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兄弟内里再怎么不合,也不可能在他的婚宴上表露出来,大哥、二哥包括四弟都帮他挡酒,否则,哪能这么快脱身出来。
又去掉一项意外。
程丹若吸口气,说:“你紧张吗?我有点紧张。”
谢玄英心道,我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觉得自己紧张多了:“嗯。”
程丹若闭上眼,心情更是沉重。
今天十点前睡觉,就算新人成功。
谢玄英犹豫一下,脱掉衬袍才掀开被子,和她并肩坐好。
程丹若瞄他,迟疑地问:“你知道怎么做吧?”她主动不是不行,但若无必要,尽量随大流。
谢玄英说:“有书——你要看吗?”
“不用。”古代的小X画还是很好看的,有场景有细节,但蜡烛光线不佳,她不想坏了眼睛。
谢玄英问完,就觉得说了句蠢话,听见她拒绝,默默松了口气。
既然不看,就该行动了。
他试探地抱住她。
程丹若暗吸了口气,反复安慰自己:没事,问题不大,这种事靠本能。
但一想到双方都是新手司机,她怎么都觉得会翻车。
晏大奶奶给的小画册,她认真观摩过,姿势很多样,地图很丰富,但关键部位潦草得很,一点都不详细。
男女和男男,看着都差不多,男人真的分得清前后的区别吗?
越想,越紧张。
谢玄英瞥着她抓紧被角的手指,一动都不敢动,心弦绷紧,反复拷问自己:我是不是太心急了?要不要算了?会不会吓到她?
两人各自纠结了十分钟,谢玄英艰难地放开了她。
程丹若回神:“你……”喝多了不行?
“你要不要……”他目光飞快在室内转了圈,“喝水?”
“不要。”折腾一天,心神俱疲,她只想速战速决,早点睡觉。
“嗯。”谢玄英瞄着她的神色,感觉还好,犹豫着要不要再试一次。
程丹若:“蜡烛能吹吗?”
他小心翼翼:“应该不能。”
喜烛爆出灯花,“噼啪”脆响。
光焰跳跃。
程丹若累极,吐出口气:“行吧。”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谢玄英看懂了她的表情,慢慢伸出手,再度搂住她。
克制到今日的情愫,终于在此刻决堤,犹如滔滔洪流奔向全身。他收拢手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丹娘。”
程丹若轻轻应了一声,尽量放松。
他贴住她的面孔,身体感受到她的温度,如此真实,不再是幻梦。
两年了。
两年前的冬天,他下定决心要娶她,如今终于达成所愿。
他深深吐出口气,嘴唇贴住她的额角,低声问:“我小心一点,轻一点,你不要怕,好吗?”
程丹若和他商量:“我说‘可以’,你再继续,行吗?”
他点头,微微放松力道,开始亲吻她的唇。
生涩而笨拙的吻,却认真又热切。
一开始,程丹若还防备地抓住他的手臂,后来就不知不觉放松,再放松,直至头脑昏沉,有缺氧的晕眩感。
“够了,”她喘口气,“可以了。”
过了会儿。
“别亲了!”她有点绷不住了,“我都说可以了。”
都快一刻钟了吧,再不直奔主题,万一前功尽弃怎么办?
谢玄英蹙眉,复述她的话:“你说可以,我再继续。”
程丹若:“我是这么说的吗?”
他点头。
她埋头进被子里,十分绝望:“我错了,我直接点。”
为免误解,这次她说了句异常直白的。
--
[春闺梦]月牙弯弯天上挂,梅骨朵儿绽枝头,今宵呀良夜,芙蓉帐里携手看。成对的纽扣儿,结缠的缕带儿,亲亲热热共把鸳枕捱。咿——露滴牡丹,鱼水合欢,眼波盈盈搵香腮,瓷枕敲着白玉钗,热腾腾的香气抵却了冬日寒。
——《思美人》第七出
--
烛光很亮,程丹若靠在药枕上,鼻端是菊花淡淡的香气。
她望着锦帐的顶,悬起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一次成功就好,卡点结束什么的,原谅他。
“在看什么?”他低头,抵住她的额角,“不喜欢这顶帐子吗?”
