就索性再多说两句。下官之所以提议请皇上指派人进廊坊卫。而不是请大人或王爷自己斟选。主要是因为此地是大人首捷之地,之后要发挥的作用将是很关键的。
“如果新上任的将官是王府指派的,来日成了气侯。只听命于王爷和大人,就是皇上不在意,朝中总会有些人瞎起心思造谣生事。所以这人还得由皇上自己或是太子殿下来指派,再由大人来任命方为合适。”
宋澈眉头蹙了蹙。“你说的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就是让你写折子吗?”
皇帝待他再好那也有君臣之别。如果往下全插他自己的人岂不是平白惹人猜疑?
所以他也早就想好了要请皇帝和太子来任命人选的。
谁知徐滢道:“既是这样,就不宜写折子了。”她把纸推过去,“折子一经兵部内阁,廊坊不管什么人接任大伙便都知道是皇上指的。如此卫所与皇上的矛盾仍被挑起不说,日后捉到犯事官员再挑人接任,对大人行事可就十分不利了。”
皇帝对卫所的横行霸道并不是不知道。每年都有折子雪片般飞向宫中,可是没有证据告状有个屁用。掌领卫所的将官有田有地有人马。一旦毫无准备下激发了矛盾,那这天下就甭想太平了。
当然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得得强势镇压,可眼下能想办法徐徐图之不是更好么?
所以皇帝纵然知情,也明智地暂且不跟下面撕破脸,如今想想,把揣着腔热血而且又刻板执拗的宋澈调到佥事位上,恐怕也是他的一着棋。
只有这头炸毛狮子,才有撕扯那么多卫所将官织成的网的斗志与勇气嘛。
宋澈盯了那草稿默了半日,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该私下里跟皇上说?”
徐滢扬眉:“从大局着想此举能够排除日后一切隐忧,从小处说,又可以避免许多头疼事。所以大人最好还是快点进宫,千户长的位置可不算低,盯着它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任免权皇上授予了大人,大人想想您还能清静得下来么?”
宋澈收回目光,再瞥了桌角那堆帖子一眼,装作看起书来。
怎么她说的每一句都似乎很有道理……
午饭后宋澈就进了宫。
走到宫门下他还犹豫了片刻,他从来没想过堂堂正正的公事还需要私底下说,这不是小人行径么?要是从前徐镛这么劝他,他一定会把他臭骂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挣扎着,又还是听话地来了。
先试试再说吧,要是皇帝骂他,他转回去再骂他也不迟。
破着头皮进了殿,皇帝正在批奏折,听他说明来意,心里就动了动。
“这样的事你怎么没上折子?”
他斟酌着道:“澈儿毕竟年轻,对朝中官员的了解肯定不如皇上有数。廊坊是我拿下的第一个成绩,我想从这里开始做起,皇上指个人给我,我办起后面的事来也能放心大胆。上折子的话要经内阁,我不想求助皇上的事弄得人尽皆知。”
皇帝略顿过后,哈哈大笑起来。
再盯着他看了会儿,说道:“这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他又脸热了热,隔半刻后说道:“不是,澈儿本是要上折子的,是徐镛说不用。”
皇帝凝眉唔了声,捋须沉吟了会儿,然后走到他面前,“你先回去,朕琢磨好用谁再回复你。”
宋澈大喜过望,连忙颌首出了殿。
廊坊是块肥地,土地肥沃丘岭又少,田地基本是创收的,能够坐上千户长这个位子,就是两袖清风,光是自个地里出的也能供自己过的比别人富余。更何况当上千户长那就是真正手拥兵权的将军,有些隐性权力还是极大的。
这次皇帝又把接任千户长之位的任命权作为奖赏授权给了宋澈,小王爷的人气立刻攀升。
宋澈进宫后徐滢和林刘二人就在公事房整理递给宋澈的拜帖,——王府轻易没有人敢进去,也没有人递的帖子能轻易到得宋澈手上,于是便就全都改投到衙门来了。
第82章 陪我赴约
“都是些军户子弟。”林威翻得手酸,叹气道:“跟千户长的位置一比,武举名额都没什么吸引力了,可他们也不想想,梁冬林能被拉下来,他们上去就一定能比他强么?”
