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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芳菲坐在副驾驶席,透过半落的车窗朝外张望,老远便看见一个已经搭起大半的大灵堂,遗像摆在灵堂最里面,看不真切。外围整整齐齐摆放着好些大花圈,乌泱泱一片,挤满了人。
这热闹劲儿,竟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在办丧事还是办喜事。
车停稳。
郑西野熄灭引擎。
几个胸前佩戴白花的中年男人看见这辆车,立刻提步迎上来,神色间甚是恭敬。
许芳菲推门下了车,正好瞧见那几个中年人一个递烟,一个递火。郑西野就站在车门前,侧过头,就着中年人的手半眯眼睛将烟吸燃,深邃眉眼隐匿在烟雾后,透出一种格外凛冽的颓散。
短短几秒,许芳菲乖乖移开视线,没敢再多看。视线在人群里搜寻一圈,很快便找到乔慧兰的身影。
她正爬在一个三角梯上,往一个老大爷的遗像上面装饰黑布。
许芳菲看了眼郑西野,迟疑两秒,仍是没有勇气过去跟他道谢,只好转身拨开人群挤进灵堂里头,和母亲一起忙活开。
“妈,你别爬那么高,我来吧。”许芳菲担忧道。
“马上就挂完了。”乔慧兰招呼着女儿,“你去帮忙摆灵花。”
“嗯好。”
不多时,又一辆灰色高档车停在了灵堂旁边。车门打开,下来几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为首一人四十来岁,眉峰爬着一道蜈蚣似的刀疤,方脸狮鼻,西装革履,气势迫人。
这几人的出现,成功在灵堂内外引起一阵骚动。
许芳菲下意识张望了眼。
只见刀疤男进了灵堂,径直便走到郑西野面前,拿雪茄的手蹭了下鼻子,笑道:“野哥。听说蒋老前几天来凌城了,怎么也不跟兄弟们知会一声?”
郑西野食指轻掸烟灰,懒散回道:“老爷子低调,不想打扰这边的兄弟。”
“那怪可惜的。”陈三语调惋惜,“只有下次再给蒋老请安。”
郑西野凉声:“三哥的孝心我会帮你转达老爷子。”
陈三扯唇,皮笑肉不笑。
凌城这块肥地本来是他陈三一家独大,多少人看得着吃不着,眼馋心慌,只有吞口水的份儿。可就在三年前,半路杀出个郑西野,搏命拼杀不眨眼,没多久便一跃成了蒋老手下头马,成了老爷子最得意最信任的心腹。
蒋建成对这个年轻人信赖有加,不仅把大少爷蒋之昂交给他管教,甚至还把凌城的八成生意都交到他手上。
陈三心头恨透郑西野,巴不得把他挫骨扬灰,但碍于这人的手段,不敢造次,回回见了,也只能点头哈腰喊句“野哥”。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忽的,陈三余光扫向在灵堂里忙来忙去的漂亮少女,咬着雪茄,意味深长地试探:“野哥,那小妞是你朋友吧?”
郑西野面无表情抽着烟,摇头。
陈三挑眉:“那我怎么瞧见,她从你的车上下来?”
郑西野:“纸钱铺送花圈的,顺路给带了一程。”
陈三得到这个回答,眯了眯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喧哗声。
正在摆灵花的许芳菲听见那动静,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被几个壮汉提溜着拎进灵堂,扔破抹布似的丢在火盆旁边。
许芳菲吓了一跳,没等她多瞧,乔慧兰的身影已经将女儿的视线阻挡开。
乔慧兰无声地朝许芳菲摇了摇头。
许芳菲回神,深呼吸,继续埋头忙自己手里的事。
郑西野冷冷扫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睨陈三:“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这杂碎好像和国安条子有点儿牵扯。”陈三意在邀功,拿了张手帕,嫌弃地扇扇风,“我还在查,野哥放心,等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给您和蒋老一个交代。”
郑西野冷声:“老李尸骨未寒。办丧事,忌讳见血光,这个道理你不明白?”
