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用,不能以此来要求别人,廉百策做的一切同样是为了地军

团,我实在没理由乱怀疑他。

想到此处,我走了过去,道:“廉兄。”

廉百策把笔墨放好,站起来道:“末将在。”

我叹了口气,道:“廉兄,对不起。

我说得不响,但营房里只有我们两人,这里也很清静,他一定听到了。

但廉百策却没说什么,只是鞠了一躬,这才重新开始抄写。

不是廉百策的话,那会是谁?我不禁又要苦笑一下了。地军团整编五

万人,一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一有伤亡就要补充,文侯想要埋进个暗

桩,实在太轻易不过。

不管他了。只希望,这个暗桩作为地军团的一份子,也会把地军团的

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想着,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第三十九章 前功尽弃

自新四年的春天来得很早。二月天寿节,便已春暖花开,人们都说这

是个好兆头。天寿节这天, 帝君下立宪诏, 宣示天下,帝国进入立宪。

一般民众并不知立宪是个什么东西, 但也知道以前的反叛苍月公不再

是反叛,从现在开始,减免徭役赋税, 帝国所有地方的学校全部开放,

任何人,只消能负担学费,不论身份贵贱,只要能通过入学考试,便

可就读,读出后可以按部就班地踏上仕途,另外开垦无主荒地则三年

不纳税。这些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措施使得百姓们欢声雷动,称帝君为

帝国开国以来第一明君。听着这些论调,我不禁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其实这些提议大多是共和军提出来的, 倒是因为触动了那些达官贵人

的利益,帝国权贵颇加阻挠,驳回了好几条。

这一天,我正在家里读书,老周又进来道: “将军,外面有个怪客人

求见。

我放下书,道:“是谁啊?”

“一个头发黄黄的,眼睛跟碧琉璃一样的男人,连胡子都是黄的。 ”

我笑了起来。那是丁亨利。 丁亨利来自极西, 相貌与通常帝国人甚远,

老周看来自然觉得怪。 我站起来, “快请他进来。 老周答应一声,

道: ”

正要出去,我叫住他道:“等等,还是我出去迎接。”

作为敌人,丁亨利让我感到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安;但作为朋友,他

却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良朋。我快步迎了出去,却见丁亨利站在门口,

忙道:“丁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这一年里,丁亨利作为与帝国谈判的首席使臣,为了避嫌,从来没来

看我。现在大事已成,他这才过来吧。他一见我,也笑道:“楚兄,

一直未来拜见,还请吾兄海涵。”

我道:“岂敢,其实我也一直想来看看你,只是怕人多嘴,快请进。”

他笑了起来。现在他嘴上的胡子留得更长些,与旁人不同,他的胡子

都是金光灿灿,很是耀眼,老周在一边不住打量他,似乎看什么稀奇。

我与他进了正厅,叫过厨子让他开一桌好菜,那厨子面有难色,道:

“将军,家里就是些寻常菜肴,只怕......”

我不像邵风观那样好口腹之欲,又是个单身汉,家里吃的也总是些家

常菜。那厨子这么不知趣,实在有些尴尬,生怕他说出什么米里也生

了虫之类的话,忙道:“那算了,丁兄,我们去外面小酌吧,我知道

有一家酒楼不坏,又干净又清静,菜也很是鲜美。”

丁亨利微笑道:“还是我来请吧,我也快要回去了。

我道:

“这怎么成,下回我来五羊城你再请我吧,呵呵。”丁亨利也笑

了笑,没有再坚持。

帝国已经有了一整年的和平,现在帝都的商旅又开始多了起来,酒楼

的生意也好了许多,天南地北的佳肴异味云集。我把丁亨利领到距我

住处不远的一家聚友楼去,这家酒楼门面不算很大,但装饰得甚是清

雅干净,菜也是大江以南的风味。要了壶好酒,叫了几个炒菜,在等

菜时先上了四个冷盘,两荤两素,分别是鸭舌头、糟肚和手剥笋、烤

菜心。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稀有的品色,但每一道都做得甚是精致鲜

美。五羊城向来以精于饮食闻名,丁亨利尝了尝,却也赞了几句。那

酒也是今年的新酿,带着点清甜,不是太烈。

吃了两口,我道:“丁兄,你说快要回去了,是回五羊城么?”

