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大德一怔,眼前的圣湖清幽冷寂,宛如明镜,厚厚的水雾拂垂缭绕,衬得整个湖泊亦幻亦真。
天宫若是无形,倒影自然更是虚中之虚,幻中之幻,这个道理,谁会不懂?
然而难道说这个代代相传的传说,竟也仅仅只是传说?在场每一个人,在一方百姓心中,都宛如神佛一般,高不可攀,然而他们不远千里,汇聚此处,竟也只受了了一个虚妄传说的欺骗?
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默然。
卓王孙叹息道:“若诸位不信,自可在此处等下去。卓某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红衣大德突然抢到卓王孙面前,大喝道:“圣湖禁地,岂容你任意来去!”他这一喝,真宛如狮子大吼一般,连湖波都被震得荡漾不止。
卓王孙却宛如根本没有听见,轻轻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红衣大德更怒,火红的袍袖突然鼓涌起来,猎猎作响。他双掌在身前一交错,顿时化身千亿,一片绯红夹杂着万道金光,排山倒海一般,向卓王孙恶扑而去。
卓王孙猛的抬手,右手将小鸾抱紧,左手五指一张,满天光华宛如瞬时被他聚拢在掌心,再也不能逼进一步。
红衣大德怒喝连连,双掌用力向下一压,那无数道金光突然盛作一朵朵莲花,飞速旋转,向卓王孙掌心逼去。卓王孙冷冷一笑,突然握掌,万朵莲花幻影蓬然破碎,一蓬金色微尘在他指间如散烟花,缓缓消散开去。
红衣大德似乎受了巨力反弹,向后退了散步,等空中劲气点点消散,众人才发现,他一双大红的袍袖,已被劲风搅得粉碎。而他兀自胸口起伏,似乎仍被巨力压得说不出话来。
卓王孙脚步也未曾减慢,径直向前走去。
众人虽然怒他无礼,然而见他只手破解了大威德金刚印,谁还敢贸然上去拦他?
白摩大师突然道:“你到底是谁?”
卓王孙依旧淡淡道:“我已经说过。”
白摩大师点头道:“好。”他这个“好”字一出口,狮子伏魔印姿势已成。他身边的年轻僧人方要上前,白摩目光一凛,将他阻止,道:“站住!没有我的吩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上前,这还不是你动手的时候!”那弟子脸上有些不甘,却也只有垂手退下。
只见白摩大师左手向上,止于颔前,右手扣下,与胸齐平,双手间似乎有几道淡白的光华闪了几闪,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有过。呼吸之间,众人只觉得天地间一种沉沉律动,宛如与自己心脉胶合,一波重似一波,鼓涌着牵压而来。
其他诸位大德也已结印在手,数十道极为强悍的力道在圣湖边顿时交织穿连,布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将卓王孙罩于其下!
卓王孙止住脚步,一手轻轻抚摸着小鸾的头发。他眉头紧皱,远望云封雾锁的圣湖深处,眼底渐渐升起一丝怒意。
白摩大师手腕一沉,那道沉沉压力顿时化为一脉利刃,从他手中高高抛起,在天幕中宛如被无形的巨力反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呼啸坠下!诸位大德手中法印几乎同时一盛,半空中那张无形罗网仿如被烈火炼化一般,带着灼热之气直压而来。
赤网的光华越来越盛,映得卓王孙的脸色阴晴不定。
卓王孙只手一拂袖,一道刚劲无比的力道挟着天地变易之威,从赤网中心爆裂开去。
诸位大德顿时结立不住,整个身体都被劲风逼得平平向后退去。潮湿的湖岸上宛如开了一朵墨菊,向四面拖出数十道深深的印记。
白摩大师所受之力最强,他刚集结全力,勉强止住退势,还没待他重结手印,一股更为强大的反扑之力已急追而至!
他的年轻弟子似乎再也忍不住,就要拔身向前,白摩大师的目光却陡然一凛,仿佛从眼前呼啸而来的内力中看出了什么,回头对他的弟子喝道:“住手!”同时,竟将护体劲力生生撤回,周身完全暴露在卓王孙的攻击之下。
众人禁不住一惊,他的弟子更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第四章、恒河大手印
眼见那道沉雄之极的内力就要从白摩大师身上透体而过,卓王孙突然一撤手,满天劲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而他怀中的小鸾,却沉睡依旧,似乎刚才那一场大战,她却分毫没有感觉到。
众大德惊疑的望着白摩大师,白摩低声咳嗽了两声,似乎已然受伤,然而他似乎毫不在意,微笑着四顾众人道:“诸位大德不必惊荒,这位是中原华音阁主卓先生。”
众人惊道:“华音阁主?”
白摩大师转而对卓王孙合十一礼:“甘丹寺白摩久慕阁主风仪,无奈缘悭一面,未能识荆。好在近十年来对中原武学颇有涉猎,贵阁剑法卓出群辈,自成一家,阁主刚才一击深得春水剑法神髓,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又想起江湖传言华音阁新任阁主,少年英才,天下无双,尊姓也是一个卓字,所以才贸然相认。”
卓王孙却只淡淡道:“大德如此溢美,卓某何以克当。”
白摩大师一笑,继而正色道:“卓先生此来是为了寻找乐胜伦宫所在?”
