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估测此事快则半年, 慢则一年有余,才会有下一步消息。
如今才五月,还早呢。
她全心全意在权力中心进修。
天气渐热, 宫人们换上了纱衣,除了佩戴端午制作的艾草荷包, 很多人也开始随身携带彩扇。
彩扇就是后世熟悉的折扇,又叫聚头扇,竹木为骨,绫绢为面,比团扇更便于携带收纳,很受宫人们的欢迎,讲究的还会套上精美的扇套子。
程丹若用的就是最普通的宫廷竹扇,也不讲究,随手将做衣服剩下的料子,缝成一个抽绳款的扇套,湖蓝绢暗纹,无绣花,耐脏又低调。
这日下午,天晴而多云,微风拂面熏人醉。
皇帝决定去西苑逛逛。
程丹若被传去,随奉帝王。
自三月起,皇帝就时常叫她过去,有时盖戳,有时却随口吩咐几桩小事,比如给太后、贵妃送东西,看望一下二公主。
在医院,领导让办私事,可以考虑辞职,但在公家单位,领导使唤你干职务外的事,是重用……吧?
唉,是不是都不能拒绝,就当是重用好了。
程丹若逐渐习惯,这次也没当回事,准备去当背景板。
然则,到了西苑,周围的太监和宫人忽然从静态壁花变成了动态背景。
宫婢们伸着玉指,逗弄翩翩蝴蝶,小太监学口技,模仿鸟的叫声,石太监绘声绘色地说起小时候用簸箕抓麻雀的趣事,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今儿天气好,皇帝出门遛弯,不是想大家屏气敛声伺候,而是一种踏青的悠然愉悦。
简而言之,开心一点,给皇帝打造出春日舒展的感觉。
真难伺候。
程丹若在肚子里腹诽半天,想想,自怀中掏出彩扇,微微扇动,既有动态,又不失静美。
说人话:要像一副会动的画。
石太监微顿脚步,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该给皇帝送点风。
程丹若不由心生犹疑。自从谢玄英提醒过她,她总有些疑邻盗斧,担心这几位大太监下绊子。
虽说数月来,石太监从未给她找过麻烦,反而时常给露脸机会,但捧杀也是一大狠招,反而要更小心谨慎。
此时此刻,她就在掂量,这马屁是拍还是不拍呢?
会不会拍到马脚,画蛇添足?
犹疑间,皇帝瞅到了她。
“程司宝,你的扇套怎么光秃秃的?”他点名批评,“也太素净了一些。”
程丹若一怔,脑子转动,口中先认错:“臣惭愧。”说完,仍然不清楚为什么被批评,只好摆明态度,“明日便换。”
可惜,皇帝不是随口一问,另有打算,故而追问:“程司宝,你女红如何?”
程丹若:???
她如实回答:“臣绣工寻常,只能略作缝补。”
皇帝皱眉:“这可不行。”他语重心长道,“妇有四德,德、容、言、工,女红如何能懈怠?”
