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菲抱着盆子找了两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
她放下盆子,先是将床单被套铺开晾衣绳上,最后才从最底下取出那件新内衣,搭在被套旁边。
晾好了。
许芳菲瞪着那抹随风摇曳的淡蓝色,只觉耳根发热,有些不好意思。思量片刻,她将一块轻薄的枕巾晾在了旁边,稍稍遮挡。
再一观察,那抹蓝总算不再那么显眼。
许芳菲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气,重新抱起盆子,准备下楼。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道人影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许芳菲怔住。
对方穿着一件修身黑色背心,拳击裤下是两条笔直长腿,趿拉拖鞋,一手拿个放满衣物的塑料盆,一手耷耷地垂在身侧,随走动而轻晃。颓懒桀骜,野性难驯,浑身上下透着股没睡醒的痞劲儿和随性。
是郑西野。
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许芳菲心口一阵紧,只能硬着头皮,朝他挤出一个礼貌的浅笑。
郑西野半道上和她打照面,深黑的瞳孔微凝,竟也是意外一怔。
短短几秒,许芳菲反应过来,一股赧意顿时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没料到这么早会遇见其它人,她出门时衣服都没换,就是昨晚睡觉穿的米色背心和宽松短裤……
耳根起了火,许芳菲又羞又臊,浑身兴起一股无所遁形的窘迫。下意识埋了头,将盆子抱高一些,挡在胸口。
好在,男人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郑西野别过头,高大身躯微微一侧,将楼梯口的狭小通道给她让开。
小姑娘脸蛋绯红,没敢再看他,耷拉着脑袋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一股清淡的甜风撩动郑西野的鼻息,转瞬即逝。
他扭头,无意识循着脚步声逃窜的方向望去一眼。
少女身形单薄,长发乌黑浓密,脖颈纤细雪白,两条小腿肚从肥大裤腿下绵延出来,跑动间,可爱的腿窝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将熟未熟的水果,能掐出青涩又甜蜜的汁水,纤弱楚楚,勾人于无形。
烟瘾犯了。
心头没由来窜起股烦躁,郑西野低爆了句粗口,撤回视线,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塞嘴里,甩开打火机,点燃。
*
下午四点多,许芳菲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
她收好课本和暑假练习册,伸了个懒腰,随之便抱起大脸盆,去顶楼收早上晾的衣服。
然而,收完床单被套后,发现晾晒内衣和枕巾的位置,竟空无一物。
许芳菲:“……”
许芳菲茫然了,思考起来。
她的内衣和枕巾,极大可能是被某个邻居误收。而早上她来晒衣服的时候,清楚地看见,当时只有她晾晒内衣的左侧晾衣绳还有小部分空位……
电光火石间,许芳菲脑子里闪过一张年轻冷峻的脸,霎时心跳如雷,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的内衣……
难道是被3206误收了?
*
与此同时,3206内。
蒋之昂刮完胡子,随手摸了摸自个儿滑溜溜的下巴,回自己屋里换衣服。打开衣柜找了会儿,他扯着喉咙问:“野哥,你把我那件粉红色短袖弄哪儿去了?”
郑西野还没睡醒,声调沾着浓浓起床气,不爽到极点:“谁他妈拿了你衣服。”
“得得得,我自己找。”
蒋之昂惹不起这位爷,没劲地耸耸肩,到客厅里环视一圈。忽的,在地上一个盆子里瞥见了自己那件骚气短袖衫。
蒋之昂挑高了一边眉毛,打趣儿道:“不错啊野哥,比女人还贤惠,这么自觉帮兄弟洗衣服。”
郑西野懒得搭腔。
蒋之昂弯下腰,从盆子里捡起短袖,正要往头上套,一抹小巧的淡蓝色却被短袖拉扯出来,掉在地上。
他注意到那抹蓝,两指捏着拎起来,一打量,眼神忽然变得淫邪暧昧。随手敲响卧室门,哐两声。
蒋之昂笑得猥琐,揶揄:“哥,艳福不浅。看不出来你那小嫩妞年纪不大,身材还挺带劲儿。”
话音落地,郑西野静半秒,终于撩开眼皮坐起身,视线扫向蒋之昂,眉心微拧:“你说什么?”
