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鸿之这才同意。
所以,晏家这次出的嫁妆不多,最值钱的是江南送来的彩漆螺钿拔步床,价值百两,其他的都是相应的家具,比如箱笼、橱柜、案几、炕桌、屏风,因晏家祖籍海宁,都是江南的款式。
再加上一些好料子的布,差不多就八百两了。
是的,只有家具,就快千两银。
程丹若想,难怪普通人家养不起女儿,这确实也太贵了。
而嫁妆,光这点怎么够呢?
王家大概也知道,所以,王四太太送了两个箱笼来,里头都是姑娘家用得到的器具,什么香筒、围棋、双陆、花瓶,以及一个很漂亮的妆奁,打开就是铜镜。
王四太太客气地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与我家絮娘情同姐妹,就当是为你添妆了。”
这话要反着听,意思是,这可能原本是王咏絮嫁妆里的。
晏鸿之一语道破关窍:“王厚文给了你一个出身,半份嫁妆,这是还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啊。”
程丹若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
救命之恩,不让人家用钱还的话,就是挟恩图报,结仇了。
她只能收下。
接着,前两天,黄夫人上门拜访。
“好久没见你,清减了。”黄夫人怜惜地说,“老太太惦记着你,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
从前,只有自己上门的份,哪有劳动黄夫人的时候,程丹若感慨着,口中却更恭敬:“原该是我去探望老太太的……”
话没说完,黄夫人就截住了。
“这是什么话,哪有快出嫁的女儿到处跑的?”黄夫人体贴道,“老太太也不曾怪罪,只是想你罢了。”
程丹若微笑。
黄夫人说:“你在我们家好些年,算是我们半个女儿,家里的情况呢,你也应当清楚,老爷才谋了差事,银钱不丰,你可别嫌弃。”
“长辈待我的心意,岂能以多寡衡量?”程丹若说,“我都明白的,若没有表叔表婶,也没有我今天了。”
黄夫人十分满意,打开带来的匣子,里头是两套完整的金头面,分两不差。
金本身的价值加上工价,也要五百多两银子。
程丹若算了一笔账。
谢家聘礼除却常见的,还有两千两的银票,晏家备了一千两的家具,去掉她留在晏家的古董,价值约五千两,王家+陈家的添妆,差不多也有一千两,加上皇帝赐百金,也就是一千两,已经凑足七千了。
数字不小,但毫无真实感。
程丹若不由想起了山东的难民,七千两银子,足够她富贵安逸一辈子,可丢在动荡的世间,怕连个响声也无。
钱很值钱,又一点不值钱。
当然了,不管怎么样,有钱总是好的,多少保障了她的将来。
程丹若已经很满足。
晌午过后,她午睡起来,略作梳洗就去前头。
书房里,瞧见了翻她作业的人。
谢玄英说:“你这字——”
“谢郎。”程丹若蹙眉,心脏反常地剧烈收缩,“没有经过我同意,我希望你不要碰我的东西。”
她夺回他手里的纸,塞进书页:“这不是君子所为吧?”
谢玄英一肚子的情思,被这不愉快的开头给堵了回去:“我为什么不能看?”
她问:“你会这么翻你兄长的书信吗?”
“你放在这儿,我才看的。”他抿住嘴唇,“况且是练字,不是书信。”
程丹若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过激了。不知为何,她方才就有一些本能地抗拒,大概还是因为不太熟吧。
她不安地想着,藏起内心的失控感,缓和语气道:“是我紧张了。但我不喜欢别人乱翻我的东西,你下次不要随便碰。”
谢玄英纳闷:“我们会是夫妻。”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也一样。”她不解地看向他,夫妻怎么了?
他想想,还未成亲,说这个可能是早了点,便说:“可我想看。”
程丹若还以为他要来一番“夫妻间隐私尺度”的讨论,没想到他不讲套路,一个直球给她打了回来。
“我想看。”他伸手,“给我吗?”