程丹若一脸茫然地应:“是,臣必勤加练习。”
态度不错,皇帝勉强点头:“就做个岁寒三友的吧。”
她:“……是。”
皇帝亲口吩咐的作业,比国家大事更重要。
下班后,程丹若立刻去了尚功局,讨要岁寒三友的绣样,又借了一件实物,顺便再买丝线、针和绣棚,准备回去学刺绣。
好在老师很多,宫中生活寂寞,宫人们不是读书,就是做绣活,随便抓一个都能请教。
程丹若学得十分认真。
古代要什么没什么,多做手工有好处,以后不求人。
隔日,轮班到安乐堂上值。
程丹若巡诊完毕,坐在檐下描样子,司制的一位女史来了,见她在做绣活,主动表示愿意教她。
“先前犯了眼疾,多亏你的方子。”她说,“我身无长物,唯独绣工过得去,若不嫌弃,可以教你几针。”
程丹若报之苦笑。
她不是全科医生,其实并不知道怎么看眼科,人家来求药,能做的不过是查看平板内的古籍,看有无对症的药方可用。
这是对病人极不负责任的,可不给她们,她们又找不到擅长眼科的大夫,即便找到了,人家用的方子,指不定和她的差不多。
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可即便如此,宫里的人也把她当菩萨。
原以为进宫一趟,少不了勾心斗角,谁知一年多来,她遇到的似乎都是好人。无论宫人太监,均是笑脸相迎。
何德何能啊……
“我从前没学过绣活,你要从头教我,怕是耽误你的差事。”她推却。
女史却好像被冒犯,脸红耳赤,争辩道:“我的绣工,庄嫔娘娘也十分喜欢,误不了你的事。”
程丹若吓一跳,赶忙道:“若是这样,便麻烦你了。”
她这才恢复笑影,坐到一旁仔细教。
女史教得自然比宫人仔细,就是费眼睛,才做一会儿就眼酸。
程丹若拿热帕子敷眼睛,趁机找一找养眼的方子。
片刻后,道:“做绣活费眼,平日就要注重保养,我有个清目的方子,一会儿我煎好,你也拿些去试试。”
女史忙说:“这怎么好意思?”
“费不了多少事,我眼睛也疼呢。”程丹若放下绣活,写方子叫人去库房拿药。
她选的是慈禧用过的清目养阴洗眼方,主药材为甘菊、霜桑叶、薄荷、羚羊尖、生地、夏枯草,水煎熏洗。
女史推辞不过,拿了一瓮回去与姐妹们共享。
不知是真有疗效,还是热敷原就能舒缓眼睛疲劳,大家用了都说好,第二天凑了银钱,请她再弄些来。
程丹若听说后,不免想道,这样的养生方子,与其给少做绣活的娘娘们用,不如给宫人,便又抄了“避瘟明目清上散”和“菊花延龄膏”给她们。
尤其菊花延龄膏的主药是菊花,没有犯忌之物,应用最适宜。
司制上下都颇为感激,传话过来,说有什么要学的,尽管和她们提,别的本事没有,人人都有看家本事,传她一手也无妨。
程丹若十分感激,但一点都不想学。
扇套看着简单,真要绣出岁寒三友,难如登天。
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她已经开始烦了。
换换脑子,做点中暑药吧。
程丹若挑挑拣拣,选中了《中药制剂手册》里记载的人丹,此药可用于醉酒、消化不良、中暑、晕船,是现代的中药方子。
因天气渐热,中暑的急救法子也被她誊写多份,一份贴在内安乐堂,令来往宫人读看,一份送往差事最苦的直殿监,命人口耳相传。
一来二去的,扇套的进度就很惨了。
程丹若已经足够努力,逮着机会就做两针,但一则基础差,二则要当差,因此夏至日,皇帝问起此事,她只能说:“还未做成。”
皇帝恨铁不成钢:“一个扇套,做这么慢?”
她态度极好:“臣一定努力。”
为了向大领导证明自己的态度,程丹若把绣活带到了西苑。
入夏后,皇帝就把办公地点搬到了西苑,印鉴自然全都移过来。此处有天棚,透风而无虫蚁,程丹若就选个阴凉处,无事就和针线较劲。
微风徐徐,湖边的水汽带走暑热,十分舒服。
尤其晌午过后,皇帝习惯午睡,整座大殿静悄悄的,一丝人声不闻。
她就在廊下靠着,一针一针绣竹叶子。
绣好一片,拿起来检查。
嗯,按女史的话说,不够灵动,僵硬无神。
但程丹若自己觉得挺好的,每一针都很均匀细致,有种手术刀的美感。
可能确实不像竹子?
算了,管他呢。
只要态度够认真,工作内容足够多,就算结果一般,领导也不会骂太过分。
但话说回来,皇帝为什么忽然关心她的女红?
第一次可能是一时兴起,后面还记得抽查作业,实在过于上心了。
而她一个司宝,女红做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的?
还妇女四德……嗯??
