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为正义而战,往往就是野心家在背后操纵,让人送死的借口。 ”
我说到这儿,见丁亨利面色有些不悦,心知这话触到了他心里。共和
军当初向民众宣扬,他们是正义之师,进行战争是为了解救万民,而
我说正义是野心家的借口,在他听来大概觉得有点指桑骂槐。我道:
“丁兄,大概我有点醉意了,只是你问问那些家里有战死者的百姓,
他们会喜欢夺去亲人的战争么?即使这战争号称正义。”
丁亨利道:“可是,当敌人逼到你家门口,要把你全家都杀尽了,此
时的反击难道还不是正义么?蛇人当初围住帝都,你们发动反击,那
场战事里的死者家属会说这一战不是正义的么?”
我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敌人是什么?他的意图是什么?是
不是只有拿起刀枪反击一途?可不可以通过和平手段达成谅解?正
是野心家为了一己私欲,把和平之路全部堵死,让无辜将士送死,却
说这战事是正义的。丁兄,别忘了,当别人拿着刀来杀你,你当然会
反抗,但别人仅是在威胁时,你硬要一战,那也能叫做正义?”
也许是喝酒猛了点,我说话也有些大。丁亨利“嘘”了一声,道:
“小
声些。楚兄,你醉了。”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忙拿起边上的茶杯来喝了一口。丁亨利看着
我喝茶,道:“楚兄,我也承认你说得没错,不过,很多事都是由不
得我们。像蛇人进逼,难道也能与它们达成谅解么?”
丁亨利大概觉得我是在指责他,不无辩解之意。其实,我现在想到的
倒不是他,而是文侯。当日在东平城木昆告诉我,帝都围城之际,蛇
人曾经有意求和。然而文侯收到蛇人的求和信,却骗帝都军民说是要
我们投降。
文侯的确为帝国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帝都破围战至今在民众口中传
播,所以帝君与文侯闹翻,仍然不敢明着对文侯下手。可是,帝都破
围战真的就是非战不可么?我仍然不相信。木昆虽是蛇人,但他比我
见过的很多人都要睿智宽厚仁义。可是他最终也死在我面前,他设想
的蛇人与人类和平相处最终落空,说到底仍然是帝都破围战结下的苦
果。那一战是胜了,可是也让帝国多了无数个新鬼。正是这无数枉死
鬼,才成就了文侯的声名。
我虽然知道他误解了,也不去多说。就算他不误解,恐怕仍然会觉得
我是借题发挥。与丁亨利算是惺惺相惜,交战时只能作为敌人,但没
想到和平来临,我们仍然话不投机。
这时跑堂的端上炒菜,我们闷着头又喝了几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
成这等局面,丁亨利也发现了场面的尴尬,不时与我说几句笑话,说
了点各地的风土人情,只是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没话找话了。
话说得少,酒菜吃得便快了。没一会儿,几个菜都已见底,我正想叫
跑堂的过来加几个菜,门外忽然传来响动,那跑堂的在外面道: “丁
亨利先生可是在此地?”
丁亨利站了起来,道:“我在这里。
”
“有位程敬唐先生来找您。”
我不知道这程敬唐是什么人,看向丁亨利,丁亨利轻声道: “程敬唐
是我共和军中的金枪班首领。他是护卫公子的。 ”
所谓金枪班,最早是大帝的亲兵护卫的俗称。 那个金枪班只有二百人,
却个个都是了不起的枪术名手,而且个个年轻英俊,使用的又是整齐
划一的金黄色长枪,以至于帝国传说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个,以至
于越传越神。十二名将终是开国功臣, 不好胡编,金枪班只是些侍卫,
关于他们的故事自然可以天马行空, 什么杀怪兽,破反贼,什么都有,
在传说中甚至有地位超过了十二名将的, 也使得后来不少封疆大吏不
无僭越地把自己的卫队称为金枪班。 南武公子信奉的共和,以人为尚,
以民为本,只是从他将侍卫命名为金枪班看出, 他追慕的居然是大帝。
大帝固然是名君,但这不是与他信奉共和制背道而驰?
我还没说什么,门一下被推开了,一个人闯了进来。一见丁亨利,他
鞠了一躬,道:“丁将军,该出发了,末将找了你半天呢。 ”
这程敬唐身材也不算高, 也不魁梧,但体格健壮之极,身上肌肉累累,
连衣服都似乎会被肌肉撑破。丁亨利怔了怔,道: “不是要明天才走
么?”