她瞥了眼图纹,分辨出是百子千孙的婴儿图,便抿住唇:“是又如何?”
“喜帐是母亲挑的,我也觉得不合适,但按规矩要挂三天。”他说,“我们后天就换,好不好?”
程丹若笑了笑,闭上眼睛:“不过是顶帐子,没关系。”
谢玄英蹙眉。他喜欢她方才的松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恢复到客气自制的态度。
不想吃面,为什么要接过来?
不喜欢帐子,为什么只是闭上眼?
“丹娘。”他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程丹若倦得厉害,不想与他争辩,翻身埋进被子里:“我要睡觉了。”
留给他一个光洁的背脊。
帐中虽然暖和,方才也没怎么盖被子,可毕竟是北方的冬天,又没烧炕,谢玄英立时靠过去,自后面搂住她,掖好被角:“也不怕冷。”
程丹若不习惯和人贴着睡,挣扎了一下,但马上就不动了。
血气方刚的男人,得罪不起。
他收紧手臂。
程丹若睁开眼,盯着横在自己胸前的胳膊,肌肉紧实饱满,线条却流畅优美,加上白皙光滑的触感,兼顾了美学和力量。
“劝你拿开。”她说。
谢玄英假装没有听见。
她毫不意外,所以直接张嘴,咬了他一口。
他“唔”了一声,不仅不抽手,反而道:“你放心。”
程丹若:“?”
“啮臂为盟,必不相负。”他平静道,“我若负你,血尽而亡。”
程丹若压根没想到这个典故,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不由一时无言。
半晌,默默松口:“倒也不必。”
谢玄英低头看着她。
她往被窝里钻,警惕地看回去。
他弯起嘴角:“叫水吧,外头冷,让她们送进来,洗过再歇。”
程丹若一点都不想被人围观事后,但不洗是不行的,勉为其难同意。
他披上外衫去叫丫鬟。
她们就等着叫水呢,提热水的提水,端银盆的没忘记拿上手巾。
谢玄英把银盆放到拔步床的浅廊处,又帮她放下帐子。
程丹若必须承认,这份体谅是最难得的。
她快速清洗掉痕迹,犹豫一下,道:“暖阁上有我的一个包袱,里面有件海棠红的袍子,你能不能递给我?”
“稍等。”谢玄英拿过一看,发现这是件小袍子,窄袖,不放量,十分贴身,和褂子差不多,“这是什么?”
程丹若接过来,裹在身上:“寝衣。”
他顿了顿,视线落到她的衣襟处,里面没有抹胸的红色。
“不穿亵衣睡觉,有问题吗?”她谨慎地问。
未婚少女要保守,现在婚都结了,可以不穿内衣睡觉了吧?不健康。
“这有什么。”谢玄英说,“在后院,一切随你的喜恶来。”
她点点头,确认了结婚确实有好处。
“睡了。”她穿好睡袍,平稳地躺下,“明天还要早起。”
“嗯。”谢玄英遏制住涌动的渴望,“歇吧。”
新婚的第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159章 第一日
次日, 程丹若的大脑先于身体苏醒了。
她知道今天还有事,认为自己应该马上起床, 但身体又沉又累, 怎么都不肯被唤醒,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起来,快起来, 婚礼还有一半没走完, 没到放松的时候。
她强撑着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皮。
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昨天蠢蠢欲咬的手臂, 放松状态下, 肌肉只有微微的弧度, 修长白皙的手指自然地屈拢着, 随着她的呼吸起落。
没有刷牙, 不能咬他。
程丹若抿抿唇,转头瞧向枕畔,心跳倏然变快。
青年长发微微散乱, 浓密的眼睫盖在下眼睑, 鼻梁挺直,唇色淡红, 被子大半裹在她身上,自己反倒露出臂膀和锁骨。
分明冬日,色如春晓。
她侧头看了一会儿, 心跳渐渐平复,转而升起淡淡的怅惘。
人有千般好,婚姻万般难。
自此后, 荣辱安危系于他身。
身体更累了,好像一夜的睡眠并没有消除疲惫, 被窝外头冷飕飕的,加上丫鬟还没叫起,程丹若也就允许自己再赖两分钟。
耳畔传来浅浅的低吟,谢玄英动了一下,靠她更近了。
属于他的气息进一步侵袭而来,她本能地绷紧身体,屏气敛声。
她不讨厌他的气味,怪香的,还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但零界限带来的,不止是身体的亲密,还有被打破的个人领域。
古代女人是怎么忍受和陌生男人同床共枕的?