徐滢微笑着没做声,只管仔细留意来投贴的署名。
这里正不紧不慢地干着活,忽有衙役进来了,说道:“程家有人送帖子来,求见佥事大人。”
徐滢听见帖子二字本都无动于衷,再听说是程家送来的,才又抬了头。
宋澈回到衙门,一遍遍回想起皇帝说的态度,心里渐觉舒畅。
他本是很不屑去在朝堂谋略什么上费心思的,他看不起那些,就像看不起万夫人他们一天到晚尽琢磨着怎么争宠夺权,可是照着徐滢说的去做好像也发生什么坏事,至少事情解决了,而且皇帝也很高兴,这就说明徐滢的主意正中了皇帝下怀。
他不愿去争宠卖乖,不代表他不在乎皇帝的心情。
看来徐镛这家伙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出的主意没一个是坏的。
所以当徐滢拿着帖子叩门进来时,他一面接帖子一面很罕见地主动说道:“皇上答应了,说斟酌斟酌会回复我。”
徐滢笑道:“那恭喜大人了。此后定可手持王法天道这把利剑所向披靡,肃清中军营内外上下。不过眼下抢夺这个位置的人如此之多,大人还得催着皇上快些下决定才是。”她拍了拍一旁撂起成山的几堆帖子。
宋澈见到这些也是皱了皱眉,手上那张帖子也弃在了桌上。
徐滢忙道:“这封不是,这封是程家二公子投的。”
他低头接过,果然是程笙下的,再展开。是约他中午在西湖楼吃饭。
他想起翼北侯做寿那次,在水榭里被一堆油头粉面的纨绔包围的情景,立时意兴阑珊,“不去。”程笙素有爱吹牛的毛病,老喜欢吹嘘帮人办事儿,昨儿才一块吃过饭,偏赶在这个时候又约他出去。必然没有什么好事情。
徐滢照他的意思让衙役回了小厮。
谁知道衙役回来又冲到他面前:“徐都事。程二爷的小厮说了,太子也会去。”
徐滢只得又照话回了。
宋澈听完想了想,却是又起身道:“我回头就去。”等徐滢转了身。他又道:“你跟我一起去。”
“我?”徐滢指着自己鼻子。而后立马道:“下官手上还有成堆的事情要做,非公务出外还恕无法奉陪。”
又是公子又是王的,她凭啥去凑那个热闹。
宋澈拉下脸,“你怎么知道不是公务?”
“那既然是公务。我就不沏茶不倒水,不低三下四。不差下官做丫鬟小厮才做的事,最好当我就是透明。当然除了有正事要办之外。”徐滢斜睨他,“大人答应以上这些,我就去。”
跟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哪里有不要打下手的,可衙门里的事情好说,在端亲王和他以及所以官职高于她的人面前她也能迅速找准自己位置。唯独这种公子哥儿的私下应酬里让她奴颜卑膝去侍侯人,她做不到。
宋澈气得脸都绿了。叫他去本就是防着程笙赶在这当口又给他摊上些什么破事儿,真有状况也好有个用得顺手的人使唤,谁让他去端茶递水了?条件真多!
“你爱去不去!”
他一甩笔杆子掉头进里屋了。
徐滢也掉头出门去。左脚才跨了门槛,后头他身音就透过屏风传出来:“答应你,行了吧!”