程丹若升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谢玄英不会已经和皇帝坦白,准备请他赐婚吧?
这不对啊。
皇帝能给公主、郡主赐婚,是因为他是皇室的大家长。但君对臣能赐婢妾,却不能赐妻,臣是士大夫,不是奴婢,不能以配种的姿态拉郎。
因此,当初赐婚王家,须得王尚书首肯,皇帝也自言“做媒”而已。
女官应该也……不能吧?
程丹若缺乏常识,不由忐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谢玄英。
在山东时,他思量得比她还周全,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可二十岁的年轻人,犯错也不奇怪。
她将信将疑,忽然有点后悔了。
为什么要结婚呢?
虽然靖海侯府是一个不错的平台,谢玄英也是不错的合伙人,但婚姻会带来许多不确定性,再是光明大道,也不代表一定能走到终点。
也许,崎岖小道才是通往正确答案的道路呢?
她反思复盘,游移不定,却不知道,现在改口已经迟了。
夏至日,谢家下聘。
消息终于瞒不住了。


第152章 各方动
“纳征者, 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 作为六礼的第四步, 一旦下聘,婚事等于落定,再难反悔了。
而聘礼抬出府, 抬去别人家, 也不可能瞒得住路人的眼,消息自然传了开来。
舆论尚可。
翰林院的同僚们, 称赞谢玄英“尊师重道, 知恩图报”, 不然, 为什么明明能和高官重臣结亲, 却偏娶老师的女儿呢?
晏鸿之有名,却非朝臣,这门婚事没有实际好处, 所以, 体现了谢郎不慕富贵强权,玉洁松贞的高洁品性。
这无疑令文人们大为欣赏。
貌比潘安, 德如美玉,谦谦君子当如是。
夸他,使劲夸他, 夸他又不要钱。
至于程丹若本人的条件好坏,在“恩师之女”的光环下,一点都不重要。
而谢玄英要好的朋友们, 看得就要更实际一些。
永春侯的儿子说:“能向着你,比什么都强, 不像我,娶妻如老娘,一天到晚盯着我读书。”
他的妻子出自书香门第,饱读诗书,其母聘得这般淑女,就是想她相夫教子,振兴后代。
曹郎想到张家和晏家的门第之别,为他委屈:“你爹也太偏心了。”不过,也认同他的选择,“知根知底最要紧。”
他娶表姐,不就是因为和表姐打小认识,处得还不错么。
只有常平长公主的儿子,和承恩公的孙子,作为皇亲外戚,行事更随心所欲,少见地好奇人本身。
“比许氏如何?”他们八卦。
谢玄英面无表情地问:“郡王妃与我何干?”
“聊聊嘛,别假正经。”常平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姐妹,是皇帝的姑姑,血缘比丰郡王近,故她家儿子全无顾忌,“许氏自嫁入郡王府,在宗室之间名声颇佳,听说夫唱妇随十分恩爱。”
谢玄英:“与我无关。”
“人都爱比较,人家比你和丰郡王,也会比许氏和晏氏。”承恩公的孙子不以为然,“若是差太多,免不了遭人奚落。”
谢玄英纠正:“程氏。”
“姓没改?”众人大为惊愕。
谢玄英说:“绝户女,改之不孝。”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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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了陈家。
陈老爷在家待了数月,接连拜访了黄夫人娘家,陈芳娘的婆家——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平江伯,这才得了大理寺的空缺。
全家都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为陈婉娘说亲事,忽然就被新消息砸到了头。
陈老爷连忙回家找黄夫人商量:“晏家有几个女儿?”
黄夫人说:“仅大房有一女,怎么了?”