听了这话,陈三脸色霎时微僵。
“是是是,野哥教训的是。”陈三一挥胳膊,招来手下,唤道,“大天,先把这狗东西带走,别脏了咱们老李的灵堂。”
浑身是血的男人被壮汉们拖下去。
陈三又在灵堂里坐了会儿。
他和死了的老李没什么情分,烧了几张黄纸,擤了擤鼻涕,这场丧火也就算打完,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人。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灵堂在乔慧兰等人的手中搭建完毕,白绫黑纱,庄严肃穆。
郑西野来到逝者的遗像前,眉眼平和,垂了眸,点燃一炷香。
乔慧兰之前忙着布置灵堂,这才注意到上香的年轻男人眼熟。愣神几秒后,她伸手把许芳菲拉到边儿上,压低嗓子问:“欸,这不是住我们楼下的邻居吗?他怎么在这儿?”
许芳菲小声猜测:“估计是这家人的朋友吧。”
乔慧兰心里飞快盘算着,随之上前几步,笑着唤道:“小伙子?”
郑西野看见乔慧兰,礼貌地点了点头,“阿姨好。”
“你好。”乔慧兰随口寒暄两句,接着道,“那个,小伙子,你这边完事儿是直接回家吗?”
郑西野:“嗯。”
“那正好了!”乔慧兰说,“我今天要守在这儿,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顺便把我们菲菲捎回去?”
听见母亲和郑西野的对话,许芳菲一阵尴尬,赶紧抓住乔慧兰的手,面红耳赤道:“妈,我待会儿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乔慧兰奇怪地看她一眼:“都是邻居,顺路而已。坐公交回去那么远。”
许芳菲:“可是这样太麻烦人家了……”
“不麻烦。”背后一道嗓音说。
许芳菲一呆,转过头。
郑西野垂眸安静地瞧她:“待会儿我送你。”
许芳菲脸更红,好一会儿才支吾挤出两个字:“谢谢。”
*
数分钟后,黑色大G缓缓开出老小区,驶离白玉兰街。
一路上没人说话。
许芳菲耷拉着脑袋瞧着绞在一起的纤细十指,忽的,听见耳畔丢来一串数字。
许芳菲一愣,不解地抬起眼帘,看向身旁。
“我的号码。”
郑西野开着车,语气淡漠,“以后你那个堂哥再找你们麻烦,就给我打电话。”
她眨了眨眼睛,迟迟回过神,连忙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二手旧手机,打开通讯录,将那串号码仔细存好。
存完,再次看向开车的男人。终于鼓起勇气,又说了一次:“谢谢你呀。”
郑西野看她一眼,道:“又谢什么。”
许芳菲闻言,无意识地弯起嘴角,柔声道:“之前是谢你答应我妈妈送我。这次,是谢谢你今天在店里,帮我解围。”
话音落地,车厢内陷入安静,郑西野一刹晃神。
好半晌。
他笔直盯着身旁的少女,忽然开口,轻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许芳菲。”
午后阳光柔和,透过车窗照进来。
少女整个人被绒绒笼了一层光,娇娆妩媚,美得不费吹灰之力。她完全是下意识应:“什么?”
“没什么。”郑西野漫不经心收回目光。
没记错的话。
刚才,好像是第一次。
这勾人的崽子冲他笑。
开着车静默片刻,郑西野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一瞬。他随手点亮手机屏,看见是条未读的微信消息,发信人是“肖琪”。
点开信息内容,粗略扫过。
【肖琪:91号文件到手,蒋老让我下周三出境和买家见面。】
短短几秒钟,郑西野微抿唇,眸色如覆严霜,没回复,微动指尖熄灭屏幕。刚把手机放下,耳畔却蓦然响起一阵短促细弱的动静。
奶猫儿打喷嚏似的。
郑西野侧目。
小姑娘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浅色连衣裙,纤白胳膊暴露在空气中。她垂着脑袋,抬手揉鼻子,然后又无意识地搓了搓两条手臂。
郑西野敏锐察觉到什么,嗓音微沉:“冷?”