落到实处,不过是张纸,她迟疑一下,也觉得没什么不能看的,掏出来拍进他手里。
谢玄英心下一松,握住她的手。
有去无回,手收不回来了。
程丹若抬首,目光撞进他的眼底。她不得不承认,比起美而出尘的少年公子,她更吃二十岁青年,玉树清光,英姿勃发。
美青年,以颜值服人。
她礼貌性地挣扎一下,想着挣不脱就算了,结果一使劲,松了。
“?”
谢玄英弯弯唇角,展开已经有些揉皱的练字纸,认真夸奖:“比以前写的好。”
程丹若:“多谢。”
“这个我收下了。”他折好,塞入衣襟,又抽出袖中的薄纸,“当同你换。”
程丹若接过他递来的纸张,上面好些字迹:“什么东西?”
情书?
不是。
是田契,看地址,大约都是海宁的田,数量不多,好在地方集中,便于管理。
她拧眉:“哪来的?”
“请老师帮忙买的。”谢玄英解释,“前年我不是杀了江龙么,缴获的财物里,昌平侯给了我一些作为我剿匪之赏,我就请老师代买了一些。”
他迟疑一刻,怕她心里过意不去,又道:“父母在,无私财,故借了你的名字。”
程丹若怎么会信,古代权贵置办田产,多写在下人名下,何必要用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你拿回去吧,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那老师给你田产做嫁妆,你会收吗?”他隐蔽地拨着她垂在背后的发梢,“谁家不陪嫁田产,你总不能少这个。”
“可是……”程丹若总有一种古怪感,“这不是聘礼里的吧?”
“当然。”
她试图理解:“你拿私房钱买田,给我当嫁妆?”
谢玄英:“不行?”
程丹若看着他,寻找蛛丝马迹。
这事不对劲,哪怕在现代,也没有男朋友拿自己的存款,买房写她的名字,再让她陪嫁过去的道理吧?虽然一样用,可嫁妆名义上,是女方的私人财产。
用嫁妆的男方有吗?有,很多,女人都是私产,何况私产的私产?
然而,这事不好听,不占理。
“我自己置办,不合孝悌。”谢玄英看出了她的困惑,给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这是私财,你陪嫁进来才好用,不过是图个名正言顺罢了。”
程丹若:“是吗?”
“当然。”
程丹若迟疑了,莫非这是古代独有的财产转移?
谢玄英看她还犹豫,干脆直接塞她怀里:“收好,不要叫人知道,明白吗?”
程丹若低头看着松开的衣襟,合理怀疑他在占便宜。
他似有所觉,背过手。
她瞥他,正好看到他的喉结微微一滚,脸上却是一脸镇定,好像十分自然。
“好吧,我收下了。”反正也是转个手而已,到时候再还也不迟。程丹若不在这事上多纠结,将田契放好。
然后,按住他的胸膛,推开。
“靠太近了。”手感真好。
毕竟还未成亲,又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谢玄英不敢逾越,顺从地后退半步。
程丹若:“还有事?”
他道:“最近在修葺院子,你可有喜欢的花木?”
程丹若:“没有。”
“石榴树?”他试探。
她:“不喜欢。”多子多福,看着就烦。
谢玄英沉默一刹,问出备选:“杏花呢?”
程丹若说:“你喜欢什么就种什么,我没有喜欢的。”
他问:“给你养两缸金鱼,如何?”
她平淡地说:“我不会养鱼。”小时候养过的都死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小心又自然地提及,“你都养些什么?”
程丹若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山西的时候,程家并不算富裕,家里开辟了一方菜田,在现代的时候,她在宿舍养了一盆仙人掌,手机里养了好几个崽,视频网站云养了好多猫狗。
她选择沉默。
谢玄英不由懊恼,他本想按照她的喜好,修整一下屋子,免得她老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谁想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不说这个了。”他换话题,“京里十月份,天怕是冷了。”
程丹若:“嗯?”
