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对兄弟,近几个月走的路线一模一样:示弱。
荣二奶奶低声下气,好像对三房很愧疚似的,假如他们觉得二房亏欠,有意找回场子,几次过后,帐就抹平了。
靖海侯还是一样扶持嫡长。
所以,谢玄英的应对就是“我不争、我低调、我安分”,放大靖海侯的愧疚,以便关键时刻,取得父亲的帮助。
柳氏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她有点不甘心,试探着说:“那让程氏学着管家……”
程丹若:不行!
她朝谢玄英使了个眼色。
他白她:闭嘴。
“父亲今日同意,明日也能收回。”谢玄英一针见血,反问道,“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
柳氏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问:“程氏,你怎么说?”
“来日方长。”程丹若说,“我听三郎的。”
儿子、儿媳都不同意,柳氏还能如何?这些年下来,她也明白了,丈夫是靠不住的,只能靠亲儿子。
“也罢,依你们就是。”
柳氏思量片刻,道:“昌平侯府的宴席,我就带老大媳妇去了。但中旬咱们家的贺冬,程氏还是要好生准备,她也该露露脸了。”
无论是否成亲,出席宴会都对女眷很重要。
成亲前,能认识手帕交,锻炼与人交往的能力,岁数到了,被人相看,顺顺利利出嫁。
成亲后,可广结人脉,互通有无,甚至帮助丈夫的仕途。如谢二是武官,等闲不可与文人结交,全靠荣二奶奶在社交场合长袖善舞,与各家夫人走动。
而且,程丹若情况不同,更需要这个被人认识的机会。
在一个大型宴会上露脸,等于告诉大家:靖海侯府多了我这么一号人物,咱们认识下,有空一起耍。
“儿媳听母亲的。”程丹若应得很快。
她不介意和女眷接触,不说人脉和消息渠道,妇道人家的病不能为外人道,兴许什么时候,她能帮到一些有隐疾的妇人,而这都需要建立基础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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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柳氏的应允,也不是说明天就能出发。
要先派人去惠元寺知会一声,请他们安排禅房并打扫,然后,自己院里开始收拾行李,提前半天派人过去打扫卫生。
谢玄英则要提前和翰林院请假,不然就是旷工,虽然这么干的人很多,但能不留把柄还是不要留了。
至于程丹若,她也有准备工作要做。
比如,买一套酒器。
工业制备和实验室又不同,拿蒸馏瓶提取,成本太高,承受不起,拿普通的蒸馏酒器代替,结实且耐用。
当然,这么提取的纯度肯定不如实验设备高,可古人没有抗药性,第一期临床试验,纯度低点也无妨。
另外模具要增加,还要购买一些普通点的明胶。
柏木买的质量太好,贵!
采购完毕,翻过黄历,这才出发去惠元寺。
谢玄英就选了当年他住的院子,丫鬟们整理行李的时候,他就问:“要不要出去赏月?”
不等她回答,又自己否了,“如今有些冷了,明年再说。”
程丹若跳过这茬,问:“你同寺里说过没有?”
