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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了。”崔珏点点头,“魏徵是给你量身打造的波罗叶啊,不怕你不让他跟着。”
玄奘苦笑不已,不承想,自己寻找哥哥之旅,竟成了朝廷中博弈的棋子?
波罗叶脸色变了:“你们在朝廷有内奸!”
“没错啊,”崔珏淡淡地笑,“而且地位比魏徵高得多,任他再厉害,又怎么可能躲过我们在朝廷里编织了这么多年的网?”
波罗叶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朝廷里,地位比魏徵高的人屈指可数,这个人只怕谁都猜得出来,更别说陛下了。你不怕我逃出去,把这个消息报给魏大人吗?”
忽然间,波罗叶心中一动,像豹子般扑起,短刀顶上了崔珏的脖颈,喝道:“为什么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
玄奘这时也注意到了,他们回菩提院时已经过了卯时,休息了半个时辰,按道理已经到了辰时,这时候天就应该蒙蒙亮了。这崔珏又过来谈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只怕香积厨的僧人们都该送早饭了。
怎么天还没亮?
两人望了望四周,窗外漆黑一团,门外悄无声息,连温泉水咕嘟咕嘟的声音都没有,风吹,鸟鸣,天籁无声。
“到底怎么回事?”玄奘沉声道。
“你开门看看嘛。”崔珏不以为意地道。
波罗叶拿刀顶着他的喉咙,不敢稍离,玄奘起身打开了门,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波罗叶更是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瞪得溜圆——门外,居然是一堵厚厚的石壁!
“怎么回事?”波罗叶大叫了一声,也顾不得崔珏,扑过去砰砰砰地把所有窗户都打开,窗外,黑漆漆的石壁,触手冰凉,似乎还滴着水。
他连捅了好几刀,这上好乌兹钢打造的弯刀削铁如泥,如今插在石壁上却是叮叮直响,火星四溅。
“别费功夫了。”崔珏呷了口冷茶,懒洋洋地道,“如今我们在三十丈深的地底,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你就是拿一把铁铲也挖不透这厚厚的岩石。”
“三十丈深……地底……”两人都呆住了,怎么可能,方才他们还在菩提院,一直都没动地方,喝着茶,聊着天,怎么就到了三十丈深的地底?
“没什么好奇怪的。”崔珏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娑婆院中,我是怎么把杀人现场处理得毫无破绽吗?你看,我在你眼前重演了一番你还是看不破。法师啊,你的智慧看来也是有极限的呀!”
玄奘面色铁青,走到门口摸着面前的石壁,石壁凹凸不平,上面布满了刻挖的痕迹,整体虽然算光滑,却显然不是天然生成。他想了想,道:“难道,这座房子竟然整个沉入了地底?”
“着啊!”崔珏一拍手,一脸激赏,“法师到底名不虚传!没错,这座禅房的地底已经被我整个掏空,装上了机栝滑轮,只要触动机关,它就会整个沉下去,到了平行轨道上,就往侧面滑开,然后一座一模一样的禅房缓缓上升,最后耸立在菩提院中。喏,绿萝杀死空乘的娑婆院也是这般,你不是奇怪台阶上没有血迹,灰尘遍布,窗棂纸完好无损吗?就是这个样子啰!”
崔珏说得简单,但两人的眼中却露出骇异之色,这么庞大的机关,能将整座房子下陷抬升,需要多大的工程?多精密的机械?尤其是在一座山上挖出几十丈的深坑……这可不是平地,而是山上,到处都是岩石!这人怎么办到的?