许芳菲两颊发烫,犹豫须臾,微颔首,声量稍低:“有一点。”
郑西野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冷气的温度调高,接着又摸到她面前的出风口挡板,拨向另一角度。
郑西野问:“现在还冷不冷?”
许芳菲心里涌现一丝暖意,摇摇头。
“汽车空调的出风口挡板,大多可以调整方向。”郑西野边说,修长有力的指尖边敲了下她面前的出风口,“以后坐车觉得冷,可以自己调。”
他耐心讲解,许芳菲也听得仔细认真,末了心生感激,诚恳说:“谢谢你给我科普,阿野。我记住了。”
柔婉嗓音落下,车内鸦雀无声。
须臾,郑西野方向盘一打,将黑色大G靠边停稳。扭头,扬眸,直勾勾看向身边的少女,似乎有点而惊讶:“你刚才叫我什么?”
许芳菲被这问句弄得怔了怔,迟疑道:“……阿野。”
郑西野高挑起一侧眉峰。
男人的眼神直白野性,充满了未知压迫感,即使一言不发,也教人胆战心惊。许芳菲被他瞧得脸微热,音量弱下几分,不安地解释:“上次在KTV,我听你的朋友这样叫过你。”
郑西野静了会儿,忽然眯起眼,倾身往她贴近过去。
毫无征兆。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许芳菲心跳骤急,属于男人的清爽气息钻进鼻腔,干净好闻,是种类似雨后森林的味道。她慌了神,下意识缩缩脖子,想要往旁边躲避。
终于,男人停下,善心大发,终止往她空间侵占的攻势。
安静的车厢内,许芳菲脑子里嗡嗡的,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一声声,一阵阵,鼓点般击打她的耳膜。
须臾光景。
郑西野把玩着金属打火机,视线扫过少女娇艳欲滴的耳垂,牵嘴角,神态添了丝戏谑同兴味:“长幼有序。你叫我‘阿野’,貌似不合适。”
许芳菲听后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直接喊他“阿野”,好像是不太礼貌。便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我大你七岁。论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哥’。”
“嗯,我明白了。”
许芳菲朝郑西野认真点点头,旋即弯起唇角,又是一抹浅笑,柔柔生辉,璀璨万千,绽进郑西野深不可测的黑眸。
然后,便听见那崽子乖乖地喊道:“阿野哥哥。”
“……”
闻言,男人把玩打火机的手指,猝然一顿。
少女一双眼眸亮晶晶,带着不解。
郑西野瞧着她,一勾嘴角,挑起个意味深长的笑。
许芳菲更加困惑:“你笑什么呀?”
他停顿两秒,随之微抬指尖替小姑娘捋了捋她垂在耳侧一缕黑发,轻声漫不经心地说:“这位可爱的高中生小朋友,知道的是你在叫人,不知道的,会以为你在跟我撒娇。”
第13章
许芳菲两边耳朵根烧起来,望着男人英俊戏谑的脸,一时无语。
心想这人果然随时没正形。
不知道怎么接话,许芳菲再次沉默,垂着眸,呆呆坐在副驾驶席位。过了会儿,听见身旁一阵窸窣响动,郑西野松开安全带。
许芳菲愣住,视线透过车窗环顾四周,街景陌生,车水马龙,钢筋水泥浇筑起几只钢铁巨兽,光下,每张玻璃墙都像钻石切面,充满现代化气息,冰冷没有人情味。
凌城就这么大点儿,许芳菲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瞬间辨认出,这一带是凌城市中心,唯一一个没被新世纪抛弃的街区,也是全凌城房价最高的一片地。
一丝不安从许芳菲心头升起。
她迟疑地开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饿了。”郑西野说,“找地儿吃饭。”
小姑娘哦了声,点点头,继续呆坐在车里,没有动作。
郑西野走出半步后察觉到什么,回头看她一眼。
许芳菲被他瞧得不自在,嘀咕说:“我就在车里等你。”
郑西野扬眸:“等我把吃的喂你嘴里?”