“提过一声,未曾细说。”谢玄英把她摁回椅子里,“你忙你的,我去就是。”
程丹若要尝试用普通酒器提取,正中下怀,随口道:“麻烦你了。”
“不用。”
他去找方丈喝了会儿茶,回来说,事情已经讲妥了。
惠元寺愿意帮忙引荐患百日咳的病人,但施药一事要他们自己办,寺庙最多从旁协助一二。
程丹若已经很满意了。
新的实验已经有了结果:同样数量的蒜,提取出来的溶液要少些,速度也慢。这和硬件设备有关,酒器的蒸馏和实验室区别很大,只能忍耐。
空气里全是大蒜的味道。
程丹若叫人下山买了两篓苹果。
而明胶壳的制作,没有很成功也没有很失败。做是都做出来了,就是容易裂,且装入药剂后,封口需要耐心细致,尽量封得紧密又不厚实。
程丹若手稳,全是自己做。
她就像摊子上卖糖画的,头发用网巾包好,戴着口罩,筷子沾一滴明胶,飞快往胶囊顶端一抹,再拿到室外冷却干燥。
就这么手工制作了一天了,成品五十颗大蒜胶囊。
此时,病人也筛选完毕。
不得不说,惠元寺是个不错的慈善平台,年年冬天都会发旧衣发粥药,平民百姓有什么问题,都愿意来寺庙碰碰运气。
所以,虽然寺庙占了大片良田却不交税,虽然僧人们从来不服徭役,但口碑一直不错。
每到冬日,富户义户都会来寺中,捐献一些善款,而活不下去的穷人,则拖家带口过来求助。
就如程丹若先前说的,今年的百日咳有点厉害。
好些人家的孩子都病了。
有钱的,自然早早寻大夫来看,没钱的,能熬就熬,熬不过,上山求佛祖。
程丹若试新药,不敢治儿童,筛选了染病的成年人,道明是“赠药”,不收取任何药钱,但是新药,以前没用过。
她以为,病人们会追问“会不会吃死人”,或者“人死了你们赔多少”,谁想几乎无人问。
家属们都说:“庙里给的药,肯定没问题。”
程丹若:“……”
也对。不是虔诚的信徒,怎么可能不找大夫,来庙里求药呢?
大蒜胶囊肯定比香灰靠谱啊。
她改变策略,把胶囊拿去佛前供了一夜。
接下来的病人就更配合了。
做法事的七天时间,她一共追踪十一个病人的病情,将其全部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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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朱光。
男,十二岁,家贫,父母将其送到镇上当小二,十天前开始咳嗽不止,遭客人嫌弃,被店家赶走,且拒绝给月钱。他平日的月钱被送回家里,被母亲拿去给长子娶媳妇,聘礼掏空了家底,因此无法支付药钱,只好将他送到惠元寺碰运气。
药方是:大蒜胶囊六颗,早晚各一粒,饭后服。
三天疗程过后,咳嗽明显好转,继续服大蒜汁(大蒜捣烂后,滤汁),痊愈。
二号、三号、四号,均为贫家儿童,年龄在十岁以上,患百日咳。药方斟酌加减后均有效。
但四号儿童不喜胶囊,难以吞咽,屡吃屡吐,后改用他方。
五号:无名女婴
一岁到两岁,来历不明,被抛弃在惠元寺山脚下,由和尚带回。咳嗽得十分厉害,喂她吃了半只鸡胆,呕吐不止。
是夜,面红窒息而死。
六号:石氏
女,五十二岁,双手指间溃烂,腹股沟亦有红斑糜烂,疼痛且痒。平日以替人洗衣为生,工作劳苦。因双手溃烂,浑身发痒,无法工作,回家中却遭到儿子、儿媳的嫌弃。
笃信佛祖,认为自己这辈子受苦是上辈子作孽,不抱怨,不看病,于山下三跪九叩拜佛。
疑似真菌感染。
药方:大蒜胶囊内服,大蒜捣烂外敷。数日后好转,未根治,病人自行离去。
七号:焦柱
男,七十岁,由儿子背上山求医。半年前,曾误信庸医,将家中积攒的十两银子买了药,结果久吃不愈,却倾家荡产。父亲痛苦之下投水自杀,被儿子救回,背父求药。
咳血,胸痛,消瘦,疑似肺痨。
药方:大蒜胶囊十颗,服五日,似有好转,继续观察。
八号:麻二嫂
