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你计较。”曹四一甩手,大步流星地进去了。
曹四奶奶怒从心头起:“我真是瞎了眼。”她扭头就走。
曹四见妻子没有跟上来,想追,可人流如织,拉不下脸去拦,踢了一脚小厮:“还不去扶你们奶奶?”
小厮赶紧拦人,丫鬟们也哄劝。两人被熙攘的人群裹挟,你推我,我推你,不知什么时候,慢慢牵住了手。
与此同时,引发人家夫妻矛盾的小两口,正在买荷花灯放。
惠元寺不像清虚观,没有贯穿的河流,只有山上流下来的一条小溪。没错,就是引发痢疾的水源,如今山下的池子大了一倍多,改名叫“慈悲池”了。
这里的放法,是在山上放下荷花灯,一路漂到慈悲池,入了池,就意味着祈愿被观音大士听见,能够消灾解厄了。
谢玄英买了两盏,自己的写了“永结同心”,看向程丹若。
她写的是“今冬无疾”。
他意外:“这是何意?”
“有点不好的预感。”程丹若端着荷花灯,四下环顾。
今日的茶摊生意特别好。
有个小男娃,被母亲抱在怀里,咳得断断续续的,脸都憋红了。父亲连忙摸出三个大钱,和摊主说:“来碗梨汤。”
旁边跟着的婆子就埋怨:“我就说方才不能让他摘帽子,戴上戴上。”
一面说,一面强硬地给孙子戴上虎头帽。
又有一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手里拿着糖葫芦啃,满嘴都是糖渣子,吃两口,咳上三四下,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的女人扬起巴掌打她:“饿死鬼投胎啊?”
女孩不理,继续大口大口吃糖。
她默默叹了口气,放掉手里的灯。就算不是瘟疫,一次生病也足以威胁到小孩的生命,贫寒的家庭更是容易因此破产。
干脆迷信一回:神佛保佑,不要是传染病,不要是传染病。
放完河灯,又进到寺里。
路上,灯火明灭。
谢玄英故意走快两步,稍微离她远点,余光留神她的表情。
果然,她看起来好像更放松了。
他心底升起巨大的困惑:为什么丹娘不喜他在外人跟前,与她举止亲密呢?丈夫体贴妻子,外人才知道他看重她,不会轻慢她。
我又做错了吗?我又吓到她了?
谢玄英有些杯弓蛇影,一时进退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地走到了方丈待的禅院。
谢玄英马上恢复如常,与方丈说了几句话,捐了一百两银子给寺里。
程丹若以为是香油钱,眼神都变了。但离开后,谢玄英告诉她:“年关将至,寺中将为妇孺分发米面衣炭,你我也尽些绵薄之力。”
她懂了,寺庙一直兼职民间慈善组织的工作。
而达官显贵们,出点钱,买个心安,买点功德。
“这样啊。”她想到了一些事,但没有说,只姑且记在心里,“那我们回去吧。”
谢玄英问:“不再看看灯吗?”
“来日方长。”她看向夜空,忽而诧异,“哎,下雪了。”
彩灯悬挂在头顶的,虽然全是佛家的故事,什么菩提悟道,玄奘取经,但色彩缤纷,昏黄的光晕透出灯笼纸,照亮此方夜幕。
一片片晶莹的雪花飘落,是水神集了天地灵气,生成晶华洒落人间,凉意盘旋飞舞,落于发间。
天地空濛,流光蕴转。
程丹若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今儿十五,谢玄英早上是穿着公服出去的,但午间在翰林院换了一身青暗花孔雀绸道袍,外面罩着一件玉色鹤氅挡风。
然而,穿得低调,人是一点都不低调。
凌晨三点起床去开例会,还能保持精力和气色,真非常人。
刚才放灯时,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握着小拳头,大声叫他:“水官大人!”
想到这出,程丹若便忍俊不禁,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小小的一枚六边形。
“北方的雪就是不容易化。”她转头说着,却见他一脸震惊,不由奇怪,“怎么了?”