“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崔珏看出玄奘眼中的疑惑,解释道,“这座山腹里布满了岩洞,还有无数的暗流,我也只是因地制宜。大部分用的都不是人力,而是风力和水力,你在山顶看到的风车只不过能提供一小部分能量,大部分动力是靠山间和地下急湍的暗流转动水车,以齿轮和动力链条传递到各处枢纽。唉,说来简单,这个活我干了五六年啊,从武德四年开始动工,到了武德六年地面建筑才算完工,然后我就潜入地底开始建造地底的工程,到如今已经九个年头了,才完成了八成。嗯,不过已经够用了。”
“好大的手笔!”玄奘这回真算是叹服了。
“没错。”崔珏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耗资规模太大,建三十座寺院的钱也不够用。正是因为当初花钱太多,才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派人秘密调查我的账目。当时我不死也不行呀,明面上,盖这座兴唐寺花了三万贯,可地下的部分足足花了三十万贯。一旦真把我抓起来,问我钱从哪里来,我怎么回答?倾晋州一州之力也没这么多钱啊!所以,对我而言,最佳的办法就是人死账销。”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崔珏假装自缢还有这背景。
“其实,朝廷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什么。”波罗叶叹息道,“毕竟修建兴唐寺是太上皇的旨意。唯一奇怪的是,你到底从哪里弄了那么多钱?国库没有拨给一个子儿,你崔县令居然筹到三万贯,你到底哪儿来这么大的能量?如今看来,你总共动用的资金,只怕十个二十个三万贯都不止了,只怕此事传出,举国震惊。”
崔珏笑吟吟的,转头问玄奘:“法师,他不知道我哪儿来的钱,你应该知道吧?”
“贫僧怎么会知道?”玄奘一头雾水。
崔珏只是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玄奘心中忽然一动,脱口道:“佛门——”
崔珏哈哈大笑,道:“法师果然聪明,眼下这世上,最有钱的不是朝廷,也不是富豪官绅,而是佛门。”
玄奘默然,知道他这话不假。隋朝虽然只延续了三十七年,却是强盛一时,杨坚和杨广都崇尚佛教,仅仅开皇年间,杨坚下令建造的寺院共有三千七百九十二所。而杨广即位后,广设道场,度化僧尼,当时江南兵灾连连,佛寺焚毁无数,如今江南的佛寺几乎是杨广一手扶植起来的。佛门在隋朝积累了庞大的根基。
隋末动乱十几年,百姓易子相食,民不聊生,官员被杀,贵族被灭,良田荒芜,直到大唐建立七八年后,仍旧经济凋敝,黄河下游“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可是佛门的根基却并没有受到大的动荡,上百年间积累的财富使其短短几年里就几乎恢复,一座寺院往往占地百里,纵然是王侯之家也有所不及。
尤其是从南北朝以来,佛寺流行放“印子钱”。一开始主要因为佛寺中花销不大,朝廷和富人们施舍的钱也用不完,就拿出来低息或无息借贷给一些贫民。这个动机虽然很好,问题是钱这个魔鬼一旦释放出来,就不是任何人掌控得了的。到了后来,印子钱的规模越放越大,借贷的对象从贫民扩展到了缺钱的富豪官绅,利息也越来越高。有些急于拆借的商人开始把不动产等物件典当给佛寺换钱周转。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几乎每间佛寺都开始做印子钱和典当业的生意,获利丰厚,财帛堆满了寺院。
比起朝廷空荡荡的国库,说佛门富可敌国毫不夸张。玄奘在空慧寺待了那么久,长捷还继承了玄成法师的衣钵,对这些当然清楚得很。
玄奘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转头问道:“如今你几乎将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了,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他处置我们?”波罗叶一脸不忿,大声嚷嚷着,把弯刀又压在了崔珏的脖子上,“虽然被困在地底,哼,我就不信你不出去。你能出去我们也能出去。”
玄奘苦笑,凭崔珏的深沉和智谋,哪里有这么简单。
崔珏看也不看波罗叶,含笑盯着玄奘:“你们俩嘛,波罗叶是必死无疑的,他是不良人,我总不能让他给魏徵去通风报信。至于法师你嘛……你不应该死在我的手里。”
“哦,为何?”玄奘笑了,“杀一人是杀,两人也是杀,为何不能杀贫僧?”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不能杀你。”崔珏叹了口气,“我总要遵守诺言吧?”
玄奘心神一动,急忙道:“难道是长捷?”
