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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玄奘点点头,有些疑惑,“既然陛下拒绝了,大卫王瓶怎么又给送了过来?”
“因为……”王玄策叹道,“因为那使者说,可以先把大卫王瓶送来长安,待到陛下见识完它的魔力再做决定。如果陛下见到大卫王瓶,仍然拒绝出兵,波斯人就把它无偿送给陛下。”
玄奘顿时惊呆了:“那波斯使者竟然如此有信心?”
“信心十足。仿佛在他看来,只要大卫王瓶来到长安,就必定能让陛下出兵西突厥。”王玄策道。
“这不可能。”玄奘震惊不已,“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当然感兴趣了。”王玄策苦笑,“大卫王瓶这个东西,只要是人,谁会不感兴趣?不说别的,陛下倘若许愿永生不死,法师您想想这是多大的诱惑?所以陛下当场就应允了,让波斯人把王瓶送来长安,这下子就在朝廷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哦?”玄奘惊讶,“什么风波?”
“右仆射长孙无忌、中书令房玄龄、吏部尚书杜如晦等重臣习的都是儒家,对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深恶痛绝。他们觉得,让这种邪物来蛊惑陛下,乃是大唐君臣的奇耻大辱。秘书监魏徵大人是我的直属上官,他虽然早年当过道士,其实骨子里也是儒家一系,一再面圣,要求拒绝接受大卫王瓶。陛下只是不允,听说还在长孙皇后面前摔烂了碗碟。”王玄策想起此事不禁心中烦闷,叹道,“于是,这几位大人便秘密商议,想出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决定将大卫王瓶阻截于国门之外!”
“什么?”玄奘吃了一惊。贞观以来,李世民为政开明,广开言路,虚心纳谏,与众位大臣甚是相谐,尤其是魏徵,以诤言出名,屡屡犯颜直谏,而李世民从不怪罪。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也有自己的逆鳞,朝中重臣秘密联合,违逆他的旨意,这是最忌讳的事情,放到哪个帝王身上都无法容忍。魏徵等人看来是对这大卫王瓶过于忌惮,才不惜拿着身家前途冒险。
玄奘定了定神:“他们如何阻截大卫王瓶?”
王玄策顿时苦笑起来:“法师,还有比在下更适合的人吗?魏大人管辖着不良人组织,他的计划便是,命在下率领精锐以出使西突厥为名前往西域,暗中查访大卫王瓶的运送路线,想办法让大卫王瓶永远去不了大唐。”
“原来如此!”玄奘恍然大悟。
“我临行前,魏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暴露身份,必须秘密进行,更不可诉诸武力,直接杀害波斯使者,失了大唐的体统。法师,您想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西域还是西突厥的地盘,我能有什么好办法?”王玄策诉起了苦。
玄奘对他的处境能够理解,毕竟大卫王瓶事关重大,不但牵涉大唐无数中枢大臣的身家性命,还牵涉大唐和西突厥的邦交,几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整个天下的格局。
“后来法师您的出现,让魏大人有了一个计划。”王玄策笑吟吟地看着他。
玄奘愣了:“贫僧让魏大人有了计划?”
“是啊!”王玄策大笑,“法师您还记不记得,您从霍邑回来后,向朝廷上书,请求出关,西游天竺?”
“记得。”玄奘苦笑,“正是因为贫僧的上书被陛下拒绝了,才只好偷渡出境。”
“那是陛下心疼法师。西游之路何其艰难,跋涉数万里,几百年来无数僧人打算到天竺求佛,可有几人归来?陛下是担心您路上出事呀!”王玄策道。
玄奘感慨不已,李世民的关怀,他自然深深感激,可西游天竺是他此生宏愿,又如何肯放弃?
“法师,你与此事的关系就在于,陛下虽然拒绝了,可魏徵大人知道此事之后,决定秘密助您出关!”王玄策道。
玄奘顿时目瞪口呆:“什么?”