谢玄英:“……你笑了。”
程丹若:“?”她又不是面瘫,当然会笑。
“没什么。”
只是自从那年上京后,他再也没见她这么笑过。
谢玄英默默想着,倏而明白,爱一个人很容易,守一个人却很难。
婚姻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
程丹若的预感,不幸成了真。
下元节过后没几日,京城刮起了百日咳的风,患病的多是孩童,包括安哥儿。
是的,谢二和荣二奶奶的心尖尖,侯府的嫡长孙安哥儿,不知道是因为爹妈出去社交带回了病菌,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反正就是病了。
大夫说,京里好些人家的孩子得了这病,年岁越小,越危险。像安哥儿这样不满一岁的孩子,咳得厉害了,很容易窒息。
靖海侯吓一跳,拿了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诊治。
太医有点本事,没开难咽的药方,而是用了鸡胆加白糖,两天服完一只鸡胆。
胆汁有镇静之用,安哥儿咳得没那么厉害了,但婴幼儿的病最难看,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只能慢慢看着。
荣二奶奶忙着照看孩子,自然顾不得别的,程丹若一下清净许多。
倒是谢玄英,颇为惦念孩子:“安哥儿不会有事吧?”
“鸡胆治百日咳是有效的。”竞争归竞争,人命归人命,程丹若认真回答,“最怕的是咳狠了,一时缓不过来,导致呕吐窒息。”
谢玄英点了点头,却说:“你不要插嘴此事。”
程丹若道:“放心。”
靖海侯嫡孙的危险性,和皇帝的孩子一样高,是她不到危机时刻,绝不会沾手的病患。
她的主要心力,还是放在实验上。
铁架台是最早完工的,随后,新的蒸馏瓶和试管到了。
她试了一次,没裂,于是立马开始第二次实验。
大蒜捣碎,放入蒸馏瓶中,加热、冷却,过程与蒸馏酒精一样。
数个时辰后,提取到两试管的浓缩液。
她用木塞密封,阴凉保存。
接着,取出培养皿,分离细菌。因为没有更为成熟的办法,她只能从几个不同的地方取样,涂抹,然后用无比粗糙的显微镜观察。
大蒜素对杆菌的抑制效果很好,比如痢疾杆菌、伤寒杆菌、大肠杆菌、百日咳杆菌。
所以,她就肉眼挑长得圆柱状的细菌菌落。
这过程极其费眼,她看了一下午,眼睛都是花的,终于找出了疑似的菌落。
当然了,为稳妥起见,其他细菌也都打算试试。
培养皿已经到了,羊角做成的半透明圆盒,放室内看不清,放光下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足矣。
程丹若找来一张宣纸,剪成小碎片,浸染大蒜素。
随后,用镊子夹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涂抹了细菌的培养皿上,密封保存。
成败与否,就在十二小时以后。
这一晚,程丹若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一整夜。
结果早晨起来,天灰蒙蒙的,见不着太阳。
她立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勉强控制住不安的心情,去正院请安。
回来后,飞快冲进实验室,查看实验成果。
1号培养皿,采集的杆菌,没有放任何东西,细菌生长了一些。
2号培养皿,依旧是杆菌,纸片浸的是蒸馏水,细菌长得很好。
3号培养皿,不知名细菌A,纸片浸了大蒜素,细菌长了少许。
4号培养皿,不知名细菌B,大蒜素,细菌长得奇奇怪怪的。
5号……程丹若拆的时候,心跳如雷,结婚都没这么紧张过,手微微颤抖,差点把盒子摔了。
空白。
5号培养皿,涂抹了杆菌,纸片浸泡大蒜素。而现在,羊角盒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细菌存在。
程丹若深吸口气。
又吸口气。
她捂住了嘴巴,怕自己换气过度,慢慢吐出肺部的二氧化碳。
铅灰色的云层厚厚地压在天际,但她的心情比盛夏的阳光还要明媚,心脏“咚咚咚”跳动,耳畔嗡嗡作响,完全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成功了?
