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若芙蕖出渌波。
令人联想到子建笔下的洛神。
姬善的眼神恍惚了起来,越发地悲哀了。
她迟迟不动,那人便笑了道:“过来。”
姬善有些僵硬地走过去,绕到前方。白雾萦绕,水漉美人,原本应是香艳至极的一幕,却因为那个人的脸,变得愁云惨淡。
姬善盯着那张脸,心中一遍遍地想:妖孽啊,妖孽……
她第一次见他便知道他是个妖孽,有两种截然不同
的面貌,却始终没有正视这一点,放任自己跟他产生交集,一次次,最终变成了不死不休的羁绊。
对方看着她,唇角上扬,笑得很开心道:“有这么震惊吗?难道,秋姜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就是伏周?”
赫奕安安静静地平躺着,眼上的布条被风吹得飘啊飘的。他伸出手抓住丝带一端,再松开,再抓住。
“陛下很自得其乐嘛。”一个声音从楼梯处悠悠传来。
赫奕淡淡道:“苦中作乐呗,不然还哭吗?”
“陛下分明是高兴。”
“哦?朕为何高兴?”
“你今日本做好准备一死,结果对方却手下留情,只要你的眼睛……你不高兴?”
赫奕叹了口气道:“他那是留着我的性命慢慢折磨呢,哪里是手下留情?反倒是你那边……行不行啊?我看今日你那位替身全场发呆,毫不作为。”
“我不知道。她曾经是我的替身,服从我娘的安排。我本人,却是使唤不动她的。”来人缓步走到榻前,一身宫女装束,五官平凡,本是看过即忘的,但伴随着她的说话、动作,越来越鲜明,而当她伸展身体慵懒地靠坐在美人榻上时,便让人觉得这世间再没人比她更配坐“美人”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巫女口中去了宜璧边境的秋姜。
“你告诉她时鹿鹿的真面目了吗?”
“当然。”
“你怎么告诉的?”
“秋姜送来的饭食,都会放些花
草做点缀。其中姜花,出现过六次。”浴池中,时鹿鹿凝视着姬善,微笑道,“第一次是茯神粥;第二次是送酒那天的四道菜;第三次,便是火炙鹿肉——加起来,‘茯(伏)粥(周)酒(就)四(是)鹿’。”
确实如此。秋姜用独有的暗号向她传达了讯息——伏周,就是时鹿鹿。所以她才问时鹿鹿,如何得到《宜国谱》。时鹿鹿回答《宜国谱》记在他的脑中。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会是比秋姜得到《四国谱》更难的一件事。因为,秋姜可以用假死骗得如意夫人心软。可她,身中情蛊,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中,甚至连谎言都说不得。她,是骗不了时鹿鹿的。
“你既已察觉秋姜把你的秘密告诉了我,为何还放任她离去?”
“因为她对我不重要。重要的,从头到尾——只有你。”时鹿鹿眼瞳深深,如雾中的星光,隐隐闪烁。
“伏周是女人。”
“是。”
“而你是男人。”
时鹿鹿眨了眨眼睛道:“你看过我的。”
“怎么做到的?”
“你忘了,我说过,我会变茧。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时,是一只茧。”
“我查过很多医术,都没有找到出处。”
“那不是医术,是巫术——巫蛊中的化茧术。”
“阿月生的是个皇子,小名小鹿,秘养在外,但她也知道,如意夫人随时会对小鹿下手,而我父未必保他。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
,宣称皇子夭折,其实偷偷将小鹿交给信任的下属抚养,并且以丫头装束示人。所以,小鹿从小就是当作女孩养大的。她还将一只蛊种入小鹿体内,如此一来,母子二人心有感应,她能操控这个孩子。”
秋姜皱眉:“可茜色告诉我,时鹿鹿体内的是蛊王。”
赫奕盘腿坐起来,也许是因为目不能视,他的心反而变得很平静,能很平静地述说过往:“一开始,那确实是一只普通的蛊虫。但是,小鹿十二岁时,伏极发现了他的存在,下令追杀。阿月为了保护儿子,反杀了伏极,从她体内挖出蛊王,并将蛊王封存,伪造神谕,宣称汝丘有个女童,是大司巫的继承人……”
“伏极那时已老了。人一老,就会变得多疑。我娘利用她的多疑铲除了很多对手,把她的身边人全换了。历任大司巫都不饮酒,我娘以酒蒸鸡,骗她吃鸡,她吃了一只果然醉了。我娘从她体内挖出蛊王,封于冰中。巫女们按照神谕去了汝丘,把我接回神殿。我这才第一次真正地见到她。”时鹿鹿低头看着水中的影子,据说他的眉眼五官很像娘,所以每每照镜子时他就会想,娘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因为背叛和碰触了蛊王,受到反噬,等我到时,她的脸已烂了,只有一头长发,拖在地上,美极了。她朝我伸手,问我怕不怕,我摇头,她便摸了摸我,说——好