女,三十岁,在寺庙周围卖香的寡妇。听闻免费施药,非说自己有病,要让大夫看一看。询问过后得知,已慢性腹泻两月。
疑似慢性肠炎,病理不明,可能是寄生虫也可能是痢疾。
药方:大蒜胶囊六颗,吃三日,不再腹泻。继续服用两日,痊愈。
九号、十号为麻二嫂推荐,均是附近村镇的妇女,阴痒,不敢看大夫。听说程丹若曾是宫廷女医,特来求药。
经诊治,确认为滴虫病,大蒜捣烂,加入温水中洗身。
病人没有来复诊,不确定疗效。
十一号:葛氏
女,二十四岁,半年前忽然声称头痛,而后时常恶心,婆家误以为怀孕,诊治后大夫说脾胃虚弱。服药一月,不曾好转,反而出现了昏迷,口说胡话,嗜睡等症状。
请道士驱邪,说是冤魂上身,家宅不祥。
搬回娘家居住,不曾转好,娘家兄弟将她送到惠元寺,请求化解。
程丹若诊治过后,无法确定是什么病。精神失常和昏迷的原因太多了,可能是神经,也可能是大脑受伤血瘀,也可能是遗传。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大蒜也吃不死人的心态,让她试了试大蒜胶囊。
神智偶有恢复,疑似真菌性脑膜炎。
正当进一步追踪病情时,葛氏发疯离开病房,不慎跌落山崖,当场死亡。


第171章 宴会前
程丹若的心情很不好。
虽然早就知道, 做医生会面临各式各样的生离死别,和永无止境的无能为力, 但上述病例, 仍然让她很不舒服。
可工作还是要继续做。
她留下了焦家父子,继续用药,想观察大蒜素对肺痨的疗效。
要知道, 古代肺痨几乎是治不好的, 尤其是焦柱已经拖延了许久,快死了才找人治病, 又被庸医给耽误了。
她竭尽全力, 保证每天两颗供应, 还考虑同时使用中医的方子。
但焦家父子拒绝了。
治疗肺痨的中医方子, 几乎全都要用到人参这样珍贵的药材。食疗也要什么冬虫夏草, 紫河车,实在太过贵重。
“都是命。”焦老头说,“我一把年纪了, 不治了, 恩人,我谢谢你。”
他让儿子给她磕头, 老泪横流:“咱回家吧。”
焦大郎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第二天一早, 就背着老父回家了。
程丹若虽然很想追踪到最后,但叶落归根是一位老人最后的心愿,也是古代人的执念, 她无法回绝,只好赠他百文钱, 让他们坐车回去。
又额外给了焦大郎十颗大蒜素的胶囊。
肺结核是传染病,焦大郎没有出现肺结核的症状,目前不具备感染性。但一旦他也开始咳嗽,就转为活动性肺结核了,如果能在早期干涉,说不定会有效果。
焦家父子离去后,程丹若也得回侯府了。
她总结几个病例:大蒜素对百日咳、真菌、寄生虫都有一定治疗作用,脑膜炎患者不明,对肺结核有一定作用,但不明显。
因为是从现代的结论倒推,纵然样本不够多,出入也不会太大。
难的地方,在于推广和改进。
这就要愿者上钩了。
果不其然,临走前一日,方丈让小沙弥送来一本手抄的《地藏经》。
程丹若客气地收下,问道:“听闻寺中甜泉甘冽,不知是否有幸饮一杯茶?”
方丈自然同意,等到谢玄英外出归来,立即邀请他们夫妇品茶。
禅院昏黄,侵染着积年的檀香。
方丈身穿茶褐色僧衣,略有些年纪,五官端正,眉毛发白,面相看着就是一个得道高僧。
“谢施主,程施主,请。”方丈烹了好茶,端给他们品鉴。
程丹若根本不会品茶,瞄一眼谢玄英,学他啜一小口,慢慢品味。
确实很香。
她礼貌地听他们讨论了一会儿茶叶,默默喝茶。
茶盏里的水见了底,他们就很默契地停下。
方丈拈着佛珠,沉吟道:“程施主与敝寺早有缘分,此次相请,老衲也就直陈心意了。”
程丹若道:“方丈请直说。”
“多年来,敝寺一直布施粥药,广积善德,而程施主施药的方子,能治外伤,亦可内服,疗效甚佳。”
方丈说着,察言观色,见她没有意外,谢玄英也毫无插口的打算,心中微定,说出目的:“程施主不日便归,若患病的香客前来,却错失良药,未免不美。不知施主可否割爱,允敝寺炮制新药?”
