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出现难民,直接导致叛军造反, 布政使刚被皇帝申斥过,他家太太自然也有些灰头土脸。
与之相反的是坐在中间的蒋指挥使夫人。
蒋指挥使虽然栽了跟头, 但战事未了,他还在前线拼杀,指不定什么结果。且蒋太太是唯一了解前线情况的人,自然最受欢迎,身边围了好些官太太,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
蒋太太矜持道:“临朐已收复,接下来就是益都了。想来用不了多久,鲁地便能重归安宁。”
“阿弥陀佛,这可太好了。”众人都松口气。
大家都在山东,真有个万一,叛军可不会管你是泥腿子出身,还是世家大族的继承人,照杀不误。
这下可好了,这是今天最好的消息,官太太们对视一眼,有兴趣聊闲事了。
“怎么多出一个郡主?”兖州知府夫人坐在下首,椅子离三位夫人略有距离,但能说会道,很有存在感。
知府管辖的区域内有个王爷,堪称苦事,每年孝敬不少,却不能真的和王府走得太近。每次王府举办宴会,都要愁上好长时间,这下可算解脱了。
她半是出气半是好奇地说:“从前竟不曾听说过。”
参政夫人坐在知府夫人的上首,布政使夫人的下首,彰显行政二把手的地位,答道:“还未有封号,怕是以前不受宠的。”
说得这般直接,可见其为人爽利,后台也够硬。
不独如此,还要讥讽一番:“再者,以前有谁对鲁王府了解甚深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可不是,别说大臣不能与藩王结交,以鲁王的行事风格,再混不吝的人,也不想多打交道。
知府夫人更是露出明显的笑意。她家的姑娘随任半年,就被她送到娘家去了,生怕哪天倒大霉,被鲁王看上糟蹋。
“不过,今日不见世孙,倒是颇为奇怪。”参政夫人见布政使夫人神色淡淡,主动道,“难道还在路上?”
这个猜测不过粉饰,山东离京城那么近,这都几日了,祖父的丧事居然操于外人之手,实在于理不合。
坐上首最右边的按察使夫人,自进门起就没怎么开口,此时却眸光微微闪烁,接口道:“天气寒冷,赶路不便,一时迟了也未可知。”
她表达出了自己的兴趣,众人精神一振,觑向蒋太太,盼望她抖点干货。
可蒋太太哪里会知道,丈夫在前线除了报平安,说点好消息,其他一字都不会多提。然而,她也有聪敏之处,不答反道:“奇怪的事还多着呢。宫里派人代为主持王府家事,实在少见。”
女官有出差的前例吗?有,但那是调教宫人,抑或是训斥女眷,从未有过代替主子主事的情况。
皇帝如此行事,由不得众人不揣测:鲁王府是不是摊上大事儿了?
参政夫人喝口热茶,心中有了计较,笑道:“哎哟,这茶不错。没想到,那女官年纪看着不大,做事却井井有条,不愧是天家使者。”
“可不是,那浑身上下的皇家气派,衬得我这乡野村妇无地自容了。”知府夫人很清楚自己的社交地位,毫无负担地拿自己开涮,为下文铺路,“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按察使夫人说:“好像是姓程,禾呈程。”
蒋太太道:“倒是未曾听过,许是江南一带的人家?”
“应当不是,若下江南采选女官,总有消息,怕是京城人士。”参政夫人说。
众人便把目光投向没说过话的参议夫人,她是京城人士。
可惜的是,参议夫人摇摇头:“不曾认得。”
官太太们正惋惜着,外头有人通禀:“女官来了。”
宫婢推开厚厚的棉帘子,程丹若走进来,微微屈膝:“诸位夫人安。”
“程女官莫要多礼。”头一个开口的,竟然是方才佯装小憩的布政使夫人。她慈和地笑着:“今日事多,难为你处处周全。”
她一开口,参政夫人就闭上嘴,给上司太太发挥的机会。
程丹若欠身:“不敢当诸位夫人夸赞,略尽本分罢了。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夫人们海涵。”
按察使夫人不甘示弱,笑说:“好孩子,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周到,已是不易,咱们看在眼里,绝不会难为你的。”
程丹若道:“诸位夫人雅量。”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好会说话。”知府夫人笑说,“我家丫头同你也差不多大,还整天淘气呢。”
她接过宫婢递来的一盏新茶,说:“你要不嫌弃,坐下陪咱们喝碗茶。”
程丹若连忙道:“不敢。”
知府在这里地位低,可放在外头是正四品,她哪敢接这碗茶,连忙推辞了。
知府夫人的脸上便闪过一丝笑意。她在其他夫人面前伏低做小,不代表真的低人一头,女官尊贵的是宫里出来的身份,可不是她这人。
当然了,倘若她有父兄高居庙堂之上,那另当别论。
蒋太太不甘示弱,开口问:“程女官是哪里人?”