“成亲那天,多穿些。”他低声道,“别冻着了。”
她:“哦。”
他看向她。
程丹若:“你也多穿点。”顿了顿,真心实意道,“穿好看点。”
谢玄英故意说:“成婚只能穿红。”
她说:“你穿红很好看啊。”
荣安公主招驸马的时候,她和王咏絮在典藏阁碰见他,他就穿着红色常服,织金缎的光泽都压不住灼灼容光,令人难忘。
谢玄英似乎有点惊讶:“当真?”
程丹若纳闷了,这人是怎么回事,镜子里的自己看多了,久而不觉其美?
“不能更真。”
他试探:“所以,穿红最好?”
程丹若语塞,有点拿不准要不要说实话。
非要说……那肯定是……咳!
她昧着良心,正色道:“对。”


第157章 迎亲日
八月十五, 中秋节。
程丹若陪晏家人过了一个中秋,期间严防死守, 坚决不允许晏鸿之饮酒。他被老婆、儿子、儿媳、义女全方位监督, 不得不忍痛割爱,只吃月饼。
眼下的月饼花样不少,哪怕是五仁的也香, 高糖和高热量带来莫大的幸福。
听说, 天街有卖各式各样的瓷兔,千奇百怪的, 什么都有, 但程丹若将出嫁, 未免节外生枝, 没有出门。
第二天, 谢玄英送了一篮葡萄和几只憨态可掬的瓷兔子过来。
喜鹊说了贴身丫鬟最该有的台词:“谢郎待姑娘好生上心。”
程丹若点点头,心想,好是好, 没默契, 她更想吃麻辣兔。
宫里的迎霜麻辣兔还是不错的。
-
九月,重阳登高。
晏鸿之问她可要同去, 程丹若拒绝了。
结婚后,女人的自由会更多,她不着急, 延迟满足。
晏鸿之摇摇头,和王尚书爬山时,就提起这遭:“跟我进京那年, 恨不得一辈子在外头,如今竟这般沉得住气。”
“隐忍愈多, 所图愈大。”王尚书一面说,一面抽了孙子一拐杖,“我家小六就是太沉不住气了。”
王六大为不满:“祖父,你拿小女子同我比?”
王尚书懒得搭理他,只说:“原也不必这般小心,你不是有个学生在都察院,陛下跟前告一状,吃不了兜着走。”
“陛下恩重,可不是为了小女儿争风吃醋的。”晏鸿之说,“忍忍也好,还有大半个月。”
王尚书呵口气,回首眺望京城。
街道纵横,房屋鳞次栉比,人来人往,好一幅《京城重阳图》。
他叹道:“走到这里,只能往上走,不能回头了。”
王六插嘴:“祖父何必伤春悲秋,人心所向,必是能成。”
“你懂个屁。”王尚书大骂,“这山越往上越难走,瞧见下头的人没有?”
他拄杖:“这么多人要上来,你下得去吗?”瞥向晏鸿之,不由叹,“倒是羡慕你啊,闲云野鹤。”
晏鸿之呵呵:“子非我,焉知我不悔?”
王尚书:“子非我,焉知我不知你不悔?”
晏鸿之:“我悔。”
王尚书闭嘴了。
-
九月十六,明月当空。
程丹若翻个身,确定外间的喜鹊睡熟了,慢慢起身,拿起床头的茶杯。
静默片刻,她咽下手心的药片,饮一口冷茶。
尽数吞进腹中。
十月初一,婚前最后一日。
铺房已经结束,嫁妆都送到了谢家,今天,程丹若就一个任务,洗澡洗头,检查婚服花冠,确保一切都准备妥当。
这种感觉有点像高考,虽然不至于决定命运,也确实左右人生方向。
不过,比起有经验的高考,她对婚姻可谓一片空白,毫无参照。
但在古代这么久,什么不是第一次?皇宫都进过了,谢家明媒正娶的妻子总比撷芳宫的翠茎好,不会一句话就没了。
傍晚,大奶奶来了。
程丹若刚沐浴完,正在烘头发。
大奶奶坐到炕床上,打量她一会儿,笑道:“明日就要出阁,妹妹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程丹若道:“谢郎是个好人。”
“快要成亲了,还叫得这般生疏。”大奶奶打趣了一句,摆摆手,示意服侍的人下去,欲言又止。
程丹若:“大嫂有话不妨直说。”
“原该是母亲教你。”大奶奶清清嗓子,“只是……”
只是洪夫人也觉得开不了口,遂指使岁数差不多的大奶奶来说。
程丹若道:“有册子吗?”