卓王孙道:“正是。”
白摩大师道:“卓先生能够看破幻术,来到此地,定与乐胜伦宫有非常之缘,然而乐胜伦宫为诸教圣地,上有神魔护法,下有重重封锁,并非轻易能进得去的。”
卓王孙淡淡道:“曼陀罗既然能遁回宫中,可见并非无路可达。”
白摩大师颔首道:“乐胜伦宫位于神山之中,圣湖之畔,地跨生死人神之分野,诸神只在人间留下了四条道路。”他广袖一指,正对着渺渺雪山上那变换不定的云雾。
天高青淡,穹庐高远。那四条道路迷失于层层云雾之中,无迹可寻。而诸人眼中的神色都庄重起来。
传说中天神留与人世的道路,正是四道圣泉。——狮泉、马泉、象泉与孔雀之泉,从神宫中央发源,经神峰分流,进入四块佛缘之地。其中马泉沿雪山而下,直入雅露藏布,最终成为长江上游,滋养了泱泱中原二分之一的文明;狮泉河北入克什米尔,成为印度河的上游。象泉河一路向西,在印度成为萨特累季河;孔雀泉则向南出尼泊尔,滋养诸天神佛,最后被赋予一个神圣的名字——恒河。
四道圣泉源自乐胜伦宫,下岗仁波吉峰而各向东南西北流去,汇聚千山积雪,万里风雨,奔流而下,生生不息,在千万里的行程之后,又奇迹般以诸神祝福的力量与气势,劈开阻挡它们前进的巨大山脉喜马拉雅,又汇聚到一起,流入印度洋。
而神山旁边的圣湖,宛如一抹幽蓝的新月,以女神般慈柔的光辉,静谧的陪伴在巍峨神山之畔。
这里是日月交辉的圣地,这里是天人冥合的分野,这里是诸天神佛聚居的殿堂,这里是世界的唯一、宇宙的中心、生命的本源。
只有创世的天神,才能为世界作出如此惊人而神奇的安排,正因为如此,世界才不再平庸,人类在仰望这片圣地之时,才会由衷升起一种大欢喜,大敬畏,大庄严;也只有如此,神的封印才会短暂的为最虔诚的信徒开启,云封雾锁的天堂才会在神奇的雪光中呈现,悠悠梵唱自天而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已是神赐给世人最深的福泽。
白摩大师叹息一声,道:“卓先生应该知道,每一道圣泉都有一种神兽看守,布下极强的幻阵。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试图溯流而上,追寻源头所在,却都在岗仁波吉峰下迷失方向,永难走出…若在几月之前,就算曼荼罗教也无力破开结界,只因其中孔雀泉的守护兽舍衍蒂死去,结界平衡已破,第四道圣泉显现于岗仁波吉峰脚下,妖邪也趁虚而入,盘踞神宫。如今结界被曼荼罗教利用,从迷阵变成死灭之阵,一旦走错,必会粉身碎骨。就算卓先生武功盖世,又因缘巧合破解此阵,也必得费上不少时间。卓先生既为寻人而来,自然不便作此无益耽搁…”他顿了顿,转而对卓王孙道:“既然神宫入口只此一处,邪阵破法只此一种,而普天之下又只我一人知道,我不妨斗胆向卓先生交换一个承诺。”
卓王孙淡淡道:“大师既然知道破法,为何不自己前去乐胜伦宫,还要在此处等候圣湖倒影出现?”
白摩大师摇头道:“乐胜伦宫前封印无数,绝非破解孔雀之阵就能进入。常人万无到达可能,只有卓先生与乐胜伦宫因缘极深,或许能寻到神宫所在。不知卓先生可愿意接受?”
卓王孙摇头。
白摩大师讶然道:“莫非卓先生以为我会借此要挟?”
卓王孙笑道:“不是,大师开出的条件可谓公道得很,只是——”他轻轻摇头道:“卓某向来不习惯和别人交换。”
白摩大师也笑道:“卓先生天下万物莫不在掌握,自然不肯与人交换,不过卓先生怀中的这位小姐可能则未必。”
卓王孙脸色一沉道:“大师是这何意?”
白摩大师道:“这位小姐所罹之疾,天下罕见。其寿岁本不会超过十岁。若我看得不错,她本应已是少女之年,看上去却仍是女童之体,只因卓先生一直靠着种种奇方异术强行遏制她的生长,维系她一脉之命。然而,天道无情,人的肉身总会有衰朽的一天。这几月来,一直盘亘在她体内的药力已经消失,她已开始长大成该有的样子,而生命也随之急速消耗。这一路上,这位小姐风尘劳顿,又屡遭惊吓,虽然卓先生极力维护,然而仍免不了油尽灯枯之叹。这些想必我不说,卓先生也是清楚的。”
卓王孙脸上阴晴不定,一时没有回答。
白摩大师笑道:“鄙寺医术虽不敢与贵阁神方妙技相比,然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卓先生答应这个条件,我定当倾尽全力,为她再延续一些时日。”
他虽未言明,但卓王孙自然清楚,这所谓延续一些时日是指的什么。而藏边灵药甚多,甘丹寺活佛白摩大师又传说有让枯木重华、腐骨生肉之能,他既然开口,想来应有相当的把握。
卓王孙皱眉思度片刻,道:“一些时日是多久?”
白摩大师道:“至少三月,至多半年。”
卓王孙长叹一声,低头看着怀中小鸾,将手伸到她毫无血色的腮边,却又止住了,只将她的领口裹得更紧了一些。他沉吟良久,道:“大师到底对卓某有何差遣?”
白摩大师双手合十,道:“就请卓先生将波旬及其党羽赶出神宫,还佛域圣地一份清净!”
卓王孙还未答话,四下已经一片哗然。
众人上下打量着卓王孙,满脸皆是狐疑之色。
白摩大师并不理会诸人,只注视卓王孙道:“卓先生以为如何?”
卓王孙遥望湖波,缓缓道:“曼荼罗教数度犯我,就算大师不说,我也必荡平之。”
白摩大师笑道:“一言为定。”
红衣大德突然喝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