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鹿鹿一惊,立刻回头,身后空空,并无人影。
“怎么……这么多小人?”姬善又道。
时鹿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洞壁,上面只有篝火映照出的光影,怎么看也不至于像人。
“啊?酒?好呀。我最喜欢喝酒了!来!”姬善突然探头,吸了一大口瓮中的肉汤,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敬高粱锦绣!敬泼天富贵!敬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时鹿鹿突然想到了什么,用
藤筷拨开肉块,露出夹杂其中的蘑菇来。莫非……这些蘑菇有毒?
“敬大司巫!”姬善以手为杯,举到了他跟前。
时鹿鹿有些歉然地看着她。她歪了歪脑袋,笑道:“你知道吗?”
“嗯?”
“我不是江晚衣。他不挑病人,我挑。你这样对我,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治病的!”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又有笑意。
“所以,我先甜言蜜语说一堆,稳住你,哄得你善待于我,放松警惕,再想办法反击。”
时鹿鹿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但是这个见鬼的情蛊,不让我撒谎!搞得我束手束脚。这见鬼的神道道的玩意儿,真是太要命了!你却从一出生就要种着它,想想也真是蛮可怜的。”
时鹿鹿深深地凝视着陷入幻觉中的姬善。她一直是个懒散冷淡的人,笑意从不抵达眼睛,就算脱光了色诱他时,也毫无羞涩腼腆之态。而此刻的她,眼神惺忪,呼吸微促,脸颊红红的,终于有了几分女性的娇柔感。
也印证了之前的一个想法——之前全是伪装,只有这一刻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如何……才肯治我?”时鹿鹿开口,轻轻地问。
姬善皱眉思考了很久很久,最后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到面前道:“巫兴还是亡,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生还是死,也与我无关。甚至,我的生死,于我而言,也没有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
“阿十。”

鹿鹿无法控制,沉稳的脸庞崩开一道缝隙,让惊色终于露了端倪。
“我欠她一条命。我要还她一条命。娘说过——这个世界上,报仇很难,但报恩更难。当今天下,我只欠阿十一人了。只要偿还了她,我就……真的可以飞走了。”姬善说着,又露出了甜美的、烂漫的笑。
时鹿鹿凝视着她,眼底涌起很多情绪。
“要救她,就要杀小鹿。”
“那么……”姬善揪着他的衣领,近在咫尺地将气吐在他脸上,“就杀了小鹿。”
“小鹿死,你亦死。”
“那么,我就死!”鲜红的唇角翘起弧度,一点洒脱,一点漫不经心,却是满满的认真,“死也是一种飞啊,又有何惧?”
时鹿鹿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张脸靠近、靠近,红唇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中咒术,无法动弹,又如见神迹,心驰神往。
三分、两分、一分……
眼看就要贴上,却最终一个摇晃,擦着唇角滑过脸颊。
热乎乎的气息就那样喷到了耳上。
心如小鹿乱撞,身似老蚕作茧。
偏偏,那个热乎乎的脑袋还在肩膀上蹭来蹭去,几根调皮的发丝钻进他的耳朵里,又痒又麻。
他终于无法忍受,一把抓住她道:“停!”
说了一个字,惊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忙又压沉道:“站好!”
谁知,姬善不但没有站好,反而贴着他的
一侧身体“啪”地滑到了地上。
时鹿鹿一惊,连忙转身查看,发现她双目紧闭,双颊通红地睡着了。
她睡着时,眉心微蹙,唇角微微下垂,似一张绷得很紧的弓,跟醒着时那副万事不放心上的模样相距甚远。
但因为得知了她的心事,查明了她所背负的东西,从而有了新的定义。
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时鹿鹿一直坐在姬善身边看着她,幽思百转,心有千结。
最终,他从靴中取出一枚焰火,走出山洞将之点燃。
五星连珠,直上云霄,映亮了黑寂寂的夜。
天空中,一只耳朵似隐若现,分明卑微聆听,却又是心机窃取。
与神、与天、与这万物。
争与斗。
秋姜在茜色的帮助下爬进窗内。
黑漆漆的房间,只有手上一点火光,像不明局势中的唯一一点指引,告诉她——秘密就在前方。
秋姜走到骷髅面前,观察上面的衣饰,闻了闻道:“羽衣抹过油,防潮防虫,又没有光照,因此鲜艳如昔,但年份起码在十年以上。因为……”她指着衣领上的几片翎羽道,“这种粉色鸟,这些年已经绝迹了。不信你看外面那几个被你打晕的巫女,她们的羽衣上就没有这种粉羽。”
茜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此人身长五尺三,骨架纤细,手骨较一般人长……”秋姜又摸了把她的头发道,“头发也很美。”
“还有吗?”
