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善忙道:“我要吃!”
时鹿鹿笑了笑,端过来放在她面前。
姬善提筷一尝,鹿肉片得薄如蝉翼,烤得鲜嫩多汁,边吃边道:“她这是在咒你吧?烤鹿烤鹿,要把你烤了。”
“我才是咒术的祖宗。”时鹿鹿扭头对巫女们道,“继续说。”
“我们跟着她下山,路上看见风小雅带着四个丫头在面摊吃饭,秋姜没有过去,而是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四个丫头是不是青、红、黄、粉四色衣服?”姬善插话。
“是的。”
她的婢女们竟跟风小雅结伴同行,距离她失踪已快两个月了,她们必定很着急。
“秋姜离开了鹤城。我们的人还在继续跟着她,有新情况随时回禀。”
时鹿鹿若有所思地看向她道:“她竟离开了鹤城……依你看,她想做什么?”
姬善咀嚼着口中的鹿肉,品尝着其中滋味,
半晌才回答道:“她来宜的目的很明确,只有两个:一,颐殊。颐殊就在巫神殿,却没有一起带走,是因为没有解药。所以,她应该是去想办法弄解药了。”
“除了听神台,哪儿还有解药?”
“现成的药没有,却有可破解之人。”
时鹿鹿眯了眯眼睛道:“江晚衣?”
“我也只能想到他。”
时鹿鹿又问:“那么二呢?”
“二,就是《四国谱》中的《宜国谱》。既然是被你和赫奕替换了的,而你绝不可能给她,她只能找赫奕。所以,这就又牵扯到一个问题——赫奕想要什么?”
“赫奕想要姜沉鱼。”
姬善“扑哧”笑出声道:“你信?”
“我信。”
姬善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伏周信。”
姬善的目光闪了几下,舌尖的鹿肉本来滑腻甘甜,但许是嚼得久了,变得有些柴和苦。她别过头,转移了话题:“结论,秋姜要不就是去找江晚衣了,要不就是去联系薛采想办法了。”
“无论哪种,我都不喜欢。”时鹿鹿看向两名巫女,巫女们立刻叩拜:“属下明白了。”
巫女们离开后,姬善继续捣药,边捣边道:“如果我管你要《宜国谱》,你会给我看看吗?”
“看不了。”
“什么意思?”
“《宜国谱》,在这里……”纤长的两根手指伸出,在眉心的耳朵图腾上敲了敲,时鹿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如果你想知道,只能听。”
“算
了,我不想知道了。”姬善垂下头,往药臼里又加了一朵铁线牡丹,碾碎的汁液红而混沌,像此刻繁复不明的局势。
要配比准确,才能发现解药。
要环环扣合,才能破局而出。
相比之下,秋姜从如意夫人手里诈到《四国谱》,真是容易许多。
“同人不同命啊……”她不禁喃喃道。
此后每日,巫女们都来汇报秋姜的行踪,她一路往北,沿途经过泉溪、乐菽、黄洲等地,已然抵达宜璧边境。
姬善皱眉道:“若是跟薛采的人碰头,也离得太远了……莫非,是要回璧国?”
时鹿鹿问巫女:“她有跟谁接触吗?”
“没有,独自一人。”
“朱龙呢?”
“没有出现。”
时鹿鹿沉吟道:“风小雅现在何处?”
“他们在蜃楼山下转悠了几日后回了客栈。昨日秘密去了趟胡府……”刚说到这儿,一名巫女匆匆跑来道:“大司巫!胡倩娘来了神殿,大吵大闹说要见你……”
时鹿鹿和姬善对视了一眼。
“他们来了。”
“嗯。”时鹿鹿起身,走了几步,回头问,“你要与我同去吗?”
姬善拿起小秤继续分秤药物,用行动表示了拒绝。
时鹿鹿深深看了她一眼,下山去了。巫女们跟着他一同离开,却有一人来到跟前,继续看着她。
姬善抬眼,看到对方的红裙,道:“你不跟你的主人一起走?”
“我的命令是监视你。”对方终于开口,对她的提问
做了回应。
这个人,当然就是茜色。
时鹿鹿还没走进神殿,就听到里面传来胡倩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今日我一定要见大司巫!我们胡家多年来一直供奉巫神,神殿我们出钱修缮,殿中衣食我们提供……如今,我父横死,尸骨难寻。我只是想问问巫神,为何如此对待我父,为何如此对待胡家,都不行吗?”
时鹿鹿抬步走进去。原本束手无措的巫女们看见他,连忙跪拜道:“大司巫神通!”
