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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后,天气一日热过一热。
每天,安乐堂都会接到被送来的中暑宫人,好在吉秋等人已有经验,司药的女史也学习过如何应对,开药的开药,敷帕子的敷帕子,人晕乎乎的进来,却是没出人命。
太监那边,不少人想方设法讨了人丹,随身备两颗,听说颇有效果,名头都传到了宫外。
贵妃延续了冬季的德政,说服皇帝,令宫人内侍都不必在晌午的日头下做活,得到不少称颂。
她还召见了程丹若,夸赞她“勤勉仁善”,格外赏了她三把彩扇。
这可比她原先用的精美太多,扇面涂了一层金泥,阳光一照,黄金独有的光晕散开,精巧妍丽。
程丹若十分喜欢,但一看是岁寒三友套装,难免腹诽。
事情究竟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答案,由荣安公主揭晓。
事情是这样的:天气热,皇帝心疼女儿,决定把她叫进宫小住几日,西苑总比公主府凉快。
半年不见,程丹若再见到荣安公主,惊奇地发现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虽然改梳妇人头,人却还是以前的模样,既瞧不见初为人妇的羞涩甜美,也没有哀怨委屈,反而有股奇怪的平静。
“父皇。”荣安公主规规矩矩行礼。
皇帝见她颊边带汗,忙道:“过来用些冰镇百合汤。”
宫人奉上绿豆百合汤。
她端起来,一口气吃了半盅,笑说:“还是宫里的点心味道最好。”
皇帝说:“你府里厨子,原就是尚膳监惯用的人。”
“可那不是父皇赏我的。”荣安公主皱皱鼻子,把剩下的喝了。
皇帝好气又好笑,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记正事:“驸马祭祖回来没有?”
荣安公主顿了顿,才道:“快了。”
“祭祖是大事,你为何没跟去?”皇帝问。
荣安公主自然地说:“车马劳顿的,女儿不想去。”打量一眼皇帝的脸色,又挂起温顺的笑容,“驸马也说路途辛苦,不必我走这一趟。”
皇帝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左右已成亲,接下来都是水磨工夫,韩旭是个聪明人,不至于给荣安脸色看。
荣安公主察言观色,故作抱怨:“父皇偏心驸马,唯恐我薄待他。女儿虽不能同去,却派了人好生服侍。”
皇帝眉峰一挑:“驸马收了?”
“没有。”荣安公主道,“驸马说他有小厮伺候,不必宫人跟去。”
皇帝冷嗤:“算他识相。”又道,“你是公主,不必委屈自己。”
“父皇疼儿臣,儿臣才更要为女子表率。”荣安公主道,“女儿身子不好,当然要为驸马多考虑,这才是为人妻子的本分。”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图穷匕见,“程司宝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们父女说话的时候,程丹若正立在案几旁,等石太监在揭帖上批红,乍听见这话,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事发了。
这男人还要不要?
她心念电转,口中顺畅地回答:“公主所言甚是,‘为夫妇者,义以和亲,恩以好合’,公主‘修己以洁,事夫以柔’,必能与驸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全引经据典,总没毛病吧。
然而,荣安公主却道:“既然如此,程司宝事夫,必当贤良大度了?”
贤良二字,戳中了皇帝,他咽回训斥女儿的话,假装喝茶。
程丹若露出几分茫然,但答曰:“臣不才,当遵圣人言。”
荣安公主说:“恕我直言,程司宝相貌寻常,于表哥相比,难免黯然失色,令我有明珠蒙尘之憾。”
她盯住程丹若,一字一顿道:“不如,我将蕊红赐予你,如何?”
程丹若讶然:“恕臣愚钝,谢郎固美,与我何干?”