徐滢微笑:“下官遵命。”
只要不去当奴才,陪着他小王爷大驾去蹭吃蹭喝也没什么不好嘛。
廊坊这里要添人的事当然也传到了王府后宅。
万夫人自打被端亲王斥了一顿,这几日再不敢提宋鸿半个字。自打王妃薨后,王府的中馈初时由她与宁夫人分管,近来这几年她揽下了大半的权力,也没有一刻是安心的。
因为不知道王府还会不会有次妃,虽然按大梁律例便是明媒正娶的次妃也只有亡故的正妃一半的权力,生下的孩子地位也明确排在正妃所出的嫡子之后,但到底比她们这些侧室地位要高,如果真娶进来,对她和儿女们的地位便一大威胁。
当然,亲王次妃也不是那么容易娶进门的,尤其是在端亲王已有不少儿女的情况下。
可除此之外她也还有隐忧。
端亲王按例当初是要成年之国的,但因为皇帝只有这个胞弟,于是才以中军都督府大都督之位授之,让其能够名正言顺留在京师兄弟相守。而按律王府世子以及各亲王,在端亲王来日归天之后,也还是得离开京师。
可去年皇帝却把宋澈放到中军营任了佥事,很显然这也是在为宋澈来日留京作打算。
而宋鸿已经年满十六,端亲王却连营都不让进,来日等他归天,宋鸿岂不是得千里迢迢赶往封地?
她身为妾室,如果得不到宋澈的恩赐,是根本没有资格跟随宋鸿前往的。如果去不了郡王府,她就得迁居偏院幽居到死。
当初进到王府时只顾着能保命就好,压根没想过有一天会恋上这王宫里的膏梁锦绣,大梁所有的亲王郡王虽有封地,但封地只取其名而不能取其实,他们从封地上得不到半点名正言顺的收入,只能依靠朝廷发放的供给度日。
而朝廷供给虽有定例,但一旦迁去京外,天高皇帝远,又没有实权在手,凭宋鸿的出身和宋澈跟宫中的关系,到时他关起门来是王爷,走出王府没多少人又有几个人会把他放在眼里?克扣供给遗漏赏赐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常见。
没有供给,他又会风光到哪里去?
宋鸿失了势,她在王府里住的也绝不会好到哪里。
所以说宋鸿无论如何手上都得有个实权,有了实权才好名正言顺留在京师,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留京,来日带着官职出京也是个护身符。
阮全把廊坊这事一告诉她,她就又有些睡不着觉了。
廊坊又近,千户所的职权也并不很小,如果能由宋鸿拿到手,又该多么好。
可是一想到端亲王撂过狠话禁止宋鸿入营,她又禁不住直叹气。
多好的机会。
阮全看她歪在榻上长吁短叹,便就道:“夫人要不再去求求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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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离我近点
“没用的。”万夫人叹着长气坐起来,说道:“我打小认识他,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再无更改。而且这次任人的权力又落在世子手上,我就是劝动了王爷,世子也必不会买我的帐。”
阮全搀着她下了玉阶,又说道:“奴才倒是想到一个人,夫人或许可以去找找他。”
“谁?”万夫人在兰架下站住。
“徐镛。”阮全在掌心上写着这两个字,然后道:“徐镛与世子素有些牵扯不清,前些日子世子又把他从王爷身边要了过去,再加上这次去廊坊,徐镛也在其中,难道有了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这个徐镛,一定是世子信得过的人。”
万夫人听到这里倒是认真起来,她沉吟道:“可他既然是世子的人,又怎么会答应帮我?”
阮全道:“夫人勿急。奴才还打听到徐家的一些事情。”说着他把徐家三房在徐少川死后怎么受徐家冷遇的都大略跟她说了一遍,然后道:“徐镛入衙门没去找徐少泽引荐而是找的别人,夫人若是这么这么跟他说,他多半会动心。”
他趴在她耳畔耳语起来。
万夫人眉头时凝时松,隔了半刻,还是道:“可我堂堂王府里的夫人,去求个小吏办事,未免太抬举他了。再说,他进衙才两个月没到,世子凭什么那么信任他呢?”
阮全只得道:“那可以再看看。”
午前徐滢跟宋澈骑马到了西湖楼。
进门前他交代她道:“待会儿离我近点儿。”
徐滢挑眉,她是跟他来的,她不离他近离谁近?