程丹若腹诽着,试图离他远点,大清早的,贴这么近容易出事。
脱身失败。
这人好重!她悻悻地瞄着他,从眼睫到鼻梁,从鼻梁到嘴唇,最后,视线停驻在喉结上。
伸出手,想碰,又收回来。
算了,还是起床吧。
婚礼还有不少流程要走,她不想在这时候出意外。
轻轻脱出他的怀抱,刚想坐起,他醒了,立时搂住她,去亲她的脸颊:“丹娘。”
程丹若登时清醒:“松开!”她还没洗脸呢。
他茫然地睁眼,眼睫微微颤动,根根分明。
“起床了。”她掰开他的手,飞快下床。
绕到床边,墙上一扇挂屏,她推了推,果不其然,里面也是一间厕所,但比书房的小一些,用的也是普通恭桶,应该只是用以夜间方便。
上完厕所出来,他已经穿好了贴身的衣物,丫鬟们也进来了。
喜鹊捧来今日要穿的衣裳,销金袍,红绣鞋,反正依旧是一身红。但今天不需要戴翟冠了,只用一金冠即可。
把头发盘起,戴上冠,插上金制的首饰。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程丹若抓紧时间,在换衣服的间隙,把昨夜剩下的糕点和茶吃了。
换好衣服的谢玄英转头,正好看见她在吃,惊道:“冷茶冷点心,你疯了?”
程丹若瞧瞧他,一口把剩下的点心吞了。
馄饨鸡早就在半夜消化掉,她已经有低血糖的晕眩感,可今天有盥馈礼,不知道几点才吃早饭,现在不垫一垫,怎么吃得消?
谢玄英不好再当着丫鬟的面说她,改训丫头:“都机灵点。”
几个丫鬟们面色煞白,却不敢争辩。
程丹若说:“我饿了,吃两口又不会死人。”
“饿了就叫人。”谢玄英看她的表情,好像她在服毒,“哪里就需要你将就吃冷的?”
他越想越心疼:“亏你是大夫,居然吃生冷。”
程丹若微微蹙眉,她怎么都想不到,结婚第一天,他就会干涉她的生活习惯。
她本能地坐直了身体,但很快舒缓下来,他是为了她好,遂维持住了分寸:“下次一定。”
他还想说什么,可程丹若看看天色,唯恐耽误后面的事情,反问他:“你是不是想吵架?”
这招的效果立竿见影,他顿住,闭嘴了。
梅蕊端着热茶急冲冲进来,笑道:“茶来了。”
丫鬟们暗松口气。喜鹊夺走她手里的茶杯,换上热茶,梅韵问:“奴婢去小厨房问问,夫人想吃什么?”
程丹若道:“吃过了,下次吧。”
她坐到梳妆台前,用粉扑滚一圈脂粉,三下扑完全脸。
旋开螺子黛的盒子,细毫蘸取,稳稳地拉出眉峰和眉尾,胭脂揉在掌心,拍过双颊,点染嘴唇。
“好了。”她合上镜匣,“大宗伯应该已经到了。”
刚喝了一口茶的谢玄英:“你好了?”
她:“不然呢?”
