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 她都没有瞒着程丹若。
破旧的寨子没有多建房屋, 却建起了一道道防御工事, 有箭楼,有壁垒,还有一大片陷阱和拒马。
程丹若没有军事经验, 看不出优劣, 可乍看上去,确实挺唬人的。
她猜测, 白明月大概打算等战事胶着之际,派她去和官兵和谈。
若是如此,性命无忧。
可事情真的有这么顺利吗?
左右护法死了, 却还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那个教主,去哪儿了?
是夜。
屋外狂风呼号,秋雨淅沥, 程丹若裹紧衣裳,手握匕首, 蜷卧在草席上,看似在睡觉,其实耳朵始终贴紧地面,分辨着各种声音。
地板颤动,传来有别于老鼠虫蚁的声音。
是人的脚步声。
她立时惊醒,但身体一动不动,保持原有的平稳呼吸,偶尔转动眼珠,做出睡梦之状。
不多时,门被轻轻推开,有人立在门后,无声无息地观察着她。
足足一刻钟,程丹若都维持着原样,身体放松,呼吸平稳。
门关上了。
隐约响起人声,是谁在说话。但两间耳房间隔了大厅,声音压得又低,根本听不清楚内容。
程丹若轻轻呼出口气,摸出听诊器,借头发的遮掩,扣在了门板上。
声音被放大,断断续续,勉强能够分辨。
白明月:“你怎么突然来了?”
对方说:“大事不妙。”
白明月:“噢?”
对方道:“左右护法都完蛋了。”
白明月:“这不是早晚的事?”
对方说:“我们少了五千兵马。”
白明月:“朝廷出兵多少?”
对方回:“说是一万。”
白明月:“我们有三万,还占着山寨,你怕打不赢?”
对方说:“打赢了又怎么样?当初造反是没办法,现在总要为将来考虑,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当山贼!”
白明月没有说话。
对方焦急起来,劝说她:“月娥,该收手了,不然咱们都没有好下场。”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
寒风挤进缝隙,“呜呜咽咽”像是鬼哭,听得人寒毛直竖。
白明月终于开口:“你想怎么样?”
“关键还在水生身上。”对方早有盘算,不假思索地说,“他是鲁王的儿子,他不能不认。”
白明月:“鲁王被两位护法杀了。”
对方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他们偷绑了人,估计是想做人质,结果把人弄死了。”白明月道,“不过,我已经让他写下一封信,承认水生的身世,还有他的手印和印鉴。再不行,就滴血认亲。”
对方松口气:“那就好。”
他想想,心生一计:“既然这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锅全扣他头上去,死人没办法狡辩,只要我们咬死是他主导的,咱们是弃暗投明,再让水生继承他的王位,你以后就是王妃娘娘了。”
听及此处,程丹若不由怀疑自己的耳朵。
让鲁王背了锅,他的儿子还能继承王位?你们对皇帝是有多大的误解?
白明月还佯装意动:“这倒也是个办法……可你怎么办?”
后半句透出明显的关切之意,让对方的语调变得柔和:“傻女人,王府里就剩一个老太婆,等她死了,就是你最大,到时候我们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赌咒发誓:“你放心,水生就和我亲生儿子一样,我绝不害他。”
程丹若明白了,这是白明月的情夫。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话就外道了,如果我连你都不信,还能信谁?”白明月嗓音轻柔,与之前表现出来的精明果决大不相同,“水生还好吧?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程丹若恍然。
“能吃能睡,好着呢。”情夫道,“你说,干不干?”
白明月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这事不能主动说,得让他们自己发现。以官兵的做事风格,他们不敢随便动我们,肯定要请示上头。这点时间,够我们铺后路的了。咱们要以防万一,倘若他们不认,我们还能带水生脱身。”
情夫深觉有理:“你想得周全,得做两手准备。”
他试探着问:“咱们弄艘船,不行就跑,怎么样?”
“跑去哪里?”
“辽东,不行就去高丽、东瀛,只要有钱,怕什么?”情夫说,“但我手头的人不够,把你的人借我几个。”
白明月说:“你傻啊,我们跑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钱怎么分?”
“这……”情夫犹豫片刻,“也行吧。但我得亲自去才行。”
“水生怎么办?”白明月问,“他得留在附近,官兵肯定要验人,”
情夫犹豫了一下,说:“孩子还是交给你,不然他们以为我们随便抱一个糊弄就麻烦了。”
“我事情多,哪里照顾得过来。”白明月说,“让罗汉军去备船,你留在这里帮我照看。”
情夫说:“我不信他们。你敢保证他们就不会出卖你?”