是,蒸馏是很容易,古代的蒸馏都很常见了,这很正常。
大蒜素提取又不需要任何添加剂,失败才不合常理。
但……成功了?
就这样成功了?
她做出了一瓶抗生素?天然的抗生素,那也是抗生素啊!
按照记忆中的历史,1928年,人类才会发现世界上第一种抗生素,也就是众人所熟知的青霉素。1940年,青霉素才正式问世。
程丹若深吸口气,努力忍耐,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澎湃。
艰涩的酸意于胸膛翻滚,突破咽喉,漫过鼻腔,抵达泪腺。
一滴眼泪沁出了眼角。
*
16世纪中后期,程丹若成功提取了世界上第一种抗生素——大蒜素。虽然制备方式在现在看来十分简陋,但在当时无疑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华夏医学简史》


第169章 试试鱼
程丹若坐在椅子里, 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抹掉眼泪, 喊道:“玛瑙。”
“欸!”玛瑙急匆匆进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
“给我倒杯酒。”她看起来很冷静,“我想喝一口。”
玛瑙眼中闪过忧色:“您没事吧?”
“没事,很好。”程丹若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在桌上, “再叫竹香来一趟。”
“是。”
竹香正在茶炉房嗑瓜子, 听见吩咐,赶紧收拾利索听命:“奶奶有什么吩咐?”
程丹若说:“去厨房要几条生病的鱼虾, 烂鳃的那种, 我有用。”
竹香吓一跳:“您要那些脏兮兮的东西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她道, “快去。”
竹香摸不准头脑:“是……”
程丹若又叫住她, 补充道:“要活的。厨房没有, 就到外头找柏木,让他去鱼贩子那里买,我今天就要。注意, 腮要是白色的那种, 不要有虫的。”
竹香重复一遍,确认无误才去跑腿。
玛瑙端了一盏米酒过来, 觑眼问:“夫人看,这还成吗?”
程丹若笑笑,拿过来一饮而尽:“多谢, 你去忙吧。”
玛瑙暗松口气,当她是觉着冷了,方才要一杯酒来暖身子, 关切道:“我给夫人换个手炉吧。”
“不必。”她摆摆手,“出去, 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这才退下。
冷静下来之后,程丹若默默提笔,记下这次的大蒜量,再称了称大蒜素溶液的量,记下各种数据。
然后,提笔写上“动物”和“临床”两行。
动物实验,只能用鱼虾试试,临床……是啊,提取出大蒜素又算什么呢,这本就是天然之物。
临床好用才是关键。
她真的冷静了。
才怪。
--
晚膳时,她喝掉了半壶莲花白。
这是用荷花酿的,宫廷御酒之一,度数不低。初喝只觉甘醇清香,并没有酒的辛辣,喝了两杯也只是微微醺然。
她记得自己喝完漱口,跑去书房看了一会儿裱好的世界地图,洗漱梳头。
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很自觉地上床盖好了被子。
然后,睡着了。
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可在谢玄英的视角下,不是这样的。
他今天没回来吃饭,早早打发人回来说了,道是皇帝有召,估计得吃了晚饭才能回来。
待出宫,果然快要宵禁,回到院子,灯亮着,进屋却不见人。
“夫人喝了两杯酒,已经歇下了。”梅韵道,“灶上备着汤面,爷可要再用些东西?”
谢玄英草草点头,脱下外袍进暖阁,撩开帐子瞧了眼。
她枕着胳膊,双目微阖,唇角紧紧抿着,睡得正香。
一路风雪寒意全消。
谢玄英心中安定,出去吃饭洗漱,顺便问玛瑙:“怎么今日喝了酒?”