“我呸!”崔珏忽然大怒,“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这个败类、懦夫、无耻之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连给那个人提鞋都不配,当初我们也算瞎了眼睛,千人万人里居然选了长捷这个王八蛋!”
听着他大骂长捷,玄奘的脸上也不好看。毕竟一母同胞,你骂他王八蛋,贫僧我算什么?不过他对崔珏这么恨长捷倒有些惊奇,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捷可还活着?”他急切地道。
“活着!”崔珏恨恨地道,“怎么没活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厮的日子舒坦着呢。算了,不说他了……”崔珏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直视着玄奘,“你还是会死的,只不过杀你的另有其人。”
“是谁?”玄奘神色不动。
崔珏不答,可惜地看着他,喃喃道:“前途无限,何苦犯戒?”
玄奘一头雾水,我犯戒?这怎么讲?
“言尽于此,杀你的人不日即来,法师准备好了。”崔珏笑了笑,忽然抱拳,“告辞。”
“哪里走!”波罗叶的刀还压在他脖子上,见他想走,不由冷笑。
崔珏淡淡地一笑,忽然伸手在地上一拍,啪的一声,佛堂正中的地面忽然露出一个大洞,崔珏连人带蒲团以及火炉、茶碗、茶釜之类哗啦啦地跌了下去,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洞中。
波罗叶猝不及防,险些栽进去,百忙中伸手按住另一边的洞壁才没落进去,可想了想,忽然又醒悟了,朝玄奘叫道“法师,:追——”
手一松,身子呼地落了进去。
玄奘一看,明白了波罗叶的想法,眼下两人被困在地底,可谓走投无路,还不如跳进这个洞好歹有个出路。若是能抓住崔珏,那就更好了。他毫不迟疑,奔过来纵身跳了进去。
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眼前一团漆黑,身子无休无止地往下坠落。也不知落了多久,忽然砰的一声砸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闷哼一声,随即似乎又有东西一弹,玄奘弹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下,砰的一声又砸在了那人身上,接着又弹起……
“法师……”下面传来一声呻吟,“你砸得我好痛,轻点……”
话音未落,玄奘又砸在了他的身上,那人惨叫一声,险些昏厥。但玄奘好歹是落稳了,脚一蹬地,不料蹬了个空,两条腿仿佛绊进了网中,缠着无法动弹。
“你是波罗叶?”玄奘摸了摸身下。
“可不是我……哎哎,轻点,你刚踹了我裆部,怎么又来摸……”波罗叶大声呻吟着,“咱们中了这小子的奸计,这底下是个网兜……”
玄奘呆住了,忙不迭地缩手。
波罗叶强忍疼痛,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打亮,微弱的光芒照见几尺的空间。这里果然是个巨大的洞穴,四周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中间挂着一张巨网,两人仿佛苍蝇一般给兜在网里……
第十二章
官司缠身幽冥中
绛州与晋州交界,太平关。
夜幕轻垂,群山间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薄雾,日光淹没在黄河之外,空荡荡的荒野中一片萧瑟。太平关是从河东通往黄河龙门渡口的要道,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无数次的战争之后,这座堡垒早已破败不堪,女墙残破,城墙剥落,缺口处可以让一条狗轻轻松松地跳进去。
而如今,这片大地上的至尊王者,正轻袍缓带,慢慢行走在残破的城墙上。
李世民,这个一手缔造了大唐帝国的马上皇帝今年才三十一岁,只比玄奘大了一岁,正处于一生中的黄金时期。他穿着一身紫红色的圆领缺胯袍,戴着黑色软翅幞头,脚下黑色的长靴。他相貌英俊,唇上生着两撇尖翘的髭须,更显得英武决断,整个人有如一杆挺拔的长枪。早年的戎马生涯将他锻炼得孔武有力,手臂甚至脸上的肌肉都充满了力量。
不远处,右仆射裴寂、左仆射杜如晦、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秘书监魏徵等重臣跟随着他,看着他在城头上漫步。裴寂的身边还站着一名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
城下是右武卫大将军、吴国公尉迟敬德率领的十六卫禁军,一千多人将太平关保护得滴水不漏。
关墙下三里远,便是李世民的行营,营帐连绵,人喊马嘶。李世民也无奈,倒不是他愿意住在荒郊野地,这次巡狩河东道,他带了五千禁军,加上随身的太监、宫女,还有皇亲贵戚、朝中大臣和他们的仆从、州县供应的仆役,人马浩荡,足有七八千人。离开绛州之后,到最近的晋州城足有一百六七十里,路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城邑可以容纳他这么多的人马,到了两州交界,李世民一时心动,想起不远处有座太平关,就命令在关下扎营。
“朕,如今拥有四海,但午夜梦回,却常常置身于昔日铁马秋风的岁月!”李世民感慨不已,“众卿看看,这座太平关还留着朕昔日的痕迹呀!”