大奶奶飞快递过去一本薄册子。
程丹若也不翻,道:“我会好生看的,多谢大嫂跑一趟。”
大奶奶叮嘱:“夫妻之事,唯此最大,万不可大意。”
她道:“好。”
大奶奶松口气,心知与她不够亲厚,便不再多说,转而道:“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必定顺顺利利的。”
“借您吉言。”程丹若道,“这些日子,大嫂费心了。”
大奶奶道:“你在我们家出阁,也是缘分,这都是应该的。”
谢家的聘礼落不到她手里,还是归了晏鸿之,可这半路多出来的小姑子,近了不好,远了不成,能彼此体谅,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程丹若替晏家考虑,大奶奶自然不介意投桃报李。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
姑嫂二人又客气地说了会儿话,方才散了。
头发干透,程丹若梳理通,躺下睡觉。
明天,她就要结婚了。
在晏家的这段时光,其实是她穿越以来过得最好的日子,吃喝不愁,还有书读。可惜,这并不是她的家,她早就知道会离开,故而也谈不上不舍。
三岁穿越,十岁家破,八年流离。她已经习惯辗转各地,不断改变环境,永远寄住在别人家。
这与过去并无太多不同,只不过从晏家变成了谢家。
谢家……也不过是一个新的工作单位。
程丹若阖上眼皮,酝酿睡意。
片刻后。
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此前被埋入心底的不安悄然冒头。
婚姻是她考虑过后的选择,但这毕竟是从未经历过的事,有太多的不可预知。
今后种种,会与她所想的一致吗?
她和谢玄英,会是一对合拍的合伙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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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露院。
正屋铺了新床,今夜,谢玄英只能睡在书房。
毫无睡意。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明日亲迎的流程,各种对答,又想了一遍家中的准备,反复推演可能的意外。
明日下雨怎么办?亲迎路上被人拦道怎么办?马和轿子出了差池怎么办?晚上被人灌酒怎么办?
他强迫自己去推演每一个可能坏事的环节,确保至少有两个应对之法。
饶是如此,心底总有不安,生怕出现什么完全无法意料的问题。等到强迫似的预演完毕,方才微微松了口气,又开始思量别的事情。
成了婚,他和丹娘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他可以放心地对她好,替她挡风遮雨。
丹娘受过那么多的苦,我既然成了她的丈夫,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谢玄英踌躇满志地想了半夜,凌晨时分,方才迷糊了片刻,只惦记着时辰,不到卯时就惊醒,赶紧拿起怀表看了一眼。
卯时未到。
他松口气,干脆直接起身,冷水泼了两把脸,立即清醒。
十月初二,黄道吉日,宜嫁娶。
早晨的天有点阴,谢玄英换好公服,往外头看了好几眼,生怕落雨。
好在随着天色渐亮,云层散去,出了大半个太阳,驱散了初冬的寒意。他松了口气,与已经起身的靖海侯一道去祢庙,告知祖宗今日自己成亲。
而后,父子两人再去正厅走流程。
靖海侯:“躬迎嘉偶,釐尔内治。”
大意是,去接你老婆,以后管好自己的小家。
谢玄英:“敢不奉命。”
吉时到,出门迎亲。
天气很好,虽然有些凉意,但天高云阔,仍有深秋余韵。冬夜雪乖巧活泼,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唢呐声热热闹闹。
昨夜他担心的事,一件都没发生。
就是……他轻提缰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老有人不看路。
这么显眼的队伍在路中心走,人瞧见了,却偏不避开,傻愣愣地立在原地,非要他驱马避开不成。
若非平民贵胄皆有,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故意捉弄了。
有惊无险地来到燕子胡同,主婚人王尚书。
他错过了看好的孙媳,错过了给谢玄英做媒的机会,实在不甘心,夺走了曹阁老的主婚人之位,此时正抚须含笑,朝他招呼:“新郎官……呃……”
王尚书脸上露出了微妙之色。
谢玄英心里一惊:“大宗伯?”