“她的喉骨被人割断,用
钉子接好后才入殓,所以保持着静坐而不垂头的姿势……也就是说,她死于割喉。”
“神殿戒律三十七——说谎者,惩以喉刑。”
“她的小腹也有伤,看,脊椎这里有刀痕……一刀中腹,直透入脊。”
“神殿戒律六十四——私孕者,惩以剖腹。”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道:“阿月?”
茜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恐怕就是她。”
“伏周干的,还是时鹿鹿干的?”
茜色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人在窗外叹气,然后用一种调皮的声音道:“你猜。”
茜色面色顿变,立刻转身将秋姜护在身后,跟着她的腹部就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墙上,“噗”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窗户外,露出了时鹿鹿的脸。
时鹿鹿一招手,茜色的身体就朝他直飞过去,快到秋姜都没来得及阻拦,他就已掐住了茜色的咽喉。
茜色本在猛烈挣扎,但不知为何,突然身子一震,手脚全都软了下去。
“说,为何背叛?”
茜色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形如梦呓:“我……没有……背叛。”
“我让你跟着胡九仙去程,伺机将颐殊劫回。”
“我劫回了颐殊……”
时鹿鹿冷笑道:“但你杀了胡九仙!”
“他是赫奕的臂膀……杀了他……对你好。”
时鹿鹿继续冷笑道:“是吗?那你把阿善送来我这里,又是什么目的?”
“你……喜欢……她。”
时鹿鹿一怔,眼
神有一瞬的恍惚。茜色似反应过来,刚想挣扎,时鹿鹿叹了口气道:“谁说我喜欢她?”
茜色再次变得迷茫。
一旁的秋姜看得叹为观止。这就是传说中的……巫蛊之术?
“我觉得,你……想见她。”
时鹿鹿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么,你把她——招来这里,也是为了我好?”犀利的眼神,伴随着这句话,一下子转向了秋姜。
秋姜立生警觉,第一时间将戒指凑到了骷髅的喉骨上,道:“别动。”
时鹿鹿挑眉道:“你,用一具尸骨,威胁我?”
“她虽然死了,肉体腐烂,这副骨架却保养得很好,上过油,熏过香,还配上了这么一件新衣裳……足见你的用心。”秋姜微笑道,“我无意对死人不敬,只求自保。”
若眼神能杀人,秋姜想,自己大概已被杀了无数次。
“我觉得……她能帮你对付……赫奕……”茜色艰难地开口。她的话果然吸引了时鹿鹿的注意。时鹿鹿凝眉沉吟了一会儿后,松手。
茜色软绵绵地掉到地上,陷入了昏迷。
秋姜点头道:“茜色告诉了我你的身世。我觉得,你做得对。”
时鹿鹿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阿月也许罪有应得,但你是无辜的。身为父亲,不能怜爱弱子;身为兄长,不能拂照小弟,任你被伏周囚禁,一十五年。我若是你,也必要报复。”
时鹿鹿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秋姜一笑道:“我
只要两样东西:一,真正的《宜国谱》;二,给颐殊解毒,让我带她走。作为回报,我们帮你除掉赫奕,届时,宜国就是你大司巫的天下,予取予夺,任凭君意。如何?”
时鹿鹿沉默。
“或者,你还有别的想法?”
时鹿鹿的唇角缓缓拉出嘲弄的弧度,道:“你想要璧国吗?”
“什么?”
“你都不要璧国,凭什么认为,我想要宜国?”
秋姜一愣。
“这世间确实有很多人想当皇帝,但也有很多人对皇位毫无兴趣。否则——你以为当年的大司巫,为何会选赫奕为帝?”
秋姜先是讶然,继而感慨。这么些年,所遇之人,哪个不是野心勃勃,妄图操弄风云,权倾天下。或为名,或为利,或为爱,或为恨,或为保护自己,或为保护别人……只有两人,在她面前明确表示过不想当皇帝,一个赫奕,一个他,不愧是兄弟。
“那你想要什么?杀死赫奕,任凭宜国大乱,就是你的目的?”
时鹿鹿道:“曾有人对我说过——我若告诉你我的愿望,岂非给了你一个挟制我的把柄?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秋姜皱了皱眉道:“那我们还能聊什么?”
“没有。”一袖拂来,将她打晕。
姬善醒转时,头疼欲裂,只觉浑身酸乏无力,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孔雀翎羽。
她心中一凉:这是?回来了?