荣安公主瞪着她。
“咳。”皇帝不能再作壁上观,开口道,“程司宝,靖海侯已向晏家提亲,为你说为三郎媳妇。”
“臣惶恐。”程丹若毫不迟疑地说,“臣出身微贱,父母早亡,多亏亲戚仁厚,义父慈和,方有今日。谢郎芝兰玉树,才地高华,臣卑如草芥,难以相配,不敢有此奢望。”
皇帝万万没想到她这般回答,一时哑然。
他确实介意她出身低微,父母双亡,却不至于否决亲事,再说了,聘礼都下了,回绝也晚了啊。
反倒是荣安公主,既没想到她“不知情”,也未料到她一口回绝,堵了堵,才试探问:“父皇,既然程司宝不愿……”
“什么愿不愿的。”皇帝本来只是想敲打一二,结果惹来这样一番话,有点骑虎难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挑挑拣拣?”
再想想,敲打过了,她也知道这门亲事是高嫁,便转为安抚。
“程司宝亦不必妄自菲薄,你忠贞孝顺,品行过人,朕亦有耳闻。”
这话承受不起,程丹若立马道:“臣只尽本分,不敢当陛下如此嘉奖。”
“是你应得的。”皇帝感慨,“你舍生忘死,于洪水中救下亲长,侍奉长辈至诚至孝,不惜自学医术,如此孝心,委实难得。”
这回,程丹若货真价实地意外了:“侍奉长辈原是本分。”
心中却忖度,知道这些事的只有陈家人,他们无利不起早,好端端的必不会为她扬名,愿意这么做,必有好处。
是为了促成她的婚事才如此,还是说……婚事已经成了?
才过去一个月,就搞定了?
她思索着,恰到好处地显露心底的茫然,更添几分真实。
皇帝的视线转开,瞥了一眼扭头的女儿,暗暗叹息一声:就算出嫁,到底还是难解愁绪,也罢,待三郎成亲,总该死心了。
他抽出一本奏本,笑道:“王卿上奏,道你事君勤勉,平叛有功,请求追封你父为百户,朕准了。”
程丹若愕然。
石太监适时解围:“程司宝,还不叩谢陛下?”
她反应过来,酝酿一下感情,微红眼眶:“臣,叩谢陛下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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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获封尚宝女官,赐蟒服,自此,掌御玺女官者破格用“尚”,为正四品,位比掌印。
——《夏宫杂忆》梁寄书
十九年,丹若因事君勤勉,忠贞孝顺,晋为尚宝女官,追赠其父为百户,其母为宜人。冬,嫁谢玄英。
——《夏史·列传九十一》


第154章 离宫闱
半年前, 程丹若以为,自己升为司宝女官, 就已经足够炙手可热。
谁想人生的意外一茬接一茬, 皇帝一顿操作猛如虎,先她晋为尚宝女官,位比十二监掌印, 又追封她早死的爹妈, 轻轻松松让她改换门庭。
程丹若最大的短板,无非是平民出身, 小户之女。
如今程父有了官身, 哪怕只是虚衔, 她也是官家之女了。再有大儒做义父, 寺丞当亲戚, 即便不能说“显赫”,也不算差了。
但程丹若心里,与其说感激, 不如说微妙。
普通人要花费一生才能跨越的鸿沟, 甚至终其一生都没能成功的也不少,皇帝却一句话就解决了。
这样翻云覆雨的权势, 带给她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第一种的恐惧,今天能送她上青云,改天也能让她下地狱, 她不能不怕,而第二种,是基于恐惧而诞生的渴望。
假如今后, 她不想被一句话就决定了命运,就不得不去夺取权力, 成为参与博弈的一员。
然后,渴望又反过来催生了恐惧。
她恐惧自己的渴望,害怕自己变成被权力俘虏的怪物。
我变贪心了吗?明明以前,我只是想活得像个人,现在的我,却开始窥视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种复杂的心态,令她忐忑纠结,完全无法产生结婚的喜悦。
反倒是路人比她开心。
不止是尚食局,整个六局一司的女官,一见到她,眼睛都亮晶晶的。虽然没有明面上恭喜,可眼底透出的喜意,好像过年多发了三个月的月钱。
程丹若一度不解:“你们怎么比我还高兴?”