“祖籍山西。”
参政夫人立时道:“可是太原程家?”
“我是大同人,小门小户,诸位夫人应当不熟悉。”程丹若道,“此次到兖州本是机缘巧合。”
但蒋太太并不信,狐疑道:“你来兖州时,不是与靖海侯府的公子同行吗?”
程丹若道:“是前后脚的事,只不过我来的是兖州,谢将军的差事,我确是不大清楚。”
蒋太太:“原来如此。”
空气静了一静,布政使夫人才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不知世孙何时到?”
程丹若道:“在下犹未得到确切的消息,不知是否是有事耽搁了。”
“郡主呢?”按察使夫人道,“快到腊月了,何时上京?”
程丹若微微一笑:“王府事毕,自然就上京了。”
知府夫人试探:“这是不是太着急了?听说郡主身子弱,病了可不好。”
“冬日赶路确实难些,可能与陛下、太后一道过年节,是天大的福气。”程丹若的借口很完美,谁也不敢说不是福气,相反,得快马加鞭赶去,叩谢皇恩。
众夫人纷纷应是,心里都道,这女官确实岁数不大,做事周全,竟然不漏一丝话音。
鲁王到底怎么回事?
都说他不是被叛军杀了,是被叛军掳走了,莫非是从了贼?
夫人们脑洞很大,可程丹若没打算陪她们继续聊,略略一坐就要离开:“诸位夫人再坐一坐,我还要去府外一趟,若有怠慢,请诸位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原谅则个。”
说着,深深福了一福。
布政使夫人讶然:“外头在下雨呢,怎的这时候出去?”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程丹若才露话音,聪明的立即围上,关切地问,“有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程丹若故意道:“下雨才要去呢。”
“这话怎么说?”
她们追问半天,程丹若才适时露出愁容。
“年节将至,山东却匪贼未清,难民遍地。郡主怜悯百姓不易,也感念陛下太后的恩德,特命我将府中珍藏变卖,买米做粥分发,也好为陛下太后祈福积德。”
她扫视在场的官夫人们,浅浅一笑,“我这边要去城郊,看他们施药施粥,也好向陛下禀报郡主的孝心与仁心。”
众夫人一怔,旋即面面相觑。
程丹若弯起嘴角。
鲁王府完蛋了,郡主马上要上京,王府里的金银财宝,又不可能全带走。前些日子,宫婢们问她此事,她忽然突发奇想,为什么不拿鲁王的钱去赈济百姓呢?