孩子,娘要保护你,你会活下去,无论多么痛苦,都要活下去……”
时鹿鹿说到这儿,抬头看姬善,水汽氤氲中,姬善的脸庞也很模糊,但她的头发是那么美,跟娘一样美。
“她把蛊王塞入我口中。她让我别怕。她说我一定能活下去。”
蛊王入体,也许是因为受了巨大的惊吓,也许是出于对人类的愤怒,开始吞噬一切。而他体内那只普普通通的蛊,为了求生不得不反击。它们在他体内打架。他痛得死去活来,几度窒息昏迷。
迷迷糊糊间,有一双手始终在温柔地抚摸他,再然后,又一只蛊被喂入他体内。
那是他体内小蛊的妈妈,原本在阿月自己的体内。
两只蛊一起对付蛊王,最后,蛊妈妈用自己做诱饵牵制住蛊王,让小蛊从后方给予了蛊王致命一击。
它吃掉了蛊王,也吃掉了蛊妈妈。最终,它成了新的蛊王。
它们在他体内决出了胜负,也把他弄得千疮百孔,垂危濒死。就在那时,奇迹发生了——
新蛊王为了自保活命,吐出了一层层的丝,把他缠裹了起来。他变成了一只茧。
茧子里的世界是黑色的,他听见娘在茧外对他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宜的大司巫,你叫伏周。伏周,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等我再从茧里出来时,体内的伤全好了。自那后,没有巫女敢违抗我,我能用体内的蛊王轻易操纵她们,让她们认为我
是女子,让她们认为我无所不知。”
姬善咬唇,重复了一遍:“你就是伏周,伏周就是时鹿鹿……”
“是。”
“可你说你被关了十五年……”
“是。”
“这说不通!”
“这能说通……”时鹿鹿的眼神温柔极了,而当他这么温柔时,像极了一只我见犹怜的小鹿,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他。
“也许是因为太过痛苦想要忘记,也许是因为新蛊王的诞生……时鹿鹿在茧中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带着时鹿鹿的痛苦被尘封;另一半作为伏周继续存活。”
“你说他变成了两个人?”
“对。”赫奕点头道。
“那伏周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但他并不怨恨。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阿月的安排,成了伏周。”
秋姜震惊了半天,感慨道:“迦楼罗。”
“什么?”
“又名不死鸟,佛经中一种专门吞噬毒蛇猛兽的神鸟。当它寿命将至时,体内的毒素发作,会痛苦不堪。于是,就飞到金刚轮山顶自焚,只剩下一颗琉璃心。如果有人持心引火,即能复生……”秋姜说到这儿笑了笑,“跟时鹿鹿的奇遇很像,对不对?”
“世间没有这等神奇的鸟。”
“世间都有如此神奇的蛊了,有那般神奇的鸟也不足为奇。”
赫奕皱了皱眉,沉声道:“但朕不接受这个解释。”
“你接受什么解释?”
“朕认为——他病了。是一种,心病。”
虽然看不到眼睛,
但秋姜知道,赫奕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说过,我被伏周关了起来。她把我关在体内,黑漆漆的,没有光。我只能听到各种声音……”
姬善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喃喃道:“人有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
“你觉得我是离魂症?”时鹿鹿轻轻一笑道,“但我心肾无伤。”
“伤了,只不过,被茧暂时治好了。”
时鹿鹿一怔。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没有痊愈。后来,你又变了一次。”
时鹿鹿纠正她道:“是两次。”
“伏周接任大司巫一职后,任劳任怨,对我极好,一心一意助我振兴宜国。我虽察觉出他不是女子,但亦不愿揭穿。尤其是父王临终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让我善待于他……”赫奕说到这儿,唏嘘不已,“但人生无常,谁能想,时鹿鹿会破印而出……”
“他怎么出来的?”