吉秋:“那可是谢郎啊!”
慧芳:“名满京城的谢郎!”
“所以?”
她们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反倒是问:“程姑姑,你为什么看起来……”
程丹若:“?”
“没有很期待的样子?”她们忐忑地问,生怕她不赞同这门婚事。
程丹若沉默了会儿,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两天,你们商量一下,以后谁负责哪一科。吉秋,七月考完试,你就能升做女史了,你也要好好想。”
说起这个,大家就没那么高兴了。
程丹若的婚期还没定,但肯定是今年的事,以后,她们又要恢复到没有大夫的日子。
“别担心。”程丹若看出了她们的犹豫,安慰道,“培训了一年,足够了。”
赤脚医生都是培训几个月就下乡,一边干活一边积累经验,她们不会更糟糕。
又过几日,程丹若找每个人都聊了聊,为她们选定方向。
掌药杜涓子家里是开药铺的,后来爹好赌,把家业输光了,她才进宫当女官,精通药理。
学习医术的人中,她学得最快,融会贯通,把脉准,开方也最好,程丹若力荐她接任安乐堂,负责大方脉。
女史汪湘儿学针灸最好,认穴准确,据说已经拜了精通按摩的司药为师,不止负责为娘娘们按摩,也会来安乐堂练手。
女史卢翠翠自己痛经,心思细腻,学妇科十分上心,也最有前途,安排她专门看妇人科。
唯独吉秋,她跟在程丹若身边最久,学习也勤快,但没有突出的天赋,什么都懂一点,却不精通。
程丹若想了很久,说:“你以后便负责急症吧。”
宫里的环境相对安逸,像李有义那样的箭伤,她就碰见过一次,大多数时候,急症只有几种:中暑、冻伤、溺水、异物,以及中毒。
前面四种,程丹若都教过,吉秋耳濡目染,多少都亲手试过,应该能应付。
唯独中毒一项,她说:“中毒是大事,你学会催吐的法子就够了,其他的不知道更安全。”
吉秋点点头,十分信服:“奴婢明白,听姑姑的。”
如此,安乐堂的工作便算是交接完毕了。
但程丹若犹觉不足。
她还想……还想再做点什么。
时间不多了,能做什么呢?
她思索,洪尚宫已经答应她,以后司药的女官都要学一些粗浅的医术,安乐堂也会安排人值守,不会再让宫人无助等死。
但这不是一日之功,培养女医是极其漫长的过程,她现在帮不了什么忙。
有什么事是马上能做,又非常有意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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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咏絮今日不当值,窝在屋里画了一幅夏日莲花图,并题诗一首。
盥手,吃一碟白樱桃,喝一盏清茶,墨迹也就干透了。她卷起画卷,沿着宫墙根下的小路,去安乐堂找程丹若。
天气很热,她走得一脸汗,一进门就说:“有冰镇绿豆汤没有?”
程丹若正立在墙边,头也不抬地答:“井里。”
王咏絮示意跟随的宫婢替她拿,自己则凑过去,诧异地问:“干什么,题诗?”
程丹若一手执笔,一手捧着墨囊,一副学人题诗的架势。
王咏絮问:“你新作了诗?给我瞧瞧。”
“不是。”程丹若蘸墨落笔,在墙上写字。
王咏絮逐字逐句地念。
“人命贵,当珍惜,爱身体,小事起。
“吃饭前,多盥手,方便后,必清洗。
“人咳嗽,戴面衣,清秽物,裹手巾。
“病者物,勤换洗,多水煮,三沸起。
“生水杂,多虫卵,温滚水,更康健。
“若泄泻,常饮水,盐与糖,莫忘记。
“肤烫伤,冲凉水,红肿解,涂油膏。
“人溺水,翻俯卧,排积水,复心肺。
“……”
王咏絮沉默了。
她本来还想说这字不够端正,有几句还没有押韵,但不知为何,仿佛有块垒堵在胸口,叫人说不出话。
“你——”她张张嘴,又放弃,纠结半天,还是端起瓷碗,抿了口冰凉的绿豆汤水。
暑气大消,浑身舒爽。
程丹若还在写。
王咏絮说:“我画了幅画,给你添妆。”
程丹若:“好,多谢。”
王咏絮没憋住:“你比许意娘还沉得住气啊。”
程丹若反省,她看起来是不是太不热衷这门亲事了,皇帝会不会心生不满:“应该怎么样?”
