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位黄衣大德摇头道:“鄙寺地处边远,至今尚未受其骚扰,又传言波旬信奉湿婆邪教,其邪术妖法可移山填海,崩天裂地,生摄人魂。以鄙寺众僧一点微漠的法力,若真激怒波旬魔王,无异自寻死路。”

众大德神色复杂,又一人道:“何况佛法广大,不灭外道,与其以卵击石,不如敬而远之。”

此话一出,诸位大德都沉默了片刻。

突然,有人问了一句:“到底波旬是谁?”却是那个牵着白马的年轻僧人。

他声音不大,但已然惊动了诸位大德。众人齐齐回头打量这个闯入的年轻人。只见他年纪甚轻,脸上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生气。虽然穿着僧服,但并未剃度,长发束起,眉目清秀,却又透着几分英气,宛然是汉族少年的长相打扮。

一个黄衣大德冷笑道:“你是谁,哪里轮到你说话?”

年轻僧人皱着眉,还未回答。他的上师微微笑道:“他是在下的记名弟子。此番带他前来此处,是另有极为重要的目的,只怕要关系中原武林的命脉。在此之前,诸位就不必再为难他了。”

众位大德都是一“咦”,难道这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还能有如此大的作用不成?

他的上师微笑不语,又回头对那年轻僧人道:“所谓波旬,就是如今曼荼罗教教主帝迦。波旬是佛典传说中灭世魔王。只是因为诸位大德都太怕这位教主,不敢直称其名,只好称之为大魔王波旬了。”

他此话一出,那位红衣大德更怒:“白摩大师,你说我们惧怕波旬?”

白摩大师?诸位大德都是一怔。

甘丹寺白摩大师在藏地声望只怕仅次与哲蚌寺的索南迦错,此次众人齐聚圣湖直畔,也是受了他了邀请。然而,他近十年来一直闭关修行,亲眼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若不是红衣大德说破,一时竟没能人认出他来。

白摩大师淡淡微笑道:“诸位不远千里前来圣湖之畔,等待乐胜伦宫现世,本是受了在下之约,要商讨一个联手对付曼荼罗邪教的方法。而诸位到此已有三天,反反复复,也不过说大魔王波旬的邪术是如何厉害,却没有一点对付的主意,若不是怕到了极点,又是何种意思?”

红衣大德冷笑道:“正是白摩大师你发帖相约,我们才日夜兼程,齐集圣湖之畔,而大师一直迟迟未到,却事先施展幻术,封闭了圣湖,将我们我们禁锢在此地三日三夜,倒不知是何等意思。如今大师终于来了,倒不妨帮我们解释一二。”

白摩大师颔首道:“正是要给大家一个解释。”他突然一扬手,白马背后的巨大包裹顿时凌空飞起,落到众人面前。乒的一声闷响,泥地竟然被砸得深陷下去。

红衣大德愕然道:“这是什么?”

白摩大师神色凝重,轻一弹指,将捆扎的白纱震断,而后俯身将油纸缓缓揭开。

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里边赫然是三具无皮的尸体!

尸体的血早已凝固,冻为黑色,极为狰狞,而从凶手的刀法惊人的细致——整个巨大的伤口都还保留着一层薄薄脂肪,那些淡黄的泡沫下无数血管像张开了一张细密的网,虽然失去了皮肤的约束,却都还完好无损的紧绷起着。而尸体从咽喉到腹腔已被整个剖开,所有的脏器也已被取走,一个空空的体腔森然大开,却似乎经过某种特殊的处理,显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虽然在场诸人均可谓参透生死的大德高僧,陡然看到这一副惨状,仍不禁骇然变色。

白摩大师叹了口气,道:“这三个人,是摩萨寺的僧人。他们不仅皮肤、脏器被取走,连脑髓,也已从双耳处被完全吸出。”

红衣大德愕然道:“你是说,摩萨寺已经…”

白摩大师道:“不错!从上次月圆至今,这已经是第二十七所被屠灭的寺院!僧众均被枭首、剜心、剥皮、折肢等酷刑,惨不忍睹…我得到消息,连夜赶去,却仍然是迟了一步!我留在摩萨寺为殉道众僧超度三日,这也是在下迟到的原因。”

红衣大德大怒,道:“如此惨无人道,曼荼罗教到底意欲何为!”

白摩大师道:“取走僧人脏器,只怕是为了在乐胜伦宫中炼制传说中的百鬼搜魂术,以图找出帕帆提女神转世。”

此话一出,众大德一片惊声,纷纷问道:

“乐胜伦宫?难道波旬已占据乐胜伦宫之传说竟然是真的?”

“百鬼搜魂术以僧人脏器为祭,邪恶无比,是诸佛禁用的法术,已经数百年未现人间,曼荼罗教从何得来?”

“帕帆提女神又是谁?”

