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脚踩中的那一处地面,迅速塌陷。
时鹿鹿带着她后退数丈,只见塌陷之地很快又满了起来,变得跟之前完全一样。
“陷阱?”
“沼泽。”
姬善想了起来,宜境确实多沼泽:“但沼泽地不是没有大树的吗?”
“有,巫树林。”
又是巫神之力?
“这种树既能水生又能陆生,与沼泽最是般配。”时鹿鹿眺望一番,道,“看来前面都是沼泽了,还要继续前行吗?”
“若我想,如何?”
“这样。”时鹿鹿说着伸手搂住她的腰,玉杖轻点,直跳上树,手中不停,玉杖继续点出,以树为地,奔驰跳跃。
金色的阳光照在姬善脸上,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像只小鹿,在草地上跳跃撒欢,又像一只大鸟,在振翅翱翔……
会武功真好啊……
听说风小雅的武功也极高,不知能否如时鹿鹿一样带她这般飞……
刚想到这儿,胸口猛地一痛,姬善“啊”了一声,身行立沉,往下坠落。
时鹿鹿吃了一惊,连忙救她,但玉杖伸出一半,突然一顿,然后眼睁睁看着姬善掉到地上,掉进了沼泽里。
姬善想完了,这下死定了!
一根东西破空射来,卷住了她的腰,阻止她继续下沉。
抬头一看,原来是玉杖杖头弹出了一根镔丝,千钧一发之际
救了她。
“快拉我上去!”她喊道。
谁知,时鹿鹿却落到了一棵大树上,然后,好整以暇地把玉杖往身下一压,坐下了。
“不要。”
“为什么?”
“我在带你飞,你却在想心上人。”时鹿鹿看起来不太高兴。
姬善觉得,这次是真的完了。
沼泽像一张湿漉漉、臭烘烘的大嘴,不停地吮吸着她。
姬善放弃挣扎,张开手臂,尽量让自己仰躺,加上腰间有镔丝加持,虽然过程非常煎熬,好歹没有性命之忧。
因为仰躺,所以她跟时鹿鹿正好面对面相望,彼此都能看得很清楚。
“我不知道原来想想也会催发情蛊。”姬善老老实实道,“而且,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我心上人。”
“你想的是谁?”
“风小雅。”
时鹿鹿注视着她,姬善显得无辜极了,道:“我不服气。我没觉得风小雅是我的心上人。”
因为她说这话时情蛊没有反噬,因此时鹿鹿表情大缓,却还是不肯拉她出去。
姬善转了转眼珠,又道:“我觉得我喜欢的是你。”
她屏住了呼吸,用尽全力等待着,然而一息、两息、三息……疼痛没有袭来。
时鹿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看,情蛊证实我没撒谎。”
“你说——比起风小雅,更喜欢我。”
“比起风小雅,我当然更喜欢你。”一息、两息、三息……还是没有发作。
时鹿鹿起身,脚尖在玉杖上一踩,镔丝缩回,拖拽着姬善
瞬间飞出沼泽。他张开手臂接住她,顺势抱着转了好几个圈,笑道:“这还差不多。”
“放开我,脏死了!”
“我不嫌你脏。”时鹿鹿抱得更紧了。
“我是可惜你这身衣服啊……”
时鹿鹿一僵,慢慢地,把她放下。姬善好不容易在树上站稳,见他神色异常,便道:“不会吧?伏周只有这一套装束?”
“她销毁了。”
“咦?”
“她预料到我会回来取代她,所以把除了身上这套之外的所有衣服全部销毁了。”
“这又是为何?”
“这件羽衣是用一百种鸟儿的羽毛编织而成,其中有一种鸟来自不知名海岛,每年只在一月时飞过宜境上空,不做停留,捕捉不易。我虽知制法,却没有时间等。”
姬善立刻想到了另一样东西,道:“听神台的铁线牡丹……”
“除了我给你的那朵,也全没了。”
所以才重新栽种吗?姬善觉得有趣,道:“巫族的神物,你知做法,却没有;她有实物,却不会做。你们真是命中的宿敌,彼此的克星啊。”
时鹿鹿傲然道:“她不及我。”
那是,你找到机会就能做,她却是用一样少一样……
“她明知你迟早能做出来,为什么还要销毁?”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道:“我也在想为什么……她虽是个贱人,却是个聪明的贱人,此举必有深意。”
姬善心道:你对她的评价还真高。
这时,远处依稀传来乐声,二人双双表
情一变。
《奢比尸曲》!
“曲调与我先前听到的有些许不同。”
“她们在召唤大司巫。”时鹿鹿倾耳听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道,“圣旨。”
“什么?”