王玄策笑了:“法师不是有被人操纵的感觉吗?长安市上何弘达给您占的一卦,便是魏徵大人精心设计出来的!”
“原来如此!”玄奘恍然大悟,“可这……可贫僧与你们阻截大卫王瓶的计划有什么关系?魏大人为何要秘密助我出关西游?”
“法师,您想想,西域有妖,佛子东来。两者相遇,那会发生什么?”王玄策笑眯眯地道,“魏徵大人的计划,就是让大卫王瓶在西域人所皆知,搅得西域天翻地覆,然后您这位佛子抵达西域,自然就会理所应当地与大卫王瓶较量一番。而我呢,则躲在暗中将大卫王瓶的秘密搞清楚,看看波斯人到底有什么图谋!”
“原来还是让贫僧来降妖。”玄奘无语了。他总是不适应一提起和尚,就跟降妖伏魔扯在一起,但是对魏徵的谋略,不禁深为佩服。两人在霍邑时,算是明里暗里交过手,当时玄奘就坠进了他的局里,没想到这次又被他算计了。
王玄策哈哈大笑:“计划拟定之后,在下就秘密跟着您离开长安,还记不记得在瓜州,凉州都督李大亮下访牒要抓您?”
“是啊!”玄奘道,“是瓜州小吏李昌撕毁访牒,劝我尽快出关。”
“李昌是在下的人。”王玄策笑道。
玄奘苦笑不已。
“那个赠您红马的胡人老翁,自然也是我手下的不良人。当时我原本想让他送您前往伊吾,没想到您竟然自己找了个胡人石磐陀,让他送您。我没了办法,只好让那老翁把红马送给您,好歹不能辱没了何弘达的名头,得把这‘老瘦红马,鞍桥有铁’八个字给圆了呀!”王玄策笑着讲述,“然后呢,我就在伊吾等待法师,没想到过了好几天,法师竟然还没到伊吾。”
“贫僧在莫贺延碛中迷了路,”玄奘感慨,“进入沙漠的第二天便失手打翻了清水,四夜五日没有喝过一滴水,险些倒毙于沙漠之中。”
王玄策大为意外,仔细一想,不禁阵阵后怕:“阿弥陀佛,神佛保佑。我当时竟然没算到这种意外,倘若法师真有个闪失,魏徵大人非把我斩了不可。”
随即王玄策开始仔细讲述自己的行动。他知道波斯使者冒充的商队与焉耆使者同行之后,便安排人把焉耆人前往大唐、要求更改丝路的消息透露给了麴文泰,麴文泰果然派出麴德勇和麴智盛来截杀焉耆人。
按他原本的计划,并不想让波斯使者死,而是想在伊吾城公开大卫王瓶,引起焉耆人、高昌人的争夺,然后安排玄奘介入,彻底搞清王瓶的真相。结果玄奘在沙漠里迷了路,迟迟没有赶到伊吾。而这时波斯使者已经上路了,一旦过了莫贺延碛就算进了大唐国境。王玄策无奈,只好推动麴德勇出面,截杀焉耆使者。
后来的结果玄奘都知道,王瓶被麴智盛得到,许下了愿望,从而被龙霜月支乘虚而入,险些灭亡了高昌。
玄奘听完,半晌无言。已是黄昏时分,大漠落日斜照在火焰山上,映出熔炉般的光芒,在王玄策脸上铺了一层血色。
“大国争锋,奈何视人命如草芥。”玄奘慢慢道。
“比起战争杀人盈城,我的手虽然沾上了鲜血,却是不得不为之。”王玄策解释,“法师您想想,倘若真让这大卫王瓶进入大唐,蛊惑了陛下,不说别的,仅仅是出兵西突厥,那会死多少人?有多少孤儿寡妇望着万里外的沙场夜半啼哭?”
玄奘默然,他是经历过隋末之乱的人,那种残酷景象至今想来犹自悚然,王玄策这种做法虽然让他极端反感,但也不想说什么反驳的话。
“大人,”玄奘问,“大卫王瓶如今被莫贺咄夺走,您为何不阻拦?”