“雷击?”姬善问道。
“对。”
“有一次,雷正好击中我住的那间屋子,把它烧掉了。巫女们花了三天时间重建,那三天,我终于看见了蓝天白云和太阳。”
——那是时鹿鹿曾说过的话。而真相是——
“雨夜,雷电击中了木屋,伏周被电晕了。蛊王自动化茧,为我疗伤。等茧破之时,再醒来的……是我。”时鹿鹿说到这儿,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尽灿烂的笑容,却
让看到这个笑容的姬善,不寒而栗。
“十二年。二十四岁时,我取代了伏周。”
“三年前,大臣们逼朕大婚,朕跟伏周说好,让他帮朕搪塞。谁知到了听神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突然给了一个‘璧’字。”
秋姜想到当时的情形,不禁一乐。
“朕事后问他为何改口,他说与其一味拒绝不如给个目标,好让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大臣忙活起来。朕虽觉异样,但并未细想。因为那时,朕已经很信任伏周了。”
他登基后,与伏周始终并肩作战,才得以迅速平定动荡。在程国入侵之际,也是伏周的一句“匕鬯不惊”,让所有宜人吃了颗定心丸,从而士气大振地连连打了好几场漂亮仗,逼得程王不得不御驾亲征。而他与伏周一起,反渗了如意门,令如意夫人对铭弓极不满意,最终毒倒铭弓,从而彻底保住了宜国。
“朕信任他,当他说朕的有缘人确实与璧有关,很可能在璧国时,朕正好要与九仙见面。九仙常常自夸红园之美,朕心向往,便索性约在红园相见,偷偷赴璧。”
那是图璧四年最美丽的五月。他在弥江上遭到伏击,九死一生之际,得遇救星。
那女孩从人群中走出来,为潘方倒酒,白妆素袖,静如笼月。
婢女为她取来一把琴,她弹琴为他们助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时他便想:伏周没有骗他。他的有缘人,确实在璧。

逢程王寿宴,如意夫人一早下令给伏周,让她务必说服宜王亲临。因此,他索性赖在璧的使船上,得与姜沉鱼同行,就那样引出了一段……孽缘……
其实哪里又是罪孽呢?
不过是一场君知女有夫,赠伊双明珠的遗憾罢了。
秋姜忽然打断他:“你说,如意夫人下令给伏周?”
“嗯。”
“伏周为什么听我姑姑的?”
“如意夫人在时鹿鹿身旁安插了一名弟子,被阿月发觉了,阿月没有杀她,而是完全控制了她,捏造了一个玛瑙门小十成功被伏极赏识,选为亲信,继任大司巫的谎言。”
“我姑姑没有起疑?”
“有。她先后派了三拨人来核实查证。但我们早有应对,因此,天衣无缝。”
难怪伏周……哦不,时鹿鹿见到她的绿袍细腰,毫无畏惧。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如意门弟子,没有经历过地狱般的驯服过程。
“你们又是如何得知《四国谱》的?”
“我们并不知道《四国谱》。”
“可是《宜国谱》分明……”
赫奕很坦诚地纠正她:“我们只是找出了宜境内所有的如意门弟子,然后杀的杀,改的改,放的放,剩余的,全部成为巫神的信使,用蛊控制住他们。”
“所以,《宜国谱》还是真的,只不过,人变了。”
“对。”
宜境内共有如意门弟子四百六十九人,加上茜色,四百七十人。赫奕和伏周,竟用十五年时间把他们全部找到,清洗了
一遍……宜的觉醒,真是走在了燕和璧的前头。
不得不承认,巫蛊有时候还真是很好用。
“我醒来得太晚了,禄允已死,他的大儿子泽生也死了,只剩下了赫奕。”
“你就把所有的仇恨,都迁怒在了赫奕身上?”
“不。我最恨的……”时鹿鹿的眼神又迷离又悲伤,道,“是伏周啊。”
他凭什么放下一切,平静如水地活着呢?
他凭什么心无芥蒂地辅佐赫奕?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过得那么苦?
“他既不好好对我,也不好好对自己,住在听神台那种鬼地方,一直一直一个人……”
“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之前不知,后来我逃脱了,他被封印起来了,就知道了。”
“你第一次出来的时间,不长吧?”
“嗯。他在我体内一直不安分,各种寻找机会。我想借昭尹之手杀赫奕,没成功,伏周知道了大闹,我的头特别疼,疼痛难忍之际,我开始杀人。果然,我一杀人,他就不敢闹了。”
姬善凝眉。
“我那段时间过得很不好,又要应付巫族的大小事宜,又要应付他。他各种阻挠我,我很烦,想着怎么才能彻底弄死他。”
“然后你找到了办法?”