“这……”
“听我的。”
白明月叹口气,退步了:“只能这样了,除了你,我谁都不信。”窸窸窣窣,盖子打开的声音,“这是我从鲁王府带走的宝贝,你替我保管,别弄丢了。”
情夫问:“这值多少钱啊?”
“钱?这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她笑,“就这颗东珠,至少一千两。”
一阵静默。
过会儿,情夫才说:“放心,我会好好替你保管的。”
“都交给你了。我会派人送信,故意被官兵发现,为你争取时间。”她说,“去辽东的话,你就去益都,那里是我们老家,地头熟,跑起来也方便。”
情夫一口应下:“好。”
“天一亮,你就走,别让教众发现。”白明月叮嘱,“让两个坛主上点心,别让官兵把县夺回去。”
“他们积极着呢,一个娶了县太爷的女儿做妾,一个占了百来亩田,肥肉吃到嘴里头,谁肯吐出来?”情夫搂过她,“时候还早……”
“大冷天的。”白明月笑道,“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急什么?”
情夫说:“这不是想你了么?”
“得啦,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还是大事要紧。”白明月说。
情夫也没坚持,试探道:“那我现在就走?你留不留我?”
“我留你,你就肯留?”
“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番“郎情妾意”,可肚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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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阴沉,雨珠连绵,本该是压抑的日子,山寨里却热火朝天。
程丹若和看守她的小姑娘一起做针线,打听问:“怎么人越来越多了?”
小姑娘被叮嘱过,知道什么可以说,得意道:“这都是坛主送来的信众,大家都觉得,跟着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你们很信白姑娘。”
“是佛母。”小姑娘皱眉纠正,“佛母法力无边,一定会让大家好起来的。”
“她确实了不得。”程丹若附和着,默默估算山寨里的人数。
她来的时候,这里大约千人不到,人太多也养不起。后面,陆陆续续来过好几批人,不是带着粮草,就是带着冬衣,大概也有千余人。
再加上近些日子的,至少有三千余人。
又两日,山上来了一批老弱妇孺,粗汉阿牛管其中一个老妇叫“娘”,小姑娘拉着一对老夫妻叫“爹娘”。
他们是罗汉军的亲属。
当天夜里,白明月将一个婴孩交到她手上。
“此乃鲁王之子。”她笑问,“像不像?”
程丹若不接:“为何给我?不怕我害了他?”
白明月却神色自若:“你忠于朝廷,怕是不敢害天家的人,指不定还要保他活命呢。”
程丹若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有此子,为何还要造反?”
“是。”程丹若好奇,她打算怎么编。
白明月叹息一声,幽幽道:“教众信奉我,认我为‘佛母’,以为我法力通天,可他们不知道,我是受制于人啊。”
程丹若:“你是说左右护法?我听说他们原是马贼,颇为厉害。”
“区区响马,能奈我何?”白明月道,“是我兄长。”
程丹若:“……”
“你应该知道,无生教除了我,还有一个教主。”她说,“我手下只有五百罗汉军,他却有五千人。这两日上山的老弱妇孺,说是充实教廷的教众,其实都是他不要的弃子。”
程丹若:“他不想被招安吗?”
白明月笑了笑,眼神晦暗不明:“妹子,我同你说句真心话。男人想要的不是好好过日子,是权势。一个男人尝过权势的滋味,就不会再甘心做一个普通人,就算只在一个县城里做大老爷,也好过做有钱闲汉。”
“你想我怎么做?”
“我们孤儿寡母没有野心。”白明月抱着怀里的孩子,轻轻拍着他,“只要能过安稳日子,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程丹若犹豫道:“其实,你若想皇家认下这个孩子,他就不能是奸生子。”
白明月笑了,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这个女官是真心替她考虑,遂说:“东苑的女人,都死了吧?”