“她们说,赫奕的圣旨到了。”
深渊的探索之行就此中止,时鹿鹿带她回到了听神台。
等在木屋外的巫女们看到两人全身泥浆出现时,全都很震惊,纷纷跪了下去:“大司巫恕罪!”
“圣旨拿来。”
一名巫女跪着呈上圣旨,时鹿鹿打开迅速看了一遍,凝眉不语。
姬善歪头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写着:“糟了!救命!速来!等你!”如此不正经的八个字,配着一个极具威严的玉玺印戳,显得说不出地可笑。
轿子摇摇晃晃间,走出蜃楼山,前方道路逐渐平坦,两旁建筑逐渐繁华。
姬善坐在轿中,翻来覆去地看着圣旨上的八个字。
时鹿鹿道:“别看了,是赫奕的笔迹。”
“你看——上好的庐山松烟墨,配以墨香村的极品羊毫,从头到尾每一笔都写得肆意洒脱,毫无局促之意。我若有性命之忧,心急如焚,是断断写不出这么气定神闲的八个字的。”
时鹿鹿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那你还去?如此明显的陷阱。”
“你说的——想知道深渊是什么,就要下山,直接过去看。”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虽然穿着全是泥污的羽衣,却一身神光,像极
了真正的大司巫,“神谕说赫奕背叛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姬善还是不太放心地问:“赫奕认不出你?”
时鹿鹿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道:“阿善在担心我?”
“我……好奇。为什么听神台的巫女分明看到了你的脸,却认不出来?”
时鹿鹿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抬轿的四个巫女,她们面无表情脚步齐整,宛如牵线木偶:“因为……就算认出来了,我也能让她们忘记。”
姬善想:巫蛊真是个好东西,还能这么玩。
时鹿鹿忽道:“你没去过宜的皇宫吧?想不想好好看一看?”
“有何特殊之处?”
时鹿鹿一怔,答道:“我也没去过。”
“那么……”姬善反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好好看一看。”
时鹿鹿的眉心微蹙了一下,似诧异,似恍然,又有那么一点无所适从的局促,然后才又笑了起来。
姬善想:真复杂,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掩藏着什么,才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第9章 猎物
璧的皇宫典雅奢华;程的皇宫质朴厚实;燕的皇宫恢宏辽阔。
宜的皇宫……则是出乎意料地平凡。甚至于,姬善都没想到这就是皇宫,相比之下,威严十足的巫神殿更像天子住所。
它坐落在金叶子街的尽头,门不高,墙不阔,守卫也才普普通通两个。
看到巫女们抬着轿子来,守卫先给跪下了,口中颂道:“大司巫神通!”毫无身为天子御军该有的矜贵。
时鹿鹿没有回礼,巫女们也没有停步,径自抬着轿子进门了。
门内没有园林,只有平坦空阔的青石地,三座小楼呈品字形而建,楼高不过二层,地宽不足百丈,可谓相当寒酸,偏起了三个极大气的名字:“北宫”“西宫”“南宫”。
姬善“扑哧”一声笑出来。
时鹿鹿看着这三宫,冷哼一声道:“哗众取宠。”
姬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帝王的住所,再怎么华丽都不算什么,如此简陋,反而不正常。
巫女们抬着轿子直进名叫“北宫”的小楼。
楼内白墙石地,没有任何花纹,却异常开阔明亮;北墙上有个巨大的圆窗,设计精巧,推窗便是造月,推多一点,是满月,推少一点,是弦月,一扇窗,便让整个房间都灵动了起来;屋内没有屏风没有书架没有熏炉没有任何装饰物,只有一张竹制长案,案后铺着一块白毡,案头放着此行来所见到的唯一一株植物——
一枝梨花,
静悄悄地横躺在木托盘上,花瓣上尤带露珠。
姬善心中暗叹:极素极雅,至美至洁。
都说富上三代才懂穿衣吃饭,而奢足天下才知大道至简。宜王果不是一般人物。
巫女们放下轿子,躬身退了出去。
“大司巫可算来了,朕等了许久。”伴随着一个抱怨声,红衣黑发的高挑男子,手扶原木栏杆,轻快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发摆摆,袍荡荡,带出了十分的倜傥风流态——正是宜王赫奕。
时鹿鹿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覆在她手上的手,也变得有些凉。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在外潇洒,一个被囚暗室。人生何其不公。
“哟,还带了贵客?贵客怎么称呼啊?”