许芳菲愣住,没反应过来。
郑西野没等许芳菲回话,长臂一伸,直接替她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站原地,耷拉着眼皮懒懒瞧她。见小姑娘还是木着不动,微挑眉,饶有兴味地吐出几个字:“还是说,等我抱你下来?”
这一次,许芳菲终于明白,他是要带她一起吃饭。
无功不受禄。让他送她回家已经足够麻烦人,平白无故,怎么还好意思再让他请客。
自尊心使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许芳菲摆手拒绝:“谢谢,我自己回家吃就好。”
“你回家还得自个儿做饭。”郑西野神色如常:“也不嫌麻烦?”
“可是……”
“之前吃过你妈妈做的包子,味道很好。”郑西野说,“这顿当我回请你。”
听他这么说,许芳菲语塞,只好囧囧地应下来。
没多久,许芳菲跟在郑西野身后,进了路边的一家中餐馆。
餐馆店面很大,装修精致,头顶灯光明亮,白净的墙砖上纤尘不染,处处都透着股令许芳菲局促的小资气息。
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卑,自心底深处涌上,蛛网般丝缕盘绕,缠住她的情绪。
许芳菲以前从不知道,原来进高档餐厅吃饭,也是如此考验人心态的一件事。
她无意识地将头埋下。
与少女的忐忑不安形成反差,与她同行的男人,眉目冷淡,从容自若。
一个年轻靓丽的女服务生迎上前,堆起笑容,嗓音甜美地问:“先生,请问几位?”
郑西野:“两位。”
“好的。”女服务生脸微红,目光连瞄那张冷白如玉的面容好几眼,又说,“请问给您安排靠窗雅座可以吗?”
郑西野点了下头。
服务生摊手比了个“请”,引导两人来到靠窗一个座位前,笑道:“菜单在桌上,我去泡茶,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叫我。”
说完,漂亮女侍者转身离去。
郑西野拉开里侧的一张座椅,掀眼皮,看向身前的少女。她低着脑袋,白皙脖颈弯成一道压抑的弧,每处肢体语言都对周围空间显现出抗拒。
郑西野说:“坐。”
少女仍垂着头,沉声对他说了句谢谢,稍捋裙摆,欠身坐下。
“菜单在你左手边。”郑西野脱去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落座后习惯性松开金属袖扣,将深色衬衣的袖口往上挽起少许,说道,“看看想吃什么。”
许芳菲勾着脑袋,视野落低,刚好罩入对面年轻男人的手。
他的腕骨是矜贵的冷白色,瘦削却有力,五指骨节分明,连手背上那枚狰狞的弹痕,都好漂亮。
走神几秒,许芳菲摇摇头,低声嗫嚅:“我没有想吃的。”
郑西野垂着眸,视线在菜单上扫视一圈,唤来侍者。
女服务生笑盈盈:“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郑西野报出几道清淡菜名,末了,道:“这几样打包。”
侍者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点头:“好的。”
郑西野继续浏览菜单,忽问:“你有没有忌口或者不爱吃的?”