胡倩娘扭头看到他,眼睛一亮道:“你可算来了!今日我一定要问个……”
时鹿鹿袖子一挥,她便睁大了眼睛,继而喉上一痛,再也说不了话。
胡倩娘大骇,捂着喉咙不敢置信地看着时鹿鹿。
“神圣之地,岂容你喧哗?”
胡倩娘咬着唇哆嗦半天,眼泪流了下来。
“你父为神而死,死得其所。你身为他唯一的女儿,应该继承他的遗志。”
胡倩娘睁大眼睛,满脸愤怒。
“还有,你的怒火应该冲杀死你父之人,而不是冲我。”
胡倩娘重重一震,然后目露渴求。
“想知道茜色在哪里?”
胡倩娘拼命点头。
“跪。”
胡倩娘一惊。
“为你刚才的失礼,祈求神的原谅,并且宣誓,今后凡有神谕无不应从。”
胡倩娘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走到神像前,深吸口气,跪了下去。
她非常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时鹿鹿挥袖解了她的禁制。
胡倩娘喉
咙一松,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便仰望神像,开口道:“我有话说。”
“说。”
“我从小就信巫神,就算今日不发誓,也早已是神的信徒。”
“嗯。”
“我父一生,更是对神无所不应。因为他觉得,他之所以能成为天下首富,全靠巫神庇佑。”
“嗯。”
“但是……”胡倩娘话题一转,突然起身转向时鹿鹿,“此趟赴程,是神的指示。敢问——神可知我父会死?”
胡倩娘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时鹿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若知道,他为何不庇护他最虔诚的信徒?若不知,神,为何不知?”
此刻神殿内,巫女有二三十人,她们都只是普通巫女,并不像听神台的巫女那么忠诚,因此也不像她们那么木讷,此刻,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一张张脸上,全都写满了震惊。
姬善看着茜色,冷冷一笑道:“原来,你是能听懂我的话的。”之前唤她却不回答。
茜色随手抄起案上的瓶瓶罐罐检阅,措辞很不客气:“都两月了,还没研制出解药。这等无用之人,懒得理会。”
姬善气笑了,道:“你不也会一点医术?你行你来。”
“我若能,此刻在这儿坐着的人就是我。”
“就你?连区区几个妇人的隐疾都治不好,还敢来我面前叫嚣?”
两人四目相对,“噼里啪啦”,几乎撞出火花。
就在这时,茜色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什么味道
?你捣鼓的什么玩意儿这么臭?”
姬善也闻到了这股味道,觉得很熟悉,然后,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是什么?”茜色有所警惕,但已来不及,骤然向后栽倒。
——倒在了一个人臂间。黑衣红裙,对比强烈。
风穿山谷,扑入门内,吹得姬善的头发和睫毛都在颤。
今夕何夕,又见郎君。
“是你……你是来找……茜色的?”
她注视着来人,轻轻问。
那人抱住了茜色,视线向她,凝眸一笑道:“不,我是来找你的。”
此人黑袍如夜,笑意如星,正是燕国第一美男子——风小雅。
“若知道,他为何不庇护他最虔诚的信徒?若不知,神,为何不知?”
胡倩娘问完这句话后,巫神殿内好一阵子寂静。
巫女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巴巴地望向时鹿鹿。时鹿鹿缓缓勾起唇角,一把掐住胡倩娘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
胡倩娘没有反抗,只是眼神越发犀利,充满不忿。
“为何不庇护?因为他背叛。”
“什么?”
“你父,背叛了神,所以,死。”
胡倩娘尖声叫了起来:“你胡说!”
巫女们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了下去,诵念祷告。
“你胡说,我父绝不可能背叛!”
“你父书房,博古架第九行第三格,回去自己看!”时鹿鹿说完松手,胡倩娘跌落于地,抖了半天,咬牙起身冲了出去。
一个巫女道:“此女质疑巫神,顶撞司
巫,当严惩。”
“你教我做事?”
巫女连忙伏倒,不敢再多言。
时鹿鹿转身走人。
风小雅看着姬善,凝眸一笑道:“还未拜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姬善咬了咬下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黄一青两个身影冲上听神台来,一左一右地扑到她身上。
“善姐!”
“可算找到你了!”