“为什么要阻拦?”王玄策反问,“法师难道没看出来吗?这大卫王瓶乃是个不祥的妖物,它到哪里,哪里就会灾祸连天。若是它能让西突厥乱成一团,对我大唐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难道在大唐的眼中,突厥子民便该承受这祸患吗?”玄奘问。
“难道要让我大唐子民承受这祸患吗?”王玄策冷笑,“法师难道忘了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之流吗?隋末大乱之时,若非突厥在幕后支持挑拨,我中原何至于内战十七年,百姓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要让我大唐百姓丰衣足食,不受兵灾,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让敌人衰弱!”
玄奘不想再说什么了,站起身来合十:“既然如此,贫僧便去走那如来大道,大人就去西突厥看那烟花满天吧!”
“法师要去哪里?”王玄策追过来问。
“高昌。”玄奘牵来自己的马匹,骑了上去。
“法师,”王玄策牵住他的马,“高昌的危机已经化解了,法师何必再去?不如赶紧西行吧!您在西域通行,肯定要去西突厥王廷取得他们的关防过所,恰好我也要去见统叶护可汗,不如咱们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王大人。”玄奘摇了摇头,“贫僧恐怕还要在高昌多待些时日。贫僧心里一直有个隐忧。大卫王瓶留给高昌的祸患,只怕才刚刚开始。高昌王对贫僧如此厚待,此时此刻,我又怎么能离开?大人,告辞。”
玄奘说完,催动战马,泼剌剌地朝着高昌王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王玄策久久站立,凝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才道:“列队,前往西突厥王廷。”
第十七章
复活的死者,死去的生者
玄奘在日落闭城时分回到王城,此时的王城陷入了狂欢的海洋。日间,张雄一举击溃了三国联军,虽说偶然的成分很大,但内中详情普通百姓并不知晓,他们所看到的,就是焉耆三国大军围城,张雄率领高昌健儿果断出击,获得前所未有的大捷。
麴文泰也刻意广为宣传这次大捷,几乎整座高昌王城都陷入了狂欢,张灯结彩,到处都燃烧着火盆,百姓身穿盛装,围绕火盆跳着西域盛行的歌舞。麴文泰更是全城赐酒,几乎将窖藏的葡萄酒搬运一空,在街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随取随饮。这下子更加热闹,连城内行商的焉耆人、龟兹人和疏勒人都按捺不住,偷偷摸摸舀了来喝。一时间满城都醉醺醺的。
玄奘牵着马,从酒气熏天的人群中挤过去,到了王宫。王宫的正门也在庆祝,热闹无比。玄奘只好从角门进了宫。
麴文泰和张雄正布下人手找寻他的下落,两人都忧心如焚,一听说他回来了,急忙到他的住处探望。
这几天玄奘真是累坏了,又在天山煤田滚爬了半天,浑身都是漆黑的煤烟,一回来先洗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与麴文泰和张雄一同用餐。
麴文泰虽然在陪玄奘用餐,但他整个人都躺在软榻上,脸上皱纹深重,白发丛生,当真是憔悴不堪,玄奘看着也难过不已。
席间,玄奘问起那场大战的善后事宜,麴文泰叹了口气:“法师,这次算是侥天之幸,我高昌躲过了灭顶之灾,大将军以寡敌众,击溃了龙突骑支的五千骑兵,斩首千余,俘虏数百,龙突骑支跑回焉耆时,身边的残兵败将只剩下两千人。最近一直得到法师的教诲,弟子不敢再造杀孽,正在组织百姓将那些尸体装车,送还给龙突骑支,好歹让他们魂归故里吧!另外,本王已命人将受伤的俘虏妥善治疗,等到伤势好转,就让龙突骑支接他们回去。”
“善哉!”玄奘合十感谢,“陛下能顾惜普通将士,足见仁德。”
“唉,一方面是这样,另一方面,弟子也不想和周边三国结下难以化解的死仇啊!”麴文泰凄然一笑,“我高昌虽然躲过了灭顶之灾,可德勇神志不清,智盛又是这般性子,将来我百年之后如何维持,也只好仰仗菩萨保佑了。”
“陛下不用忧心。”张雄劝,“您春秋正盛,身子一向康健,这些日子也是压力太大。这次咱们打了胜仗,心中放松下来,身子就会慢慢康复。”
“希望如此吧!”麴文泰感慨,“这些年我高昌与焉耆各国屡屡摩擦,这一仗他们实力大衰,想必会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大将军。”玄奘想了想,“虽然今日大获全胜,但仍然不可轻忽,能否让您的军队加强战备,日夜值守?”
