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去追缉茜色,反来了这里……”时鹿鹿眼眸微眯道,“莫非,茜色躲在此地?”
巫女们吓得连忙跪倒。禀事巫女道:“我们彻查了巫神殿,并无茜色踪影。”
时鹿鹿漫不经心地将眼角蔓延出的红线拉入鬓角,道:“茜色若有心藏匿,你们找不到也正常。”
“那……”禀事巫女壮着胆子道,“能否请神谕……”
时鹿鹿“啪”地将笔往架上一放,冷冷道:“如此小事,也要问神,要尔等何用?”
巫女们吓得再次叩拜。
时鹿鹿转身,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
巫女们也听到了,纷纷转身。
那异动未停,接连不断地传来,像什么东西在啃咬木桩。
“奴去看看!”禀事巫女刚起身要出门,一道风声从她身侧掠过,却是时鹿鹿本人亲自冲了出去。
清洗羽衣的巫女们急了,忙唤道:“大司巫,您没穿外衣……”
时鹿鹿毫不理会,几个跳跃冲向悬崖边的小屋,正好看见一块地板被人从里不知用何物撕扯踩踏,一半脱离了木屋,啃咬木桩声便是由此而来。
时鹿鹿加快脚步,然而已来不及,只听“咔嚓”一声,地板断裂,其中一截往下坠落。
“住手!”时鹿鹿刚喊了两个字,一角白
衣出现,正是姬善穿的白狐皮裘。
姬善的头从挖空的地板里伸了出来,两人目光相对——
仿佛回到初遇那一天,从着火的马车上滚落时,她看见他,他也看见她。她见他是林深见鹿,他见她是万劫不复。
“阿善!”时鹿鹿的声音带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恐,“小心!”
姬善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像风吹过山谷,山谷因此有了回应,但风不会停留;像雨落进小溪,小溪因此有了涟漪,但雨没有温度;像恢复成初见时的那个她——一个漠然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阿善……”时鹿鹿下意识地飞过去,他的身体也离开了听神台。
身后巫女们在尖叫。
耳畔全是风。
眼前只有那道白影,那片白袍,那团被风吹得根根竖起的白毛。
时鹿鹿在最后关头抓住了白狐皮裘,左手的玉杖插进山岩。然而,没来得及松口气,皮裘“刺啦”裂开,里面的姬善继续坠落。
时鹿鹿用力抓着玉杖,在岩壁上拉出一道火花,追着姬善往下奔跳。
玉杖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咔咔咔”裂出无数纹路,碎成了粉末。
时鹿鹿索性弃杖,双脚在壁上用力一蹬,借力往下跳,在半空中再次抓住姬善。最后,一起掉了下去……
“也许跳下去了,就知道深渊到底是什么了。”
“我们下山吧。”
“嗯?”
“不用跳,走下去,就能知
道它到底是什么了!”
她曾试图拉着他一起走下去。
然而最终的结局是,他们一起跳了下去。


第10章 浮舟
她梦见自己在水中,背着一艘船。
好讨厌啊,怎么又做这个梦了?
船不是已经翻了吗?她不是已经不用再背船了吗?她不是已经上岸了吗?为什么还会做这个梦?
她觉得透不过气来,拼命想要挣脱。桨在哪里?快出现啊,快把船拍碎,只要船碎就能结束了……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突然间,船底弹出无数根针,一下扎进她体内!
姬善猛地睁开眼睛——
暖黄色的枯叶铺了一地,她趴在叶堆上,全身赤裸,手上头上背上都扎着针,而且银针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正是时鹿鹿从她这儿偷走的那套!
一只手轻压住她的脊背,然后,又一根针刺进了悬枢穴。
姬善先是绷紧,又放松下来——这是在疗伤。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受了重伤,失血虚脱,才有一种浮在水上的无力感。
银针一根根从命门、腰阳关一路往下。那只手也轻轻移动,按在肌肤上,有点热,有点痒,还有点莫名的羞耻。
但这是在疗伤!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银针刺至会阳穴,终于停了,身后之人起身离开。
姬善努力抬眼看着前方,判断出自己在密林中,而且比之前探索所到之处更远,因为巫树没了,变成了杉树,这意味着,离沼泽已经很远了。
悬崖下方竟没有湖啊洞啊奇遇啊,就是很纯粹的一片树林,真无趣啊。
正当她这么想时,一条蛇突然从草丛
中抬起上身,一对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盯向她。
姬善整个人一僵……她错了,她不嫌无趣了还来得及吗?