正是吃吃和看看。她们果然跟着风小雅一起找到了这里。
“快,善姐,趁胡倩娘拖着伏周,你快跟我们离开!”吃吃抓住姬善的手,急声道。
时鹿鹿回到听神台,脚步极快地来到木屋前,却在推门的一瞬,停住了。
他看到了门槛上的鞋印。
鞋子踩过铁线牡丹,粘到了些许土,再踩在了门槛上。
——有人来过。
时鹿鹿眯了下眼,下一刻,踹门而入——
门板立刻脱离了门框,重重砸在一个人的脚边。那人吓了一跳,回头不悦道:“你做什么?”
时鹿鹿盯着姬善,只见她好好地坐在长案前,仍在捣鼓草药,手上、脸上、身上沾满了斑斓的花汁。
时鹿鹿的目光在屋内迅速搜罗了一遍,问:“茜色呢?”
“被风小雅带走了。”
“他果然来了……”可门槛上的脚印,是女子的,“带着你的婢女?”
“对。看看和吃吃。”姬善边答边继续捣药。
时鹿鹿盯着她问:“你为何不走?”
姬善叹了口气道:“我离开你会死呀。要走,也得除了情蛊
再走,不是吗?”
时鹿鹿的神色缓和下来,笑了笑道:“你倒是坦诚。”
“我不能说谎,只能坦诚。而且……”姬善将混好的汁液倒入瓶中摇匀,淡淡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离开的。”
“哦?”
“你已知风小雅曾带着我的婢女来过山下,又知他昨日秘密去了胡府……今日胡倩娘突来神殿闹事,怎么看都是调虎离山。所以你故意离开,给他们机会见我,想借机试探我,对吧?”
时鹿鹿拿起一缕她的长发在手中把玩,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从不做无用之事。我是在给你机会。”
“什么机会?”
“跟风小雅彻底告别。”
姬善似要动怒,但最终深吸口气,忍住了,道:“他带走了茜色,没有带走我,我想,这已足够说明问题。”
时鹿鹿“嗯”了一声,眉眼都显得很柔和,他道:“明天,两位使臣就抵达鹤城了。陛下邀我赴宴,你去不去?”
“你已经问过。我说过,不见卫玉衡。”
“但我希望你去。”
“为什么?”
时鹿鹿在她的发上亲吻了一下,眼神显得有些哀伤,又有些讨好道:“因为,明日也许就是赫奕的死期。那么重要的时刻,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姬善想了想,把摇匀的瓶子递给他,道:“我们来打个赌吧。”
时鹿鹿挑眉道:“什么?”
“这是巫毒的解药。如果有效,我就陪你赴宴,当作庆功。如果无效,说
明我还要继续钻研,恕我无心外出。”
时鹿鹿一惊,立刻打开瓶盖,里面的液体无色无味仿如清水,却让他的心为之绷紧。
他一伸手,从门外抓进来一个巫女,将瓶里的水倒入她口中。巫女喝下此水,原本木然的表情逐渐变化,额头的图腾也由红转淡。
巫女匍匐在地颤抖不已地道:“请神宽恕我!”
时鹿鹿盯着她的变化,眼中的表情非常复杂。
“怎么样?跟你的解药一模一样吗?”
时鹿鹿转身,盯着姬善,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姬善终于笑了,笑得又得意又傲慢,道:“我说过,当世除了江晚衣,无人比我更有医学天赋。而即便是江晚衣,我也是不服的。”
时鹿鹿看看手里的瓶子,再看看那名巫女,她额头的图腾彻底消失了,眼神也恢复了些许灵动。
姬善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悟。
时鹿鹿招手命该巫女上前,然后咬破自己的手指,往她额头点了一下。血珠很快渗入消失,耳朵图腾重新出现了。
而当图腾再次出现时,巫女又变得木讷起来。
姬善道:“我明白了。巫毒是同一种,解药也是同一种。但施毒方式不同,达到的效果也不同。若是通过粉末和烟雾散布,能让吸食者瞬间昏迷不醒;若是通过血液传播,则能控制对方的心神。”
“不尽然。”
“嗯,确实——颐殊就是中毒昏迷不醒者,秋姜逼赫奕喝了她的血,但赫奕
的神志依然清醒……这说明,想要控制对方心神,必须要蛊王,也就是你的血。”
时鹿鹿点头微笑,道:“没错。你是如何发现解药的配方的?”
姬善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道:“我经过排序组合反复试错,从一千三百二十六种配比里,最终留下了这一张……”
时鹿鹿正要伸手接,姬善却又收了回去,眨了眨眼睛道:“不如这样,你也把配方写出来,然后我们对比,看看是否一致?若是一致,我要奖励。”
“什么奖励?”