“加强战备?”张雄和麴文泰都是一怔,麴文泰问,“提高到什么地步?”
“枕戈待旦,以备不测。”玄奘道。
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对视了一眼。张雄忍不住问:“法师,您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风声,没有征兆,也没有蛛丝马迹……”玄奘满脸忧虑,“太平静了。平静得有如沙暴前的大漠,只看见脚下的沙粒在走,但抬起头来,阳光美得令人沉醉。正因为如此,贫僧才恐惧。”
两人面面相觑,虽然听不大懂,心里却也开始发沉。
“法师,”麴文泰惴惴不安,“您能否透露一二?”
“不是贫僧不愿意透露,”玄奘苦笑,“而是……而是这个人隐藏得太深,贫僧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动。他会怎么动?他目的何在?贫僧一概不知。而且,此人眼线遍布,人又深不可测,贫僧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若是说了,您必定会露出破绽,这一来,贫僧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陛下!”张雄对玄奘甚是信赖,当即劝麴文泰,“法师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您也不用担心。我全城戒严,日夜守备王宫,誓死保护您的安危。”
“不可,不可。”玄奘急忙阻止,“大将军,绝对不能露出丝毫风声。也无须大动干戈,您只要调集一支精锐,日夜听命,能随时支援就够了。至于王宫内部,一切如常。”
张雄不敢擅自答应,看着麴文泰。麴文泰点点头:“明白,法师,您随便安排。弟子的命,就交给您了。”
他这么一说,玄奘压力更大了,连吃饭都没了精神,随便喝了半壶葡萄汁,吃了两块馕饼,就不吃了。
“陛下,三王子回来了吗?”玄奘问。
“朱贵在新兴谷找到了他,将他带了回来。”麴文泰顿时苦笑,“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两个俘虏。弟子这会儿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还得请法师指点。”
“两个俘虏?”玄奘诧异,“谁?”
麴文泰唉声叹气:“当然是泥孰和龙霜月支了。”
玄奘顿时哑然。原来,那日泥孰、龙霜月支从悬崖下爬上来之后,便纵马离去。两人原本想回焉耆,不料刚出新兴谷,正好碰上朱贵率领骑兵来寻找麴智盛,二话不说,将二人给擒拿。正苦追不舍的麴智盛喜出望外,将龙霜月支和泥孰带回了王城。
这下子给麴文泰又出了大难题。
将二人杀了是万万不能的,泥孰是西突厥的设,地位与莫贺咄相当,比麴文泰的地位可高多了,他怎么敢得罪?便是囚禁也万万不敢,一旦被西突厥的十姓部落知道他囚禁了自家主人,还不率领数万大军来灭了高昌?
至于龙霜月支,麴文泰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他若是处置了龙霜月支,不但跟焉耆结下死仇,还彻底得罪了泥孰。况且,麴智盛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这会儿,麴智盛就在宫中陪伴着龙霜月支,寸步不离。
麴文泰对泥孰更是以礼相待,一再宴请赔礼之后,要礼送他出境,但泥孰坚决要带龙霜月支走,偏生这麴智盛又不肯放人。麴文泰无奈,专门腾出一间宫室让他居住,泥孰也拒绝了。他担心麴智盛对龙霜月支不利,一直守在她身边,把麴智盛气得怒火万丈,却毫无办法。
玄奘一听,苦笑不已:“陛下,此事贫僧当真是无能为力。三王子的性情您知道,让他放龙霜公主回国,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可是……法师,”麴文泰哀求道,“我高昌再也经不起折腾了。龙霜月支留在王宫,终究是个祸患哪,还请法师想想法子才是!”