程丹若:“嗯,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殉葬……”
“什么殉葬,谁会为了那个畜生殉葬?肯定是那个老太婆怕走漏风声,才把人都灭口了。”白明月微微笑,“这样也好,没人说得清那有几个人,多一个活下来的,也不稀奇。”
程丹若:“这必须说服王太妃。”
“我无生教破益都,是用王府玉佩骗的官兵。”白明月淡淡道,“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该清楚怎么做。”
第122章 留下来
在古代, 能成事者,绝非常人。
程丹若不知道, 后世的历史会如何评判无生教的起义, 至少在她看来,白明月作为社会底层,尤其她还是个女人, 走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了不得。
她试着复盘无生教的局势。
在朝廷看来, 叛军有两股势力:马贼、无生教。
事实证明,这两方人马都有被招抚的倾向, 并且不约而同地认为, 朝廷只会择其一, 不可能都原地飞升。
所以, 他们互斗了。
左右护法的计划, 程丹若尚且不清楚,但既然战败,肯定是失败了, 白明月的计划则很简单——她压榨了鲁王的剩余价值, 把杀死藩王的罪名,推到左右护法的身上。
无论皇帝多不待见鲁王, 为维护天家尊严,必不会饶他们性命。
而无生教内部,白明月作为精神象征, 看似地位极高,可大多数人造反,图的是有饭吃, 有财发,都奔着县城去了, 留下老弱妇孺信奉她这个“佛母”,只有少数死忠份子,也就是罗汉军。
她的孩子,此前一直被教主情夫拿捏在手里。
现在,朝廷大军压境,两人都在自寻出路。
白明月挟持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希望她能替自己说话,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教主情夫则倾向携款逃跑,到朝廷抓不到的地方逍遥快活。
两人互相欺骗,互相算计,上演一出好戏。
最终,白明月技高一筹,用财宝和甜言蜜语彻底骗取情夫的信任,让他同意送回自己的孩子,并故技重施,将他定为造反的主谋。
一个女人怎么有能耐造反呢?都是被情夫逼的。
合情合理,假如主将是个看轻女子的人,说不定真会上当。但程丹若觉得,谢玄英应该不至于这么傻。
不过,这都是今后需要考虑的。
对程丹若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按兵不动,稳住白明月,等到她派她去和谈的那一刻。
这需要多久?十天?半个月?
程丹若估算着大军攻打县城的路径,却没想到,此时此刻,田南已经潜入山寨外围,焦急地寻找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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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南带着三个人,都是靖海侯府的护卫,摸黑潜进了林子,爬到树上,眺望前面的山寨。
“南哥,有多少人?”放风的护卫问。
田南说:“看这架势,五六千,不过青壮不多。”
“这地方易守难攻,他们还修了这么多栅栏、拒马,不好打。”另一个护卫观察说,“找到地方没有?”
“找是找到了,你看他们都是草棚子,就几间像样的屋子。”田南笑说,“东北角那个,肯定是粮仓,有人巡逻。箭楼后面那地方,是武器库,屋子架得高,还有石灰印子,防潮,里面估摸着不少弓箭,咱们得小心了。”
想了想,又说,“我估计那贼婆住的是西南角的屋,程女官要么在那里,要么就在大草棚子里头了。”
另外两个护卫倒吸口气,均不敢吭声。
大草棚子是寨子里最大的建筑,进进出出都是罗汉军的汉子,算是集体宿舍。假如被关在那里,怕是早就没命了。
“要是人没了,公子非撕了我们不可。”护卫紧张地说,“钱明他们挨了好一顿打,要不是李哥劝着,半条命没了。”
田南却说:“自家人不罚重点,别人不好办。再说了,交代他们看好人,还能把人丢了,活该挨打。”他跳下树,说,“行了,什么情况,进去看看才知道,你们在外面接应我,要是能把人偷走,咱们马上下山。”
其他人纷纷应下。
田南整理袖口、绑腿,换上轻便的鞋子,悄无声息地翻进寨子。
白明月的山寨修得不错,真遇到大军压境,能挡好一会儿。可她的人里没有正经行伍出身的,巡逻看似严谨,其实存在不少漏洞。
田南看准时机,穿过防线,慢慢靠近了西南的木屋。
云层飘移,遮住月亮。
天地暗沉下来。
好机会。他加快脚步,闪身蹲到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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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非常非常轻的声音,很奇怪,不像是风声,也不像动物的光顾。
程丹若恍惚了会儿,迅速清醒,小心起身,贴到墙边,偷偷往外看。她这屋子的窗户,被阿牛用木条粗暴钉死,但缝隙很大,不难窥视外头。
有人在用匕首拔钉子。
谁?