王尚书欲言又止半晌,摇头叹笑,道是:“良月东君簪宫花,娉婷三年不肯嫁。六十年后思三春,却说金雪乌骓马。”
他随口而作,并不合律,可一旁的女家宾客听了,竟然纷纷击掌赞叹。
“确是应景之作。”
“不愧是王厚文。”
“诗中有景,景中有情。”
更有甚者,应和道:“何止三年不肯嫁?京城有女皆惆怅。珠黄玉老锦缎旧,白头犹悔见谢郎。”
又有人笑言:“老夫也来一首,嗯——晨起对镜细梳妆,独上高楼觅君郎。天上人间谁能比,愁煞春闺美娇娘。”
谢玄英:“……”
今天是吉日,不能发脾气,他只好默默看着老师的客人,等他们自觉散开。
这群文人雅士几乎每人都来了两句,这才允许赞者引新郎入内。
王尚书进去,和他走相应的礼节。
谢玄英:“受命于父,以兹嘉礼恭听成命。”
王尚书:“固愿从命。”
走完,程丹若就被引到了厅中,拜别父母。
台词也是固定的。
晏鸿之说:“往之女家,以顺為正,无忘肃恭。”
洪夫人说:“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程丹若平淡地应下,四拜。
而后,喜娘扶着她的手,送她上花轿。
谢玄英松口气,接下来把人接回家就行了。
回程是另外一条路。
仍然不停遇到不看路的人,街道两边还多了数不清的人围观,不知道为何,他们都不捡喜钱,眼珠子直直盯着他,窃窃私语,只乐坏了小乞丐。
谢玄英浑身发毛,若非丫鬟小厮检查过无数遍,他都要怀疑自己穿反了衣裳,或是穿倒了鞋。
这是怎么了?
在极其诡异的静默中,马儿停在了靖海侯府的中门前。
他驱马等待,片刻后才见到送亲的仪卫。
喜娘扶出新娘子,交到他手中。
两人一同走到霜露院,分开,谢玄英走到东南边的房间里,盥手,喜鹊递给他一方手巾,另一边西北的屋子里,程丹若洗手,梅韵给她递手巾。
双方盥手毕,步入正厅。
谢玄英坐东面,程丹若坐西面。
司赞道:“请挑盖头。”
他这才把大红盖头挑了起来。
四目相对。
程丹若镇定自若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这……这容光熠熠,神采夺目的人是谁?