一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白摩大师神色却更为沉重:“曼荼罗教与香巴葛举派一战已有三十余年,其间曼荼罗教韬光养晦,元气渐复。而其新任教主帝迦妖术更盛于前代,竟用妖法打开乐胜伦宫的封印,自称以邪神湿婆的力量,重开湿婆宫殿,灭佛法而兴湿婆教,与手下诸魔头盘踞其中,以僧人骨、髓、筋、肉祭炼邪法,魔宫中夜夜生魂惨嚎,动天彻地…”

白摩大师顿了顿,又长叹道:“帕帆提女神本是毁灭神的妻子,曼荼罗教已经得到了她的图像,正肆略青藏两地,四处搜寻女神转世。据索南迦错活佛所言,曼荼罗教主帝迦已完成了其他修炼,只要得到女神转世,就能彻底觉悟为灭世神湿婆,那时,天地劫灭,再非人力能挡。”

诸大德不禁一怔。红衣大德浓眉倒竖:“依你所言,我们只有束手无策了?”

白摩大师摇头道:“从他们竟不惜动用最邪恶的百鬼搜魂术来看,女神转世暂时还未被找到。然而,这一月来,曼荼罗教徒以搜索女神为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藏地百姓已不胜其扰。”

红衣大德怒道:“波旬如此大胆妄为,玷污佛法圣地,难道天下就没有克制之法?”

白摩大师长声叹息,道:“佛祖在灭度前曾留下了两件克制波旬的法宝,恒河大手印已然失传,剩下的一件便是胎藏曼荼罗阵。布胎藏曼荼罗阵需要八件法器与八位有缘之人。我约大家来时,请色拉等六大寺活佛带上的密宝,正是其中六件。而索南迦错则连日赶往蒙古,向俺达汗求借其余两件。如今约期已过,活佛还没有回来,只怕此行…”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一月已经过去,若俺达应允,索南迦错无论如何也该赶回来了。

诸位大德心知如此,脸色都变得更加沉重,却一时也再想不起对抗曼荼罗教的方法。

突然,白摩大师脸色一变:“谁?”

诸位大德一惊,湖边飘摇的云霓似乎猛地震颤了一下。在场众人都分明感到了一股陌生气息突然闯入了结界之中!

湖畔的幻阵力量极为强大,除非得到了主人的邀请,否则阵外之人绝难闯入,而阵中之人也绝难离开。两天前,湖边十位大德曾试图一起合力将之冲开,最后仍不能撼动分毫。

然而这道气息的确进来了,不仅陌生之极,却也强横之极,宛如巨浪一般的向湖边奔涌而来!

众人脸色皆变,这样强大的力量,莫非竟是魔王波旬亲临?

不远处,帷幕般的雾气被晨风撕裂。七色日华的中心,一个人影渐渐清晰。

来人脸上有隐隐倦意,青衣和散发随风飘扬,也沾满了征尘。而他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容貌秀丽,脸色却极为苍白,将脸埋在他怀中,似乎不胜劳顿,已经沉沉睡去。而那纤长睫毛上,还占着早晨的风露,微微翕动着。

来人缓缓往众人身上看了一眼,目光虽不凌厉,却宛如古镜照神,深不可测。他虽然只是随意站在那里,而身上流露的逼人气势,已宛如山岳般沉沉压在众人心头。

白摩大师迟疑了片刻,道:“尊驾是…”

来人看了众人一眼,淡淡说出三个字:“卓王孙。”

众人一怔。

华音阁声名虽然如日中天,然而正因为如此,反而很少有人直呼华音阁主之名。尤其远在藏边,他的真名已少有人知。

红衣大德怒道:“无论你是谁,为什么闯入圣湖禁地?”

卓王孙淡淡道:“找人。”

红衣大德道:“谁?”

卓王孙缓缓道:“曼陀罗。”

四下顿时哗然。

近一月来,曼荼罗教天阴欲死四魔之名已传遍川藏一代,传说其形如妖魔,邪法无边,有的更云人首蛇身,飞行绝迹,荒谬之极。这些日子以来,四魔的名字在当地人心中宛然一个妖邪的禁忌,似乎连每次提起都会带来莫名的厄运。而如今,这个陌生人竟然是追踪曼陀罗而来。

白摩大师疑然道:“死魔曼陀罗?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卓王孙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转开,环视众人,道:“乐胜伦宫在哪里?”

众人更惊。红衣大德愕然道:“你想找乐胜伦宫?”

卓王孙道:“我要找的人就在里边。”

红衣大德不可置信的道:“曼陀罗逃进了乐胜伦宫?简直一派胡言!”

白摩大师摇头插言道:“未必不能,既然曼荼罗教主帝迦已经占据乐胜伦宫,而曼陀罗又已遁法见长,未尝不可能暗中穿过我们的结界,遁回魔宫之中。”他又看了卓王孙一眼,道:“只是…曼陀罗的遁法上天入地,无形无迹,你又如何能一路追踪她,找到这里?”

卓王孙不去看他,冷冷一笑,道:“远到为客,理当与地主通报一声,现在通报已毕,无心叨扰诸位雅集,告辞。”他言罢抱着怀中的步小鸾向湖边走去。

红衣大德怒道:“站住!你要强行通过这里?”

卓王孙止步,却没有回头,道:“正是。”

红衣大德道:“时辰未到,圣湖中的倒影尚未出现,你如何知道乐胜伦宫的所在?”

卓王孙叹道:“乐胜伦宫既是无形,倒影岂能有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