裴寂笑道:“陛下说的可是当日攻打太平关,突破龙门渡口直入关中之事?”
裴寂今年五十九岁,面容富态,笑容可掬,是大唐朝第一任宰相,虽然中间屡次换人,但不久之后就又会当宰相。无他,因为唐朝刚立,缺钱、缺粮食、缺战马、缺布帛,什么都缺,而裴寂最大的能耐就是理财,从武德年间到贞观年间,把不富裕的家底打理得井井有条。李渊和他是发小,离不开他,李世民即位后让长孙无忌当过一阵宰相,可发觉满朝文武,搞钱粮的本事谁也敌不过裴寂,于是又把他提拔了上来。
“是呀!”李世民笑道,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缺口,“还记得吗?这个缺口就是当年朕指挥投石车给撞毁的,然后第一个从缺口跳进了城内。对了,无忌,紧跟着朕的是你吧?”
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小舅子,比李世民大两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莫逆。他笑了笑:“臣是第三个,紧跟着您的是刘弘基。”
李世民愕然片刻,忽然指着他哈哈大笑:“无忌啊,也不知道你是老实还是狡诈,居然跟朕玩这心眼。”
众臣心下明白,一时心都悬了起来。那老和尚微微一皱眉,却是不言不语。
刘弘基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李世民还是太原留守的二公子时,就和刘弘基亲热到“出则连骑,入同卧起”的地步。贞观元年,李世民刚刚即位,义安郡王李孝常叛乱,刘弘基平日和李孝常来往密切,给牵扯了进去,李世民火速平定了李孝常,却对刘弘基恼怒无比,下令撤职除名。
“陛下,”魏徵忽然正色道,“我朝年号贞观,何谓贞观?天地常垂象以示人,故曰贞观。陛下即位三年,自然当澄清天下,恢宏正道。从大业七年到如今,十七年乱世,天地有如烘炉,淘汰了多少英雄人杰,有些固然是罪无可恕,有些却是适逢其会。陛下改元贞观,自然当开张圣听,对人物功过重新臧否。臣以为,刘弘基被褫夺爵位,并非是因为他罪大,而是因为陛下待他情深,恨之情切。任君治天下,不重法度,而耿耿于私情,可乎?”
李世民哑然了。
刘弘基其实并没有犯多大的罪,只不过李世民对他觉得不满,你我感情如此之深,你却私下里和李孝常这个反贼结交,一时恼怒,才处置了刘弘基。
但魏徵这么一说,想起平日里刘弘基的好,李世民也不禁幽幽而叹,摆了摆手:“玄成说得是,让弘基官复原职吧!”他轻轻抚摸着城墙,“朕看到这城墙,就想起当日和太上皇并肩作战,直渡龙门的往事,那些人,那些事,有如走马灯一般在朕的眼前转。是啊,正如玄成所言,贞观便是澄清天下,恢宏正道。这样吧,回京之后,把那些犯了事的臣僚的罪名重新议一议,力图不掩其功,尤其那些曾经为我大唐天下出过力的将士,能给他们留个身后名是最好。”
“陛下仁慈。”长孙无忌和魏徵一起躬身施礼。
裴寂的心里却猛地打了个突,还没回过味来,李世民含笑问他:“裴卿,朕记得当年你没有随朕走龙门这条线吧?”