“这码数。”蒋之昂展开手里的那片布,下流地举高展示,给出二字评价:“辣啊。”
看清蒋之昂手里的蓝色内衣,郑西野眯了眯眼。
记忆回流到半个钟头前。
他当时打着电话,注意力全在蒋建成说的那封文件上,没留神,随手就把手边几件衣服全给扒拉了下来。
郑西野抿唇,起身二话不说,一把将那件内衣给夺回。
“一件奶罩而已,谁没见过,至于这么护食么。”蒋之昂嘀咕着啐了口,觉得没意思,套上T恤出了门,找他的大乃妹迷迷去了。
郑西野坐回沙发上,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瞧着手里的内衣。
浅蓝色,蕾丝边,充满了处于春天萌芽期的少女气息。
他闭上眼,发狠摁了下眉心。
收错了人姑娘的贴身衣物,一会儿得找机会,给她还回去。
解释清楚,那小崽崽应该不至于把他当变态。
琢磨着,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砰砰。
郑西野回过神,随手想把内衣撂边儿上,又顿住,怕给弄脏,最后去厨房撕下一个透明保鲜袋,放进去,裹好了,拿进卧室压在自己枕头底下。
走到大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年轻小女孩儿穿着蓝白格子裙,垂着脑袋、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门前,两只纤白小手将裙装绞得皱巴巴一片。
郑西野滞了下,把门打开。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许芳菲头几乎埋进胸口,脸红红的,太过羞涩紧张,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请问你今天收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件内衣?”
郑西野垂眸盯着她,片刻,确认道:“蓝色的,蕾丝边?”
“……”
听见他这两句描述,许芳菲羞赧得差点晕倒,极缓慢地点了下头,一顿,再点头。
“稍等。”
说完,郑西野折返回卧室,将内衣连着透明袋子一起,递还给站在楼梯间的小姑娘。
许芳菲伸手接过。
郑西野说:“下午收衣服的时候没注意,拿错了。”
许芳菲舌头打结:“没、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
郑西野又静默须臾,补充道:“这袋子是干净的。”
“……哦。”许芳菲轻轻咬住下唇,两只手掌心全是细密汗珠。几秒后,她动了动唇,说:“我先回家了。再见。”
说完,许芳菲转身便要上楼。
刚迈出两步,背后男人却再次开口,冷不防唤道:“等等。”
许芳菲闻声愣住,下意识顿了步,回过身去。
郑西野冷静地直视她,淡问:“我的号码你存没存?”
许芳菲用力点头:“上次你说了之后,我就存下了。”
郑西野挑眉:“存了号码不知道给我打电话。每次这样跑上跑下,不嫌折腾?”