“醒了?”坐在梳妆镜前上妆
的时鹿鹿淡淡道。
她当即想要起身,时鹿鹿又道:“起不来吧?”
身上的伤没有痊愈,每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疼疼,她只好继续躺平。
“饿吗?”
时鹿鹿放下笔,端着玉盅走到榻旁,给她垫高枕头,然后舀了一勺盅内之物,递到嘴边。
谢天谢地,总算不是那可怕的熊掌了。香味扑鼻,看起来已非常好吃,物滑入口,更是鲜美得几乎连舌头一起吞掉。
“豆腐?”
“你不是想尝尝秋姜的素斋吗?现在吃到了,感觉如何?”
“比你做的好吃一万倍吧。”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秋姜落入你手中了?”
“你的地盘,一个重伤在身之人,落入你大司巫之手,有什么奇怪的。”
时鹿鹿呵呵一笑,继续喂她。
姬善觉得他跟之前在洞穴时又不同了。也许是因为他重新画上了红绘,也许是因为他的脸上再次有了很多表情,又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听神台,眼前的时鹿鹿,再次变回了湿答答的衣服,让人产生微妙的不适。
姬善没说什么,温顺地将整碗豆腐都吃完了。
“明日想吃什么?让秋姜给你做。”
“若我不再想吃她做的东西呢?”
“那她便没什么用处了。”时鹿鹿淡淡道。
姬善心中一紧,不信道:“堂堂姬家大小姐,如意门的新主人,怎会没有用处?”
“对世人而言——姬家大小姐是你,而如意门已经解散。”
他说得没错。秋姜身上的价值,也许对程国、璧国和燕国都有用,但对宜国,尤其是时鹿鹿来说,死了才更省事。
“那你为何不杀了她?”
“你喜欢她,不是吗?”
“谁说我喜欢她?”
“你当然也可以不喜欢她,我现在就去杀了她。”时鹿鹿作势要起身。
姬善不得不出声阻止道:“且慢!”
时鹿鹿重新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现在,她的生死由你来决定。这种感觉,好吗?”
姬善不明白。明明在山洞时,她自觉跟他的关系有所改善,为何回到听神台,却好像更恶劣了。
头疼之际,想起那盅可怕的熊掌汤。啊!蘑菇!是了,当时汤里有毒蘑菇,她吃了蘑菇,神志不清。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引起了他的戒备和不快吗?
“我头疼……”姬善将脑袋埋进柔软的枕头中。
时鹿鹿拍了两下手。
一个脚步声从门外进来。
时鹿鹿叹了口气道:“听到了?她头疼。”
那脚步声靠近,在榻旁坐下,一双温热的手过来,按在了她的两侧太阳穴上。
一股轻柔的力道跟着手一起,细致为她按起摩来。
姬善诧异抬眼,看到来人,更是一惊道:“茜色?!”
茜色表情木然,对她毫无反应,只顾继续按摩。姬善去抓她的手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茜色反手一按,不会武功的姬善就被压回榻上,紧跟着,双手再次落在她的后脑勺上,继续揉
捏。
姬善想要反抗,却触动伤处,疼得只能哼哼。
时鹿鹿看到这一幕,轻轻一笑。
“你给她下了降头?”
“她本就是我的下属。”
“你不是说她背叛了吗?”
“我查过了,是个误会。”
“那她为什么把我抓上山?”
“她知道我想要你。”
姬善无语。偏偏,茜色的手法真的很好,按得她很舒服,头疼真的缓解了很多。
“她会医术,今后就让她照顾你。”
“你为何不自己来?”他在山洞里为她针灸的手法纯熟,医术显然也很高明。
时鹿鹿却没有回答,而是径自走了出去。姬善下意识想要起来,被茜色一推,再次趴下。
姬善不甘心,咬牙道:“茜色,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茜色毫无反应。
第二日,时鹿鹿送来秋姜做的饭菜,每道都很好吃,尤其是其中的一碗茯神汤,时鹿鹿一口气吃了两碗,末了赞叹道:“厨艺确实不错,看来,她也有一双妙手。”
“你为何如此看重头发和手?”
时鹿鹿歪着头想了想道:“许是跟我娘有关。我记得她的头发和手,都很美。”
“脸呢?”
“我说过——我一出生就种下蛊虫,养在外面。她很少能来看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仆人照顾我,所以我不太记得她的模样。”
“你娘把你藏在晚塘?”
“儿时时常搬迁。住过最久的地方,确实是晚塘。”
“还去过哪里?”
时鹿鹿微笑地看着她道:“阿善
,是在套我的话吗?”