“夫人下午就喝了杯米酒。”玛瑙想想,道,“倒不像消愁,还挺高兴的。”
谢玄英颔首,安心加餐。
洗漱后,他拿着灯烛进帐子,刚想吹息,忽然瞥见不对,俯身一瞧,她的眼角正缓缓滑落一滴泪。
谢玄英愕然,伸手去摸,果真指腹上一点湿意。
“丹娘?”他轻轻叫。
她不似平日,略有响动便会迷糊着醒来,仍旧沉沉陷在梦里。
他轻轻叹口气,吹灭蜡烛,睡入被窝。
地炕烧得足,被衾不冷,可掌心贴住她的肌肤,温度明显比他凉些。
谢玄英拥着她好一会儿,犹觉不暖,便像当初在蒙阴时那样,把她纳入自己的衣袍之中。
不出片刻,她似乎觉得热了,小小挣扎了一下,伸出去半只脚。
谢玄英抬腿压住她。
她挣脱不得,不动了。
后半夜。
程丹若体内的酒精被分解掉,人也清醒了,倒是没觉得宿醉头痛,就是热,想上厕所,想喝水。
可整个人好像被裹在一个茧子里,怎么都挣脱不了,害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怎么了,地震了,被埋了?
噢,不是。
男人的怀抱,又紧又热。
程丹若出了一身汗,死活没能推开他,怒从心头起,一口咬过去。
他吃痛,迷蒙地醒过来:“丹娘?不哭了。”反而收拢臂膀,将她搂入怀中。
“你才哭。”她说,“松开啊,我要去方便。”
“噢。”
程丹若急匆匆下床上厕所。
出来又觉口渴,点亮蜡烛倒水。
水还是温的,她只喝了半杯,剩下的倒在盆里,拉开抽屉,取出两条干净的棉手巾。一条敷在脸颊上,散一散酒气,另一条擦拭身体。
“丹娘?”她久不回去,谢玄英清醒了,撩开帐子,拉她回来,“外头冷。”
程丹若道:“我不冷,我热。”她忍不住说,“你不要抱我这么紧,真的热。”
谢玄英:“你身上冰冰的。”
“我冬天手脚就是冷的。”她擦完脖颈,还是觉得闷,又去将隔扇细开一道缝,换换空气。
谢玄英吓一跳,赶紧下床,两步揪她回来,顺手把隔扇关紧:“你喝了酒才觉得热,这会儿外面风大得很,受了风寒可怎么了得?”
不容分说,将她塞入锦被,拍拍:“听听,外头风多大。”
程丹若这才注意到,外面的风声确实有些强劲,呼呼有声。
这声音很催眠,她听着听着,眼皮顿时合拢,又睡去了。
谢玄英望着她的睡颜,终究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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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雨如晦。
程丹若才起,就听见玛瑙说:“太太那边传话来,今日不必去请安了。”
婆母比领导体贴。她舒口气,道:“鱼呢?”
“昨天风大,挪茶炉房了。”玛瑙回答。
程丹若立即道:“我去看看。”
鱼是鲫鱼,是柏木专门去鱼市挑的,腮是白色的,符合细菌感染的特征。
因放在茶炉房里,靠近火源,水未结冰,鱼在桶里慢吞吞动着,看起来就很不健康。
程丹若拿来尺,略略量了溃烂的尺寸,这才往里头滴了几滴大蒜素。
有没有效果,就看鱼能不能好了。
下午时分,雨没停,鱼的烂鳃却已转好。
等到次日,程丹若请安回来,更是明显改善,烂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了。
临床实验,成功!
这回,程丹若冷静多了,不再喝酒助兴,反而思考该如何运用。
大蒜素的纯度不明,量不好计算,直接注射肯定不行。现代一般是胶囊,但古代肯定没有,糯米纸也不能装液体。
她有两个思路,一是制作成大蒜糖浆,但制备这个需要高纯度的乙醇、冰醋酸和糖浆。先不提乙醇难提取,冰醋酸难做,就算能用普通的酒和醋,糖浆要用蔗糖来熬制。
糖很贵!