许芳菲一怔,反应了会儿,红着脸怯生生挤出一句:“不好意思,我忘记有你的电话了。”
郑西野将少女娇艳泛红的颊色收入眼底,没再多说,略微动下巴,示意她可以离去。
许芳菲便百米冲刺飞奔回家。
她关上卧室门,把自己囫囵个儿捂进了被子里,心跳噗通噗通,频率飞快。
过了半晌,她拿起手机,找到通讯录里名为“郑西野”的备注名,深呼吸,郑重其事地发过去一条短信。
【阿野哥哥,这是我的手机号。】
只隔两秒钟,对方的回复便弹出来。
【你乖。】
看着这条简短的回复,一丝微不可察的欢喜,将许芳菲小小的心脏包裹。她从棉被的缝隙里望向窗外,一只拥有彩色薄翼的蝶自窗棂腾起,振翅飞向遥不可及的天宇。
**
给郑西野发去短信之后,一连七天,许芳菲没再见过他。
偶尔从3206门口过,看着那扇紧闭的神秘大门,许芳菲也会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好奇他去了哪里,猜测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外加,担心他是不是惹到了麻烦。
好在第八天的清晨,许芳菲在睡梦间,依稀听见了楼梯间传来的熟悉脚步声。
许芳菲唰的睁开眼。
高悬数日的心脏终于落地。
她自幼对声音敏感,各种频率、各种音色,听过几次就能辨认无误。许芳菲知道,那是郑西野的脚步声。
带着点儿散漫,懒耷耷的没所谓,整体基调却又是沉稳的,有力的。
很特别。一如他这个人。
嘴角不自觉弯起一道浅弧,许芳菲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闭上眼,踏实地重新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醒,早已日上三竿。
许芳菲挠了挠睡成鸡窝的脑袋,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将棉被叠好,迷迷糊糊地趿上拖鞋,迷迷糊糊地进洗手间洗漱。
途经厨房,闻到满屋飘香。
乔慧兰又做了红烧排骨这道拿手菜,色泽鲜美的排骨装了整整一锅,咕噜作响。
许芳菲睡了一晚加一上午,肚子空空,嗅着香味儿瞬间食指大动。趁乔慧兰不注意,她悄悄顺走灶台上的筷子,从锅里偷夹起一块排骨。
然而,就在排骨和舌尖接触的前一秒,乔慧兰有所察觉,回身屈指,一记爆栗敲在闺女脑门儿上。
疼得许芳菲嗷嗷喊出声。
“脸也没洗牙也没刷。”乔慧兰佯嗔,“不许偷吃。”
许芳菲悻悻,小肩膀一垮,放弃了即将到嘴的排骨,转身灰溜溜地去洗漱。
乔慧兰听着洗手间里的哗啦水声,往锅里加了些调色老抽,随口叮嘱:“以后晚上也不要学得太晚。妈妈知道你用功,但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
许芳菲从小成绩优异,上学之后就没让家里操过心,偶尔彻夜不眠,第二天睡懒觉,也被误以为是学习太刻苦。
她心里发虚,当然不敢告诉妈妈自己失眠的实情,只是支支吾吾应:“嗯,知道了。”
刷完牙洗完脸,许芳菲将牙刷牙杯摆放整齐,擦擦嘴,走回厨房。
正好看见乔慧兰手持锅铲,铲起好些热腾腾的排骨,装进一个保温饭盒。
许芳菲指了指那个饭盒:“妈,要给谁送饭?”
“你给楼下的邻居哥哥送去。”乔慧兰麻利地将饭盒盖好,又拿起一张干净湿巾,将盒子边沿处沾上的油渍仔细擦净,交代说,“现在正好是饭点儿,咱们家排骨做得多,给他也加个餐。”
许芳菲点点头:“好。”
说完,抱起饭盒,开门下楼。
中午光景,家家户户都在做午饭,喜旺街这片贫瘠土地,也因为这层热闹的烟火气而显出了几分生机。
许芳菲抱着饭盒来到3206门口,吸气,呼气,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便抬起胳膊,将房门敲响。
砰砰。
不多时,一阵拖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面前的房门便被人从里拉开。
郑西野出现在门口。
他斜靠门框,垂着眼皮瞧她,眸中情绪不明。
一件洗旧了的黑色背心,包裹着紧实劲瘦的修长身躯,与健身房那种特意练出来的魁梧花架子截然不同,充满了生命力和力量感。胳膊腰背,肌理间隐约可见各色伤痕,一笔一划,教人胆寒,也令人难以想象他的过往。
郑西野先说话:“找我有事?”
他声线和以前有点不同,低沉微哑,沙沙的,听起来很性感,有点像感冒之后残余的鼻音。没有起伏地钻进许芳菲耳朵。
她心尖没由来一颤,清清嗓子,飞快调整了一下呼吸,把手里的饭盒递出去,稳住声带:“我妈妈做了排骨,有多的,给你吃。”
郑西野没跟她客气,伸手接过饭盒,“谢了。”
“不谢。”姑娘朝他笑笑,“你多吃点,合胃口的话,下次我再给你送。”
郑西野盯着眼前的少女,看见她眉眼弯起,两颊漾开浅淡的小梨涡,宛如昏暗天地里开出一朵圣洁的花。
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不谙世事,也不懂得掩藏,在他面前就像一张白纸,所有心绪,一眼看透。
郑西野打量着许芳菲娇俏含笑的小脸,忽然问:“你今天很开心?”