许芳菲错愕一瞬,意识到他在问自己,回答:“没有。”
点完菜,侍者抱着平板电脑离去。
没过多久,几道装盘精心的菜肴便呈上桌。整个用餐的过程里,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
原本以为,高档餐厅的食物,必定美味可口至极,但真的吃进嘴巴里,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惊艳。
许芳菲没什么见识地想,还是妈妈做的红烧排骨更好吃。
吃完饭,郑西野刷卡买单。
许芳菲坐在旁边,余光不经意瞥见账单末尾的数字,心头顿时一惊。
这种地方的消费肯定很贵。但,她没有想到会贵得这么离谱——两个人吃顿饭,几乎花掉她们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费。
许芳菲说不清自己此刻是种什么感受。
这个叫郑西野的男人,时而衣着光鲜,时而糙里流气,分明拥有豪掷千金的实力,却蜗居于贫穷破烂的喜旺街,和她当起了街坊。
这样矛盾的存在,世界上可能找不出第二个。
发呆的当口,脸蛋绯红的女侍者再次走来,将打包的几份食品盒放到了桌上,说道:“先生,这是您打包的菜品。”
郑西野伸手去拎打包的袋子。
许芳菲见状,条件反射般抢先一步,双手将袋子拎起,抱进怀里。
郑西野手拿了个空,抬眸看她,微挑眉,表示不解。
“谢谢你请我吃饭,让你破费了。”许芳菲支吾道。她只是个高中生,能力有限,想不到其它能答谢他的方式,只能付出最廉价的劳动力,“这个我来帮你拿。”
郑西野盯着她看了须臾,说:“这原本就是给你的。”
许芳菲迷茫:“给我的?”
她不明白。
郑西野:“我记得,你还有个行动不便的外公。”
许芳菲蓦的一怔。
“这几份菜都清淡。”男人轻描淡写,“适合老人吃。”
*
夏季,天黑得比冬季晚很多。下午六点过,整屏天幕都还亮堂堂一片,西方日光胜火,渲染开艳丽晚霞。
郑西野驱车将许芳菲送回喜旺街9号院。
车行至大门口,停下。
许芳菲松开环住身体的安全带,手刚碰到车门把手,听见驾驶室里的人提醒:“东西别忘拿。”
她稍顿,回身将搁在脚踏垫上的食品袋拎起,视线抬高,看向郑西野。有人天生不是能说会道的性格,嘴笨,思来想去,仍是向他道谢。
郑西野有点儿好笑,觉得这漂亮崽子有时呆头呆脑,“你跟我除了‘谢谢’,没有其他话说?”
许芳菲卡壳,被堵得沉默片刻,只好换话题,跟他没话找话:“你不回家吗。”
郑西野:“临时有事。”
郑西野静等须臾,侧目瞧她:“等我送你上楼?”
“不……不是!”许芳菲脸色泛红,忙颠颠否认,这下不敢再多留了,抱着食品袋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迈步跑走。
郑西野把玩着金属打火机,背靠椅背,黑眸沉沉,目送那道娇小身影落荒而逃。良久,他无意识一笑,视线撤回点了根烟,一脚油门踩到底,绝尘而去。
*
回了家,许芳菲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东西,进屋看外公。
老人半瘫在床多年,平时都是乔慧兰做主力,悉心照料。通常情况,乔慧兰早上出门前要照顾老人吃完早餐,中午还得回来给老人送午饭,暑假许芳菲不用上学,总算能帮乔慧兰分担一些。
今天出门前,乔慧兰用保温桶给外公温了清汤面,放在床头柜,外公一伸手就能够着。
尽管如此,许芳菲还是担心外公会饿肚子。
推开门,老人闭着眼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许芳菲动作放轻,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拿起保温桶看了眼,还好,外公今天胃口不错,一碗清汤面,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
许芳菲微俯身,轻声唤道:“外公?”
一连喊了三声,老人家才醒过来,模糊视线看向床边的外孙女。
许芳菲:“外公,你现在饿不饿?我给你热饭吃好不好?”
“待会儿吧,现在吃不下。”外公声音沙哑,摆摆手,探头往许芳菲身后张望,又问:“你妈呢?”
