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益民被砸得头破血流,鬼嚎一声痛苦倒地,捂着头直抽抽。
汩汩血水顺着指缝不住往外淌。
赵益民吓傻了,生怕这个表哥为保全自己真的要他命,心里没底,不住哀叫讨饶:“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吹水佬一瓶子砸完,仍不解气,又是两巴掌狠狠掴过去,破口大骂:“妈的,臭小子,成天屎尿不分惹是生非,要老子给你擦屁股!野哥的马子是你能动的么!”
赵益民被打得眼冒金星,膝盖发软,跪都跪不稳,伸手扶了把茶几,这才勉强撑住身体。他痛哭着仰起头,望向郑西野,一把鼻涕一把泪:“野哥,是我有眼无珠,以后许芳菲就是我姑奶奶,我他妈每天烧香供果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求您再饶我一次,再饶我一次!”
“让你不长记性!”吹水佬爬起来,照着这杀千刀的表弟怒踹两脚,“让你不长记性!”
赵益民本来就已失血过多,吹水佬平时又是个练家子,一身的横肉蛮力,哪儿经得住他这样揍,没一会儿,连躲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烂泥般瘫在地上,奄奄一息,出气儿多过进气儿。
须臾,郑西野不耐烦地抬抬下巴。
边上两个青年立刻上前,拦住已经红了眼的吹水佬,一左一右,弯下腰,将死猪似的赵益民扛起,悄无声息拖出雅间大门。
胸前纹蝴蝶的红裙女孩懒洋洋靠在门外,正在玩手机。听见开门声,扭头瞧一眼,知道里面完事儿了,给手下人递了个眼色。
几人心领神会,连忙拿起拖布和清水桶进入雅间。
有人指着赵益民,问:“蝶姐,这小子怎么办?”
“送隔壁的诊所去。”
从始至终,许芳菲被郑西野捂着眼睛,视野里只有一片漆黑。好一会儿,视线才重归明亮。
她环视一圈。
屋里已不见赵益民的身影,地上的玻璃残渣和满地血污,也不知何时被打扫得一干二净。
郑西野坐回沙发,金属打火机噌一声,亮起火光。
他点燃一根烟。
吹水佬额头后背全是冷汗,恭恭敬敬站在几步远外,舔着脸道:“野哥,那臭小子我骂也骂了,揍也揍了,您消消气。”
“吹水哥,你表弟一个大男人,跟两个小女孩儿过不去。”郑西野垂着眸,漫不经意掸掸烟灰,道,“这种事,传出去你脸上也没光。”
吹水佬叹了口气,卖起惨:“我姨身体差,打了几百支促排针才求来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这次您就当卖我一个面子,高抬贵手,放阿民一马。”
郑西野:“放不放不是我说了算。”
吹水佬闻言滞了下,视线微转,迟疑地望向站在沙发旁边的许芳菲。见这女娃青涩稚嫩小头小脸,顶多也就十七八的年纪。
吹水佬皱起眉。
他十四岁就出来混,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跟郑西野这样的狠角色,认怂是别无他法。但,要对着这么个黄毛丫头点头哈腰,他拉不下脸。
吹水佬就这么僵立原地,数秒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郑西野也不催促,好整以暇,懒洋洋地看戏。
时间又过去了大概一分钟。
吹水佬暗自咬牙,终于面朝许芳菲,不情不愿地开口:“小妹妹,我替我弟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请你原谅他。”
赵益民是个混账,他哥哥又能好到哪里去,这兄弟两个,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向她道歉认错,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半点真心。
许芳菲很清楚,如果不是迫于郑西野的威慑,这个吹水哥绝不可能向她表达丝毫歉意。
她克制着怒火,没有搭这人的话,只是质问:“我同学杨露呢?”
吹水佬伸手,指向雅间里侧的隔间:“跟里头躺着呢。”
闻言,许芳菲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奔向隔间。进去一瞧,发现这个隔间是个类似休息室的区域,光线暗淡,摆着两张引人遐想的按摩床。
杨露躺在外侧那张床上,双眼紧闭,两腮酡红,浑身酒气冲天。
许芳菲心一沉,赶紧检查杨露身上的衣物。
吹水佬站在隔间入口,摸了摸鼻子,急于撇清:“欸,先说清楚啊,我们可什么都没做。进这间酒吧之前,她就已经喝高了。”
许芳菲伸手,晃了晃杨露的胳膊,喊道:“杨露?杨露?”
“……许芳菲?”杨露皱着眉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脸庞,十分困惑,“这是哪里?”