许芳菲一愣,条件反射捂捂自己的颊,“怎么这样问。”
郑西野说:“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被他轻而易举言中心事,许芳菲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羞涩感。怕他再发现什么,她飞快转移话题,说:“对了。之前你是出远门了吗?”
郑西野:“去邻市处理了点事情。”
许芳菲:“哦。”
许芳菲缓慢点头,自言自语道:“难怪这几天都没看见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郑西野听出这崽子话里弦外之音,目光直勾勾落在崽子洋溢愉悦的脸蛋上。
片刻,他微弯腰,贴近她,结合上下文,合理推测:“你今天心情好,该不会是因为看见了我?”
许芳菲:“……”
噗通,噗通。
逼仄楼道内,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忽然飞快。
属于他的气息强烈而清爽,萦绕在许芳菲鼻尖,完全盖过了各家各户飘出的饭菜香气。女性本能,让她感知到危险在逼近。
尽管,这个男人神色冷静,呼吸平缓,看她的眼神也不带一丝一毫的淫邪色彩。
呼吸刹那凝滞,慌乱爬上心头。
两腮的温度开始飙升,像是有一块石头压住了胸腔,让许芳菲喘气都变得困难。她步子不自觉往后退,半步,一步,终于和他拉开至相对安全的距离。
“吃完排骨以后,饭盒放门口就好。我下午来拿。”
少女雪白的脸红艳如火,语速也飞快,撂下这几句话后也不等他回话,扭头跑上了楼梯。
哒哒哒,轻盈脚步声很快消失。楼上的门关紧。
郑西野单手拿饭盒,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进了自己屋。
3206这间房的采光不好,大白天,整个空间也昏沉如墓。
当初购置这个房产时,中介头摇得像拨浪鼓,再三劝他考虑,说这屋风水差,格局带克,常年不见光。
郑西野浑然不在意。
蛰伏多年养成的习性,让他习惯了安静,也习惯了黑暗,但不知缘由,此时此刻,这片习以为常的阴暗,忽然让他有些厌烦。
唰一声,郑西野将卧室的窗帘整个拉开。
久违的阳光灿烂温暖,终于倾泻进来几缕。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浮现出一抹楚楚背影,纤细而洁白,过分柔弱,仿佛一碰就会碎。
回回和他接触,结果都是那崽子吓得逃走。
郑西野坐回床上,背靠墙,左边长腿随意地支起。视线随意转过一个角度,刚好看见摆在旁边的镜子,镜面反射出一张年轻面孔,俊朗狠戾,肆无忌惮。
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片刻,郑西野点燃一根烟,垂了眸,溢出声自嘲的轻嗤。
漂亮,胆小,乖巧,脆弱。那个玻璃似的小女娃娃。
*
下午五点半,许芳菲写完作业温习完功课,犹豫了会儿,磨磨蹭蹭下楼,去取装排骨的饭盒。
到3206门口。
发现饭盒已经清洗过,干净如新,装在一个袋子里,就挂在门把手上。
许芳菲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不管是上次归还她内衣,还是这次归还饭盒,那个看起来绝非善类的男人,都展现出了他素质良好,细致而温柔的一面。
许芳菲弯弯唇,取下饭盒拿回家里放好。
晚上快八点钟。
许芳菲吃完晚饭,正在厨房洗碗,忽然听见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迫切而急促,催命音符般。
许芳菲看向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数字。
毫无征兆,一股不祥预感从心头升起。她指尖停顿数秒,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滑开接听键。
刚接通,听筒里便传出阵阵重鼓点音响声,乱七八糟,震耳欲聋。
许芳菲将手机贴紧耳朵,没有先说话。
“喂?操,通了没啊!”紧接着,对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咋呼着吆喝,“来来来,把那妞带过来,让她跟她朋友打个招呼!”