陈老爷把听见的消息说了,将信将疑:“说是晏家姑娘,是这孙女,还是……”
黄夫人当机立断:“我明日就去燕子胡同。”
她亲自上门,洪夫人自不能含糊,无论如何,陈家终归对程丹若有养育之恩。
“原是该和你们说的,但我这些日子忙着筹备嫁妆,一时忘了。”洪夫人满脸歉疚,笑盈盈道,“倒叫你跑一趟。”
她说:“我们老爷实在喜欢丹娘这孩子,舍不得她随便嫁人,正巧,三郎还未说亲,便凑做一对了。”
黄夫人瞥了眼嫁妆单子,笑道:“丹娘能有个好归宿,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毕竟在我们老太太跟前养过几年,我也拿她当家中晚辈看待。”
喝口茶,略微盘算家中银两,咬咬牙,“待我回去秉明老太太,为侄女添份好嫁妆。”
洪夫人客气道:“哪能让你家破费,我们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姑娘的嫁妆凑一凑还是有的。”
黄夫人哪会将这话当真。
他们和程丹若之间,只剩了一些养育之恩,恩情虽然必是要还的,可真心实意地报答,和敷衍了事的报答,结果可截然不同。
京城这么大,陈家才刚刚起步,人脉当然是越多越好。
黄夫人坚决表示,一定要出一份嫁妆做心意。
洪夫人劝几次都没劝动,只好不再说话。
黄夫人没有久留,很快归家通气。
陈老太太一惊:“嫁到靖海侯府去?”她委实觉得不可思议,“晏家就这么喜欢她?”
黄夫人说:“老太太,无论晏家为何结这门亲,丹娘总是咱们家的亲戚,这门亲事,于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近些年,陈老太太愈发老迈,精神和力气也大幅下滑。
她越来越需要依靠儿子,也不得不和儿媳缓和关系,闻言便道:“是这个理,不过……”
陈老太太沉吟良久,不甚确定地问:“丹娘同咱们家,还有多少情分?”
黄夫人沉默了。
扪心自问,陈家不曾亏待过她,一应吃的用的,明面上和陈家女孩相仿,但若是问有没有真心相待,也着实不敢打包票。
“她是个念旧的。”黄夫人这般道。
陈老太太闭目思量了会儿,定下决意:“陈家对她有养育之恩,但这还不够。”
报恩是一锤子买卖,一旦嫁到侯府,还人情的机会太多了。陈家要兴起,需要的是有来有往的人情走动。
此时此刻,这位带出进士儿子的老寡妇,显露出了经年的生存智慧。
“过两日,平江伯家的周岁宴,你好生对待。”她缓缓道,“要让丹娘承我们家的情。”
黄夫人默默思量片刻,道:“儿媳明白。”
*
陈家和平江伯的关系,其实有点远——陈芳娘嫁给了平江伯弟弟的庶子。
但平江伯老家的规矩是长子继承家业,别府另住,老太太同幼子住在一起,两家暂不分家,颇类红楼贾府的情况。
这次,平江伯的嫡孙周岁,大宴宾客,也邀请了弟弟的亲家。
大理寺丞虽然才正五品,在京城只是小官,但干得好,能调往都察院,要成了御史,内阁也让三分,前途光明,是以双方都有意拉近关系。
作为京中还过得去的勋贵,平江伯府虽不如靖海侯显贵,也不似昌平侯正值当打之年,但凭借祖荫与世代经营,不算太没落。
周岁宴当天,宾客盈门。
黄夫人作为亲家,到的稍微早一些,先见过了陈芳娘,她的气色比过去好,娘家盛起,婆家也给脸面。
“母亲。”陈芳娘福身行礼。
黄夫人点点头,说了两句潘姨娘的近况,好让她安心,目光却隐蔽地寻觅柳氏的踪迹。
柳氏到的晚,却受到了热烈欢迎。没办法,丈夫位高权重,儿子圣眷优渥,她在交际场的地位毋庸置疑。
平江伯夫人长袖善舞,妙语连连,很好得活络了气氛。
大家先按部就班地看孩子抓周,随后入席看戏。
一两句戏班的闲聊过后,很快有人提起了谢玄英的亲事。
“什么时候定下的?先前可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先开口的贵妇人满脸惋惜,玩笑道,“你的嘴也太紧了,当罚一杯。”
“可不是,早先就听说你家急着说亲事,却没想到这么快。”又一人接口,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又体贴道,“不过,谢郎是不小了,你急着抱孙子也是常事。”
急着说亲,不小了,抱孙子……都是内宅混过的,谁听不出个中涵义?