见杨露只是醉酒,没有大碍,许芳菲总算松了口气。她伸手将杨露扶坐起来,担忧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和几个朋友在外面玩,说有个酒吧今晚刚开业,大酬宾,酒水全部七五折。我们点了几套酒在玩游戏,后来……”杨露吃力地回忆着,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大变,“后来就遇到了赵益民!”
提起这个名字,杨露像是活见鬼,惶恐不已地抓住许芳菲的手,颤声口齿不清道:“他说他在学校经常看见我、我和你走在一起,问我是不是你朋友,我酒劲上头怼了他两句,然后就被他拖走了……”
“没事了,没事了。”看着杨露惊慌的神色,许芳菲又是内疚又是心疼,伸手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脊和脑袋,“赵益民已经走了,没有人会伤害你。”
许芳菲一声接一声地安抚。
杨露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任由许芳菲搀扶着走出隔间。
她脑子还晕乎着,抬高眼帘,茫然地看向满屋子陌生人。片刻,杨露拧眉,使劲甩了甩头,大着舌头问许芳菲:“这、这些都谁呀?”
许芳菲正要答话,屋外却忽然响起一阵人声,杂乱无章。
下一瞬,雅间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几名身着警服的男女破门而入。
吹水佬见状,脸色骤沉,低骂:“操,怎么还惊动了条子。”紧接着便溜进隔间躲起来。
“所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白净小警察,看起来年纪很轻,应该刚从警校毕业不久。他沉声道:“全都把身份证拿出来!”
“警官,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每年纳很多税的。”胸前烙着蝴蝶刺青的女孩娇笑出声,道,“你们这样闯进来,会吓到客人,很影响我酒吧的生意呀。”
年轻警察冷哼:“少在这儿嬉皮笑脸!”
郑西野面无表情地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掐灭烟头。
这时,又一道高个儿身影从队伍后方缓步走出,身姿挺拔,神情清冷,警帽帽檐下的五官英俊逼人。
他目光扫视一圈,问:“谁报的警?”
几秒后,一把细声细气的嗓音响起来,用力清了清嗓子,支吾着回答:“是我。”
话音落地,屋子里鸦默雀静。
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头,目光汇集到一处——居然是那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许芳菲这会儿心头也在打鼓。
临出门前,她内心一番斗争,最终还是打了报警电话。毕竟,人名警察光辉伟大的形象,在每个孩子心里都扎着根。
可这会儿这个节骨眼,真见了这一队光辉人马,许芳菲忽然又后悔了……
就在她胡七八糟思索的当口,领队的警官已经走到面前。
他说:“你好同学,我是凌城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江叙。”
许芳菲:“你好,警官先生。”
江叙扭过头,不动声色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冷峻男人,“你报警说有人绑架了你的同班同学,是怎么回事?”
许芳菲额头冷汗涔涔,低着脑袋琢磨着,回道:“不好意思,江警官,是我搞错了。”
江叙看着她,锐利目光几乎能洞穿人心:“屋里这些人你认识?”
许芳菲在这样的审视下几乎绷不住,硬着头皮道:“对。他们都、都是我的朋友。”
就在这时,一阵轻笑冷不丁响起。
江叙和许芳菲同时循笑声望去。
郑西野走过来,站到了许芳菲身旁。他嘴角噙着一道散漫的弧,整个人四平八稳,懒倦随性,毫无破绽:“警官,我家小孩子不懂事,浪费这么多警力,对不住。”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一个冷漠,一个研判,刀光剑影。
片刻,江叙平静地问:“同学,这是你的谁?”
“是我的……”昏暗包间内,许芳菲站在郑西野身旁,脸蛋不可抑制地泛起红潮,“哥哥。很亲的哥哥。”
江叙伸手,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寒声:“麻烦出示一下证件。”
郑西野从钱夹里取出身份证,递过去。
江叙低眸打量两眼,没发现什么异常,扯扯唇,皮笑肉不笑地将证件还回,道:“不好意思郑先生,打扰了。”
“不碍事。”郑西野冷淡一笑,“辛苦各位兄弟跑一趟了。”
*
一场风波来得毫无征兆,又平息于无声。
警察们走了。
郑西野视线扫过一屋子的牛鬼蛇神,最后落定在两个年轻小姑娘身上。一个穿着条超短裙,头晕目眩醉醺醺,自己几乎站立不稳,另一个衣着保守素面朝天,正担忧地搀扶着另一个。
郑西野盯着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少女,问:“你朋友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杨露嘴里忽然含混地蹦出句什么,咬字非常不清晰。
许芳菲没听清她的话,手臂用力把杨露扶稳,脑袋往她涂着玻璃唇釉的嘴巴靠近些许,问:“你说什么?”