门口早就有人排着队地迎接了。商虎他们也跟着上了楼,但留在走廊上。
西湖楼本就是城中一等一的大酒楼,程笙挑的雅室也是一等一的。足有宋澈一个公事房那么大的包间。因为正处在拐角上,两面墙都改成了雕花大窗,窗内两个女子在抚琴,中间一张长条桌畔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程笙徐滢认得,他正坐在西面首位,见了宋澈很快站起来,右首还有个面相英俊但是又带着几分献媚的男孩子。看到宋澈时也是笑了笑。然后站起来,半是行礼半是套近乎地道:“小王爷今儿迟到,可要罚酒了。”
宋澈在程笙上首坐下。说道:“今儿不吃酒。”一面望向对面:“太子呢?”
“哈哈!我骗你的!”程笙击起掌来,“我就知道一说他在你才回来,今儿就咱俩。”
宋澈放了筷子就要起身。
程笙连忙追上去:“好不容易来了,干嘛走啊?吃了饭再走!”一面又拿眼角溜着身后的少年。少年走上来,殷勤地斟了杯茶给他:“这大热天的。二爷也是想着约小王爷出来歇个凉透透气,小王爷既不吃茶,那这里可有小王爷最喜欢的碧螺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宋澈冷冷地扫过去。
少年僵住,程笙连忙打着哈哈:“是我上回无意中说的。没想到无湘这小崽子倒是有心记着了。无湘。还不把小王爷的座椅扶好?”
宋澈跟程笙宋裕打小一块儿长大,当然没有因着这点事就真拒他千里的理儿。
这里转回来坐下了,无湘又把茶挪过来。宋澈自己另拿了个杯子,自斟自饮。他不肯让无湘侍候。程笙也无办法,见徐滢跟在后头毫无眼色,于是道:“没规矩的东西,你怎么不替你们主子倒茶呢?”
出来前两人都换了常服,也没有人知道徐滢的身份,程笙还当她是小厮。
徐滢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宋澈道:“什么主子不主子?这是徐镛。”
程笙立刻张大了嘴,连同那少年一起四只眼齐刷刷往徐镛脸上扫来。
在他们小圈子里徐镛可是名人,程笙哪有不知道的?这种事虽不至于传到无湘耳里,但看程笙这副表情,他也猜到徐滢身份定然不同寻常。宋澈素日总自诩洁身自爱,如今居然堂而皇之地带着小童出来活动了,敢情是真虚伪啊!
徐滢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说这一出来未免有越描越黑之嫌,但人家小王爷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当下镇定自若跟程笙深揖行了礼,然后又眼观鼻鼻观心立在宋澈身后。
程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旁边盯着徐滢直溜的无湘说道:“你出去吧。”然后又冲着徐滢打哈哈:“既然来了,那就别客气,坐下一块吃吧。”他当然犯不着去拍徐滢的马屁,可这是宋澈的人,他怎么着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无湘好没脸面,不甘不愿地躬身称着是,却在暗地里又狠狠地剜了眼徐滢。
徐滢落得被个男宠嫉恨也是无语得很,不过这种人徐滢原先在两位皇姑府上见得多了。你要他是娈童他可以是娈童,你要他是面首也可以是面首,有些人有这方面的嗜好便会养在自个儿家里,有些则临时叫来陪陪酒助助兴,很显然,今儿程笙就是把他叫来侍酒的。
原先只道宋澈是个木头,却忘了他常跟程笙他们混在一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些猫腻,把她叫出来,原来是早就防着这层。
徐滢就称谢坐下来,侍者连忙新添了酒具碗筷。
寒暄了两轮之后,对面程笙见徐滢很安份很听话只懂吃而不会插嘴,立刻放心地说起了正题。
“廊坊那千户长指好人了不曾?”
宋澈吃着茶,漫不经心道:“吃饭不谈公事。”
程笙没管他,从怀里掏出张帖子嘿嘿嘿地递过来,“这帖子上写的人绝对忠诚可靠,还请小王爷认真考虑考虑。人都是我见过的,放心。”
宋澈冷下脸来。“你还有完没完?”