“我对你开始感兴趣了,你应该高兴。”
“那你,肯为我取蛊了?”
姬善正要回答,时鹿鹿提醒她道:“可以不答。”
“我肯。”姬善一本正经道。
时鹿鹿眉睫微悸,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息、二息、三息……姬善的情蛊没有发作——她说的是真心话。
“你……为何改变心意?”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跳下崖来救我,也许是因为你的身世确实可怜,也许是因为……我确实,喜欢你。”
情蛊再次没有发作。她说的,是真的。
“现在,把巫神殿内有关于巫的甲历、档籍和相关一切都拿来给我。我要了解,蛊,究竟是何物。”
时鹿鹿久久地注视着姬善,有关于她的神谕再次响起,仿佛最终的警告,又仿佛宿命的诅咒——
“你会死于她手。神谕——时鹿鹿,会死于姬善之手。”


第11章 成局
时光飞逝,木屋前的铁线牡丹发芽、抽枝、绽叶、开出了绚丽多姿的花。
姬善的伤在茜色的调理下,彻底好了。
茜色每天背一箱甲历上山,她用一天的时间看完,再带下山。时鹿鹿一开始陪在一旁,有什么不懂的,姬善问,他解答。后来,他时常下山,只在饭点带着秋姜的饭菜回来。再后来,饭菜也由巫女们派送。他日出下山,月起方回。
姬善没有问他在做什么,专心地读着典籍,读得越多,就越觉玄妙。
然后,她开始钻研巫毒,茜色给她打下手。在将宜境特有的五种蛇、蝎、蜈蚣、壁虎和蟾蜍萃取提炼后,终于,制出了一模一样的毒粉。
当晚,时鹿鹿回来时,姬善把毒粉和配方放到了他面前。
时鹿鹿拿起配方,唏嘘一笑道:“不过短短一个月,你就复制了巫毒。”
“毒不难,难的是解药。”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姬善拒绝道:“不用。我要一步步来,只有足够了解巫的历史、构造、风格,才能追本溯源,找到蛊的真相。”
时鹿鹿认同地点点头,然后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四道斋菜,并且,还多了一坛酒。
“这是?”
“秋姜说,你喜欢酒。”
姬善拿起晶莹剔透的玉壶,看着里面琥珀色的琼浆,勾唇道:“看来她过得不错。还有心情酿酒。”
“她的心情当然很好,因为,程璧两国都要派人来救她了。”
姬善一怔道:“你……故意的?”
“像秋姜那种人,在云蒙山全身瘫痪都能重新恢复行动力,区区一个巫神殿,几名巫女,怎困得住她?”
姬善认同,要说逃,秋姜是行家里的行家。
“你囚禁她,留着她,为的就是让程国和璧国都来救她?赫奕知道此事吗?”
“知道。”
“他能允许你这般引狼入室?”
“别忘了,一,他被秋姜下了巫毒;二,他巴不得能与璧国的皇后产生交集;三,他知道有蛊王在,我无法对他下手,更不能对他说谎……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没有选择。”
赫奕坐在长案前,看着两份摆在一起的国书,一封的图腾是蛟龙,一封的图腾是璧玉。他起身,负手在屋内开始踱步。
从东墙走到西墙,一百十八步。从西墙回到东墙,一百十八步。
最后,他坐回案前,提起御笔,分别写了一个“准”字。
太监躬身进来,将国书捧走。
再然后,门外响起了高亢尖细的宣诏声——
“陛下宣旨,准程璧二国使臣入宜。沿途官员,准备接行……”
永宁八年元月十七,程、璧二国使臣入宜,分别由王予恒和卫玉衡领队,合计三百七十二人。
姬善听说璧国派来的使臣竟然是卫玉衡时,顿觉头大如斗,道:“薛小狐狸果然恶毒!竟派这个人来!”
时鹿鹿自然也是知道她跟卫玉衡之间的事的,闻言呵呵一笑。
“姜沉
鱼恨卫玉衡恨得不行,他却是她姐夫,又是她爹的心腹,不能轻举妄动。薛小狐狸为了维护皇后仁厚的名声,也不得不留着他装装样子。现在,可算逮着机会借刀杀人了。”
“你想杀卫玉衡?”
“不想。”
“那么,真正借刀杀人的,是我们。”
姬善心中“咯噔”了一下,问:“你要借卫玉衡之手杀赫奕?”
“他的命数很有意思。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个小人物。如此小人物,却杀死了白泽公子姬婴……你不觉得,十分玄妙吗?”
“所以这一次,你觉得他也可以杀赫奕?”