王咏絮说不好,她目睹过不少姐妹出嫁,没有一个这样的,哪怕许意娘,当初沉稳归沉稳,眉间仍有淡淡的喜意。
“总该更期待一点?你要嫁的可是谢郎啊。”她说。
“我很期待啊。”程丹若说,“每天都在为出嫁做准备。”
王咏絮看着她指尖的墨迹,难以理解:“就这个?”
“陛下屡屡降恩,我若因私废公,岂不是有负君恩吗?”程丹若说,“把差事办好,才能安心成亲,是不是?”
王咏絮对她的政治觉悟表示惊叹,而后选择闭嘴。
程丹若写完了卫生三字经,歇口气。
慧芳机灵地送上吊在井下的瓜,咔嚓一刀,甜水四贱。
王咏絮问:“你的扇套做好了吗?”
程丹若平静地说:“差松树。”
王咏絮:“等你做完,夏天都快过去了吧。”
“夏天年年都有。”程丹若捧着甜瓜,却很不理解,“可谁会在扇套上绣岁寒三友啊?”
王咏絮:“……”她还想问呢。
两人默默吃瓜,享受最后的相聚时刻。
“其实,”蝉鸣中,王咏絮开口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宫里作伴的。”
程丹若看向她。
王咏絮:“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离开。”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程丹若说,“以后还会见面的。”
“也是。”王咏絮说,“以谢郎的恩宠,你有的是进宫的机会。”
程丹若瞥她一眼:“你也可以出宫。”
王咏絮道:“出宫就要嫁人了。”
“你不想嫁人吗?”她好奇。
王咏絮咬掉甜瓜的尖尖,平静地说:“我不想被人嫌弃。”
程丹若点了点头,道:“宫里日子长,别忘了写诗集。”
“不会忘的。”王咏絮擦干净手上的汁水,把画留了下来,“送你的并蒂莲,望你同谢郎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程丹若:“我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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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咏絮开始,不少人陆续为程丹若添妆。
尚食陶莲送了一对犀角杯,宫正潘娉娉送了一个银酒壶和银荷花杯,尚仪张婉秀送了一方好墨,尚寝崔雪送了一盒宫花,尚服江梦送了一盒脂粉。
到这里还很正常,直到尚功局上下,以尚宫胡纤纤出面,给她送来一张苏绣的大红鸳鸯盖头。
苏绣,一针一线细腻灵动,栩栩如生,贵重到她不敢收。
然后——
李小瓶送扇套,令芬送帕子,吉秋送绣鞋,小红送帕子,小翠送抹额,福儿送荷包,燕子送香囊,盈盈送宫绦,紫烟送帕子,可蓉送香囊,春非送扇套,芳儿送帕子,荣儿送香囊,贵华送荷包……
很多名字,程丹若有印象,但更多的人名,她都不知道谁是谁。
送来的针线活里,做工有好有坏,但每一件都针脚细密平整,哪怕是最简单的兰花帕子,至少也三五天。
而且,有人留下了名字,有人没有,她回屋的时候,门槛上就放着绣件,还都没有地方还。
箱笼每天都在长出东西。
荷包+1+1+1+1
帕子+1+1+1+1
香囊+1+1+1+1
扇套+1+1+1+1+1
吉秋说,添妆的东西是不兴还的,程丹若只能收下,怀疑自己这辈子都不用自己做帕子荷包了。
太多了,粗略一数,就有近百件。
七月末,请期也走完了。
婚期定在十月,皇帝口谕,让她八月出宫备嫁。
贵妃赏脸,赐给她一对金香熏球,太后知道皇帝看重谢玄英,也赐下玉如意,当作为她添妆。
皇帝更没有小气,赐百金,绸缎二十匹,珍珠两盒。
八月初一,桂花开。
程丹若一大早起来,去清宁宫、景阳宫、光明殿叩头,谢恩辞去。
她进宫时,只有一个箱笼的行李,离宫之际,却足足带了三大个箱子。门口的禁军本欲搜检,但她报上姓名,打开箱子看看就放她离开。
“姑姑请。”
“三妹。”宫门外,晏大向她招手,并示意仆人替他搬行李,“这边。”
“兄长好。”程丹若朝他点点头,踏上脚蹬。
前方,人烟鼎沸,喧闹嘈杂,是久违的市井人间,是她曾经怀念过的天地。但此时此刻,她被莫名的情绪击中,不舍与怀念如疯长的藤蔓,缠满心脏。