程丹若很好说话,马上给出报价。
“一两银子,方子就交给贵寺。”
方丈愕然,旋即迟疑:“此药的价值远超一两银。”
“我有条件。”程丹若说,“我研发新药,为的不是谋利,因此怕不能让贵寺买断。且药方价值一两,每颗药的含量不能低于四分之一钱(约0.9g),每颗售价不能高于一钱银。”
因为技术有限,如今制药,药方一般一天两颗,除却明胶的重量,溶液大概是0.5g,而后世大蒜素胶囊的大概是20mg。
但溶液的纯度很低,酒器制备就更低了,之所以疗效明显,完全可能是古人以前没用过,不同于现代人有耐药性。
且大蒜没有什么毒副作用,胶囊对胃也比较好,问题应该不大。
而一钱银子能买一斗米,一两就是十斗大米,已经不便宜的价格了。五天十颗药,就要一两银子,约一百多斤大米。
这还是考虑到提取费时,明胶又比较昂贵的退让。
方丈轻轻叹了口气。他顾虑到谢玄英的身份,其实早就准备好了高价,预备买断此药,以后也好拉拢各家权贵。
可程丹若说得明明白白,一两银子的药方等于白送,这等决心,不是金钱能够动摇的。
也罢,纯善之人,必有佛祖庇佑,何苦与她相争?不如多结善缘,将来说不准就有好处。
“施主慈悲。”方丈诵声佛号,“老衲并无意见。”
程丹若言简意赅:“签契吧。”
古代的契约已经十分完备,谢玄英帮忙拟了一份。
大意就是:程丹若将大蒜胶丸的方子,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给惠元寺,允许惠元寺自行制药售卖。但制作的流程应该按照她的配方,所产的胶丸里,大蒜素溶液不能低于四分之一钱,且每颗售价不能高于一钱银子,若有违反,有权收回。
当然,在场的人都知道,收回是不可能收回的,只不过闹开来,惠元寺的名声有损罢了。
契约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约束条款,双方很快画押签字。
契约一式两份,双方各保留一份,交易既算完成。
程丹若又客气地坐了会儿,喝了方丈两杯好茶,这才同谢玄英离去。
路上,小沙弥搬着梯子,一盏盏点亮天灯。
夜幕四合,佛寺却蕴照在朦胧暖光中,仿佛西方极乐之境。
谢玄英握着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捂暖:“冷不冷?”
“不冷。”她环顾四周,今天人不多,一半明一半暗的天灯,颇有种人间与鬼蜮的分界感,如梦泡影,似真似假。
谢玄英问:“费了好大的力气,你总不会就给惠元寺一家吧?”
“当然。”程丹若回神,思量道,“但得等等,总有别的鱼上钩。”
他瞅瞅她。
程丹若:“?”
“没什么。”他说,“明天可以回家了。”
程丹若呼出口气,热气在寒夜化为一缕白烟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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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收拾回府。
例行公事,回去先和柳氏请安。
柳氏随口问了两句法事,得知办得很好,也就不再追问,反而叮嘱道:“十四是大雪,咱们家惯例这日贺冬,到时候各家女眷都会来,你可得上心一些。”
程丹若应下:“是。”
回去后,她就找来林妈妈,问起所谓的“贺冬宴”。
林妈妈道:“原是冬至的日子,各家拜冬祭祖,迎雪祈丰年。只是冬至正日须祭祖,咱们这儿,就选十一到冬至前的日子,说是贺冬迎雪,不过是借个名头,互相走动一二罢了。毕竟正月节日多,愈发抽不得空。”
程丹若懂了。
上流社会闲着没事干,随便找个由头社交。
“那我们家,有什么讲究吗?”她问。
“王家赏梅,许家有水仙,”林妈妈微微一笑,眼底透出几分矜持,“咱们家说穿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弄些雪狮、雪山、雪灯罢了。”
程丹若点点头,问:“有什么要紧的,妈妈同我说说。”
林妈妈打量她眼,忽而正襟危坐:“奶奶既然问了,老奴少不得腆着脸,说两句知心话。”
程丹若:“……请。”