杨露这会儿头晕得厉害,努力半天才捋直舌头,在许芳菲耳畔说:“我、我头疼,不喝了。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好好好。”许芳菲连忙点头,“我这就送你回去。”
杨露醉眼迷蒙,模糊视野里依稀映入一张布满忧色的干净小脸。她辨认出是许芳菲,放下心,身子一软歪倒在好友肩上。
杨露是瘦长身形,一米六几的个子体重一百来斤,着实苗条。但许芳菲细胳膊细腿儿力气小,平时要扛动一个百来斤的人已经难比登天,更别说,这会儿杨露还喝酒了。
醉酒的人浑身使不上力,身子就如同灌了铅,比平时要沉上好几倍。
许芳菲摇晃了一下,勉强用全身力量支撑住杨露,刚要带着她离开,又想起什么。她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男人,吃力道:“今晚谢谢你。我们先走了,再见。”
郑西野却说:“我送你。”
话音落地,一屋子爷们儿不约而同相视一眼,眼神折射出几分诧异。
那边厢,许芳菲婉拒的话已经滚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
虽然不太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添麻烦,但是……
这么晚了,这片街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她一个人带着杨露出去,确实不安全。
迟疑好几秒,许芳菲最终还是点点头,“嗯。”
之后,郑西野回身给手下人交代了两句,随后便带着许芳菲和杨露离开了“本杰明”。
车就停在路边的露天停车场。
郑西野给车解了锁,绅士地替两个女孩儿拉开后座车门。
许芳菲双手抱住杨露的腰,费劲地把她往车里托。
郑西野见许芳菲动作吃力,眉头微蹙,想给她搭把手,余光扫见杨露清凉的穿着,又顿住了,杵在原地没有动。
好一阵功夫,许芳菲才把杨露给怼进汽车后座。
杨露被刚才一番动静给惊得清醒了点。她睁开眼,揉揉眼睛,迷茫地左右看,然后打了个酒嗝问:“许芳菲,这是哪儿?”
好友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手背将眼妆揉得脏兮兮,乱七八糟糊在清秀可人的脸蛋上,看着就像只小花猫。
许芳菲忍俊不禁,安抚道:“在车里。你睡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看见许芳菲的脸庞,杨露瞬间放下心来,点点头,趴在她腿上睡过去。
许芳菲拿出一张纸巾,轻轻替杨露擦拭花了的睫毛膏。
郑西野坐进驾驶室,透过中央后视镜往后瞧,刚好看见这一幕——她眼睫低垂,细白的指尖捏着纸巾一角,替好友擦脸,神色专注,缱绻温柔。
郑西野盯着她腮边垂落的那绺耳发,心念微动,几秒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郑西野:“你朋友住哪儿。”
许芳菲回忆了下,报上了一个地址。
*
直到从杨露家的单元楼内出来,许芳菲紧绷着的神经才完全松懈。
庭院深深,夜风吹散暑气,带来几分难得的凉爽。
许芳菲耷拉着脑袋往前走着,忽然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试探问:“今天,我是不是差点给你惹上大麻烦?”
郑西野侧目看她一眼,“你说那些条子?”
许芳菲点头。
愧疚地沉默几秒,许芳菲又道:“对不起。当时我一直联系不上你,又怕杨露出意外,只能报警了……”
今晚那么多警察神兵天降,要不是他足够沉着冷静,恐怕真的会被她害死。
“你没有做错事,不用道歉。”
郑西野嘴角微勾,“相反,你很聪明,很理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听他这么说,许芳菲倏的愣住,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停下。
郑西野也随她站定。
他微垂眸,目之所及,朦胧月色下,年轻女孩清灵的眼眸映入月光,闪闪熠熠,亮得像点缀了满天星河,清澈干净,濯涤了他每一根神经。
又一阵风吹过,一缕发丝从许芳菲腮边垂落,柔柔飘扬。
近乎鬼使神差,郑西野伸手,轻轻将那缕发捋起,别到她耳后。
修长的指,指肚粗粝,有意无意刮过少女细嫩雪白的耳垂。
许芳菲红了脸,眸光闪动,内心兵荒马乱,下意识便歪过头躲开。
郑西野手指悬在半空,停顿片刻,垂下。
他淡淡地说:“这世上人心隔肚皮,好坏难以分辨,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再遇到类似的事,找警察错不了,那些是好人,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保护你。”
许芳菲问:“那你是好人吗?”