说干就干。
她把打算和长史说了,长史立刻应下,主动说去说服郡主。
程丹若又去说服郡主身边的人。
“郡主此次上京,所倚仗者,绝非金银财货,而是陛下的爱惜。”她说,“若被陛下厌弃,再多的财物也保不住。不如施给难民,让陛下看到郡主的孝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郡主什么都不懂,自然说好,身边的宫人们即便忠心,却也觉得她说得对,并无他意。
程丹若十分顺利地拿到了王府库房的钥匙,准备来一场劫富济贫。
但光薅鲁王一个,多不过瘾。
来都来了……再找几个。
山东的官员们,不会错过这个在皇帝面前挽回印象分的机会。
果不其然。
布政使夫人头一个道:“此事大善,郡主仁孝。”她立刻吩咐丫头,“你马上回去一趟,拿我妆奁的头面当了,凑三百两银子过来。”
她划下道,那么,按察使夫人、指挥使夫人都至少三百两,下头的参政夫人说刚好要修祖坟,姑且取来,大约二百两,参议夫人一百五十两,知府夫人说自家清廉,没什么钱,拿嫁妆凑个八十两别嫌弃。
程丹若露出愉悦的笑容,允诺她们:“诸位大人爱民如子,我一定向陛下如实回禀。”
布政使夫人笑道:“程女官办事得利,我们不过出些钱财,沾光罢了。”
心里却想,这姑娘了不得,竟能想出此策救郡主。
看来,鲁王真的出事了。
第133章 重百姓
太妃停灵七日, 下葬。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王府出发,哭的哭, 敲鼓的敲鼓, 灵车最前,后面跟着其他的车舆,白幡随风飘动, 哀声不绝, 一声声听得人肝肠寸断。
但知道的人都知道,唯一的血亲, 小郡主满脸苍白, 神色麻木, 全无哀痛, 哭得厉害的是专门请来的哭灵人, 全是拿钱掉泪。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神色冷淡,指指点点, 还有人偷偷“呸”了好几声, 只有各官眷在门口设了路祭,应付差事。
不得人心至此。
入葬后, 长史按照事先的约定,投缳自缢。
程丹若说他“殉主”,是“忠仆”, 赏赐他家百两银子,十匹布,两副上好的棺椁, 一副给他本人,一副给他被鲁王凌虐而死的女儿。
先前种种, 至此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收拾行囊,这都由王府老人包办。程丹若的主要工作,就是拿着筹集来的银两,赈济兖州的灾民。
但她对古代赈灾两眼一抹黑,思量再三,主动上门拜访了兖州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很惊喜,这白得的人情,不卖白不卖,立刻派人通知知府,让他借出师爷协助。
“这位师爷是我家老爷在蜀地发掘的,虽只有秀才功名,却熟知钱粮事,保准给你办好。”知府夫人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你尽管使唤就是。”
三司夫人都是二品夫人,面上再亲热,也不觉得与程丹若有多少利益往来,出点钱买一个在皇帝前卖好的机会,也就结束了,并不多费心结交。
但知府夫人不同,她家底蕴薄,多个人多条路,谁知道谁有造化呢。
就这样,程丹若空手套白狼,借来一个人才。
这位师爷确实能干,特别擅长处理杂事,和她说得明明白白的。
首先,施粥的地点不在路边,那样容易阻碍交通。一般都是寺观社庙,也就是寺院、道观、社学、神庙之类的能容纳大量人且交通便利之处。
然后,备下一些物品:“土灶二座,大锅二只,水缸二只,水桶一对,扁担一条,吊桶一只,缸四只,缸盖四个,长柄大水杓四把,粥碗数百,竹梆一个,号筹数百枝”,这就是粥厂的基础设施了。
每天早上开始熬粥,熬两个半缸,微火温着,等到外头聚集了一定人数,就准备发号筹。
比如说,这家粥厂比较大,可供三百人,那么就按照1-300,给灾民发号筹。拿到号筹的灾民,交一个,进一个,以免闲杂人等混入。
300个人全部进去后,关门不放人了。
里面的300个人,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排排坐地上,面对面,肩靠肩,中间隔允许一人通过的空隙。
全部坐好,有人敲一声梆子,雇工们就开始舀粥发放,一人一瓢,吃得快的不给添置,吃完走人,不许外带,碗筷都要上交。
之后重新发放号筹,让300人进来坐下,敲梆子,发粥,如此循环往复。
假如到日落时,粥还有剩余,就在附近寻找生病的贫苦之家,给她们分发粥食。
程丹若听罢,专门问:“妇人如何?”
师爷回答:“专门借一屋舍予妇人安置。”
她想想,又问:“乞丐如何?”
“乞丐污秽,且拉帮结派,不准他们擅闯入内。”师爷答得顺溜,“若日落时有剩余,在门口分粥即可。”
程丹若这才点头。
师爷还告诉她,假如她有人手,最好每个粥厂都派人监粥,以免拥挤推搡,或者哄抢喧闹。
程丹若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刘副千户,让他派出百余人维持秩序。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谦逊地问。
师爷道:“最好命人在粥厂设香案,每施粥前,命其叩首,跪谢天恩。此外,有些青衿儒士虽贫苦饿病,亦羞于嗟来之食。不妨送于米票,令其家丁领取。”
程丹若:贫苦之家还有家丁?