程笙挪过来:“你就应了兄弟这回,下回我绝不再揽这些事了。你都不知道,他们知道我跟你好,不分日夜地缠着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谁让我有你这么个表亲呢?而且咱们又打小好到穿一个裤裆!”
“我让你吹牛了吗?!”宋澈冷眼扫他。
第84章 胆大包天
“这还用得着我吹吗?”程笙指着窗外抡圆了手臂画了个圈,“满大梁谁不知道我就是你小王爷的跟班儿,就是太上老君手上的那根拂尘,他们见不着真神,就只能来拜我。你说他们这么有诚意,我又怎么好意思让他们失望?”
宋澈把杯子往桌上一掼,“你到底还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吃吃吃!”程笙只得闭了嘴,麻溜地抓了筷子。转头又晦气地朝停在窗下的歌姬们扬了扬手,示意继续。
丝竹声很快冲淡方才的不适,程笙本就是话唠,几句话下来刚才那事儿便跟没发生似的。他扬声叫上茶,门开了,无湘又引着伙计提滚水进来,并同时拿来几个夜光杯,一小樽的上等龙井,沏开替每人倒了小半杯放在桌上,然后贴心地端给每个人。
端到徐滢面前来时,无湘手一歪,杯托倾斜,一杯子沸水就直往徐滢身上泄来。
徐滢因为始终防着他,所以看到他过来时便提高了警惕,立刻避开要害,身子往旁边的宋澈倒去!
宋澈冷不防被他一撞,险些被翻在地上,还好底盘稳,一手扶住了桌子,一手迅疾地揽住怀里的她,如此一来滚水也避不可免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夏天沸水散热慢,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立刻就烫出一片红来。
“怎么回事!”他暴跳起来。
无湘没料到徐滢反应竟然这样快,更没想到宋澈情急之下还会去顾及徐滢,当场吓得脸都白了,两腿筛着糠,立刻就跪下了地去。但他素日里权贵子弟间混迹得多,并未失去方寸,而是指着徐滢道:“他,他伸腿绊了奴才,奴才没拿稳,就……”
徐滢趴在宋澈腿上避难还没来得及起身来,见这厮贼喊捉贼也是冷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是在陷害你?”
无湘并不知道她是官儿啊。他以为她就是个宋澈私养的禁脔而已。早知道她是个官儿他吃饱了撑的去惹她啊!当下手指着她矢口无言,额上冷汗直冒,转眼再看看两眼瞪如铜铃的宋澈。立刻嗖嗖地爬过去,抱着他大腿哭将起来:“小王爷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被绊了脚,小王爷饶命啊!”
“滚!”宋澈抬腿一踢。捂着手背呲起牙来。
程笙约宋澈出来乃是有事,哪里料到无湘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立刻也拍起桌子:“来人!把这厮给我往死里打!”
门口涌来大批伙计,侍卫们也跟了进来,见状二话不说拿的拿人,掉的掉头去请太医。
宋澈在酒楼出了事。酒楼也是要担罪的,一时间几个掌柜全都涌进来了,个个抹着冷汗侍候前侍候后。
徐滢见宋澈手背已瞬间红肿起来。连忙着人端来井水,又让掌柜的取来蜂蜜。先将他的伤手往井水里浸过,然后从怀里抽了帕子出来小心地涂了蜂蜜上去。
宋澈怒虽怒,打小也没受过什么伤,但见她这么样轻手轻脚地,呼出来的气落在皮肤上都像是被羽毛拂过,忽然又觉没那么疼了。
他这里在酒楼里出了事,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扩散开来。
皇帝正与皇后陪着太后聊天吃茶点,听到消的息手里杯子都险些落在地上!太后耳朵没那么灵,见状连问出了什么事,皇后好言安抚:“外头酒菜不干净,澈儿肠胃娇弱,吃坏了肚子。”
太后正半信半疑,这里程笙就满头大汗地进宫来了,本来是想避开皇帝求太后召太医过去的,没想到竟好死不死撞了个正着,顿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自己全倒了出来。
伤是小伤,但关键是伤人的是侍童,皇帝太后对宋澈爱护得跟什么似的,哪里会容得他去碰这些?要不是听说他跟徐镛那些事儿他也不会去叫无湘,谁料到本是投其所好,结果却弄得出了大事!