“奶奶是子真先生家的千金,原也轮不到我说这话。”林妈妈客气道,“只是您进府的日子短,可咱们侯府是开国公之后,如今也是京里有名有姓的人家。”
“这样啊。”她捧起茶杯,准备听下文。
林妈妈道:“与咱们家往来的女眷,老奴说句大话,不是名门之后,就是高官之家,甭管是家世还是教养,都是一等一的,一点错漏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顿了顿,又道,“咱们少爷是在陛下跟前养大的,我不说,奶奶也该知道,他的婚事无人不关心,这次,怕都想要掂掂奶奶的分量。”
程丹若:“有道理。”
“这次贺冬宴,奶奶必得万无一失,毫无差池,方能平安过关。”林妈妈严肃地说,“否则,您自己丢脸事小,牵连少爷可就不好了。”
“您说得十分在理,我都记住了。”
程丹若客客气气地道谢,亲自把她送出门。
玛瑙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劝道:“林妈妈是爷的奶娘,有时候,难免想多一些。过些日子就知道夫人的好了。”
“我没有生气。”程丹若拿起铜炭耙,刨出炭盆里的芋头,剥皮放进木碗,准备捣烂做芋泥。
玛瑙见状,连忙帮她扶住碗,有眼色地不得了。
程丹若瞧瞧她,安抚地笑了笑。
她真的不在意林妈妈的话。奶娘会有这样的偏执,太正常不过了,要知道,她们千辛万苦生下亲生孩子,就被迫和孩子分离,跑去奶另一个无血缘的人。
每天吃不放盐的下奶的荤菜,忍受和亲生孩子分离的痛苦,甚至,她们在奶孩子的时候,亲生的孩子就因为没有母亲哺乳而死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奶娘对奶的孩子投注非同一般的爱护之情,乃人之常情。
更不要说,她是剥削阶级,林妈妈是被剥削阶级。
这就足够让她多些耐心和忍让。
“林妈妈是忠心。”她说,“我都明白的。”
玛瑙暗松口气,愈发小心伺候了。
和少进正屋的林妈妈不同,这一个多月来,她贴身伺候,看得很明白,程丹若是少有的好主子。
奴婢眼里的好主子,是什么样的?脾性好?待人慈和?
对,也不对。
玛瑙在靖海侯府长大,不比外头小户人家的奴婢,所求的不过一碗饭一件衣,在她看来,主子立得起来,才是奴婢的福气。
像谢芷娘,因是庶出的,脾性就软和,哪怕生得美貌,她身边的丫鬟也要担心将来,若是被婆家拿捏住了,丫鬟们更没有好日子。
玛瑙原也担心,程丹若出身低,会不会事事小心谨慎,连带拘了她们。
谁想运气实在好,碰见一个大事能拿主意,小事不计较的。
平日,丫鬟们多吃碟点心,少做两件针线,她从不苛责。她暗示了程丹若对二爷通房的想法,竹篱明显松了口气,也敢出屋子晒晒太阳了。竹枝和竹香也变活络,敢嗑嗑瓜子,跑出去找小姐妹聊天谈笑。
大家都放松了。
但光慈和,镇不住人,只会被下人拿捏。程丹若又不是这样的脾气,心里自有计较,像去惠元寺,等闲新媳妇哪敢提,她却是早就定了主意。
关键是,还做成了。
柳氏愿意给她面子,谢玄英无条件支持她,这样的主子,玛瑙再满意没有了。
她决心做夫人跟前的头一人,林妈妈想不穿,正好给她机会。
“夫人,不如挑挑那日的衣裳,有什么不合适的,也好改一改。”玛瑙笑盈盈地说,“我看您的身量,好像又高了半寸。”
“半寸你都看得出来?”程丹若诧异。
玛瑙道:“奴婢的眼尖着呢,您的指甲也该染了。”
程丹若还是成亲时染的凤仙花,早就掉得七七八八,再一想,柳氏如此看重她的第一次社交亮相,总该做做样子,遂同意。
晚上,谢玄英回来,否决掉了玛瑙挑的大红妆花通袖袄和蓝织金裙:“一到冬天人人穿红。”
玛瑙知道,要做主子跟前第一人,关键在于站对位置。她要为程丹若考虑,而不是一听谢玄英开口,就无条件服从男主人:“夫人穿红的显气色。”
“短的不行,换长袄,下面的裙子用白。”谢玄英也没退让,“你要穿有颜色的衣裳,但不能太富丽,不适合你。”
一到冬日宴席,女眷的打扮就几种配色:红配绿,红配蓝,紫配玉。
因为织金妆花的绸缎,以这几色为最,区别只在于蓝是湖蓝抑或是深蓝,绿是青或油绿,紫色倒是差不多,就是很难染。
“你不能太素,显憔悴,也不能太浓艳,损气质。”他认真道,“须一艳一素相配,方才正正好。”
程丹若:“是吗?”