“妈妈今天搭了灵堂,这两天估计都守夜,回不来。”
“哦。”外公点头,放下心,没多久就又闭上眼睡去。
许芳菲替外公盖好薄被,拿起保温桶,轻轻带上门,去厨房里清洗。刚洗完,兜里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许芳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将电话接起,“喂妈。”
乔慧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松口气,隐隐担忧不满:“你这孩子,回家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许芳菲说:“刚回来不久。”
乔慧兰困惑:“不是邻居哥哥开车送的你吗?怎么路上耽搁了这么久。”
许芳菲老实回答:“那个哥哥请我吃了晚饭。”
“又是送你回家,又是请你吃饭,这年轻人也太客气了。”乔慧兰对那邻居的印象越发好,自言自语说,“下回我得当面再好好谢谢他。”
母女俩又闲扯几句,电话挂断。
许芳菲收起手机,一扭头,又看见放在桌上的食品打包盒。
她鼓起腮帮,呆呆地走神。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荒诞念头自脑中破土而出:也许,那个男人本性不坏,只是误入歧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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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按照凌城的风俗,搭起灵堂第一夜,乔慧兰需要在灵堂里陪孝子孝女守夜,方便帮办丧事的家人处理可能出现的紧急状况。
这家人停丧停了三天,第三天一大早,出完殡拆了灵堂,乔慧兰才拖着疲乏的身躯打道回府。
厨房的锅里咕噜噜冒着泡。
许芳菲听见开门声,探首往大门方向看去,说:“妈,你回来啦。”
一连几十个钟头没合过眼,乔慧兰又累又困。她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径直回屋睡觉。
许芳菲:“我熬了粥,你吃点再睡吧。”
卧室里已没了回应,只余下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没办法。
许芳菲只好将乔慧兰那份粥先盛出来,拌些咸菜,放在灶台上。自己则打了另一碗粥送进外公的房间,一口一口吹凉,喂进外公嘴里。
照顾外公吃完早饭,她回到客厅,自己也对付着吃了点粥,然后洗锅刷碗,回卧室写作业看书。
单调的暑假生活,似乎恢复常态,日日如此。
*
忙碌三天,乔慧兰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多才醒。
她睁开眼瞧着天花板,第一反应是得赶紧起来给闺女和老爹张罗午饭。匆匆下床,走进厨房一瞧,却发现灶台上摆着三个大面碗,佐料已经调好,老式铁锅里水已经烧开,边上还有一大包新开的鸡蛋挂面。
这时,一个声音从洗手间方向传来,略微拔高了音量,问:“妈,家里没什么菜,中午吃面条行吗?”
“行啊。”乔慧兰随口应了声,挽起袖子走到洗手间门口。
许芳菲弯着腰,一头长发湿漉漉地垂落在脑袋前方。她手边放着一盆干净热水,右手拿着牙刷杯,舀出热水淋在头发上,一截纤细脖颈和两条藕断似的胳膊都沾着水,白生生的,在水珠点缀下莹莹发光。
少女在洗头,这个角度,浅色的薄背心领口豁然敞开。
乔慧兰注意到什么,微怔,很快又干咳一声将目光移开,说:“洗快点,我先把面煮下去。”
中午随便吃了点面条,乔慧兰就又守铺子去了。
晚上回来时,她将许芳菲叫进房间,递过去一个白色塑料袋。
许芳菲狐疑地眨眨眼,打开塑料袋一看,愣住了。
许芳菲脸微热,窘迫地问:“妈,你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个?”
“你以后就别穿小背心了,影响胸型发育。穿这个。”乔慧兰清清嗓子,说,“先试一试,尺码不合适我拿去换。”
许芳菲乖乖点头,脱掉衣服试穿。
乔慧兰打量着眼前女儿丰盈白皙的身体,点点头:“嗯,差不多。”
妈妈说过,贴身衣物要过遍水,洗完才能穿。试穿完,许芳菲将内衣脱下,用内衣皂仔细搓揉清洗了一番,晾在自家阳台上。
乔慧兰见了,说:“这儿照不到太阳,明天早上晾到天台去吧。”
“哦。”许芳菲问,“还有什么要一起晒吗?”
乔慧兰:“我今天晚上要洗床单被套,明天你一起拿上去。”
“嗯好。”
次日清晨,许芳菲听妈妈的话,抱着一大盆床单被套上到顶楼。
老式居民楼,最上面一层随时都晾满五颜六色的床单衣物。太阳隐约从东方露出半张脸,一阵微风吹拂而过,空气里便荡开洗衣粉和皂荚的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