“让我见伏周一面。”
时鹿鹿的表情果然一沉。
“时间我定,地点你选。”
时鹿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而是提起笔来,开始往纸上写字。第一个写的是:“安息香,一钱”。
姬善看后,将自己的配方用手捂住,挪开露出第一行字,赫然也是“安息香,一钱”。
时鹿鹿又写:“艾纳香,五钱”。
姬善再露出一行字,也是“艾纳香,五钱”。
时鹿鹿不再停滞,一挥而就写了六行,果然全部相同。
姬善沉声道:“还有最后一样,也是最特别的一样——铁线牡丹。”
时鹿鹿“嗯”了一声,笔锋落下,开始书写。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狼毫游走在纸张上,“沙沙沙沙”,一笔一画,拼就心血——
姬善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一点、一点、再一点……然后一横一竖一横折钩……
她的眼睛亮
了起来:“我本也走至绝境,觉得不可能破解,直至昨日……”
“昨日秋姜送来一壶酒。”
“对。我就想,可以试试。”
时鹿鹿微微一笑,收笔,一个“酒”字赫然铺呈。巫毒解药的最后一剂也是最关键的一剂,是酒渍铁线牡丹。
姬善将手从自己的配方上一点点挪开,正要露出全貌,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善姐……”
时鹿鹿和姬善双双回头,看到吃吃去而复返。
“我想过了!就算你不能离开这里,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走呀。我要回来陪你!”吃吃冲上前一把抱住姬善,姬善站立不稳,整个人撞在长案上,瓶瓶罐罐倒了一桌。
吃吃呜呜大哭道:“善姐,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吧!不然我们实在不放心啊……”
姬善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这个你得问过他。”
吃吃转头,看到一旁的时鹿鹿,怔了怔道:“你是?小鹿?!你怎么也在这里?还这副样子?伏周呢?啊,难道说你就是伏周?可伏周不是女的吗?还是你男扮女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都糊涂了……”
时鹿鹿看着满脸震惊的吃吃,最终,嫣然一笑。
这一笑,花开了,云散了,无限晴朗重归人间。
“那就留下吧。”
“不要。吵死了。还有这个……”姬善从狼藉一片的长案上拿起自己的配方,纸张已糊化,看不出原来的字了。她不满地瞪了吃吃一眼,然后
看向时鹿鹿道:“我可是赢了的,你要遵守承诺!”
时鹿鹿含笑看着吃吃和她,道:“你选时间。”
“那就明日赴完宴,带我去见伏周。”
“好。”
细雨如烟,纷纷扬扬。
姬善靠着修好的门,坐在门槛上望着听神台上的雨。身后的床榻上,吃吃已呼呼入睡。她十分喜欢这种鼾声,因为意味着安全,还有陪伴。
时鹿鹿撑着伞从山下上来,见她发呆,便收伞坐到了她身旁,问:“怎么还不睡?”
“想起明日宴席,睡不着。你也是吗?”
时鹿鹿没有回答,只是仰头也看雨,神色郁郁,不似平常。
“赫奕非死不可吗?”
“你非要见伏周吗?”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从彼此脸上看到了答案,再度沉默。
姬善伸出一只手,感受着绵绵凉意,宜国的雨真是废物,半天也湿不了衣裙,不干不脆,拖泥带水——就像此刻的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决定再试一试。
“你能不能放下仇恨?”
“你能不能放弃报恩?”
“我……不能。”
“那么,我也不能。”眼看姬善有点着急,时鹿鹿握住她的手用指背轻刮,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不得不说,非常舒服。
“把你关在悬崖上的木屋里,是我不对,但看在我跳崖救你的分儿上,原谅我吧。”
姬善怔了一下。
“我并不是真的吓唬你,只是让你体验一下,我的十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哪怕一天、一
刻、一瞬间,让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感受一下。”
姬善顿觉喉咙堵住,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你擅医心病,当知得病时间越早,拖得时间越长,便越难医治。我,已不可能醒悟、悔改、解脱。所以,阿善,别太了解我,别试图劝我,更不必救我。我只要你……”时鹿鹿握紧了她的手,眸色如夜雨,蕴含着绵绵密密的情意,“陪着我就可以了。”
姬善的神色无可抑制地悲伤了起来。
——像小时候,知道救不了那个人时,一模一样。
二月十五,程、璧使臣抵达鹤城,酉时,悦帝于西宫设宴款待群臣。
姬善看着帘子缝隙中再次出现宜宫那朴素的门脸时,已近亥时。鹤城与其他三国皇都最大的不同也赫然呈现——这里,没有宵禁。
一路上张灯结彩,行人如梭,热闹非凡。
因此,宜宫就显得更寒酸了,使臣的车马全停在外面,将整条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幸亏巫族地位尊崇,所到之处,人人主动避让,才能挤出一条路来,进得宫门。
姬善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问:“有别的宫门吗?”