短短一年半,她在宫城里完成了身份的蜕变。
从民到吏,从吏到官。
自此后,人生转折,志向更迭。
她不由回首,朝宫城里看了一眼。
红墙绿瓦,万里晴空,空气中暗香浮动。
送别的吉秋、慧芳、杜涓子……七七八八地朝她看来。墙根处,两三个完全不认识的宦官,正跪在墙角的阴影里,朝她叩头。
程丹若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艳日炽烈,照疼双眼,她微微合拢眼皮。
视野一片赤红。
她们腮边的泪水,微红的眼眶。
他们佝偻的背脊,红肿的额头。
一直困扰她的疑问,在此刻似乎有了答案。


第155章 后人谈
《名师讲堂》
“上一回我们讲到了程丹若进宫, 根据记载啊,她进宫当女官, 一共才一年半, 但不要小看这一年半的时间,在此期间,程丹若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可以说是质变了。”
讲台上, 年过四十的中年女教授侃侃而谈,语气幽默。
“你们想想啊, 她进宫前, 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虽然有晏鸿之做义父, 但古人是很讲究出身的, 没有出身的人,发家以后也得给自己找一个出身,拜一个名人祖宗。
“程丹若呢, 她是个女人, 本来可以通过婚姻改变阶级——咱们现在老说阶级固化,寒门难出贵子, 以前只会更难。但她就做到了,自己当了四品女官,以前夏朝的女官最高就五品, 六尚,太监才有四品,司礼监的掌印, 大太监,那都是四品, 能穿蟒服,佩玉带,多威风?
“有人觉得,尚宝女官的四品是虚的,没有实质性的权利,确实,尚宝的权利比不上五品的尚宫,更比不上真正的四品太监,但你不能否认,这在当时是很风光的事。
“尤其皇帝还追封了她的父母,啊,一下子,就变成官家女儿了,对吧?一般封百户、指挥使啊,都是给后妃的父母封的,她一个女官能做到这点,证明当时皇帝肯定很喜欢她。”
观众席好些人点头。
女教授喝了口水,继续说。
“从目前的史料来看,程丹若当女官的时候,主要干了两件大事,一件就是去山东,杀了叛军头领——这个目前有争议,一个说法是她‘手刃’,亲手把人给杀了,另一个说的是‘使计’,为谢玄英出了主意,是军师的角色。
“另一件就是编纂《去病经》,又叫《驱病经》。大家小时候肯定听过,‘吃饭前,当洗手,方便后,必清洁’。这本书一共才几百个字,不多,版本也很杂,但内容差不多,就是教你怎么讲究卫生。
“要知道,以前这种卫生习惯也是有的,古人有家训,就是教育子孙该怎么为人处世,怎么生活。可都是偏向思想品德的教育,要孝顺懂事,要勤学反思,没有真正教人讲卫生的。但程丹若在宫里,看到宫女太监们生活不好,就给他们编了这个……”
女教授又穿插了一些宫廷的描述,方便大家了解古代皇宫的生活。
比如,皇宫上厕所不方便,除了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只能去公共厕所。那公共厕所在哪儿呢?夹道里,离安乐堂很近。
“在宫里,生病是很忌讳的事,所以当时,很多找她看病的太监宫女,可能都是装成去上厕所,偷偷去的。”
观众们被逗笑了。
“总得来说,程丹若在皇宫的生活,除了给自己挣到了一个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机会,更关键的是,她了解了国家权力中心的运作。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很罕见的,一般人没有这样的机会,普通的朝廷官员都没有,他们在外头当官,想揣摩皇帝都没门。这就培养了她的政治性,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也培养了她的野心。
“你们想想看,尚宝女官的工作就是捧着御玺。象征最高权力的东西,每天在你手上过,你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是不是很不甘心?司礼监有批红权,女官执掌御玺,皇帝想的挺好的,分化平衡嘛,可权力沾了手,谁不想要?”