黄夫人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瞧你说的,我还没有孙子抱?”柳氏笑盈盈道,“男儿志在四方,孩子想先立业再成家,我这做娘的只有支持的份儿。”
她端起茶盏,一脸好笑:“是他老师心疼,人刚回来就催我们。侯爷想,子真先生待三郎视如亲子,干脆亲上加亲算了。我想也是这个理,原是没有姑娘,既然有了,论亲厚,谁比得上授业恩师?”
魏侍郎的夫人道:“我依稀听说,似乎是义女?”
柳氏点点头,笑言:“虽非血亲,却是子真先生的心头好,老先生同我说,若非是给三郎求的,换作我家四郎,他可不一定点这个头。”
“我仿佛见过。”魏太太说,“是去年王家赏梅宴上的姑娘吗?”
柳氏早就把程丹若进京的所有动向,都调查了明白,闻言道:“是,她和王家娘子颇为亲善。”
魏太太点点头:“是个好姑娘。”她向其他人解释了一遍赏梅宴的变故,又大力认可,“我家姑娘被吓傻了,多亏那孩子援手,若不然……”
柳氏不意如此发展,不由惊讶。
她将魏家作为结亲人选,自然知道魏姑娘的性子,活泼大胆,开朗可爱,她都被吓坏了,程氏居然更胜一筹?
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柳氏只是微微一笑,一副十分满意亲事的样子。
不过,总有看好戏的妇人,故作好奇:“竟这样好?比许氏如何?”
这样的场合,昌平侯夫人自然也在,不悦地皱眉。
刚想开口,柳氏抢先一步,笑道:“郡王妃贤良淑德,我家哪有这福气。”
众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昌平侯夫人被触怒,呷口茶,不咸不淡道:“这你可就自谦了,谢郎的品貌,配谁都是绰绰有余,若不能寻个四角俱全的,我都替你可惜啊。”
“也不一定。”有人明褒暗贬,意味深长地说,“虽然从未听过这姑娘,说不定就是个好的。”
柳氏物色媳妇并未瞒着人,心动的不在少数,可刚与家里商定,那边就成了,难免不舒服,好似女儿低了人一头,有意出口恶气。
遂附和道:“是啊,只是我们没听过罢了。”
机会来了。
黄夫人立刻出声:“这不奇怪,她从前随我家在江南赴任,才进京不久呢。”
此话一出,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黄夫人不疾不徐道:“那是我家的远方侄女,父母早亡,寄住在我们家,不是我说,这孩子品性真没得挑。”
她今日赴宴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向程丹若,向谢家示好,故不吝溢美之词。
“我家老太太前些年中风,诸位也知道,这病着实棘手,多亏这孩子帮手,日以继夜服侍,无论大小事都亲自过手,还自学医术,为我家老太太针灸。”
在座之人纷纷面露异色,中风有多棘手,大家多少知道一些,由不得不诧异。
黄夫人不动声色,笑盈盈说:“你们猜怎么着,过了一年,人好了大半,如今虽有不便,却能行走言语,大夫都好生惊讶。”
“当真?”有人将信将疑。
“松江府的人都知道。”黄夫人看向柳氏,格外道,“顾太太也是知道的,她家兰娘也同丹娘颇为投缘。”
柳氏笑了:“这可真是巧了。”
黄夫人微微一笑,感慨道:“当年淮河水患,乡下的老宅全淹了,全靠她找来门板,让我家老太太漂着,足足坚持了两天一夜,才等来族人相救。”
说着,朝柳氏笑了笑,“我家老太太听说她定亲,急得什么似的,非要替她掌掌眼,我说是靖海侯府的公子,老人家才安心备嫁妆去了。”
拍完谢家马屁,看向众妇人,强调道,“那孩子别的不敢说,人是真孝顺。要是我亲女儿,这辈子就没什么愁的了。”
毕竟是自家亲眷,平江伯夫人多少要力撑一把,便笑道:“孩子孝顺,比什么都重要。”
忖度着该和靖海侯府交好,又同柳氏说,“你呀,将来就享媳妇的福吧。”


第153章 大人情