郑西野直勾勾瞧着她,没有说话。
许芳菲抬眸,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周围又是一阵死寂。
半晌,郑西野轻轻一挑眉:“你觉得呢。”
许芳菲抿唇,思索着他刚才那番话,觉得逻辑不通,忍不住小声反驳:“你不是好人,不也一直在保护我。”
郑西野说:“我护着你,那不一样。”
她不解:“哪里不一样?”
他眸色沉静,嘴角却勾起个寡淡的弧:“你都说我是你亲哥哥,你当然是我小心肝儿。”


第15章
郑西野话说完,许芳菲脸唰的涨通红。她忍不住瞪他一眼,支吾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胡说什么呀?”
心肝这种称呼,是能随便给人乱扣的吗。
郑西野两手很随性地插在裤兜里,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道:“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么。”
许芳菲瞠目:“……我什么时候说过?”
这男人居然还一副善意提醒的姿态:“那个江叙问我是你的谁,你说,我是很亲的哥哥。哪个妹妹不是一家老小的心尖肉。”
许芳菲一怔,想起来了。
问题是,当时那种情况,她说他是她哥哥,只是为了打消那群警官的疑虑,好帮他脱身而已。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许芳菲脸更红,心里同时升起一丝憋屈。嘴唇蠕动好几下,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半天都说不出口。
最终,许芳菲只能沮丧地咬咬唇瓣。忽然有点懊恼,自己没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既不能言也不善辨。
她别过头,闷闷地不再吭声。
郑西野眸光瞬也不移地注视着许芳菲。夜色中,少女雪白小巧的侧脸染满红霞,宛若繁花初盛,愈发娇娆不可方物。
片刻,他看着她问:“不高兴了?”
小姑娘自顾自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典型的南方女孩儿,个头不高,骨架也小,埋着脑袋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奶猫似的。
郑西野心念微动,冷不防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地揉了把姑娘的后脑勺。轻哄道:“好了,是我嘴上不长门。我跟你道歉。”
郑西野一向不是个温柔的人,也很少和姑娘家打交道,用蒋之昂的话来说,郑西野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怜香惜玉”四个字。就算是被肖琪那样的极品美女喜欢追求,他也可以冷脸寒眼,丝毫无动于衷。
然而,对许芳菲说的这几句话,却带着几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和轻哄。
边儿上的许芳菲也是一愣。
没有料到,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会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跟她道歉。
许芳菲抬起脑袋,看向他。一双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眼神有点惊讶,又有点茫然。
郑西野手已经收回去。他顿了下,还是决定解释:“本来看你有点儿丧,想跟你开个玩笑缓和缓和。”
许芳菲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心想,杀人不眨眼的社会青年和她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高中生,果然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交流起来困难得很。
沉默数秒,她忍不住红着脸,小声回怼:“哪有这样开玩笑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好不好。”
郑西野有点玩味地反问:“让你误会了什么?”
许芳菲两颊的温度莫名更烫,大眼眨巴两下,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没什么,我没误会什么。”
说完,少女几乎不敢看他,埋着头又朝前走了几步。一阵凉风赫然吹来,凉意席卷,褪去许芳菲面上的红晕,她下意识抬起眼眸,左右环顾一圈后,僵住,彻底呆了。
杨露家在凌城做建材小生意,条件在本地可以划入“优越”群体,住的小区叫“四鹤别院”,中式庭院风格,古色古香,标准的高档型住宅,在当地小有名气,不少有钱人都在这儿买房。
这个中式小区,打造得高档而又精致,碧瓦飞甍烟波画桥,杨露以前带许芳菲从正大门进来过一次,路径并不复杂,许芳菲记忆力不错,原路找来,勉强能辨认出杨露家所在的地址。
然而,从杨露家离开之后,她只顾着和郑西野说话,没留心周围环境,稀里糊涂随便选了条路就往前走。
这会儿回神,才发现他们此刻身处一片竹林附近,夜深人静,风吹叶动,目之所及的一切景物都格外陌生。
迷路了。
“糟糕。”许芳菲脚下的步子骤然停住,边打量四周,边皱起眉说,“这条路我没走过,找不到怎么出去。”
郑西野也跟着她站定,静半秒,说:“原来是走错路了。”
许芳菲狐疑地望他一眼:?
郑西野耷拉着眼皮看她,一手插兜一手甩着打火机,站姿随意,平静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而然:“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在绕路,想和我多聊几句。”
许芳菲:“……”
那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许芳菲这会儿焦急得很,也没功夫为自己辩解什么。她往前又走了两步,东张西望,嘴里念叨着:“怎么办。这么晚了,附近又没其它人,想找个人问路都没办法。”
然而,比起她的惊慌担忧,她旁边这位社会人士却显得极其淡定。
他说:“不用问啊。”
许芳菲回过头来,很迷茫:“那我们怎么出去?”