她不理解,不过马上融会贯通:“这等人家,恐怕也不准女眷领食。这样,若妇人前来领粥的,额外给二两糙米,钱由我来出,以宫中的名义发出去。”
此次来兖州,她其实没带多少银两,但目前手头上有一千两现银。
哪来的?
郡主赏的……
简单说,鲁王府给她的贿赂。
现在捐出去,就当替鲁王赎罪了。
而以宫中的名义发放,在一些迂腐的人看来,或许更容易接受。
随后,程丹若叫来护卫们,让李伯武负责与粮商商议,尽量低价购买米粮,死去的赵护卫的弟弟赵望,略识几个字,为人老实忠厚,就让他和钱明负责管账目收支。
至于她自己,选择不定时突击粥厂,抽查粥的质量。
按照师爷的说法,有几点是必须注意的:粥必须趁热,不可掺冷水,否则易生痢疾,因粥厂聚众者甚众,恐秽气传染,要定时焚烧艾叶熏染。
程丹若没想到,古人对赈灾已有如此明确的认知,赶忙应下照办。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份,天越来越冷,程丹若每日怀抱手炉,坐车去粥厂巡视检查。
老实说,护卫浩浩荡荡,马车温暖如春,她身着锦衣,头戴卧兔,与外头蓬头垢脸,衣衫破烂的百姓,仿佛两个世界。
她的巡查,像极了一场讽刺的戏剧。
更恐怖的是,每到一处,雇工监粥就会吆五喝六,要领粥的百姓跪在雪地里,向她磕头。
他们还磕得真心实意,感激涕零。
程丹若深感恐惧,硬着头皮查了三天,确认粥米都完好,妇女那边也确实能多领到一些糙米,终于决定换别的事做。
她开始募集仆人的旧衣。
郡主进京,不可能带走所有人,王府里的仆人要遣散大半。
程丹若就命人赶制了一批新棉衣,以新换旧,迅速筹集了一批冬衣。同时,联络知府夫人,请她带头,捐了一些家中仆人的旧衣。
不要小看官夫人的带头作用,兖州府富户义户不少,今年叛军的消息多少吓到了他们,也愿意捐赠。
当然了,只有王府的棉衣是塞了棉花的,其他的旧衣塞的都是柳絮稻草,寒酸得很,不过,即便如此,这于贫寒人家而言,就是度过一冬的关键所在。
十余日后,郡主的行李收拾完毕,准备上京了。
程丹若拿走账本,连夜清算,基本对得上,结余还有数千两银。
她略微思忖,提笔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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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收复益都县,谢玄英就收到了程丹若的信。
拆开前,他有些紧张,,虽然知道她不可能写相思之语,但主动给他写信,难免期待。
然而,拆开后。
赈灾流程和注意事项。
他:“……”
谢玄英看向送信的李伯武,问:“怎么回事?”
李伯武笑了,口气难掩敬佩:“程姑娘让我带了几千两银子,交给公子赈济当地百姓。”
谢玄英:“她哪来的钱?”
李伯武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道明原委,又道:“程姑娘说,兖州情况尚可,公子这边更需要安抚百姓,故专程送来,以治代剿,方不失民心。”
谢玄英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很能干,但能干成这样,仍然出乎他的预料。
这是一箭几雕?
郡主的命估计保住了,她总是这般心软,又安抚了兖州,间接稳定局势,现在这笔钱,也是解他燃眉之急。
甚至太妃的死……联想到那一夜,她偶然吐露的心声,也颇值得玩味。
唉,做这么多事,也不知道她累不累。
谢玄英感叹完,心里又惦记起来,瞄一眼李伯武,他没开口,只好按捺住多询问几句的冲动,沉思片刻,对随侍的田北说:“去县衙,把鱼鳞册要过来。”
田北一惊:“公子?”
鱼鳞册是登记土地所有权的簿子,动这个等于挑拨县里所有大户的神经。
但谢玄英想这事很久了。
收复失地,不难,无生教已经被打垮了,只剩下教主还逃亡在外。但光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百姓为什么造反?是没有田没有粮!