时鹿鹿看了姬善一眼,答道:“她叫阿善。”
“善,从言从羊,像羊一样说话。好名字。”
姬善心道有什么好的,羊的叫声根本不好听,而且,过于温顺软弱。她曾见过屠夫宰羊,它们排成一队队,屠夫手起刀落,前面的羊流血倒下,后面的羊依旧安静无声地等待着,丝毫不懂反抗。
她以此为名,不过是在时刻提醒自己,莫做羔羊。
一念至此,姬善看向时鹿鹿:此人名鹿,却也是绝不甘心做一头鹿的。
“我既来了,陛下不妨直言。”
“是这样的,朕这几天做了同一个梦,恐怖至极,吓死朕了!梦中人告诫朕绝对不能外出,朕没办法,只能请大司巫下山为朕解梦。”赫奕说
得紧张,人却在案后侧身歪坐,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
姬善翻了个白眼。
时鹿鹿淡淡道:“请说。”
赫奕将手架在曲起的一条腿上,叹道:“朕梦见巫神训斥,说朕背叛了他啊!”
姬善一惊。
“朕觉得冤枉极了,追问是哪里做错了,神说——跟大司巫有关。朕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大司巫有什么问题,只能把你请过来当面请教。”赫奕说着将木盘上的梨花拈起,放在掌心轻轻地敲。
每敲一下,那上面的花瓣便落一瓣,真正可谓是“辣手摧花”。
时鹿鹿皱起了眉。
“大司巫没什么想跟朕说的?”
时鹿鹿沉默许久,道:“没有。”
“那么,朕问,你答,可好?”
时鹿鹿不语。
赫奕便径自问了起来:“朕三年前求问姻缘,后去图璧,为何好好的船在弥江突然翻了?朕事后派人彻查此事,证实船只船夫全无问题,是璧王的暗卫所为。可你说,璧王又是如何知道朕去了他的地盘呢?此第一个疑惑。”
时鹿鹿不答。
“第二个,胡九仙死于茜色之手你如何得知?为何不事先知会朕一声?别人纵然不晓,大司巫总该知道胡九仙是朕的小金库。他死了,朕很为难啊。”
姬善想:胡九仙果然是赫奕的人啊……她之前便觉得奇怪,四国首富竟然出在宜国,而堂堂宜王竟能容忍。要知道,唯方大陆里,金叶和狐仙两大商行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有金
叶子的地方,三步之内必有小狐仙的笑脸;小狐仙货物多,金叶子价格低……总之两家的爱恨情仇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如今才知,两家的老板竟是同一个。
难怪璧先帝荇枢曾说,有阳光的地方,就有赫奕的买卖。
时鹿鹿还是不答。
“第三个,巫毒的解药,真的全用光了,一点都没剩?”
时鹿鹿听到这儿,终于开口道:“陛下真正想问的问题,是这个吧?”
赫奕把散落的花瓣一片一片放入木托盘中,为难道:“朕总要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万一朕中了巫毒,却没有了解药,怎么办?”
“陛下是宜王,自有巫神庇佑。”
“是吗?”赫奕伸手缓缓拉开衣领,露出脖子和胸膛。只见一根红线从耳根后盘旋而下,扭曲着延伸至胸前,衬着红衣白肤,竟很好看。
巫毒姬善见识过,是粉末状物体,无论是烧化成烟,还是直接吞食,都只会致人昏迷,并不致死。而且吃吃也中过毒,并无红线出现。赫奕身上这是什么?
时鹿鹿似笑非笑道:“你喝了颐殊的血?”
什么?这么疯魔?姬善惊讶。
赫奕不答,反问道:“到底有没有解药?”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最后一瓶昨日用掉了。”
赫奕的眼神锐利了起来,盯着轿帘道:“大司巫要朕死?”
“巫毒不会致死,又经颐殊之血稀释,毒素弱了很多,就算出现神文,也只是惩戒。”
“惩戒?”
“嗯,陛下今后刮风下雨,少不得要遭点罪。”
“朕不想遭罪。”
时鹿鹿悠悠道:“恐怕由不得陛下。”
赫奕起身,负手,开始踱步。屋子很大,他绕着长案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抖落花瓣无数。当把衣袍上的花瓣全抖干净时,赫奕扭头,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道:“朕可以受苦,但不能独自受苦。”
时鹿鹿顿生警惕地道:“陛下何意?”
意字刚出,赫奕手臂一场,突然伸入帘中,一把抓住姬善的胳膊,将她拖出来。时鹿鹿的玉杖立刻跟上,挡在她腰前。
如此一来,姬善上半身出了轿子被赫奕抓着,下半身仍在轿里,被玉杖挡住。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赫奕你个老贼!