外头倏然亮了起来,月光洒落,短暂地照亮了对方的脸孔。
有点眼熟。程丹若回忆一会儿,方认出他是谢家护卫中的一个,只不知姓名,但这就足够了。
“咳。”她轻轻咳嗽,“你是谁?”
田南做斥候,耳聪目明,立刻辨认出她的声音:“程姑娘?”
“是我。”程丹若道,“你怎么在这里?找白明月?”
田南压低嗓子,把声音送进缝隙:“公子吩咐我们来找姑娘。”
程丹若怔住,倒是没想到谢玄英会派人来找她,一时心中微暖:“谢谢你们,我还好。”
田南也振奋精神:“我把窗打开,你爬出来,外头有人接应,天亮前离开这。”
程丹若心动了。
在这里多留一天,就要多担惊受怕一天,能够尽快离开肯定最好。但她忍下了这个颇具诱惑的建议:“我走不了。”
“你被绑着?”田南反应很快。
程丹若:“没有,但我没有力气走太远的路。”
白明月给她一天吃一顿饭,只保证饿不死,她也没法真正睡觉,熬好几天了,整个人的体力和精神都处于谷底,就算有人带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更重要的是……“山寨易守难攻,你们要强打下来,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她慢慢道,“我留在这里,或许更有用处。”
田南说:“这是公子的吩咐,您跟我走就是。”
“山寨里所有人,都疯狂信仰无生老母。只要白明月在,他们就会不计一切反抗朝廷。”程丹若说,“六千多人,三千青壮,三千老弱妇孺,官兵杀到最后一个才会是白明月,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田南沉默。
打仗杀人很正常,甚至杀俘也不少见,但稍有良知的将领,都很难去屠杀数千妇孺的命。
“据我观察,寨里的粮食不止粮仓里那么多。”她快速道,“她肯定把一些粮食藏了起来,不要贸然烧粮草。水源也不止一条,他们每天取水的方向都不同。”
田南露出惊讶之色。
“不要小看这里的人,罗汉军里打过仗的不多,却有不少猎手,你们的踪迹未必瞒得过他们。你快回去,把消息带给谢玄英。”她催促。
田南迟疑不动。
一方面,他觉得程丹若的话有道理,山寨难攻,要是付出巨大代价才成功,于谢玄英并无利处,相反,要是能付出少许代价,便将贼首斩杀,战绩更漂亮好看。
然而,临出发前,谢玄英专门找到他,吩咐说:“不计代价,把程姑娘带回来给我。”
挣扎间,程丹若已经从缝隙里塞出一块手帕:“我身上的首饰都给人了,你带着这个回去,也好复命。”
田南咬咬牙,扯出帕子:“属下明白了,您多保重。”
人影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程丹若怔怔立在原地,不是不后悔,然而……她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学医不代表圣母,没穿越前,她只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路上遇见有人突发心脏病,会马上做心肺复苏,但自己不会游泳,就绝对不敢跳下河救溺水者。
救人不难,有良心的人都会做。可舍生忘死救陌生人,不止要有良心,更需要莫大的觉悟与勇气。
但她仍然留下了。
为什么?是恐惧吗?
恐惧自己被同化,最终将一条条人命,当做一根根野草,枯了就枯了,暮春深秋作诗一首,叹草木飘零,人生不易,便算悲天悯人?
是不忿吗?
不忿普通人的命不是命,是猪羊牛马,说配种就配种,说宰杀就宰杀,所以迫切地想做点什么,证明生命可贵?
都是,也都不是。
她必须承认,比起伟大的觉悟,促使她决定的,还有另一个理由。
这是一个机会。
程丹若想起了盐城的月夜,谢玄英去博他的前程了,她却只能留下来,照顾老人和病人,等待一个结局。
这次,本来没什么不同,但现在她就在这里。
挨了几天的饿,吃了半月的苦,换来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由她决定结局的机会。
一个保全自己,又扭转局势的机会。
为什么不赌?
程丹若握紧五指,坐回墙角,继续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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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白明月似乎发现了什么,一大清早就破门而入,看到她在原处,方才微不可见地松口气,试探道:“你居然还在?”
“什么?”程丹若头疼欲裂,嗓音干哑,“你叫我吗?”
白明月定定地看着她,说:“昨晚有人潜了进来,你没听见吗?”
她慢一拍:“是吗?谁?”