停顿了一下,女教授忽然笑了笑。
“我知道,很多人要问了,为什么是野心?不能是她看到民间疾苦,立志改变世道的仁心呢?我理解,程丹若这辈子,做了很多好人好事,大家难免觉得她是很圣母的一个人——我这里说的圣母是褒义啊。
“可你们想想,谢玄英和她夫妻感情那么好,她没有野心的话,完全可以靠丈夫的权柄做事,搞慈善啊,搞施舍啊,也都能办得到。可她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是不信任谢玄英吗?肯定不是,他们俩是古代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但爹有娘有老公有,不如自己有。不然舒舒服服当贵妇人不舒服吗?风雨老公全扛了,自己名声好,被人尊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所以,我认为她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两个字特别恰当。什么是野心,就是非分的、过大的欲望,在古代,权力是属于男人的,她要分享男人的东西,不就是‘野心’吗?”
女教授一连串的反问,让观众席鸦雀无声。
短暂的停顿后,她做出总结。
“古人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程丹若这个人是很有意思的,她本来稳进《列女传》,但非要赌一把,所以进了《列传》,所以,咱们节目才会邀请我花几集来讲她,不然,给她十分钟都算多啊。大家说,对不对?”
观众席的嘉宾笑了起来,很给面子地回应:“对——”
女教授笑了,说:“那今天咱们就说到这里,下一次,我会和大家说说她结婚以后的事。看看婚姻对程丹若的事业和生活,都产生了什么影响。”


第156章 理嫁妆
八月出宫, 十月出嫁,程丹若有了两个月的假期。
虽然不能吹着空调喝着可乐, 一觉睡到自然醒, 但比起皇宫里时时绷着弦,这确实是难得的休憩。
她每天早上起来,向洪夫人请安, 陪她吃饭, 然后去前院读书练字,下午回院子做针线。
不出门, 不社交, 就差把“安分守己”四个字写脸上了。
晏鸿之感慨:“你都不给为父一个提点你的机会。”
程丹若:“……义父请说。”
晏鸿之谆谆善诱:“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成亲前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她点头:“是。”
晏鸿之:“但也不必这么韬光养晦。”
程丹若作洗耳恭听状。
他:“午睡后过来一趟。”
她眨眨眼, 微笑。
“见一面无妨。”晏鸿之非常开明,“三郎说要和你说说嫁妆的事。”
程丹若想想,同意了。她已经看过自己的嫁妆单子, 靖海侯府送来的聘礼, 晏家原想让她全部带走,被她婉拒了。
晏家为名声计, 肯定要替她备份厚嫁妆,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着实难为情。
故此, 程丹若将聘礼中的名画古籍,全都留下来给晏鸿之,这样, 晏大、晏二不至于不高兴。
晏鸿之说她见外,她也不改主意。
幸好洪夫人劝:“丹娘也是体谅咱们, 这样,老大老二媳妇也高兴,他们兄妹反而能多存些香火请。将来你我百年,再留给她一些体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