玄奘一想起麴智盛就头大,他倒也能体谅麴文泰的心境,事情就是龙霜月支留在高昌王宫引起的,好容易平息下去,麴文泰哪有胆子还让这位公主住在这儿?
“好吧,贫僧先去见见三王子他们。”玄奘点头答应。
“多谢法师。”麴文泰放下了心,“那就有劳法师了。弟子先去看看德勇,听朱贵说,这些天他一直昏迷着。”
“他还在王妃的寝宫吗?”玄奘问。
麴文泰露出羞怒的神色,无奈地点头:“是啊!那贱人一直不肯放德勇出来。弟子延请了十几位西域名医等着给德勇诊治,可她就是不肯放人。弟子……弟子真是放心不下呀!”
玄奘想了想:“陛下,您不如先回宫休息片刻,等贫僧从三王子那里回来,再陪您一起去看二王子。”
“这是为何?”麴文泰诧异。
玄奘脸上露出浓浓的忧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妃的寝宫一片幽暗,只有墙壁上的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有如暗夜中的孤星。
王妃坐在冰冷的大殿里,怀里抱着麴德勇。她娇小的身体仿佛依偎在岩石上的一朵花。麴德勇此时正在昏迷中,有些躁动,脸上肌肉扭曲,时而狰狞,时而温柔,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煎熬。
王妃忧心忡忡,从旁边的地上摸过一只水罐,拿勺子喂他喝了一口,麴德勇慢慢沉静下来。王妃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拍打着。
“德勇,好些了吗?”王妃呢喃着,“你知道吗,德勇,此时此刻,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候。没想到还能失而复得,还能在这里拥抱着你直到老死。德勇,你说,我这个受汉家庭训的公主,怎么会爱上了你呢?他们都说你粗鲁,残暴,好战,是个喜欢衣襟向左掩,头发梳辫子的蛮夷。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那还是大业八年,我刚刚随你父亲来到高昌。那一年,我这个远嫁的公主愁思满肠,每日里思念着故乡。然后就遇见了你。那时候,你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本正经地拿着一把刀来问我,你便是我的新娘吗?我当时就笑了,然后你的刀落在了地上,一脸发窘地跑掉了。是啊,德勇,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到,仅仅两年后,我真的成了你的新娘。在冰天雪地的突厥,你受突厥少年的毒打,我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你,我受麴文泰的毒打,你拿着刀挡在我身前。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注定会死在一起。因为我们的生命,已经无法分离。德勇,你相信吗?我们是一对被上苍残忍分开的恋人……”
王妃诉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了麴德勇的脸上。麴德勇的眼皮挣扎着,干裂的嘴唇颤动片刻,喃喃地道:“玉波……”
王妃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德勇,你……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麴德勇仍旧虚弱,“咱们……死了么?”
“没有!没有!”王妃喜极而泣,紧紧搂着他,泣不成声。
“没死,咱们怎么能在一起?”麴德勇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是上天垂怜,让咱们再相聚片刻。”王妃凄凉地笑了笑,“德勇,咱们自由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你看,这个大殿里只有咱们两个,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在这里私会,却谁也不敢进来。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再也不用担心啦!”