时鹿鹿抬头看了看天空,眼神悠远而空灵:“就算他不是,也会变成是。因为——世人会相信这个神谕的。”
虽然璧国之前对外宣称白泽公子死于颐非之手,但自从颐非回程后,回城那边又传出了不一样的说法,说好几人亲眼看到,当日,是卫玉衡的毒箭射死的姬婴。
此传言越传越广,再加上官方没有否认,已渐成共识。
所以,如果此番悦帝也死于卫玉衡之手,大家都不会再意外,毕竟已经有过一次蚂蚁杀象的先例了。
“那么,王予恒呢?”
不得不说,程国这次的使臣选得出乎众人意料,尤其出乎姬善的预料。在她的认知里,世上最紧张秋姜的人,除了风小雅,就是颐非。就算程国目前时局不稳,需要颐非坐镇,无法亲自前来,也不至于随随便便派个王
予恒来。
王予恒是谁?
这个名字第一次被其他三国知晓,还是源于颐殊选夫——他是王夫的候选者之一。王家是程国的世家之一,数代单传人丁凋零;据说他已有意中人,不愿娶女王,假装比武受伤,却还是没拗过老娘,被逼去了选夫宴……总之,此人武功不及马覆,长相不及周笑莲,家财不及云闪闪,才能不及杨烁,是位很中庸的公子哥。
颐非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人来宜国?
姬善想到这儿,忽又想起一事,问时鹿鹿道:“马覆和周笑莲现在何处?”
“胡九仙带颐殊来宜时,本带着他们同行,但路上被他二人逃脱,现不知所终。”
胡九仙带着马覆和周笑莲,应该是想给颐殊找两个帮手,不料路上茜色翻脸,将他杀害,马周二人趁机逃脱。如果他们回了程国,应该会有动静。既然还没动静,要不就是路上出了岔子没能归程,要不就是化明为暗另有所图。
不过,这一切与她无关。姬善随便想了一下,也就丢于脑后了。她现在要头疼的,还是卫玉衡。以她对薛采的了解,那小狐狸不可能不告诉卫玉衡她在宜国一事,卫玉衡最擅长的就是打着她的幌子行争权夺利之事,届时必定风波不断。而且听时鹿鹿的意思,是要好好利用他一把。如果赫奕真的被那么个小人给弄死了……
姬善看了时鹿鹿一眼——伏周,就更难救了。
“我讨厌
卫玉衡,不想见到他。”她冷冷开口道。
时鹿鹿答应得很痛快:“好,那就不见。”停一停,却问,“那么……风小雅见吗?”
“他还在宜境?”
“他在寻找秋姜,差不多也该找到巫神殿了吧。”
也就是说,燕璧宜程又将会晤,而这一次的东道主,变成了宜国。
“不见。接下去我要专心研制巫毒的解药,和探查蛊虫的奥秘。无暇理会闲事。”
“得令。”时鹿鹿笑了起来,拿起酒壶为她将杯斟满,依旧只有姬善一人喝。
姬善抿了一口,看向一旁的四道配菜,心想:这等好菜,估计也没几天好吃了。
她没有猜错。
第二天,秋姜就不见了。
两个巫女惊慌失措地前来禀报时,姬善正在采摘铁线牡丹,时鹿鹿在一旁帮忙。
巫女们颤声道:“今早秋姜说要做烤鹿,我们抓完鹿后疲乏得很,就让神殿的妹子们帮忙看着。休息时听见外头在烤肉,还闻到了香味。可等我们起来,妹子们都晕过去了,秋姜也不见了……”
时鹿鹿一边锄草,一边悠悠道:“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被放倒。一点都不长记性……”
巫女们连忙跪倒。
姬善道:“秋姜擅毒,且自成一派。神殿的巫女们防备不住,很正常。”
时鹿鹿看了她一眼道:“知道了,下去吧。”
两个巫女连忙退下了。
姬善提着花篮回到木屋里,把铁线牡丹放入药臼中捣碎。时鹿鹿则以手托腮
,坐在一旁着迷地盯着她的手。这时,又有两个巫女来了。
“大司巫。我们回来了。”
“嗯,看到什么了?”
“禀大司巫,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潜于暗处,看着秋姜将药粉撒在木柴上,然后点燃。如此过了一盏茶工夫,她身旁的巫女们就全晕过去了……”
姬善看了眼时鹿鹿——原来是故意放走秋姜的啊。
“秋姜不慌不忙地将鹿肉片完装盘后,换了一位巫女的衣服令牌,这才离开。”巫女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盘火炙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