他打开怀表,上妆一刻钟。
程丹若瞄一眼他的怀表,银制的鸢尾花图纹,看着像是西洋传过来的原作。如今怀表出现才没多少年,还是稀罕物。
谢玄英合上盖子,塞入她的衣襟:“给你了。”
她拒绝:“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还有一个。”他说。
程丹若:“……”那就借用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老在借用他的东西。
谢玄英察言观色,见她好像已经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微微松口气。
--
洞房次日,是婚礼的后半程:庙见,拜舅姑,盥馈。
首先是庙见,主婚人王尚书还有戏份,要主持新妇拜见祖宗。
这个流程十分简单,无非是拜,再拜,四拜。全程都有司赞引导站位、进退,只要当木偶即可。
拜完祖宗后才是重头戏,见舅姑,即见公婆。
地点是在靖海侯府的正房,五间阔的大屋子,明间大而深,堂前的牌匾写着“明德堂”三个字,还有一方印。
程丹若多看了两眼。
“眼熟?”他问。
她点头。
他道:“太祖皇帝的私印,原来国公府的东西。”
程丹若“哦”了声,没有多在意。
两人步入正厅,正对着的是一面精工细作的太师壁,两侧挂着书画,下面是一张紫檀条案,案上置有铜鼎和宝剑。
往前些,是一张大八仙桌,靖海侯与柳氏分坐于东西的官帽椅上,含笑注视着走进来的新人。
程丹若快速而隐蔽地扫过他们。
靖海侯是典型的武人模样,身材高大,国字脸,鬓边微白,长得颇为英武,极有大家长的威严。
柳氏比他年轻许多,鹅蛋脸孔,容颜秀丽,既有主母的端庄,又不失丽色,朝她看来的目光温柔和善。
两人的下首,则是按照序齿,排坐着谢玄英的兄弟姐妹。
老大谢维莫,生得和靖海侯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国字脸。莫大奶奶则是圆脸,看起来和善可亲,极有亲切感。
老二谢承荣,生得和父亲不像,更斯文俊秀,也是一表人才。荣二奶奶也是一个美人胚子,织金大袄,湖绿色马面裙,满头珠翠,不止打扮得光彩照人,气度也稳稳压人一头。
再往下,就是还未成亲的谢其蔚,他和谢玄英有些像,却不似他美,眉间是懒洋洋的闲散,好奇地打量着她。
另一边,坐着谢家还未出嫁的两个女儿,谢淑芷和谢淑芸。
两个女孩都是典型的侯府千金,姿容秀美,仪态万方,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不会出错。
程丹若观察完,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其他人却不在乎暴露视线,依旧挑剔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柳氏先暗叹了一声,难免有些遗憾,哪怕早就知道她的样貌不够出挑,亲眼看见两人并肩而行,依旧要失望。
无论是谁,都很难说“一对璧人”。
但她提醒自己,换做许意娘,恐怕也只是略好一些,二儿媳待字闺中时,也是出名的美人,放在儿子身边,照样黯然失色。
她定定神,忽略儿子的存在,又觉安慰不少。
程氏身量中等,略有些瘦,皮肤白皙,样貌秀丽,行动间虽不见娴雅温婉,却别有一股气势。到底是宫里的女官,落落大方,看人的神态恭敬而不畏怯。
柳氏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儿媳因为出身低,嫁到侯府来觉得低人一头,事事小心。女子谦卑固然是好,可豪门大户的媳妇,太卑弱如何能行?