“放开我!别拿你的脏手碰我……滚开!”然后是一个少女的嗓门儿,愤怒而惊恐。
许芳菲心陡然沉进谷底。
是杨露的声音。
“杨露?”她拔高音量,“杨露是你吗?”
“喂。”最开始说话的男人将电话抢过去,笑呵呵道:“许芳菲同学,还记得我不?”
许芳菲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又想起什么,闭了嘴,走进卫生间把门关紧,然后才压低嗓子质问:“赵益民?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跟你废话。”赵益民冷哼,“半个钟头之后,到‘本杰明酒吧’7号卡座。晚一分钟,我就扒你小姐妹一件衣服。”
许芳菲:“……”
“动作快点。我刚才看了一下,杨露身上就一条裙子,就算把内衣内裤加一起,也禁不住我那些兄弟们扒。”赵益民哈哈大笑,笑了会儿又顿住,补充道,“对了,如果你敢报警,后果自负。”
挂断电话,许芳菲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走出洗手间,她几个箭步就冲向大门口,弯腰换鞋。
乔慧兰刚给外公按摩完,出卧室一瞧,皱起眉:“菲菲。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杨露报名了一个数学竞赛,明天考试,让我上她家给她突击一下。”许芳菲竭力镇定。
“这么突然啊。”乔慧兰虽然疑惑,但也相信一贯乖巧懂事的女儿不会骗自己,便道,“那你等一下,我送你过去。”
许芳菲:“不用了妈,我自己去就行。反正杨露住得也近。”
乔慧兰只好点头:“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回来的时候请杨露爸爸送一送你。”
“嗯。”
过了妈妈那关,许芳菲换上鞋直接冲出家门。沿着楼梯跑到3206的门牌号下,焦急地抬手拍门。
邦邦邦好几声,没人应答。
不在?
许芳菲不敢耽搁,边继续下楼边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的某个号码,拨打出去。
盲音传出,无人接听。
无法,许芳菲心急如焚,只好给他发过去一条短信:【我同学被绑架了,在本杰明酒吧7号雅座。】
发送完,她咬咬牙,手指在拨号键里敲出“110”三个数字。刚要摁拨号键,耳畔又回响起赵益民的威胁。
“如果你敢报警,后果自负。”
许芳菲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内心天人交战,犹豫起来。
*
半个小时后,许芳菲骑着乔慧兰的自行车一路狂蹬,来到赵益民口中的“本杰明酒吧”门前。
凌城的有钱人不多,但贫富差距却大到极点。
距离贫民窟仅白米之遥,便是整座城最高档的地下夜总会——本杰明。此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不设门槛,不问你什么出身,也不管你哪方来路,皇帝乞丐一视同仁。
门前站着好几个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
许芳菲这样的本分学生,对于这个存在于各类传说中的“凌城第一地下酒吧”,一贯只有耳闻的份。
仅仅只是走到大门口,她的双腿便已开始不住发颤。
片刻,许芳菲硬着头皮走上前。
几个壮汉注意到这个小茉莉似的纯美女孩,眼神忽然变得不怀好意,盯着她上下来回打量一番。
其中一人油腔滑调道:“小妹妹,未成年可不能进去玩儿。”
“我、我已经成年了。”许芳菲窘得满脸通红,嗫嚅说,“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
“我去7号卡座。”
话音落地,不明缘由,几个壮汉相视一眼,神色竟都是微变。没再阻拦她,侧身把路让开。
进了酒吧大门,里头灯光靡靡,音乐震耳。舞池里的妖媚女郎们紧贴着男顾客,纤腰像一条条水蛇,妖娆扭动。四处都是找乐子的男男女女,四处都充斥着不堪入耳的粗口脏话。
活脱一个巨型盘丝洞。
许芳菲穿行在昏暗走廊上,怕惹麻烦,小心翼翼避让开醉酒的客人。正费劲在卡座号牌里寻找数字“7”,前方不远处,一个年轻女人却迎面朝她走来。
女人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包臀连衣裙,身材惹火,烈焰红唇,胸前一枚宝蓝色蝴蝶纹身,妖艳欲飞。
她略弯下腰,笑眯眯地问:“小妹妹,你是不是叫菲菲?”