蛇头椭圆,身上黄环黑环相间,缓缓朝她游来。
“大哥!看你骨骼清奇相貌不凡,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金甲带!你不是吃老鼠的吗?你朝我游来干吗……”
此蛇虽吃老鼠,却有剧毒。若平时遇见,必定抓来做药,但她此刻身不能动,只能惊慌。
“大哥!我可没招惹你啊,别再过来了!”眼见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姬善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只听一声轻响,吐芯声突然没了。
姬善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手抓住蛇身将它掐死了。然后,那只手在她身下的枯叶堆里找了找,找出几颗蛇蛋。原来是雌蛇护卵……“不对啊,大姐,你不是夏天产卵的吗?现在可是十二月啊!”
姬善觉得书上所学,到了宜这破地,全部乱套了。
手的主人终于走到了她的正前方,把一堆枯枝架在地上开始生火。
姬善睁大眼睛——此人当然就是时鹿鹿,却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奇怪。长发大概是掉下来时被什么缠到断了,变成了参差不齐的短发;脸上的红绘彻底没了,露出完整的脸庞,没有笑容,也不灵动;最重要的是,一眼也没看她。
要知道自认识以来,时鹿鹿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身上,哪怕是撕破脸被囚禁时,也都盯着她须臾不离。此刻,却一眼
没看。
姬善心中很清楚,时鹿鹿一开始是对她好奇,然后是暗存勾引,撕破脸后,改成了威胁。他并不曾真爱她。但此时此刻,他为救她一起掉下山崖,正该是趁热打铁改善关系之际,为何如此冷漠?
这,很不正常。
又是在做什么局?以退为进吗?
姬善想了想,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会医术。”从他给她针灸的手法,就知此人医术应不在她之下,却藏了掖了这么久,果然心计深沉。
“既会医术,何必求我为你解蛊?怎么,自己解不了?”她越想越气,气得咳嗽起来,一咳嗽,整个人都疼了起来。
时鹿鹿走过来,在她身柱穴上补了一针,她便不咳嗽了,痛觉再次缓和。
而他处理完后,便回去生火,然后似想到了什么,抬眸看了她一眼——可算是看她了!姬善瞪眼道:“你看什么?”
“你。”
“什么?!”
“事关医术,才有情绪。”
姬善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瞥开视线,想了想,又心有不甘,怒视于他:“没错,所以就算你跟着一起跳下来,我也是不会感动的!”
时鹿鹿擦出火星将枯叶点燃,然后加入枯枝,把火苗扩大。他做这事时非常专注,专注得又不看她了,嘴里却说了一句:“情蛊共生。”
“什、什么?”姬善惊道,“共生?就是会……同年同月同日死?”
时鹿鹿点了下头,开始熟练地剥蛇皮。
他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绪
,她却是吹皱春水,再难将息。难怪见她跳崖他要来救,因为她死了他也得死!可是,时鹿鹿疯了吗?为什么要给她种这种双向限制的蛊?虚情假意一场,有必要绑定生死吗?
“疯子……”疯子的想法,果然是……最有趣的。
姬善忍不住再次看向时鹿鹿,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既遥远又亲近,像捉摸不透的雾,看得见,摸不到。
“我既是病人,又是坏人,大小姐是否对我更感兴趣了?”
曾经的话语于此刻回绕在她耳旁。姬善想,完了完了,确实无法置之不理了。
她看了他一眼。
她又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有点生气,觉得自己是条明知前方是饵还要往上凑的蠢鱼。
两声音在脑海中交织——
一个说:“扬扬,扬扬,你可不能上当。他的目的就是要你爱上他,然后予取予夺无所不应。”
另一个说:“我不爱,我就是感兴趣,很好奇。”
一个说:“好奇是喜欢的开始。你当初也很好奇那个人,然后就……”
另一个说:“可我最终抽身而退了啊!这次我也一定可以!”
一个说:“不可能,这家伙可比那个人危险了无数倍,那个人不会伤害你,但这家伙肯定会!你忘了他把你关在小黑屋里的事情了吗?若没有伏周……”
姬善“啊”了一声,想起了伏周,下意识想要找什么,然后想起自己现在全身赤裸。
再看前方,时鹿鹿手中用来剥蛇
皮的,赫然就是一根镔丝——伏周藏在马桶盖里的那根镔丝。她用镔丝一点点地划断地板,最终逃了出来,而且她算计得很好,那块木板应该就在悬崖的交界处,能抓踩着悬崖的边慢慢爬上来。然而,想象是好的,现实很残酷。当木板脱落,她往下看的第一眼,就因为恐高而石化。
后面发生了什么全是混乱迷糊的,只知道时鹿鹿飞过来试图救她,再然后一起坠落……
“还我!那是我的!”姬善道。
时鹿鹿停下动作,看了眼手中的镔丝,视线上移,终于又看了她一眼。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冰山脸死样子?姬善恨恨地想,一点都不可爱了!“没错,我就是靠这个逃的,是我的,还我!”