赫奕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他跟时鹿鹿不愧是兄弟,看人时都显得情意绵绵:“阿善姑娘,你跟朕一起受苦吧。”
“凭什么?”
“凭大司巫舍不得你,你若也中毒,她必想尽办法救你。”
“我不要喝人血!”
“哦?可巫女们都喝过。你难道没有?”
姬善一怔,想起了时鹿鹿点在她眉心上的那滴血,以及后来出现的诡异的耳朵图腾。图腾,莫非也是一种红线?
时鹿鹿手中的玉杖点向赫奕,赫奕不但没有松手,反而以她为盾挡在身前。
玉杖距离姬善一分处立止。
赫奕轻笑出声:“看,她果然不舍得伤你。”
时鹿鹿手在座上一拍,连人带
轿竟一起飞了起来,罩向赫奕。赫奕大惊,急忙后退,却已来不及。轿帘如蛇,一口将他吞吃入肚,与此同时,时鹿鹿抓住姬善,一同飞出轿子。
轿子“咚”地砸回地面。
彩羽如灰凤,旋转翻飞,优雅地落在轿顶上。
姬善踉跄了一下,没能站稳,时鹿鹿在她腰间一托,扶稳了。两人一同站在轿顶上。
姬善心中“怦怦”直跳:此人被囚十五年,到底是如何学得一身好武功的?赫奕可是唯方四帝里武功最高的,竟在他手下只走了一招。
时鹿鹿却不松懈,双目如电,直直盯向二楼道:“陛下也有客在。还不下来?”
“咚、咚、咚。”
一个略显沉滞的脚步声,从楼梯上缓缓下来,长袍如叶,带来一片春光。
姬善一看,哟,老熟人。
时鹿鹿看到来人,忍不住回头看姬善,姬善扬眉笑道:“跟我挺像的,是吧?”
来人,当然就是跟她有七分相像,却比她足足高了半个头的秋姜。
时鹿鹿若有所思。
秋姜望着他,也是若有所思:“我曾听闻在宜国,百姓‘宁违王命也不敢抗巫言’,还觉得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大司巫竟连宜王也敢打。”
时鹿鹿手持玉杖,神色淡漠,看上去威仪十足,又因为羽衣污浊,反而显得说不出地诡异,确实像个通天地驭鬼神的巫者。
“陛下中邪了,我是在为他驱邪。”
“邪?”
“汝之所为,不正,是谓邪。”
“
哦?请问,我做了什么?”
“你劫走颐殊,把她的血喂给陛下,令陛下中毒,以此胁迫他召我入宫,求取解药。”
秋姜鼓掌道:“大司巫果然神算也。没错,确实如此。”
“我说了,没有解药。”
“我不信。”秋姜笑盈盈道,“解药之方,历任大司巫都知晓。就算伏极死时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也可以直接问巫神。除非——所谓的能听到神谕,是假的。”
姬善忍不住拍案叫绝——不愧是姬忽,这个问题太尖锐了!伏周真没办法回答。
可惜啊,这个大司巫,是假的。更可惜的是,这个假大司巫是知道真解药的。
果然,时鹿鹿道:“我知解方,但无解药。”
秋姜的目光闪了闪,悠悠道:“知道解方?那给我一份。”
时鹿鹿冷冷道:“汝私闯宫殿,劫持吾皇,其罪当诛。”
“那你倒是诛杀我呀。”秋姜走近几步,索性停在了轿前。
时鹿鹿垂眸。
姬善心中充满了疑惑:时鹿鹿武功高强,对付一个病入膏肓的秋姜完全不在话下。为什么要迟疑?
“你不敢……”秋姜笑道,“因为你是……小十啊。”
姬善一怔,睁大了眼睛。秋姜说的当然不是时鹿鹿的时,是数字十,而当数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往往具备第二种意思——如意门的编号。
小十——十姑娘——伏周。
一连串线索在她脑中串联,拼出某个可怕的真相:汝丘所遇的那位十姑娘,
是如意门弟子!然后,被选为宜国的大司巫,成了伏周,成了宜国比皇帝还要有权势的人!
如意门果然没有放过宜国!
难怪姬婴、薛采、燕王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地联手铲除它,这个大毒瘤不除,四国怎会安生?
如意夫人生前,给了伏周什么命令?伏周说出要保颐殊的神谕,意欲何为?秋姜直接说破,本是一步好棋,但是……这个伏周是假的。
姬善向秋姜使了个眼色。秋姜看见了,却似没看见一般,道:“你既见绿袍细腰,为何不拜?”