皇帝本来也并不知道宋澈到底怎么伤的,程笙这一不打自招,立刻就跳起来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叫什么男宠来给澈儿侍酒!他是端王府的世子你不知道吗!”说着取了帘栊下花瓶里一枝三尺来长的花枝儿,没头没脑地就往程笙身上扑去。
太后自然是心疼宋澈的,听到居然还是程笙闯的祸,当场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暂且也不理会他了,忙不迭地就差了身边老太监去看看。皇后这里正好也差人唤了太医过来,便就一起往端亲王府去。
徐滢当然没有半途撤退的理儿,也就一起跟着到了王府。
其实真没什么大事,但大伙都把这没娘的孩子当宝贝疙瘩,事情就变得严重了。
首先,程笙居然叫男宠来侍酒!
宋澈是端亲王唯一的嫡子,是皇帝都把他当儿子的宝贝疙瘩,平素大伙对他严加管教,他程笙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叫男宠来侍候他!
其次,那男宠居然敢跟徐滢(镛)下手!
徐镛是朝廷命官,谋害命官该罪加一等。尤其当徐镛跟在宋澈身边还是皇帝默许的,而最后竟然还误伤了宋澈,这种行为岂还能忍得?!
因此无湘拿下了,程笙也背了口大黑锅,谁让他倒霉催的揽上这么个事上身呢?
冀北侯闻讯赶到王府,当场就把他给揪回府打板子了。
徐滢除了从旁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其实什么也没做,见闻讯赶来的太子和宋裕都走了,她也就上前告辞。看他被太医包得跟粽子的一只手,不由也笑起来。
宋澈歪在床头瞪着她:“我怎么一跟你在一起就没好事儿?”
徐滢笑道:“早说了大人别带我嘛。”
宋澈瞪着她。递扇子给她:“我热!”
徐滢只得又扇顺了他的毛再走。
徐滢到王府的时候并不打眼,万夫人因着事出突然,对宋澈这事也并不甚清楚。当客人们走尽,听说徐镛也跟着宋澈去赴了程笙的约已是吓了一跳,再听说那男宠本是冲徐镛而来更是一惊!
“世子去饭局从来不带不相干的人,他居然带了徐镛?”
第85章 麻烦上门
原本对徐镛还有些不以为然的她忽然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如果这个徐镛在宋澈眼里已经重要到会带着赴饭局的地步,那绝对已能够说明他在宋澈跟前的份量了。从前只说流银高不可攀,这徐镛比流银个奴才又不知高去了哪里,他的重要性也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这么说来,你说的那法子,岂不是有可行之处?”
“如今看来,必是可行。”阮全颌首。
万夫人吐了口气,沉思起来。
宋澈受伤的事得到及时控制,影响并没闹得多大,只不过令他对侍童一类人更加深恶痛绝而已。
程笙回府之后便被冀北侯抽了顿板子,直打得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同样才被打了板子不久的崔嘉这日刚好下了地,听说京师又多了个与他同病相怜的程笙,一颗心立马就颤抖起来!
这徐家兄妹简直是要翻天了!他们除了害人还会干点别的吗?徐滢把他给害得躺了四五日,这里冀北侯府的二爷,太后娘娘的侄孙,居然又被徐镛给害得趴在了床上,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整个京师里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倒霉!
如果有人以为崔伯爷把他打了一顿他就回心转意了那就大错特错了,徐滢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手段居然这么狠毒,而且不留一丝余地,这还是没成亲呢,要是成了亲,往后他不得被她给整死?他是绝不会甘心跟这种人过一辈子的!