时鹿鹿伸手摘下一只耳环,放在镔丝旁按了一下,那根镔丝就“嗖”地缩了进去,然后他重新戴上了耳环。
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意思非常明显:这是我的。
姬善咬牙道:“才不是你的!是伏周的!”
时鹿鹿看着她,目光闪动,忽笑了一下。笑容与以往大为不同,以往是少年气的可爱率真狡黠顽皮,此刻是似笑非笑,带着杀人于无形的嘲讽。
姬善莫名地觉得自己输了。
气场对比如斯。眼前这个没穿羽衣的时鹿鹿,比穿羽衣的他还像大司巫。
时鹿鹿突然起身,朝她走过来。随着他的靠近,姬善警惕道:“干吗?”
鼻尖嗅到香味,一截穿在树枝
上烤熟了的蛇肉,递到她的嘴边。姬善从不委屈自己,当即张嘴吃了,边吃边道:“太难吃了!还有,天要黑了,你不找个山洞?光这一堆火可不够,我会冻死的。你自己说的,我要死了,你也活不成。”
时鹿鹿“嗯”了一声。
姬善变本加厉道:“还有,我的衣服呢?我要衣服,你想办法找只老虎、熊什么的,我要穿皮袄!”
时鹿鹿又“嗯”了一声。
“这么好说话?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姬善盯着他道,时鹿鹿转过头,也盯着她。
姬善的脸,突然一红。说不清楚为什么,之前无论时鹿鹿如何撒娇讨好威逼利诱,她都不为所动,可现在,他如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不再缱绻,眉宇不再温柔,反而令她心头怦怦乱跳。
“无、无论你、你打什么鬼主意,我、我都……”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时鹿鹿的手在她眼前拂过,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依稀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太吵了。”
姬善再醒来时,已在山洞中。身上的针已经收了,盖上了一张黑熊皮,前方一丈远外,还生着一堆巨大的篝火。
姬善愣了愣,然后发现自己伤势大好,身体恢复了一定的知觉。
她慢慢地试探地坐起来,看到身上的伤疤又多了好多。这辈子果然没有大家闺秀的命,就算伪了十几年,一身皮肉还是暴露了出身。
外面传来脚步
声。姬善回头,见时鹿鹿一拐一拐地捧着块形如瓮状的石头走进来,里面装着水和切割好的肉块。
“你受伤了?”坠崖的时候还是抓熊的时候?姬善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他为她针灸时走路好像就不是很稳,想来应是前者,“既受伤了,该好好休息,抓什么熊?”
时鹿鹿看着裹着熊皮的她,似气乐了,但依旧不说话,坐到篝火前,将石瓮架在上面烹煮。
“你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变成了闷嘴葫芦?”他之前爱说话时,她只想让他闭嘴,此刻他不说话,她反而无法接受。如果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话,不得不说,时鹿鹿做得还挺成功的。
“好。你嫌我吵,我不说了!”姬善躺下继续睡,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她只吃了一小口蛇肉,如今时鹿鹿又在煮汤,肉香一个劲地往她鼻子里钻,分明知道此人厨艺极差,还是抵抗不了。
姬善不甘心地又坐起来,动作太急太大,扯动伤处,再次咳嗽了起来。
时鹿鹿立刻过来为她搭脉。
姬善瞪着他,此人头发是湿的,身上也很清爽,看来是在外清洗过了,而她,一身血污,熊皮又臭,对比过于明显。归根结底,是他把她害成这样,本来她好好地逍遥着,遇到他救了他,就被迫卷入这一系列事件中……
姬善突然张嘴,一口咬在时鹿鹿的脖子上。
时鹿鹿一怔,搭在她脉搏上的手紧了紧
,却没有闪躲。
姬善加大力度,使出了全部力气,咬到后来又想咳嗽了。
时鹿鹿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带着安抚之意。
姬善一颤,情不自禁地松开牙齿,挪后几分,注视着他。
时鹿鹿静静地回视她。
姬善想了想,缓缓道:“你父禄允已死,无论你有多恨他,都无法改变这一点;你母阿月也已死,无论你多舍不得,也无法挽救。你逃出木屋,已是自由身,天高海阔,有那么多东西你没见过、没尝过、没有体验过……你的余生,一定要浸淫在仇恨中吗?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然而太过复杂,无法解读。