只有谢家才能把白糖随便用,要是用作药物,成本一下就高了。
因此,糖浆只能用作高配版本,想成为常用药物,还是得考虑更便宜的做法。
比如,制作古代版胶囊。
最早的明胶胶囊出现在1834年,由法国药剂师弗朗索瓦·莫特发明,方法很简单,只是将装有水银的皮革浸入明胶溶液,等干透后剥下即可。
这毫无难度。
明胶本身就是一味药材,不需要程丹若自己熬牛骨提取。
她只需要模具。
画图已经轻车熟路,办事的依旧是柏木。他拍胸脯:“您放心,我知道哪儿有卖点心模子,您这简单得很。黄明胶更容易了,我一会儿就给您买一盒来。”
倒是程丹若有点抱歉:“一直在叫你做事,可妨碍你平日的差事?”
“夫人,您这是什么话,小人的差事就是听您吩咐。”柏木笑道,“爷跟前有的是人,他们倒想抢我的活计呢。”
程丹若和谢玄英成亲,至少一半的原因是想借他的人使唤。可具体到人,那也不能视之理所当然。
她让玛瑙递一角银子过去:“跑来跑去,怪累的,能坐车就坐车,冷的话,路边喝碗茶。”
柏木愣了愣,笑得更灿烂了:“行咧,谢您的赏。”
他接过银子,麻溜地跑了。
当天,她就拿到了成品。不得不说,古代的手工艺水平着实厉害,程丹若要的模具毫无技术难度,按照柏木的说法,花费不过几两银,全是皮料的钱。
倒是明胶挺贵。
她拿了碗,隔水加热,化为溶液,再将模具浸入其中,略微干透后,放在阴凉处冷却。
因不确定模具是否合用,她只做了一组,剩下了不少明胶。
就,做点吃的吧。
她要来牛乳和奶油(现在多被称为酥或醍醐),加热后放入明胶。
待其融化,放入挤出来的橙子汁和蜂蜜,搁室外冷却。
等晚上谢玄英回来,橙子布丁已经凝固成型,往上搁两片薄荷。
于是,用过饭,程丹若就将一盏点心放在他面前,递过勺子。
谢玄英:“你做的?”
她点头。
他:“有事找我?”
程丹若:“……事是有,但也没别的意思。”
她只是觉得一个人吃好像不厚道,反正有两份呢。
“那我先吃了。”他舀起来吃了口,出乎意料的柔嫩爽滑,不亚于豆腐,“很好吃。”
程丹若自己也尝了尝。
噫……橙子是酸的,蜂蜜放少了。
谢玄英却三下五除二吃完,望着她欲言又止。他很想说,不管你有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可又拿不准她会不会高兴。
假如没有成亲,我会怎么做呢?
他闭目思索片刻,问:“刚才你说有事,什么事?”
程丹若单刀直入:“我想去一趟惠元寺。”
“给你父母做法事?”他假作不经意。
她顿了顿,发现这是个不错的借口:“也行。其实是我新做了药,想叫人试试。”
临床试验是有风险的,她斟酌着怎么开口:“让寺庙出面,寻些贫寒人家,我愿意付钱让他们试,想看看药效。”
谢玄英问:“就是你用蒜做的?治什么,值得你这么大费周折?”
“痢疾,百日咳,伤寒,肺痨,痈疽……”程丹若掰着手指,“应该有些疗效,但效果优劣,还要等试了才知道。”
谢玄英也翻过几本医书,确实见过类似的记载。
比如,汉代的《别录》就说,“散痈肿疮,除风邪,杀毒气”。
但他也有疑问:“大蒜原有这些药效,你这般做,又有何意义?”
问得很中肯。
程丹若莫名振奋:“就和酒一样,有些酒不醉人,有些酒醉人,杀病气如醉酒,越纯效果越好。且不说外敷,直接内服,大半药力作用于胃,难入肺经。”
大蒜素对胃有刺激作用,且容易被胃液破坏,本来就没多少含量,如此一来效果有限。
她给他看做好的胶囊壳,解释道:“将药汁灌入明胶衣中,可延长药效,行于心肺。”
又说,“多次提取,能增药效。”
一个大蒜里还有的大蒜素含量并不多,而按照《本草纲目》的记载,古方中使用的大蒜量并不多。
《肘后方》记载,治疗霍乱需要小蒜一升,水三升,煮一升,顿服,治疗时气温病也是一升。
虽然肯定有效,但效果不大。
当然是提纯的好!