白明月听出她声音不对,伸手掐住她的手腕,把了把脉:“你病了。”
“咳,昨天淋了雨。”程丹若当然知道自己生病了,这样才方便打消白明月的怀疑,“有药吗?”
白明月说:“给你煮点草药喝吧。”
随处可见又能治疗感冒的,当然是车前草。
程丹若喝着药,啃着难得一见的饼子,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连续喝了好几天的清粥野菜,再不补充碳水,遇到事情跑都跑不动。
她希望晚上也能吃饼。
然而,没有实现。
下午时分,她的房门就被反锁了,透过缝隙,能看到人来人往,阿牛和看守她的小姑娘表情严肃,脚步匆匆,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她装作昏沉,贴在地板上偷听,捕捉到只言片语。
“大军……寨子……包围……”
官兵把寨子围了。
程丹若想,大概是昨天田南回去,告诉他们白明月就在这里,他们才决定出兵围剿。
白明月的招安计划必须提前了,她能成功吗?
理论上来说,不是没有希望。
朝廷一边打倭寇,一边平叛,军费是一笔天文数字。大夏主要的防范对象,始终是九边的蒙古各部,在山东砸这么多钱,国库的压力太大。
而且,战事拖得愈久,破坏愈大。山东连续遭灾,今年的税收已经泡汤,再打下去,明年不止收不上来税粮,赈灾又是一笔大开支。
钱与粮,是决定战争最根本的因素。
再看人,此前认为该招安的大臣不在少数,理由如上,山东境内的官员肯定想尽快平息事态,他们一旦知道白明月愿意投降,肯定会帮忙说好话。
至于将领,左右护法是一桩大功,教主又是一桩,收服县城再是一桩,足够升官发财了。那个什么指挥使,真的愿意来啃山寨这个大乌龟吗?
还有,白明月是一个女人,女人通常是会被轻视乃至无视的。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在于白明月只是一个叛军首领,而不是佛母。
程丹若很早就知道了她的结局。
谁都可以不死,唯独“佛母”,必、须、死。
受命于天者,唯君王而已。
从一开始,她就犯了最致命的错误。
第123章 血溅时
在白明月的设想中, 她至少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修筑自己的堡垒。可谁想官兵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直接围山了。
她和心腹手下们商量了半天, 却拿不出结果。
以阿牛为首的虔诚信众,大无畏地说:“打就打,谁不敢上谁没卵!”
罗汉军的首领是猎户, 比较沉稳:“我们得抓紧砍柴, 多准备点鹿寨,还有水源不要被发现了。”
这话提醒了其他人, 有个机灵的出主意:“要不然, 咱们在他们的水里下毒?他们用的是那条河?咱们撒尿倒粪, 够他们喝一壶的。”
乐天派说:“官兵能围咱们多久?我们靠山吃山, 有水有粮, 他们硬要打,我们不一定会输。”
白明月没有作声。
虽然她没有读过很多书,也没有打过仗, 但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山里的树不可能永远砍下去, 粮食也会吃完,只要官兵一直围着, 他们早晚弹尽粮绝。
援兵?不,靠不住。
恐怕手下的坛主和自己的相好,听见这里被围的消息, 马上就会准备跑路。
真正对她忠心的人,已经被她陆陆续续调来这里。原想保存力量,没想到反而自断后路。
白明月有些懊悔, 假如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会做得更好。
可惜, 时光不能倒流。
她只能硬上了。
“如果他们按兵不动,我们肯定吃亏。”她咬咬牙,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引他们主动攻打,我们才有生路。”
“听佛母的。”
“就这么办。”
“俺说行。”
白明月稍感欣慰,不管怎样,眼下手头上的人和她是一条心。
而后,她召集山寨上下,作了一番动员。
具体说什么,被关在屋里的程丹若听不清楚,只听见震耳欲聋的“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狂热程度令人害怕。
她喝下半碗草药,剩下的倒进地板缝隙,再把草席铺好。
中午又开始喝清粥。
送饭的小姑娘说:“朝廷要打我们了,要不是佛母说你有用,粥都不会给你。”
程丹若不说话,慢慢喝粥。
下午,她远远听到了一些动静,可不真切,估计是在比较远的地方。傍晚,抬回来一些人。
夜里燃起熊熊烈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草气息。
程丹若趴在窗口,看到教众们又聚集在一起,白明月的袍子浮在上空,几片柳絮飞落泥泞,洁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