谢玄英非常肯定:“白绫裙子拿来我瞧瞧。”
他挑三拣四,捡出一件白绫梅花暗纹的裙子,又换掉原先蝶穿花的图样,改为大红织金妆花仙鹤补的长袄。
“梅与鹤都超逸,这样就很好。”
又翻她的妆奁,选当日的头面。
“红袄就不要红宝石的头面了,点翠和珊瑚也不好。”
他挨个拿起来,放在烛光下看过,终于选定为金累丝镶白玉蟾宫桂兔钗。
“你怎得没有凤钗?”他讶然,“明儿我去替你挑一个。”
程丹若:“我不喜欢凤钗。”
“喜欢蟾宫折桂?”他点点头,倒是不觉太意外,“耳环用这金琵琶的?”
“重。”
“累丝灯笼?”
累丝不是实心,要轻一点,她勉强点头。
折腾大半夜,终于完成所有的搭配。
程丹若精疲力竭地钻入被窝,拿掉搁在身上的手臂,拒绝深夜运动。
宴席还没开始,她已经觉得累了。


第172章 贺冬宴
十一月十四, 靖海侯府的贺冬赏雪之宴,正式开幕。
程丹若早晨六点起来, 梳头换衣服, 平时偷懒,头发盘起来戴个狄髻就是,今天却不行。柳氏专门派了一个梳头娘子给她, 务必梳一个漂亮的发髻。
这一梳, 两个钟头。
梳头娘子是熟手,本来不用这么久的, 耐不住程丹若有要求。
“别绷那么紧, 很秃。”
“扯太用力了, 轻点。”
“不要这么多头油。”
林妈妈劝个不住:“奶奶忍一忍, 这可不能出差池。”
“玛瑙, 端碗茶给娘子喝。”程丹若说,“您歇歇,我自己来就是。”
又朝林妈妈点点头:“您老别担心, 我都有数。”
梳头娘子哪敢让她亲自动手, 饭碗还要不要了,推却了茶水:“我再试试。”
这回, 就老老实实地按照她的要求,松松放掉额发,只在盘髻时多固定两圈。
玛瑙见状, 将林妈妈扶到外头,端点心和茶给她,恳切道:“妈妈, 夫人是个有主意的,您老不必这般担忧。”
“今日这么多人, ”林妈妈脸上闪过忧色,“总不能叫人看侯府的笑话。”
玛瑙又好生劝了几句,才勉强将她支走。
室内,程丹若没有过多留意外间,旋开粉盒,准备扑粉。
她拿起一支玉簪花,打开花苞,从里面倒出熏染好的粉,这不是铅粉,也不是米粉,是用紫茉莉果实磨成的,天然无毒,加入香料后放进玉簪花,慢慢沁入玉簪的香气,名为“玉簪粉”。
很贵,非常贵。
但上色均匀,香气清幽,很难说比粉饼的质感差,她薄薄拍了层,预备画眉。
眉墨有各种颜色,青、翠、黑、赭,都是时下流行的颜色。她选了近乎于墨色的黑,用笔稳稳地画出眉峰。
“太细了。”背后有人发表意见,“细眉不适合你,再晕开些。”
程丹若深吸口气:“我知道。”这人能闭嘴吗?
谢玄英:“我给你画。”
“不必。”她合上镜子,“请你不要和我同时照镜子。”
谢玄英后退两步,继续发表意见:“绛唇、朱唇都不好,檀唇为宜。”
朱唇是红,绛唇是深红,檀唇是浅红。
谢玄英十分肯定,丹娘不能素衣,却适合浅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