“你从崖上看深渊,是黑色的,是杀戮,是死亡;但如今我们下来了,这里是绿色的,是生机勃勃,是未开垦之地。所以你看到了——这不是绝路,而是生机。”姬善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抓住了他的手,道,“我不是你,放下仇恨对你来说也许真的很不容易,但是,报仇的对象为什么要是赫奕?就算是他,报仇的方式那么多,你可以慢慢熬,熬到赫奕死了,你就赢了!没有国家会永远昌盛,就算没有你,宜国也处处危机,说不定哪天它就完了……”
时鹿鹿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虽然很淡,但被她看到了。
“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对吧?我陪你一起熬啊,笑看赫奕老死,宜国灭亡如何?”最后一个字的
尾音戛然而止。
时鹿鹿的手捧住了她的脸。这一次,不再是用指背蹭,而是用掌心轻轻托住。
姬善呼吸一紧。
“我要巫死。”
姬善一惊。
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时鹿鹿的眼瞳如大海般深不可测,又如磐石般坚定不移:“你说——巫,怎样,才死?”
这个问题……太难了。
“你该去问赫奕,或者姬忽或者彰华或者薛采或者颐非……”姬善别开脑袋,退缩。
“问你。”时鹿鹿逼近了一步。
姬善继续后退道:“我只是个大夫。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别太强人所难……”
时鹿鹿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她便不能动了:“那么……”
“治好我。”火光中,他一字一字道。
秋姜走上听神台,呼呼的风吹得她浑身舒爽,这里大概是整个宜国最凉爽的地方了,不过,对普通人而言恐怕也是整个宜国最不适宜居住之地。
之前的大司巫们只是偶尔上来聆听神谕,只有伏周开辟了居住于此的先例。
“伏周……挺能吃苦啊!”她忍不住对跟在身后的茜色道。
茜色的身手十分了得,这一路上来,遇见的巫女全被她悄无声息地打晕了。以秋姜的眼力,觉得她的身手不在朱龙之下,年纪却比朱龙小很多。
茜色闻言,什么也没说,上前推开木屋的门。
“当我没说过上句话。”秋姜无语地看着屋内的陈设。如意夫人也是个奢侈爱美之人,但她的自恋
程度恐怕在伏周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秋姜抚摸着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不禁问道:“伏周……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茜色沉吟了好一会儿,皱眉道,“深不可测之人。”
“你看不透她?”
“完全。”
秋姜心中讶然,然后她看见了封死的窗户:“这么多年,伏周便把时鹿鹿关在这里面?”
“嗯。”
“能打开吗?”
茜色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费力地开始拆窗户。秋姜道:“这窗户都锈住了,不像是开启过的样子。”
“确实。”
“若没开启过,时鹿鹿怎么逃的?”
“不知道。”说话间,茜色用力一掰,将整扇窗户拆了下来。
里面漆黑一片。
秋姜点燃火折子,探入屋内一照,纵然一向沉稳,还是惊呼出声。
茜色立刻挡在她面前。秋姜意识到她对自己的维护,不禁怔了怔。
“给我。”茜色从她手中拿走火折子,跳入窗内,先是照了一下四周,最后才回到屋子中央——那里,坐着一个身穿巫女羽衣的人,身形纤细长发及地,但是,她的脸是——骷髅。
姬善趴在熊皮上,再次露出了脊背。
时鹿鹿为她施针,这一次落针的位置却与之前大有不同,姬善一边感受一边思索,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走针法?我怎么看不明白?”
时鹿鹿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哑门穴。一股热血窜上脑
门,姬善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心想好痒好爽,又痒又爽。
时鹿鹿的针一路往下,走至腰阳关。
姬善心中“咯噔”了一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时鹿鹿停了针,手指却顺着腰阳关往上,一点点,再次来到哑门穴:“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这便是?”
“嗯。”
被针灸的部位宛如一条被强行打开的密道,落针之处就是卡在上面的门,随着温热的手指,某样东西慢慢游移,滑过一扇扇门,每过一处,那门便抖动一下,被她的身体无比清晰地感应到。
这便是——蛊。
她体内,看不见,摸不着的蛊。
在这种操作下,终于现了行。
“没法再往上引了?”