黄夫人在平江伯府的一番话, 虽然有些微妙,但绝对是扎扎实实的人情。
家世固然重要, 名声亦是无价之宝。
孝顺的名声, 哪怕实际上比不了总督爹、县主娘,只不过是个轻飘飘的名声,但谁都必须夸赞她。
这是政治正确。
程氏出身贫寒?她孝顺。
程氏只是义女?她孝顺。
程氏其貌不扬?她孝顺。
程丹若在陈老太太跟前做牛做马, 足足五年, 终于换来了一层金身。
镀金也是金啊。
柳氏心里的五分愿意,勉勉强强爬到了七分, 堪堪及格。
但有一个问题, 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聘礼都下了, 她还没见过儿媳妇。
可深宫内苑, 无召不得入, 能光明正大进宫的日子,只有正旦和冬至,命妇进宫朝贺, 或是二月的亲蚕礼。
再不然, 只能等丧事了。
目前,太后、太妃都活得不错, 柳氏再心急,也无计可施。
反倒是谢玄英,他的封赏下来了, 须进宫谢恩。
皇帝对他一向慷慨,这次又是扎实的军功,半点不吝啬, 直接升他为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正四品。
看起来只是升了半级, 其实不然。
京卫指挥使司统辖京城卫所,也就是全部的亲军,涵盖亲军二十六卫,也就是不属于五军都督府,直属于皇帝的兵马,还有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三十三卫。
总结:单位很好,前途无量。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金银田庄等财物,这姑且不说,皇帝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差事。
去翰林院修《典录》。
《典录》的全称是《夏典录》,于开国初便开始编纂,历经二十余年方成,聚集了千年来众多文献,前后共计三千余人参与。
但随着时间流逝,一些书籍老化破碎,新的书籍源源不断出现。因此,每隔几十年,就要主持修撰一次,重抄破损的旧书,增添新书。
这当然是一门苦差事,抄写必须一字无误,且必须用台阁体。但重修《典录》的活儿,一年前就开始了,如今已经干得七七八八。
此时加入,干几个月,就是一笔极其光鲜的履历。
皇帝厚爱至此,谢玄英当然要谢恩。
那日,他走过九曲桥,绕过回廊,就看见殿外的廊下,程丹若正靠在朱红的廊柱下,低头刺绣,背后,太液池的莲花微开,垂柳扬起翠绿的枝条。
湖水波光粼粼,清风四来。
场景很美,但谢玄英总觉得哪里不对,定定看了两眼。
她似有所感,看过来。
四目相对。
程丹若欲言又止。
谢玄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这可不像是喜悦期待的样子,她一脸为难,该不会想反悔吧?
这万万不能。
于是,假装没瞧见她,目不斜视地走进殿内。
皇帝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离开窗边,和蔼地问:“怎么不说两句?定亲了,说两句也无妨。”
谢玄英不动声色:“定了亲才更要避嫌。”
道理很对,皇帝也不强求,转而问起别的事。
“和朕说说谭祥。”
“是。”
谢玄英虽然推辞了皇帝领兵的建议,但也始终关心着海防,就事论事,论述自己的看法。
皇帝招手,示意上茶,一面听一面思索。
外头,廊檐下,白云舒展。
程丹若坐回原位,乍看是在绣梅花,实则纳闷。
他跑这么快干什么?婚事不顺利,怕她追问才避之不及?
倒也不必,要是真谈不拢,也就罢了。
又不是非嫁他不可。
不嫁,是不是就不用做扇套了?
程丹若拿起绣棚,对着太阳钻研了一会儿,决定扔一边再说。
手工很好,做久了还是会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