许芳菲茫然地缓慢点头,警惕道:“你是?”
女人说:“你别害怕,是我家老板让我接你。”
许芳菲脸色微沉,问:“你老板是赵益民?”
“不是。”女人显然有点懵:“赵益民是谁?”
几分钟后,许芳菲一头雾水,跟在蝴蝶美人身后,来到一个卡座包间门前。她悄悄抬眼,只见这个包间门前矗立着两名打手似的高大青年,清一色的黑西装,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两名青年伸手推开包间门。
蝴蝶美人仍是那副如花笑颜,侧头看许芳菲,“进去吧。”
包间里光线昏暗,像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吞噬世界。
许芳菲此刻害怕极了。
但许芳菲知道,杨露是受她牵连才会被绑架。她不能退缩。
深呼吸,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许芳菲双手用力收握成拳,迈开双腿,勇敢地走进去。举目环顾,这个卡座包间十分宽敞,摆着真皮沙发、茶几、酒柜等家具,还有台球桌和点唱机之类的娱乐设备。
数十个男青年聚集其中,或站或坐,有的在喝酒,有的在玩儿骰子,谈笑风生。
包间正中的沙发空着,没人去坐,两个男的跪在空荡荡的沙发前。
从许芳菲的角度看,依稀可以判别出,那两道背影在瑟缩发抖,却看不见二者的面容与表情。
就在她疑惑的几秒间,洗手间的方向传来一阵水声。
下一瞬,水声终止,门打开。一个年轻男人缓缓走出来。
他穿着一件深色衬衣,刚洗完手,正微垂眼眸,用擦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水迹。擦干净手,他将擦手巾丢进垃圾桶,回身刹那,瞧见了包间里多出来的女孩子。
黑发雪肤,明眸璀璨。
“……”许芳菲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了雷。
她嘴唇蠕动好半晌,难以置信地憋出几个字音:“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郑西野弯腰坐回沙发主位,俨然统筹众生的上位者。
他瞧着她,整个人显得散漫:“你发短信告诉我地址,难道不是让我来找你的意思?”
许芳菲:“……”
“当时情况紧急,我是想让你帮忙来着。可是……”许芳菲还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困惑道:“赵益民呢?”
郑西野没搭腔,只是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两条丧家之犬,长腿交叠,身子漫不经心往沙发上一靠,凉凉道:“吹水哥,你表弟三番五次找我这崽子麻烦。这事儿,你说怎么算?”
直到此时,许芳菲才看清,气势汹汹绑架杨露、并且在电话里大放厥词威胁她的校霸头子,此刻正蜷成一团,鹌鹑似的跪在地上。
跪在赵益民身边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秃脑瓢,浑身疙瘩肉上纹满刺青,看着凶悍无比。
赵益民早就抖成了风中落叶,看旁边,试探地喊了声:“哥……”
话音未落,对方忽然抄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照着赵益民的脑瓜就狠狠砸下去。
霎时间,皮开肉绽血水飞溅。
许芳菲站在旁边,始料未及,被这可怖一幕给震懵。没等她回神,眼前一黑,鼻腔里同时侵入丝清冽的烟草味。
郑西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微抬右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许芳菲长睫微眨。
随后便听见男人在她耳畔低声开口,语调里牵出一丝担忧:“吓到了?”


第14章
啤酒瓶在赵益民脑瓜上粉碎,七零八落的玻璃碎片散了一地,混着酒液血迹,泥泞狼藉。
郑西野觑了眼满地血污,脸上的神色纹丝不变。
其余男人也依旧神色轻松,津津有味地观摩吹水佬教训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