“是呀。”裴寂无奈地道,“臣当年正和刘文静一起率军围困蒲州城,牵制屈突通呢。正是蒲州城太过于牢固,一直打不下来,陛下才献策分兵,和太上皇一起从龙门渡过黄河,进入长安。”
一听“刘文静”这个名字,杜如晦、长孙无忌和魏徵都沉默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刘文静……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此人功劳盖天,罪也难恕,回去……也议一议吧!”
裴寂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这满天满地的山河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心中只是翻来覆去转着一个念头:陛下……好狠。他提起刘弘基的用意原来在此……他终于要对我动手了……
群臣一片漠然,或是怜悯、或是嘲讽地看着他,都是一言不发。裴寂乞怜地看了那老和尚一眼,老和尚面容不变,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刘文静,在裴寂的心里绝对是一根插入骨髓的刺,他生前如此,死后更是如此。李渊任太原留守时,刘文静是晋阳县令,和裴寂相交莫逆,两人共同策划了李渊反隋的大事。所不同者,刘文静是李世民的死党,而裴寂是李渊的发小。
李渊当了皇帝之后,论功劳,以裴寂为第一,刘文静为第二。刘文静才华高迈,但心胸并不宽广,对裴寂地位在自己之上大为不服,每次廷议大事,裴寂说是,他偏要说非,裴寂说非,他就一定说是。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直到有一次,刘文静和他的弟弟刘文起喝酒,都喝醉了,拔刀斫柱,大叫:“必当斩裴寂耳!”
这下裴寂恼了,知道两人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其时刘文起家中闹鬼,刘文起请来巫师,夜间披发衔刀,作法驱除妖孽。裴寂便收买了刘文静一个失宠小妾的哥哥,状告刘文静蓄养死士谋反。
李渊下令审讯,刘文静居然大模大样地说道:“起义之初,我为司马,如今裴寂已官至仆射,臣的官爵赏赐和众人无异。东征西讨,家口无托,确实有不满之心。”
李渊大怒,说:“刘文静此言,反心甚明。”
当时朝中大臣普遍认为刘文静只是发牢骚,李世民也力保他,最后裴寂说了一句话:“刘文静的才能谋略确实在众人之上,但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其丑言怪节已经显露。当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今若赦他,必遗后患。”
李渊于是下了决心,斩杀了刘文静和刘文起。
这是裴寂心中最大的一根刺,他知道,李渊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杀的刘文静,朝中大臣并不服,尤其是李世民。当年李世民是秦王时,自己并不需要在意他,可如今这李二郎已经是皇帝了……
他如果要替刘文静翻案,那将置自己于何地?
裴寂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透彻肌肤,直入骨髓,浑身都冰凉。
就在他恍恍惚惚的当口,李世民已经下了城墙,在尉迟敬德的保护下,缓缓向大营走去。荒山郊野,冷月照着青暗的山峰,远处传来山中野兽的嘶吼,风吹长草,发出唰唰的声响。
远处的大营逐渐开始平静,忙碌了一日,军卒和随军的众人大都早早地安寝,只有值守的巡防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营门口交叉而过,响起铁甲铮鸣声。
裴寂跟在后面,几步撵上那老和尚,低声道:“法雅师父,你可要救救老夫啊!”
这老和尚竟然是空乘的师父,法雅。法雅笑了笑:“今时今日,大人在玄武门兵变那一刻不是早就料到了吗?既然定下了大计,何必事到临头却惊慌失措?”
裴寂抹抹额头的汗,低声道:“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尚在两可呀!即使能成,又能救我的命吗?”
法雅淡淡地道:“这一局已经进入残局收官阶段了,世上再无一人能够破掉。老和尚保大人不死。”
裴寂这才略微安定了些,风一吹,才发觉前胸后背已尽皆湿透。
正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李世民一怔,指着东面的天空道:“众卿,那是什么?”