“嗯。”
“那往下呢?也排不出去?”
“嗯。”
“也是,它在我体内待得多爽,怎舍得走……既能感应到它在何处,不如切开身体,强行挖出来?”
“你会死。”
“那我吃点毒,把它毒死?”
“你无效,它亦无效。”
“既取不出,又杀不死。怎么办?我没招了……”
时鹿鹿来到她面前,蹲下身,漆黑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盯着她,道:“你可以。”
“你对我可真有信心。我自己都没信心。”姬善不自在地别过脸,忽然有了某种倾诉的欲望,“我的医术……没你想的那么好。”
时鹿鹿似一怔。
“从小我就知道有个少年天赋异禀,医术过人。很多人在我面前夸赞他,说医学之路固步多年,
天下苦医圣久矣。这个少年的出现,可能会改变历史。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觉得我才是那个人,因为任何草药和医书,我都过目不忘。”那个人真是她童年时梦魇般的存在啊,以至于她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见见那个人。
“江晚衣?”
“嗯,是他。若干年后我终于见到了江晚衣,那时候我已从无眉大师那儿出山了,满心期待地去挑战他。可他跟我说,他要离家出走。”那个人抛下锦绣前程,抛下通天大道,不撞南山不回头,“从那天起我就知道……医术上,我永远不可能超过他了。”
时鹿鹿想了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姬善一颤,抬睫。如果说之前的时鹿鹿像一件华美的衣袍,虽然看上去厚实,却是湿的,碰触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也没法穿;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衣袍被晒干了,变得蓬松柔软。
“我的人生,虽然总是莫名其妙地被逼进入另一个人的人生里,但我跟自己说挺好的,就当玩嘛,唱戏呀,演呗,怎么过不是过啊?而且,我真觉得那样的生活挺有意思的,什么都不拥有,什么都不失去。就像黄花郎,飞呀飞,飞到哪儿就在哪儿生长。可是……”
“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不甘心的。”
是啊,她真正喜欢的就是医术。或者说,唯一喜欢的就是医术。
“后来,我听说江晚衣有很多治不好的病人,就去找来看看。
发现他们都有一个特征——心病。”
那些人,得的都是心病。药石难医,所以,江晚衣治不好。比如叶曦禾,比如姜画月。
“我就想,如果,他治不好的这些人,我治好了,那么,我也等于赢了!我就开始试。有一个富商,他爹是吃田螺死的,所以他从小就被告诫,不许吃田螺。可有天在外做客喝醉了,没留神上了一道田螺,他酒醒之际发现自己已吃了一整盆,吓得不行。回家当天就腹泻不止,日益消瘦,随时随地内急,外出不得不带着马桶。他很愁,找江晚衣看,没看好。我知道后,就去他家住了一个月。最后跟他说,他那天压根没吃田螺,田螺是被别的客人吃掉的。那个客人也出来做证。他听后,当天就不腹泻了,再然后,慢慢好了……”
姬善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时鹿鹿就专注地看着她。
“江晚衣告诉我,田螺里有很多虫,如果没熟透就吃容易生病。富商他爹估计就是那么死的。可富商吃的那盆是没问题的,他的腹泻,源于癔症。我治好了他,他给了我好多好多钱。他说,从前不知,原来外出不用带马桶,是这么好的一件事。自那后,我就总找江晚衣治不好的人来治。”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忽道:“风小雅?”
姬善一怔,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道:“他不需要我。能治好他的人,先是江江,后是秋姜。”不
是她。
“你问过很多次了,我也否认过很多次,可情蛊还是判定我喜欢他,如果情蛊没有出错的话,那大概……是吧。我凝望了他太久,久到成了心结。”那心结深埋心底,不可捉摸,不可言说。
时鹿鹿的神色很平静,既没有像之前那样吃醋,也没有显得难过。他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起身,将煮沸的肉汤连瓮一起端过来。
姬善嫌弃道:“能不能吃啊?”
时鹿鹿折了两根藤条做筷,夹了一筷肉喂给她,姬善张嘴吃了,一怔道:“熊掌?”
“嗯。”
“太难吃了。”姬善想,要是走走和吃吃在这儿,看到如此暴殄天物肯定要哭,“首先,新切的熊掌是不能吃的,要放入坛中封存一年,彻底干了再吃。其次,炖煮之时,要先抹一层蜂蜜,文火慢炖方熟,你这才煮了多久?还有……”
时鹿鹿扬一扬眉。
姬善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问:“这些小人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