让他穿好看点,没让他吃仙丹啊。
室内鸦雀无声。
显而易见,宾客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并不责怪新娘失态。
过了半天,谢玄英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清清嗓子。
司馔如梦初醒,赶紧命人斟酒。
和之前洗手一样,喜鹊给谢玄英倒酒奉食,梅韵则服侍程丹若。
喝一杯酒,吃一口菜,来回三次,最后一遍喝的合卺酒。
喝完,司赞请他们起身,立于东西两边,互相对拜一次,再与他们对拜。
流程基本走完,宾客离去,可以回内室换衣服了。
拜堂?没有拜堂,见舅姑是明天的事情。
今天最后的流程是去外头敬酒,但这和程丹若已经没关系了。
婚服太重了。
官员的婚服其实就是官服,命妇同,她今天所穿的大红通袖袍和凤冠霞帔,其实就是命妇的礼服。
戴上翟冠,脖子都转不动,霞帔更是要小心,走路不端庄就容易滑落。
整件礼服感觉有十斤。
她拆掉冠子,脱下大红袍,顿时轻了数斤不止。
结婚真是个力气活。她明显地松口气,四下寻找茶水。
“夫人想要什么?”梅韵问。
程丹若:“茶。”
梅韵赶忙倒了一盏热茶递去,又伶俐地收拾炕床,让她坐下歇脚。
程丹若抿口茶,累到不想说话。
黄昏的婚礼,她早晨七点就被叫起来梳洗,绞脸修眉,梳头穿衣,围观的人一茬接一茬,人人都在说吉祥话,吵得她头疼欲裂。
偏生冠服穿起来麻烦,上厕所更难,都不准她多吃东西。
这会儿又饿又累,全靠意志强撑。
与她相反的是谢玄英。他看起来仍旧精神奕奕,换好家常的袍子,坐到炕床的另一边:“吃过没有?饿不饿?”
“饿。”
谢玄英看了看丫鬟,她们马上出去,端来准备好的热食。
馄饨,面,点心,都有。
梅韵把馄饨鸡端到谢玄英面前,给她一碗热汤面。
程丹若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准备吃面。
“面吃着不方便,吃我这个。”他把自己的端给她,又递去一只勺子。
程丹若马上同意交换。
面都是碳水,吃过就饿,还是蛋白质管饱。看到调料碟里有胡椒,她直接往汤里洒了两勺。
“胡椒味辛。”他提醒。
程丹若舀起一只白白胖胖的馄饨,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他忍俊不禁。
她继续吃,快速补充能量。
谢玄英看着一案之隔的人,高悬的心慢慢落回。


第158章 新婚夜
夜幕四合, 霜露院点上了灯,外头的酒席也开宴了。
谢玄英不得不去前头敬酒, 留下程丹若在屋里, 打量着今后的宿舍。
霜露院是一处独立的院落,东西厢房瞧不见,坐北朝南的正屋却是非常典型的五间。
正中心是明间, 靠北面墙的地方是一条长案, 摆着炉瓶三事,墙上悬挂着三幅字画, 因入冬, 便是岁寒三友。紧贴着长案是一张四方桌, 两把椅子, 显然是平日里会客的地方。
明间的右边, 有一排多宝阁,摆着一些花瓶、笔墨、香炉或铜鼎,东西不多, 疏落有致。
多宝阁后, 就是她现处的东次间,靠北是一张炕床, 南面的窗下则是炕,东边是一张四折的大屏风,再往里的东梢间里摆着书架、书案和椅子, 显然是个书房。
再看明间的左边,是一个雕花落地罩,视线越过圆形洞口, 能瞧见西次间和东次间差不多,但东西更少些, 立着一面插屏镜子,墙角立着一个朱漆脸盆架。
往西则是一排隔扇,门开着,里面就是用作卧室的西梢间。
程丹若沉默,三厅两室,好宽敞,但厕所呢?
她看向侍立的梅韵:“我想方便一下。”
“夫人跟我来。”梅韵立即带路,带她走到东梢间的书房,轻轻一推墙上的雕花半壁。
被隐藏起来的小房间就出现了。
这里就是厕所,还开有一扇小门,能够直接通往后院。
程丹若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厕所要开两扇门,但陈老太太的屋子也是这样,只好认为是方便倒马桶。
里面的小厕所不大,大约四五平米,只有一个恭桶。而恭桶不是就摆在那里,而是装在一个类似于坐塌的地方。
简而言之,有一个华丽的马桶套,坐上去很舒服,不硌臀部。
她默默合上门,谢绝了丫鬟的围观,解放一下膀胱。
上完厕所,盥手,梅韵问她要不要梳洗了。
不梳洗还能干什么呢?