“我找到了娘的骸骨,把她从地里挖出来,穿上衣服打扮漂亮,放在隔壁的木屋里。而当我这么做以后,伏周,再没出声。”
姬善心中叹息。不知是该说时鹿鹿过于疯魔,还是说伏周过于
可怜……
“我以为他消失了,继续我的复仇计划。伏周控制了宜境内的如意门弟子,我则起用他们来帮我做事。赫奕名望很高,而我受蛊王控制,有很多限制。比如,不能对他动手,不能对他撒谎……我没办法,只能借助外力。”
“你想到了颐殊。”
“没错。只要女王在宜,宜自然乱。我说服赫奕,告诉他神谕说了,颐殊暂不能死。”
“他信了?”
时鹿鹿点头道:“他信了。”
“我从那时开始怀疑伏周,再联合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心中越发确定——伏周变了。可历任宜王登基之时,都会喂一滴心头血给大司巫体内的蛊王,做认主标记,以保证大司巫的忠诚。”
“人也许会背叛,但虫子不会。”
“没错。所以朕一直在想,伏周为何而变?朕观察了许久,研究了许久,试探了许久,得出结论——他病了。”
秋姜想,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答案。不过,能做出这种结论的宜王,才是传说中那位仁厚洒脱、乐观积极的“悦帝”吧。
“那么,你做了什么?”
“我同意派胡九仙赴宴,暗中救助颐殊。”
“胡九仙是你的人?”
“是。”
“时鹿鹿呢?他的算盘又是什么?”
“我命茜色跟胡九仙一起去程国,负责监视,没想到,她竟在回来的路上杀了胡九仙。等我得知时,她正准备嫁给风小雅逃之夭夭。”
“所以你亲自下山
去追杀她。”
“结果她竟也对风小雅下手,并道破巫毒的解药所剩无几的事实,再次逃脱。”
“而且她还把我送上听神台,送到了你身边——为什么?”
“她说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
“你信?”
“我不信。但是,蛊虫不会说谎,她体内的蛊并无异样。除非……”时鹿鹿停了一下,才道,“她跟我娘一样,是无痛人。”
“无痛人?”姬善立刻反应过来道,“你指的是无痛症?你娘感受不到疼痛?”
“对。她没有痛觉,所以能对伏极撒谎,她说的谎言遭到了蛊虫的反噬,但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所以不会表现出来。”
难怪她能瞒天过海与宜王偷情;她能直接碰触蛊王,她的脸都烂光了还能那么温柔地跟孩子说话……
“也就是说,你至今无法确认茜色是否背叛了你。你对她发的命令,她都会照做,却总是擅作主张。”
“对。”
“试探不出她是否有痛觉?”
“别忘了,她是如意门弟子,跟秋姜一样,擅长表演。”
姬善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还待追问,时鹿鹿突然朝她伸出手。
姬善下意识地接住。
时鹿鹿一拉,她被拉下水池,溅起无数水花。水花纷纷落在她和他的头上、脸上,伴着雾气,像一场迷离暧昧的梦境。
“你真的好在意茜色啊……”
姬善的睫毛颤了颤,垂眸道:“你不是说我喜欢风小雅吗?我自然想知道……情敌的一
切。”
时鹿鹿用手指抬起她的脸,姬善不得不抬眼,与他对视。
她的心颤颤缩紧,可她知道,她没撒谎。没有撒谎,情蛊就不会发动。
时鹿鹿等了一会儿,眼神幽幽,宛如晨间的寒气在花瓣上一点一点地凝聚成了霜,他道:“分明是我先遇见你……”
“可你不记得我。”
“因为伏周把快乐的记忆都抢走了,只把悲伤的记忆留给我。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汝丘的姬善。”
姬善心中一颤。这句话里所包含的东西,太过复杂,令她又欢喜又悲悯。欢喜的是,对伏周来说,和她的相遇是快乐的;悲悯的是,连那么一件开心的小事都不记得的时鹿鹿,他被压抑在伏周体内的十五年,是怎么度过的?
留给他的也许只有颠沛流离的逃亡、肠穿肚烂的蛊王之争,以及脸在腐烂的娘亲……
姬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捧住时鹿鹿的脸庞。时鹿鹿的喉结滑动着,眼神越发幽深道:“阿善,若我当年没走,一切是否就会不同?”