程敬唐道:
“公子提前了。 ”他这时才看到我,道:“这位是......”
丁亨利道: 这位是地军团的楚都督,
“ 程将军,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
程敬唐眼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光彩,我说不出那是仰慕,还是痛恨。
他到我跟前,深深一鞠躬,道: “原来是楚将军,敬唐失敬了。”
这程敬唐定然是个枪术高手,如果小王子遇到他,一定欢喜之极。我
笑了笑,还了一礼道:“程将军,请稍坐片刻,一起喝一杯吧。 ”
丁亨利道:“楚兄,程将军从不喝酒......”他还没说完,程敬唐却已
拿过一个空杯子倒酒。壶中的酒已然不多,他倒空了也只剩半杯。他
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多谢楚将军。
”
丁亨利脸上有些惊异之色。大概程敬唐从不喝酒,今天破例喝了半杯,
着实让他吃惊。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对这个爽快的年轻汉子大生
好感,也端起杯子道:“丁兄,程兄,你们要回去了,祝你们一路顺
风。
”
丁亨利也站了起来,道:“愿这个国家,永远都不要再有战争。”
他虽然说永远都不要有战争,话里却透着一股哀伤。永远不要有战争,
谁都知道不可能。即使是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到底能持续多久,
又有谁知道?
付了帐,我陪着丁亨利和程敬唐下楼。刚走出聚友楼的门,一个拿着
一叠纸的少年跑过来,叫道:“三位先生,可要看今天的快报?陛下
天寿,与民同乐,今日立宪,都是大事啊。”
我略略一怔。南宫闻礼曾提议建立邸报,招幕抄手每天抄写国家大事,
分发给各级大臣,让他们能更快了解国事,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付诸
实施,并且与原先的打算不同,让这些少年上街卖了。我道: “多少
一张?”
那少年道:“一个铜子一张,先生,也就小半个烧饼的价。 ”
烧饼也要三个铜子一个。现在识字的人虽然多了些,到底并不算多,
大概这少年生意也不算好。南宫闻礼也设想过另发一份,抄写后由人
每天贴到通都大衢之中,只是过路的人未必有心去看,到酒楼茶肆一
带来卖,这里的人有闲,只消有一个人识字,旁人感兴趣,不识字也
一定会过来问,效果倒是更好些。我笑了笑,道: “给我一张吧。”
那少年给了我一张,我还没掏出钱来,丁亨利却已摸出了四五个铜子
道:“不用找了。 ”他微笑道:“楚兄,没想到抄手这么麻利,现在就
抄好了。”
我一呆,道: “是你们做的?”
丁亨利道: “是啊,郑先生的主意。立宪是国之大事,要尽快让人知
道立宪是什么。 ”他抬头看看天,道:“楚兄,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期盼楚兄能早日来五羊城做客。 ”
我笑了笑。立宪已成,在五羊城做人质的蒲安礼和那个亲王也该回来
了,前去迎接的任务很有可能便落在我的肩上。 我虽然不喜欢蒲安礼,
但蒲安礼在五羊城呆了这几年,也是为今天立下大功,何况再去五羊
城看看,也是心之所愿。我道: “好吧,到时我来五羊城,丁兄可要
做东。”
丁亨利开怀一笑,道:“自然。”
他的马已牵了出来。道别后,我骑着飞羽信马而行。飞羽识得回去的
路途,不用我带,自己能走,我便在马上看着那张快报。快报上字数
并不多,言简意赅,辞句也很通俗,大略说了立宪的几种措施。因为
是共和军发的,所以其中说共和军的事要多得多。
回家后,又仔细看了看那张快报。书法虽然不算好,字迹却很清晰,
看来不是仓猝做成的。我不由叹息共和军中的人才济济。正在这时,
有人给我送来一个包裹, 打开来一看却是邵风观从东平城给我寄来的
一大块江豚肉。江豚肉易腐,不过现在正值冬天,冻得硬梆梆的,邵
风观又是让运送加急文书的人带来,看上去还很新鲜。想起邵风观那
时跟我说要再请我一顿江豚肉,却一直没兑现,现在终于寄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还在睡觉,老周便来敲门道: “将军,
南宫大人前来拜访。”
是南宫闻礼?我忙道: “好,我这就出去。
”
穿好衣服一进正厅,只见南宫闻礼正坐在昏暗的灯光里。见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