她点头同意。
于是,西次间临时变成了更衣间,她卸妆洗脸,刷牙换寝衣,然后再次婉拒了丫鬟的服侍,端着热水和布巾进了卧室。
外面人影晃动。
梅韵看向当壁花的喜鹊,似有征询之色。
喜鹊小声道:“我家姑娘在宫里待惯了,不喜欢人服侍。”
梅韵暗暗松了口气。
谢玄英成亲,第一紧张是他本人,但第二紧张的,莫过于霜露院的丫鬟们。比起常年在外的男主人,女主人的脾性决定了她们今后的命运。
若是个不能容人的性子,将来上上下下的梅和竹,日子都不好过了。
她布菜时犯了一次错,以为奶奶是山西人,应该爱吃面,却没想到她和少爷一样爱吃馄饨,幸亏少爷没有发作。
接下来,要更留心才是。
程丹若自力更生,默默洗了一刻多钟,结束今天的卫生内容。
八点半,她没有事情做了。
书也好,针线也罢,全都不知道搁在哪个箱子里,要找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必要兴师动众。
初到某地,还是尽量低调合群。
她沉默地坐在暖阁上,放空思绪。
空气渐渐安静,丫鬟们立在外间等候传唤,互相打着眼色。
梅蕊:咱们要不要说点什么?
梅韵:先看看情况
又看喜鹊等人的表情。
喜鹊……喜鹊露出了无奈之色。陪嫁来的丫鬟里,她服侍程丹若最久,可加起来也不到半年,一样猜不透主子的脾气。
现在她不说话,大家都有点不安。
“咳。”喜鹊犹豫着,硬着头皮开口,“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梅蕊接上:“要不要奴婢去前头打听一下?”
程丹若言简意赅:“不用。”
归于静默。
好在没过多久,前头传来喧闹的脚步声。
梅韵等人如释重负,立刻迎上去:“少爷回来了。”
谢玄英摆摆手,挥开搀扶的丫鬟们,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人。见她已经在西梢间待着,不由微微不自在。
定定神,再朝她看去,却是已经卸了钗环,只穿一件家常的小袄,正垂着眼皮想心事。
大概动静惊醒了她,她扭头看过来。
谢玄英慢慢走到西次间。
梅韵停下脚步,等程丹若过来。
但她没动,只是问:“几点了?”
“八点三刻。”他回答,松手让丫鬟脱掉外袍。
丫鬟们再次忙碌起来,梅蕊递上一杯解酒茶,竹香和竹枝端水拧帕巾。
谢玄英一面洗漱,一面觑着她。
她问:“你回来了,我能上床了去吗?”
他:“……你是不是冷?”
程丹若点头。
十月初,京城还不到烧炭的日子,但天已经很冷,夜里犹甚。她穿着小袄坐在外头,总觉得冷飕飕的。
“快上去。”他说,“别冻着自己。”
程丹若马上起身,上床放帐子。
谢玄英一口茶差点呛着,心如擂鼓。他挥挥手,示意丫鬟们放下水就下去。
大家都懂,立马轻手轻脚地退下。
他逼着自己先洗漱,刚喝过酒,不弄干净,酒气必是熏人。
没忘记再含一枚香茶饼。
终于洗漱完毕,他走进卧房,顺手将隔扇都合拢了。
西梢间变成了一个独立而封闭的小空间。
心跳得愈发剧烈,他暗吸口气,默默掀开帐子。她拥着锦被,坐靠着出神,床角是叠好的裙子。
血气涌动,谢玄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冷吗?”
程丹若摇摇头,看他一眼,心动过速。
就算只是个普通帅哥,这时候也由不得人不紧张,何况如斯美人。
“会有人偷听吗?”她谨慎地问,“闹洞房吗?”
谢玄英怔了怔,才道:“不会,门都落锁了。”
程丹若在心里划掉一项意外,又问:“你喝得多吗?”
众所周知,男人喝多了就不行。
他说:“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