若他当年没被伏极发现,他还能继续做他的十姑娘,跟阿善一起长大。水灾时,他就能带着她和她娘一起走,她就不会被琅琊的人找到,不用去当姬忽的替身。他们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她就不会去燕国看风小雅三次,不会喜欢上他……
那样,阿善就能完完全全属于他了。不用情蛊,也能厮守。
然而,命运没有如果。
现在的他,只
能用卑劣的手段强行将她留在身边。
不过,反正我是个坏人……时鹿鹿想,那么,这么做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鹿鹿利用颐殊,将燕、璧、程三国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至宜,并在今晚的宴席上,借卫玉衡之手杀我——这就是他的计划。”
“那你的对策呢?”
“躺平任杀。”
秋姜无语,提醒道:“可他没有杀你,他只毒瞎了你的眼睛。”
赫奕失望地叹气道:“我是又高兴又失望啊。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假死遁世,现在看还要煎熬一阵子咯。”
秋姜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点想笑,又有些感慨道:“你还真是……洒脱之人。”
“我有执着的东西,但不在皇位。”
“接下去如何做?”
“我拜托你寻的人寻到了吗?”
秋姜拍了拍手,一个人从楼梯下走了上来,青衣如竹,背着一口巨大的药箱。
“陛下亲封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来了。”
“你后来又是如何变回伏周的?”
时鹿鹿的耳根莫名一红,目光也有些闪躲。
姬善意识到了什么,捧紧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道:“因为颐殊,对吗?”
“你……怎么……知……”
“宜境很少有雷雨天气。我在翻看巫神殿的书籍时刻意查过,今年没有下过暴雨。既然无雷,就不是又被雷劈了。而你地位尊崇,心志坚定,也没什么事能让你惊慌失措的……除了……”姬善说到这儿,唇角勾起了一
个嘲弄的弧度道,“女色。”
颐殊以放荡闻名天下,她是个非常会利用自身优点的美人。当她发现自己落到宜国的大司巫之手时,以她的敏锐,应能看穿伏周是个男人。那么,用以自救的方式只有两种:一,威胁他;二,诱惑他。
“颐殊让你内心动摇了?”
时鹿鹿立刻否认道:“没有!”
“她是个大美人,而且,她的头发和手,也都美极了。”
时鹿鹿的眼神有些委屈,道:“你觉得,我是个对头发和手漂亮的女子就会心动的人吗?”
“那么,你为什么会被伏周抓到机会逃脱?”
时鹿鹿的睫毛慌乱地颤动了起来,半晌,才沉声道:“是。她脱了衣服,我大惊。我是吃惊,不是心动!”
姬善有些想笑,时鹿鹿看上去却是快要哭了,道:“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当时一掌就把她打晕了,又生气,又嫌弃,又、又……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姬善终于笑了出来。
“有这么好笑?”
“嗯,挺好笑的。难怪轮到我时,你不上当了。原来,是有经验了。”
姬善本意调侃,时鹿鹿的耳朵却越发红了,道:“她,我是不愿。你,我是不能。”
姬善收了笑。
时鹿鹿的脸在蒸腾的水汽里真的清纯极了。这让她想到他的年纪:他十二岁被封印,二十四岁才放出来,如今二十七岁。严格算来,真正的经历人世不过十五载,还是少年。
他跟
伏周不一样。他甚至跟普通的少年也不一样,残忍是真的,天真,也是真的。
于是她不再笑了,继续温柔地问他:“伏周趁机拿回了身体,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他封印了我,这一次,我连听都听不见了。等我再醒来时,就见到了你。”时鹿鹿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再次变得晶晶亮。
姬善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跳崖后,扑过来救她的人,是时鹿鹿。但悬崖下,为她疗伤猎熊的人,是伏周。
伏周再次出现了,但时鹿鹿,不知道。
所以,才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对话。一个对她说“治好我”,而另一个说“别太了解我”。


第13章 飞扬
灯光如织,照在铜镜上,泛呈出一片暖黄。
姬善坐在镜前,换了干的新衣,时鹿鹿站在她身后,用白棉织就的汗巾为她将头发一点点拭干。
“上次情蛊反噬之后,见她们为你熏发,心中一直跃跃欲试。”那时候他坐在窗下,看着远处的她,内心渴慕,压抑不住,又不能表现出来,忍得着实辛苦。而今,终于有机会亲手尝试,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姬善淡淡道:“你只是把我当作你娘的替代品。”
时鹿鹿蹲下,将脸凑到她面前,暖黄色令他显得柔情蜜意:“此地巫女人人都有一头秀发,你几曾见我把她们当作我娘?”
姬善的睫毛不自然地颤了颤,刚想后挪,时鹿鹿却又逼近,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想……吻你。”
姬善心中一悸,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
“但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