众人惊讶地抬头,只见幽暗的天空中,冷月斜照,群山匍匐,半空中却有两盏灯火般的东西缓缓飘了过来,看上去竟如同移动的星辰!
“莫不是流星?”长孙无忌道。
“不会。”杜如晦摇头,“流星的速度倏忽即逝,哪有这么慢的,或许是哪里的人家放的孔明灯吧?”
李世民笑了:“这又不是除夕夜,元宵节,放孔明灯作甚?来,咱们看看。”
众人一起仰着脖子观看。那两盏幽火看起来甚远,却飘飘扬扬御风而行,竟朝着众人直接飞了过来,等到近了,众人顿时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这哪里是灯火,分明是两个人!
“保护陛下!”尉迟敬德大喝一声,从背上掣出钢鞭,两侧的禁军呼啦啦地涌了上来,将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第一排手持陌刀,第二排绞起了臂张弩,第三排则是复合体长弓,钢刃兵箭搭在了弦上。这次随驾出来的禁军是以最精锐的骁骑卫为主体,尉迟敬德又从其他十五卫中抽调出精锐组成,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精锐的军队,几个呼吸间,严密完整的防御阵势已经形成。
“别忙着动,且看看。”李世民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沉静无比,摆手制止了尉迟敬德。
这时天上行走的两人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里。这两人诡异无比,袍裾轻扬,仪态从容,在天空缓步而行,只是不知为何全身笼罩着火焰般的光芒。这两人毫不在意地面严阵以待的军队,一路飘然而行,转眼到了百丈的距离,已是弓箭可及的范围,众人看得越发清晰了,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这两个怪人实在诡异,脸上竟然戴着狰狞的鬼怪面具,而眼眶和嘴巴处的开口却是个空荡荡的窟窿,里面冒出幽幽的火焰。望着地面的众人,似乎还咧开嘴在笑。
“何方鬼物,敢惊扰圣驾?”尉迟敬德不等李世民下令,暴然喝道,“射——”
三百架臂张弩嘣地一扣机栝,三百支弩箭有如暴雨般呼啸而去。这种臂张弩射程可达三百步,穿透力极强,嗡嗡的呼啸声一时震聋了所有人的耳朵,密集的弩箭也遮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噗噗噗的声音传来,凭目测,起码有三十支弩箭穿透了那两人的身躯。那两个身影晃了晃,在半空盘旋了一下,就在众人以为他们要掉下来的时候,竟仍旧大摇大摆地朝前飘行。
这下子所有人都头皮发麻,这两人身上起码插了十七八支弩箭,换作别人,早死了十七八次了,可……他们竟没有丝毫反应!
李世民也有些惊慌了,转头问众人:“众卿,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世上怎么还有射不死的人?”
“再射——”尉迟敬德这个铁血将军可不信邪,长弓手一松弦,沉重的钢镞激射而出,噗噗噗地将那两人射了个千疮百孔,可那两人仍旧一言不发,御风而行。
“吴国公且住。”法雅急忙拦住了尉迟敬德,低声对李世民道,“陛下,天上这两个妖物,老僧以为恐怕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李世民怔住了。
虽然这年头除了太史令傅弈这等狂人,几乎所有人都崇信神佛鬼怪,在场的大臣不少人家中还闹过鬼,可还真没有谁切实见过鬼怪。
法雅苦笑不已:“老和尚也说不清楚,只感觉到这两人身上鬼气森森,非人间所有。”
李世民等人哑然,心道,这还需要你来说嘛,若是人间所有,早就射杀了。不过法雅从李渊当太原留守的时候就跟随着李家,忠心耿耿,这老和尚智谋深沉,涉猎庞杂,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李世民对他也颇为信赖,当即问:“法师,既然是鬼物,可有驱除之法?”
“有。”法雅道,“只要是三界轮回之物,鬼也好,神也罢,贫僧都有法子镇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