他拄着拐杖坐靠在石榴树下,一遍接一遍地听着下人们打听来的细节,心里那股火就跟迎了风似的蹭蹭往周身四处蔓延。
因为太后有交代,让宋澈歇歇之后再去上衙。端亲王想着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放了宋澈一日假。
宋澈不来衙门,徐滢他们就更如趁着老虎不在而称起了霸王的猴子,上晌在公事房聊天下屁,晌午用了饭,又打了阵瞌睡,就预谋着留个人下来值守。然后剩下的就提前下衙去。
徐滢因着自己新来未久。便自动提出留下。
大伙也不客气,买了堆零嘴儿回来给她便就一个个溜了。
徐滢潜到宋澈房里偷拿了点他的好茶,顺手又牵走他一本古籍。拿到房里看起来。
没翻到两页,房门被叩响了。衙役在门口道:“徐都事,有位姓阮的先生找您。”
姓阮?
徐滢放了书:“姓袁吧?”袁紫伊那家伙答应替她打听陆翌铭,指不定是她。
“不是。”衙役连忙摆手。“是位姓阮的老先生。现在在咱们前厅。”
中军衙门是个四合院儿,一进的院子就用来招待来访的人员。
徐滢想了想。来到前厅,果然右首端坐着个四五旬的老者,面白无须,喉节平滑。竟是个太监。
徐滢顿了顿走上去,“敢问先生是?”
阮全站起来,打量了她两眼。微笑道:“想必阁下就是徐镛徐澜江,徐大人?”
徐滢扬唇:“不敢当这声‘大人’。”也回眼过去打量他。只见其面容清矍,双眼微浊,透着精明之气,若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到了这把年纪,大多当上总管,自不会私下来寻她这个小吏,而且气度也要雍容得多,这么看来,倒有些拿不准他的身份。
阮全从怀里掏出腰牌,说道:“在下是端亲王府里容华宫的总管,阮全。”
徐滢接过牌子看了看,哦了一声再次拱了手:“阮公公请坐。不知道公公寻在下有何要事?”
阮全道:“其实在下只是个传话人,要见大人的人,在街口的万福楼。还请大人能移驾相见。”
徐滢望着这老太监,缓缓匀了口气。
端亲王府的太监,而且本人还过来了,那绝对不会是端亲王和宋澈。不是他们,别的人寻她作甚?
不过既是王府的总管相邀,她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说道:“公公请。”
阮全对她的识时务显然很满意,颌颌首便就走在了前方。
街口并不远,只有半里路的距离。阮全要邀徐滢上王府的马车,徐滢机智地拒绝了,而是唤了正跟各路小厮混在一起的金鹏过来,乘着自己的车跟上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对方不怀好意,不说把她揪上车给宰了,就是看出来她的身份也不妙不是?
到了万福楼,两人从后院楼梯上了楼,廊尽头的雅室里,就有白纱覆面的妇人端座在长桌一侧。
徐滢到了此时,心里也有底了。
阮全走过去低语了两句,那妇人微微颌了颌首,阮全便就示意徐滢上前。
徐滢上前躬身道了声“夫人”,便就直起腰拢手立在旁侧。
万夫人打白纱后扫了她一眼,蹙眉道:“徐大人好生纤秀,可不像武将子弟。”
徐滢微笑:“回夫人的话,家母是南方人,在下肖母。”
万夫人端了茶在手,又看了她一眼,忽然又把茶放了,扬唇道:“你不好奇我是谁?”
徐滢望着地下:“阮公公乃是王府总管,不管夫人是谁,能差遣阮公公当信使的人,必定是在下仰望已极之人,又怎敢出声询问?再者在下是中军营的官员,夫人是女眷,传出去影响最不利的乃是夫人,因而不知道才是最好。”
她虽然不知道万夫人寻她具体做什么,但以她一个妾侍的身份,是不可能对她行什么威胁之事的。
王府的妾跟寻常人家的妾可不一样,她们享的福比别人多,地位也比别家的妾高出不只一个等级,但相应所面临的束缚也更多。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基本上可以说她们只能守在王府四面墙里数晨昏日落的。
然她一个做妾的不安安份份呆在王府享福,偏跑出来见她这个小吏,还真是没把王府规矩放在眼里。
当然,她不必理会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