丁亨利道:“是啊。大功告成,我也该回去歇息一阵了。

我微笑道:“对了,现在我倒想问你一句,那时在伏羲谷口,你为什

么最终没有下手?”

丁亨利狡黠地一笑,道:“地军团战力惊人,亨利自知不敌,哪敢起

二心,楚兄取笑了。”

我暗自叹气。丁亨利虽然与我私底下交情不错,但到底是两方之人,

他不会对我和盘托出的。他说自知不敌自是托辞,但他一定不无这种

顾虑。当时伏羲谷外的共和军已几乎是他们的全部力量了,但因为我

伏下一个钱文义的义字营,共和军失去了以逸待劳,封住我们出路的

优势,如果开战的话只能硬拼,丁亨利权衡之下定然觉得得不偿失,

胜算渺茫,这才让我们全身而退吧。可不管怎么说,也只有丁亨利能

这样,换个位置想想,假如共和军的统帅换成文侯,那么文侯一定会

不惜一切代价将我们斩尽杀绝的。说到底,我仍然要感谢丁亨利不是

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这不答之答也已经告诉

“丁兄太谦了。为了丁兄

我他放过我的理由了。我端起杯子来,道:

不杀之恩,我先敬你一杯。”

丁亨利微笑道:“楚兄,说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

已经是新时代的开始,还是为这个新时代干一杯。”

当初郡主临终前,也说过会有一个新的时代来临吧。其实不管是谁,

在这个痛苦的年代呆久了,都盼望着一个新时代能够到来。我站起来,

道:“是,为了这个新时代,我敬丁兄。正是丁兄的努力,天下百姓

方能享受太平岁月。”

丁亨利也站起来,道:“楚兄,立宪能成,多亏你与南宫大人的竭力

支持。沙场之上,亨利不会认输,但政事上,亨利对楚兄你唯有敬服

得五体投地。”

我有些想苦笑了。虽说我竭力主张与共和军达成和解,共和完成立宪,

但在政事上我所见浅陋,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见解。立宪能成,为此竭

尽心力的非南宫闻礼莫属。南宫闻礼不愧是郡主亲自挑选出来的人

才,即使郡主去世已久,他仍然把郡主的构想一步步变为现实。也许,

与郡主留给帝君遗计一样,郡主生前大概也给南宫闻礼留下了长远构

想吧。虽然我不相信郡主能事事料中,但最终帝国与共和军达成协议,

组成立宪政府,一定早在郡主的构想之中。

我把酒一饮而尽,重又坐下来。丁亨利也已坐下了,抹了抹胡子上的

酒渍,道:“我也有一件事想问楚兄,请楚兄坦承相告。”

我道:“请说。

“在伏羲谷中,你为何要将东西炸毁?”

我眉头一扬,正想抵赖,却见丁亨利目光炯炯,心知赖不过去。显然,

共和军也知道伏羲谷中蛇人繁衍生殖之秘,我道:“天下一切生物,

都有生老病死。如果有哪一种会源源不断地出生,那是逆天而行,本

不该在世上出现。如果战争靠这些取胜,等如以利刃自尽,还是让它

从世上消失吧。”

我虽然也没正面回答,但说得比丁亨利还要直接。丁亨利低头沉吟不

语,我举起杯道: “丁兄,还是愿天下生生世世,再无战争,干了。 ”

丁亨利道:“楚兄那么厌恶战争么?”

我叹了口气,道:“我只盼永远都不要有战争。 ”

丁亨利放下酒杯, 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出神。 我道: “丁兄,怎么了?”

丁亨利又抹了一下胡子,道: “噢,我走神了。楚兄,在军人中,我

还是头一次听到有这种话。 ”

我苦笑道:“败者固然伏尸千里,胜者同样尸横遍地。当初入伍,我

也想靠军功一步步往上爬,但战场上经得多了,我只觉得,我这每一

步下,都有着万千军人的尸骨。 不怕丁兄见笑,有时我做梦都会吓醒。 ”

丁亨利有点不以为然,只是笑了笑,道: “其实不能一概而论。不义

之战,自然越少越好,但正义之战,岂能逃避。 ”

我道:“只消是战争,不管为了保家卫国,还是开疆拓土,都是血腥

的,背后也只是野心家在操纵,哪有什么正义可言。不仁者,天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