麴德勇艰难地抬起手臂,握着王妃的手:“玉波,对不起。我答应过,要收继你为王后,生儿育女。我努力了二十年,还是辜负了你。”
“德勇,你做得很好了。”王妃贴着他的脸,失声痛哭,“我不要做王后了,我只想做你的女人。那天,你告诉全天下我是你的女人,我已经很满足了。在你死后,我们还能有今夜的相聚,我已经很满足了。”
麴德勇失神地张开眼睛:“原来,我真的死了。”
“不要怕,我会和你死在一起。”王妃露出满足的神情,“等咱们死后,我会一把火烧掉这座宫殿,这样,咱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麴德勇没有听到,他的神情发生了一种诡异的变化,肌肉渐渐僵硬,瞳孔变得通红,他似乎有些迷茫:“原来,我真的死了……”
忽然间,他神色狰狞起来,一声怒吼,双臂一挣,王妃娇小的身子给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随即麴德勇站了起来,神情呆滞而狰狞,肌肉似乎不受控制,突突乱颤,仿佛一头惊醒的猛兽般低声嘶吼着,四处寻找宫殿的出口。
“德勇,你怎么啦?”王妃惊恐地从地上爬起,见麴德勇要闯出去,急忙飞身扑过来,双臂缠着他的胳膊,两条腿绊住他的左腿一拧,扑通一声,两人搂抱着摔倒在地。麴德勇怒吼着奋力挣扎,但王妃死不撒手,娇小的身子就像铁铸一般缠绕着他。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搏斗着,王妃满脸流泪,但神情坚决,丝毫不肯放松,也不知道这个娇小的女人到底有多大力量,麴德勇健壮的身子竟然无法挣脱。
挣扎了半晌,麴德勇的身子开始软下来,王妃怕他受伤,把胳膊和双腿略略一松,见他不再挣扎,这才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德勇,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麴德勇牙关紧咬,似乎又陷入了昏迷中。
王妃凄凉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好不了了。这样也好,就算你好了,咱们也活不下去。德勇,不要着急,再陪我待一会儿,然后咱们就一起死,好不好?”说着说着,她失声痛哭,“再陪我一会儿吧,德勇,我怕……我怕到了地狱中,会找不到你。”
她就这么哭着,见麴德勇不再挣扎,又担心起来:“德勇,你休息一下,我给你喝点水。”
她四处看了看,见那水罐就在旁边不远处,便爬过去想取水,不料刚到水罐边,寝宫的几扇窗户突然轰然碎裂,随即一支利箭朝着她激射而来。
箭镞呼啸中,王妃身子一滚,利箭咄的一声斜插在地上。她刚刚起身,又是一支利箭迎面射来,王妃头一偏,箭镞射在了柱子上。此时窗户破碎了四五扇,殿外月光铺地,隐约可见几条黑色的人影手握长弓,利箭纷飞。
王妃虽惊不乱,柔韧的身子在箭雨中左摇右摆,每每于呼吸之间避开利箭的射杀。箭镞密集,她怕误伤了麴德勇,也不敢靠近,那刺客看来是有意要射杀她,并不朝麴德勇放箭。
王妃虽然避过利箭,但一直关切着麴德勇,忧心如焚。一名刺客似乎看了出来,长弓调转方向,一箭朝麴德勇射了过去。借着月光,箭镞宛如一道银色的电光呼啸而来。王妃骇然色变:“德勇——”
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堪堪在利箭射到之前扑在了麴德勇的身上。噗的一声,利箭射入王妃的后腰,王妃一声惨叫,随即又是一箭射进了她的后背。王妃挣了一挣,凄凉地笑了笑,伏在麴德勇的身上,不动了。
鲜血从王妃的口角溢出,流在了麴德勇的脸上。王妃努力伸出手,温柔地给他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德勇,咱们要死了!要干干净净的,别弄脏了脸,免得……免得我在地狱里找不到你……”
正擦着,王妃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麴德勇的眼又慢慢地睁开了。瞳孔一片血红。
庭院中月华如洗,充满西域风情的宫殿映照着月光,显得如梦似幻,玄奘走在月光中,有如行走在梦境。这一刻,不知为何,他有些恍惚。
宫墙的门早已被麴智盛拆了,一路上畅通无阻。宫室里灯火通明,门虚掩着,里面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龙霜月支的声音在说:“三王子,请你不要这般说话。我们如今是你的囚徒,若三王子生气,那便一刀将我们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