“新妇拜。”司赞今日也要上班。
程丹若四拜。
侍女端给她一碟枣栗,枣子与栗子个个饱满,绝无虫蛀,且被牢牢黏成宝塔,好看又结实。
她将这盘具有象征意义的枣栗置在案前,退后,再四拜。
这就拜见过公婆了。
紧接着,侍女又递过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碟菜品,一双筷子。
程丹若接过,奉给靖海侯,靖海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对柳氏亦是如此,程丹若端菜给她,她尝一口。
这就是盥馈礼,她奉膳食给公婆,一般都是猪做的菜,但好不好吃就不一定了。
看起来好像都冷了呢。
程丹若侍奉婆母吃完,后退,四拜。
“赐酒。”靖海侯说。
程丹若道:“多谢父亲、母亲。”
公婆醴妇,意味着接受她成为自家人,真正接纳了她这个儿媳。
侍女端来一杯酒,她徐徐喝尽。
礼成。
今后,程丹若就是谢家的人了。
靖海侯道:“都认认人吧。”
于是,荣二奶奶起身,笑盈盈道:“弟妹,我是你二嫂,这是你大嫂。”
莫大奶奶眸光一闪,微微笑:“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我来得早,痴长你几岁,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闷了乏了,咱们说说笑笑,也能应付一二。”
程丹若点点头:“大嫂好,二嫂好。”
荣二奶奶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介绍:“这是四弟,二妹,三妹。”
比她小的人,当然要起身和她问好:“三嫂好。”
程丹若客气道:“你们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芸娘是柳氏所出,更给面子:“我盼了许久,终于有新嫂嫂了。”
“我也盼着见妹妹们呢。”程丹若道,“离宫的时候,带了几样宫花,只是过了时节,两位妹妹若不嫌弃,一会儿让人送过去。”
“那我就偏了嫂嫂的东西了。”谢芸娘清脆地笑了一声,十分做脸。
谢芷娘是庶出,略微拘束些,无功无过地道谢:“多谢三嫂。”
靖海侯道:“时候不早,散了吧。”
大家长发话,众人自然纷纷起身告退。
柳氏招手,让程丹若扶着她的手,预备往往后院去。
谢玄英隐蔽地瞥了一眼程丹若,微露忧色,但她恍然无觉,看都没看她,径直跟到后头去了。
他只好假装不关心,平静地离开。
穿过后门,就是正院的后院。
丫鬟们开始摆膳。
谢家的早膳十分丰盛:白粥、八宝粥、黑米粥,竹节馒头、红枣糕、小米糕,三鲜包子、糖包子、猪肉包子,野鸡酱、鱼酱、鹿尾酱,清蒸鸡丝、金华火腿、酱肉片、肉丸子,一个咸鸭蛋、皮蛋、腌咸菜的攒盒,热牛乳、热羊乳、热豆浆若干。
总结:主食南北皆有,佐餐的肉菜也不少,还有各种酱以及奶品。
要说珍贵,倒是不至于,但丰盛得很。
而吃饭的人有:柳氏、谢芷娘、谢芸娘。
三个儿媳负责布菜,没得吃。
假使程丹若才穿过来,又或是一直在家当小姐,心里指不定骂骂咧咧,但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习惯了。
服侍柳氏吃饭,她不会吃到一半吐出来,或是卡住咳嗽。服侍小姑子吃饭,她们再皱眉噘嘴,也不需要绞尽脑汁揣摩,生怕被牵连。
程丹若当自己是餐馆的服务员,帮忙下料烤肉,心平气和。
“母亲请用膳。”她盥手,递上筷子。
新妇第一天,必定要立规矩,柳氏不曾拒绝,只笑道:“你们坐下吃吧。”这话是对莫大奶奶和荣二奶奶说的。
两个媳妇谢过,坐下用饭。
程丹若拿起公筷,给柳氏布菜。
她当然不知道柳氏爱吃什么,但没关系,丫鬟会悄悄比划,还会将合适的菜品放到柳氏面前。
程丹若按照提示,默不作声地布菜,一声不吭。
柳氏时不时朝她点点头,和善地笑笑,心里却无奈,既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也不是个机灵巧慧的。
好歹随便奉承两句啊,问她用得好不好啊。
又睃一眼莫大奶奶和荣二奶奶。