姬善总算明白为什么秋姜会刻意换上一件绿袍子。绿袍细腰,是如意夫人的标志。她今天,是以如意夫人的身份,来问责弟子的。
时鹿鹿看着她,唇角一点点地勾起,道:“你又不是如意夫人,我为何要拜你?”
“前任如意夫人已死,我就是如意夫人。”
“是吗?如意夫人有《四国谱》,你有?”
“我当然有!”
时鹿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手指轻弹,飞向秋姜。
一道红影从楼上掠来,半空中截住字条,然后落地,双手递给秋姜。
姬善一看,嗯,正是那个不送她回屋从而导致她被茜色擒住送上听神台发生了一系列后续事件的始作俑者——朱龙。他果然也在。
秋姜接过字条,看到上面的话后,脸色大变。
姬善好奇得不得了,但站在轿顶,恐高令她胆战心惊,丝毫不敢动。
“这是真的?”秋姜
的声音非常沙哑。
“神谕无谎。”
秋姜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几乎站不住。朱龙连忙扶住她。
“现在,你还要我拜你吗?”
秋姜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地盯着时鹿鹿——就姬善对她的了解,这很不可思议。姬忽久经训练,控制情绪可谓驾轻就熟,如此激动,显然是被抓住了软肋。事关昭尹,还是风小雅?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之事,与旁国无关。留下颐殊,任尔离开。”
“不行!我一定要带回颐殊。”
“她身中巫毒,半死不活。你确定要带这样一个程王回去?”
秋姜咬牙。
姬善想,这有什么不行的?若是燕国和璧国,继位讲究名正言顺,哪怕不那么名正言顺,表面上也要装装样子;可程国那个破地,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颐非名声又很差,直接篡位就好,干吗非要把颐殊带回去?还要解了毒清醒地带回去?这些“好人”的心思,果然是不可理喻的。
“我数到三,如果不走,就永远别走了。”时鹿鹿冷冷道,“一。”
朱龙看着字条的内容,忙道:“走吧!”
秋姜盯着时鹿鹿。
“二。”
朱龙一把抓住秋姜的胳膊:“走!”两人从大圆窗户直接跳了出去。
他们一走,姬善便一股脑地问了出来:“字条上写什么了?你什么时候写的?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时鹿鹿无辜
地眨了眨眼睛道。
“什么?什么时候?”
“我告诉过你——茜色,是我的人。”
姬善一呆:这个,他确实说过。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江江。这说明什么?”
“《四国谱》……是假的?不可能啊,其他人都对得上……”姬善突然反应过来道,“是你们替换了的?”
“是。”
“为什么?!”
“如意夫人的奏春计划,虽然在燕、程、璧,都失败了,但在这里,可以说是成功了。”
果然如此……姬善继续问道:“怎么成功的?计划内容是什么?”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要慢慢说啊。”时鹿鹿说着,将她抱下轿子,然后掀开轿帘,注视着里面的赫弈,微微一笑,“陛下,臣救驾来迟。”
赫弈趴在柔软的垫子上,姬善一直以为他晕过去了,没想到他闻言侧了个身,以手支头,朝时鹿鹿抛了个媚眼:“朕就知道,爱卿一来,朕安矣。”
两人相视而笑,君圣臣贤,看得姬善又翻了个白眼。
夜色降临,几个老太监抬来泥炉木柴,将一口装满食材的铜锅架在火上煮。
如此一来,那扇圆窗越发凸显出必要之处:既能通风换气,又能借来月色,加上炉中柴火,屋内已足够明亮,难怪一盏灯都没有。
不过,这种窗子也就宜这种四季如春之地适合,换了燕,冻死;换了程,雨淹;换了璧……太素,肯定不受欢迎。
姬善一边百无聊赖地想着
,一边探头看锅,皱眉道:“辣的?我不吃。”
赫弈一怔,看向时鹿鹿。时鹿鹿道:“换。”
老太监只好重换了一锅。
“酸汤?我不吃。”
老太监又换了一锅。
“骨汤?我……”
赫弈打断她:“阿善姑娘,你就说说有什么是你吃的?”
“我爱吃素,荤肉只吃鸡鱼,偶尔吃点牛羊鹿,入口之物皆不要任何调料。”
赫弈叹道:“难怪你跟秋姜不像。”
“什么?”
“不吃点好的,怎么长高?”
姬善刚要瞪眼,时鹿鹿开口对老太监道:“换。”
“且慢!她吃的朕不爱吃。”
老太监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最后的结果是架起了两口铜锅,赫弈独自一锅香辣滋味的,时鹿鹿和姬善吃淡而无味的。
赫弈不满道:“大司巫厚此薄彼,朕很孤单。要不,你陪朕喝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