药的剂量很重要!
她非常有信心。
然而,谢玄英吃完橙子布丁,擦擦手,说“好”的时候,她还是怔住了。
程丹若很惊讶:“我是说服你了?”
谢玄英反问:“不该吗?”
程丹若迟疑道:“其实原来的方子也都是有效的……”
他道:“你说了,没你的好。”
“会不会太费工夫呢?”她征求意见,“蒸煮需要时间,做明胶衣也要花费,不如直接捣烂蒜头,加水服用方便,于穷苦人家无意。”
谢玄英想了想,回答道:“大蒜气味奇特,装入胶衣无有气味,更易入口,即便穷苦人家不愿多花费,富人必不介意。而若是霍乱痢疾之症,多费些许银钱也值得。”
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古人给的建议,无疑大大鼓舞了程丹若。
她最怕自己不接地气,脑袋一拍想出点什么,却无法实际运用,白折腾一场。既然谢玄英认可,那肯定有点价值了。
“这我就放心了。”她展开笑容,“多谢你。”
“不客气。”谢玄英说着,暗松口气。
他赌对了。
*
妻者齐也,信如手足,敬如同窗,爱如珍宝。
不信而宠,不敬而爱,是为狎昵,恐轻浮矣。
——《四一集》谢玄英


第170章 初尝试
“明日再做份点心, 我早些回来,与你一同去见母亲。”谢玄英关照。
她立时应下:“好。”
橙子布丁是个新奇玩意儿, 一般橙子做点心, 是将橙子肉捣烂,加白糖蒸制,名为橙膏, 明胶通常用来做胶水, 或者入药。
因此,姑且算新鲜玩意儿, 程丹若取了个入乡随俗的名字, 叫做“橙酪”, 原就有牛乳, 名副其实。
点心端过去, 柳氏十分给面子地尝了,夸赞道:“你是个手巧的。”
“不敢当母亲夸赞,牛乳、明胶味甘性平, 冬日食用滋补些。”程丹若道, “只是取其药性,并非精巧之物, 母亲不嫌弃就好。”
柳氏见多识广,自然不会真被点心折服,只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 难道还缺了厨娘?你这孝心才是最难得的。”
这话倒也不全是场面话。莫大奶奶和荣二奶奶,早年也下厨房做过点心,可她们不过做样子, 她也不敢多吃。
“难为你有心。”柳氏点点头,配合得问,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儿媳端点心过来,可能只是孝顺,儿子一起过来,明显有事相求。
谢玄英道:“程氏想去惠元寺做场法事。”他瞥了程丹若一眼,道,“岳父岳母的祭日就在最近。”
寒露在九月,但寒露之变却持续了数月方消。程家父母什么时候死的,是未知之数,反正肯定在冬天。
程丹若配合地露出忐忑之色,不安地看着柳氏,唯恐她拒绝。
“这也是应该的。”孝是永不出错的理由,柳氏先给予了充分肯定,但她也有自己的盘算,“下月多宴席,老二媳妇忙着照顾安哥儿,我原想带程氏露露脸。”
冬天是上流社会聚会的好日子,看看雪,赏赏梅,富贵安闲。
正巧,荣二奶奶要照顾孩子,肯定不敢外出,连靖海侯都挑不出毛病,柳氏自然有意让亲儿媳露面。
“这是你嫁过来头一次,总得好生准备。”
他们不来,柳氏也打算找程丹若,让她背一背靖海侯府的社交网,届时应酬起来才不会出错。
谢玄英却看也不看程丹若,低声道:“二嫂既然忙着,就该让大嫂出面。”
他劝柳氏:“京城的人都看着呢,您更该顾全大房和二房,我与程氏岂会在意这些。”
程丹若微不可见地弯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