她们的唇边,蕴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在说:名满京城的谢三郎,到头来娶了这么一个平庸的女人。
真讽刺啊。
第160章 理事务
饭桌上的暗流汹涌, 程丹若亦有所觉,但没吭声。
她对谢家的情况, 定下了行动方针:大节无亏, 小事放飞。
说人话:最开始的分不要太高,及格就行了。
谢家副本较皇宫安全得多,事事周到, 容易累死不说, 后面涨分也难。相反,六十分到九十分, 进步空间大, 操作余地多, 划算。
早饭在微妙的气氛中, 飞快过去了。
柳氏漱完口, 示意她们可以离开,谢芷娘和谢芸娘也识趣,吃完就说去上学。
程丹若被留下来, 和婆婆第一次面对面谈话。
柳氏端起茶盏, 先提醒自己,不要中了两个继子媳妇的挑拨之计, 这才平复下心绪,安抚新媳妇:“子真先生待三郎如亲子,以后你就当自己家一样。”
程丹若:“是, 多谢母亲。”
柳氏又道:“初来乍到,总有些不合习惯的事,若有难处, 不要自己扛着,同我说就是, 不必外道。”
程丹若依旧点头:“多谢母亲关爱。”
柳氏喝口茶,拍拍她的手,对丫鬟道:“把我的妆匣取来。”
丫鬟便捧来一个三层高的妆奁,大大小小的抽屉十来个。柳氏拉开抽屉,一件件在她身上比划。
程丹若一动不动,当模特给柳氏相看。
柳氏道:“你倒是适合金的翠的,玉的倒不衬气色。”
于是,给她一支金观音珠凤的顶簪,一对金飞鱼点翠嵌珍宝的掩鬓,一只金孔雀点翠的挑心,以及一对祖母绿耳坠。
“母亲恩赏,原不该辞。”程丹若委婉道,“只是儿媳初到,无功家室,当不得如此厚赏。”
柳氏笑道:“这算什么,不过几件首饰,难道我还给不起了?”
程丹若依旧摇头:“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态度坚决,柳氏也不好勉强,将最小的一对掩鬓递给她:“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儿媳愧受了。”程丹若摘下了镂刻双凤穿花的金掩鬓,换上更华丽的点翠嵌宝石的,阳光一照,流光溢彩。
“这才对。”柳氏很满意她的态度,又叫人端上茶点,待她吃一口,方问,“听说,你这回带来的人不多?”
程丹若:“是。”
陪嫁丫头一向是小姐们最重要的帮手,多是自小服侍,情分深厚,知根知底,但她半路插进来,哪有什么心腹。
洪夫人原想给她配足人手,可一来,好丫头都是要调教好些年,仓促之下买人都来不及,又怕她掸压不住家生子,干脆宁缺毋滥,只给了四个丫头。
这可愁怀了柳氏。
未出阁的姑娘,四个丫头勉强够了,做人媳妇才四个,怎么够用?而且,连个老持稳重的妈妈都没有。
再想到方才,两个儿媳不约而同的眼药,以及荣二奶奶今日的出头……
“三郎院里的梅韵梅蕊,年岁也不小了。”柳氏斟字酌句,“明年也该放出去,你们院里的人就少了一些。”
程丹若抬眼,贴心道:“是,若母亲能帮衬一二,儿媳感激不尽。”
柳氏立时松口气。往儿媳身边塞人手,是做主母的大忌,换做别人家,她绝不会开这口,平白生出龃龉。
现在程氏主动要求,并不忌讳什么,果如三郎所言,是个不爱计较的性子。
“咱们家人多,事情也多。”柳氏诚恳道,“你身边少了人,办事都不方便。”
“儿媳明白。”程丹若真心无所谓,想放人就让她放,都一样。
“好孩子。”柳氏终于发现了一个儿媳妇的大优点。
深明大义。
她沉吟片时,道:“叫玛瑙和林妈妈来。”
玛瑙是个十六岁的姑娘,梳着油亮的长辫子,面孔秀丽,眉毛细长,林妈妈则有些年纪,略有些胖,面相看着很和气。
“林妈妈原是三郎的奶娘,只是他进宫早,不大回来,便不在身边伺候。”柳氏仔细介绍,“如今他成了家,你们院里还少一个老持稳重的人,我想,谁都没有林妈妈合适了。”
程丹若:“您说的是。”
柳氏又说:“玛瑙是我院里的人,有什么事只管使唤她,若是使着不得力,尽管同我说。”
瞥一眼跪着的丫头,敲打道:“你们好生伺候三奶奶,要是仗着自我屋里出去便轻狂了,饶不了你们。”
玛瑙和林妈妈都发誓,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