“没有。”
“为什么?”别的皇宫起码有四道宫门,璧宫更有八处之多……
时鹿鹿想了想,附到她耳旁道:“因为有密道。”
姬善想,这可真是个好答案。
“几条?”
“我所知的,三条。”
也就是说,很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
“那今
晚,还能成事吗?”
时鹿鹿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看看就知道了。”
巫女们抬着轿子来到西宫。这是三栋楼里最大的一栋,除了柱子就是窗,此刻窗户大开,薄纱重重,伴随着丝竹歌舞声一起飘了出来,配以南岭独有的雾气,颇似云上仙境。
老规矩,巫女们并不停步,直接抬轿而入。
一瞬间,乐止舞停,欢声笑语,全都成了静默。
无数道目光纷纷投来。姬善想,幸好她提前备了个羽毛面具戴在脸上,装扮成巫女的模样,否则,光靠这层薄纱,肯定许多人能认出她来。
耳畔依稀听到众人的窃窃私语声——
“这里面坐的就是宜国的大司巫伏周?”
“她不是从不下山的吗?这次怎么来了?”
“轿里好像有两个人啊……”
姬善环视四下,只见东西两侧各有十张长案,坐了不到二十名使臣,看来大部分人留在了驿站,并没有全来。
东侧为首的是卫玉衡,独自一人占了一案,正在默默喝酒;西侧首席则是两人:一个面色冷峻,应就是传说中生人勿进的王予恒;另一个是非常漂亮的少年,十五六岁,面如好女,但看上去心事重重,眼神呆滞。
殿中这么多人里,就这三位没有看轿子。
有趣……
坐在正北龙椅上的赫奕笑道:“朕的大司巫来了?来晚了。罚酒罚酒。”说罢亲自倒了一杯酒,起身迎至轿前,“这杯,你说什么也得喝!”
时鹿鹿伸出戴着彩丝手套的手,没有接酒杯,而是轻轻按在赫奕的左肩上。
“陛下……”他开口道,“请听神谕。”
赫奕面色顿变,当即将酒杯转交于一旁的太监,一掀衣袍,行了一个大礼,道:“谨接神谕……”
时鹿鹿因为没有了玉杖,只能将手从赫奕的左肩滑至他的眉心,道:“紫薇星暗,流珠东至。”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的宜人,全部惶恐地跪下了,道:“巫神恕罪!”
“这个人会杀了陛下……”时鹿鹿说着,戴有五色宝石指环的食指,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卫玉衡。
这下,不仅宜人,璧使和程使全惊了。
姬善心中暗叹:时鹿鹿的行事作风,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接。这大概便是巫的优势了,随时随地,只要搬出神谕,就能平地惊雷,搅弄风云。
如此一来……卫玉衡,你要麻烦了哦……
她有些期待地朝卫玉衡看了过去。
卫玉衡闻言短暂地惊了一下,转瞬恢复了镇定,放下酒杯,起身行了一个大礼道:“臣惶恐。臣奉命来宜,身为使臣,一举一动唯恐令璧蒙羞,又怎会行刺客举妄动干戈?此间恐有误会,还请陛下明鉴!”
赫奕道:“是啊,宜璧素来交好,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大司巫,你会不会是……”说到这里,迟疑停下,终究是没有说出“听错了”三字。
时鹿鹿突然动手。
彩影一闪,只一闪,就来到了卫玉衡跟前。卫
玉衡下意识后退,身后却是墙,当即脚尖一勾,长案旋跃而起,挡住时鹿鹿。
时鹿鹿脚不退手不动,长案在他身前三分处,突然从中心旋转裂开,一片一片,像被风吹散的花瓣般凋零。
这一幕既凶险又唯美,令所有人都看呆了。
连王予恒身旁的美少年都睁大眼睛,惊呼出声:“戏法?”
卫玉衡急声道:“住手!”
时鹿鹿没有停,继续往他逼近,羽衣飞舞,面纹晃动,诡异而肃杀。
卫玉衡无奈之下,从身侧坐垫下拔出了一把红伞。
姬善挑眉:好家伙,居然真的带武器入殿!
红伞“砰”地顶开,然后“沙沙沙沙”一阵细碎声响,被时鹿鹿的袖风剥成了千万缕线,与伞架分离。留在卫玉衡手中的伞柄,就露出了原来的模样——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