郑西野:“我带你出去。”
许芳菲惊讶之余又有点不相信。她怀疑地看着他,问:“你以前来过这里?”
郑西野摇头:“没有。”
许芳菲又想了想,眼中窜起两簇希望的小火苗:“那你是不是有朋友住这儿,可以找他们帮忙?”
郑西野:“不是。”
许芳菲脑门上升起一个硕大的问号,着实懵了,哭笑不得地问:“你第一次来,根本都不知道路。怎么带我出去?”
郑西野:“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口有小区的地图。”
许芳菲认真回想了几秒,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地图?”
郑西野嗯了一声,说:“保安室左侧宣传栏的第二张就是。”
“所以呢?”
“我看了一眼,有点儿印象。”
金属打火机的盖子一开一合,发出规律清脆的“叮”。郑西野面无表情地回忆了下数分钟前看过的地图,散漫道:“我们这里是‘竹林公园’,最近的出口是4号门,位于西北方向40度左右,直线距离大约700米。”
许芳菲听他说出一大堆笃定的数字信息,满脸怀疑,试探道:“你确定吗?要是走错怎么办。”
郑西野:“一个居民院子,又不是埋满地雷的野战区。还需要确定吗。”
……也是。走错了重新找路不就行了。
许芳菲被囧囧噎住,发觉自己又问了傻话。
“不过我方向感还可以,应该不会把你带丢。”郑西野语调轻缓,说完便把手摊开往她面前一伸,“要不要我牵你?”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摆手,脑袋也摇得像拨浪鼓。
郑西野手悬空两秒,垂下来,转身往出口方向走,“那就跟紧点。”
*
之后,许芳菲就这样将信将疑地跟在郑西野身后,在迷宫似的羊肠小径里左穿右行。
令许芳菲震惊的是,没多久,他们竟然真的成功从4号门离去,来到马路边上。
瞧着街边暖橙色的路灯灯光,许芳菲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傻站了差不多十来秒,她终于忍不住,问郑西野:“你就只看了那张地图一眼,就记得这么准确?”
这是什么逆天记忆力,也太牛了。
就这记性,要是拿来背单词记公式,考个六百分岂不是轻轻松松?
也不知道他高考多少分……
哦,不对。他是出来混的老油条,看那威望那身手,估摸着应该很早就出去混了,八成根本没参加高考。
许芳菲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郑西野那头给她撂过来了问题的答案。他不紧不慢地说了四个字:“职业习惯。”
许芳菲不懂:“什么意思?”
一晚上没抽烟,郑西野这会儿烟瘾有点儿犯了。
他低垂眸,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华子,塞嘴里,刚想点火,忽然扫见边上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他身旁,眼儿闪着水灵晶莹的好奇。
不知怎么的,郑西野点烟的动作顿了。
许芳菲眨了眨眼,只见这位社会大哥叼着烟,然后又莫名其妙把烟从嘴里取了出来,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须臾,郑西野捏着烟再次开口,很随意地说:“我们这一行,发的都是不义之财,坑蒙拐骗烧杀掠夺。这个小区有钱人应该不少,我踩好点儿,记清楚地图,回去跟兄弟们一说,将来有机会,回来干票大的。”
听完郑西野的话,许芳菲眼睛都瞪圆了。
她用一种极其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看着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做些努力,规劝他痛改前非。
“这里有钱人多,但是安保系统也很健全,你们来这里……不管是偷盗还是抢劫,应该都很难得手吧。”许芳菲非常严肃,“而且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你就没想过金盆洗手吗?”
郑西野沉默了一下,定定看她,一字一句重复:“金盆洗手?”
许芳菲认真地点点头:“对。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管你之前做过多少坏事,只要今后你下定决心回头,我相信你可以做回一个好人。”
郑西野没料到,这小崽崽会跟他说出一番这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愣住了。
许芳菲见他瞧着她,连忙肯定地强调:“真的。”
深夜的街道寂寂无声,路灯下,男人和少女沉默对望,任由光线将彼此的影子拉成长长两道。
气氛出奇地和谐静谧。
然而,这样的祥和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
第三秒的时候,郑西野笔直瞧着她,竟一勾嘴角,嗤的声笑了出来。起初还克制着,只是沉沉地低笑,笑着笑着便完全不再做任何掩饰,高大身躯往墙上一靠,夹烟的手扶额,双肩抽动,笑得格外投入且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