要真正平叛,就必须安抚人心,重新让流民回来种田。可县中的大户,趁着百姓大量逃走,战争死伤众多,趁机兼并土地。
若让他们得逞,山东还得再反一次。
“拿来。”谢玄英握着程丹若的书信,下定决心,“我要清理田亩,与登记不符之地,统一收归官府,分与百姓。”
田北问:“若不从呢?”
“县中大户,凡有阻挠的,全部抓进牢中,我要审他们与无生教有无勾连。”
攻城剿匪的活计,全被蒋指挥使占下了,谢玄英有心相让,就说自己去抓捕无生教的逃犯。
这活好做,也不好做。
简单粗暴一点,随便搜查百姓家里,抓几个倒霉蛋当功劳,想做好一点,那就该明白,关键在于破除百姓对无生教的信仰。
谢玄英命人焚烧无生老母的神像,推倒淫祠野祠,表面上看,青州已不见无生教的踪迹。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三个县而已。”他慢慢道,“我看谁敢拦着我。”
兵马在手,谢玄英不信,这件事他干不了。
田北见他心意已决,只好下去办事。
谢玄英留在屋里,又看了遍程丹若的信,磨墨提笔,思考该怎么回。
程世妹恳启
正切驰思,甚是想念……
划掉。换一张。
偶获手书,如见故人……
他闭了闭眼,再换。
展读琅函,甚感惦念。
很好,就这样,不要再多写了,说正事。
谢玄英简单说了说自己这边的情况:所有县城均已收复,教主外逃,约莫往海边去了,正在通缉。县中百姓在被无生教管领的日子很不好过,无生教并不知道爱惜百姓,劫掠甚多,你送来的银两和赈灾要领很及时。
犹豫片时,小小提一句,“念卿贤劳,惭愧犹甚,万望保重,爱惜己身”。
再接着说正事,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不要再多做了,再多做就容易错,尽早护送郡主入京复命才是正经。
然后,开始说自己的打算,准备清算田亩,招募流民,从隔壁县调来粮食,预备赈灾治病,等等。
最后结语。
书不尽意,来日后叙。
兄,谢玄英,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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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信送到程丹若手中。
她已经在回京路上了。
拆开信函,跳过开头的客套话,直奔主题。看到清算田亩,抑制兼并,她倒吸口冷气,忧心忡忡:还不是地方官呢,就动这么敏感的问题真的好吗?
但转念一想,谁有问题,他都不会有问题的……吧。
还是说,她先回京,替他铺垫一下呢?
程丹若陷入沉思。
第134章 回京城
回京城的路不赶, 且有仪仗,走得还算舒服。
程丹若满心山东局势, 王府的宫婢太监却忧虑前程, 多次暗示小郡主与她多多亲近。
小郡主鼓足勇气,向她询问宫里的事。
程丹若挑广为人知的说了,什么太后信佛, 贵妃温柔, 陛下仁爱,总之皇宫里的亲戚都是好人。
宫婢就问:“宫规森严, 郡主从未面圣, 不知女官可否教导郡主一二, 以免御前失仪。”
“我所学之规矩, 是做臣子的规矩, 恐怕教不了郡主。”程丹若面露无奈。她的礼仪一般,全靠上岗前的紧急培训,假使将她同王咏絮放一起, 很容易看出仪态优劣。
说起来, 她这回到鲁王府,居然没人发觉她的礼仪水平不咋滴, 也是稀奇。
她安抚小郡主:“待进了宫,自有尚宫局的女史导引,郡主不必着急, 你只要对陛下太后谦恭孝顺,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小郡主面露惶惶,问:“进宫后, 就不是女官教我了吗?”
“六局一司各司其职。”程丹若道,“您放心, 女官们都恭良可亲,宫里的公主郡主均由她们教导。”
小郡主依旧不安。她莫名其妙被领出东苑,养在从未见过的祖母身边,没几日又听说太妃死了,自己要去京城。
她从出生起,就没有踏出过东苑,完全不知道宫廷是什么样的。周围的宫婢虽然告诉了她很多事,可一些问题,她们也无法解答,因此愈发依赖程丹若,如雏鸟眷林。
可程丹若不想照顾孩子。
车队行驶途中,她不断派人沿途打听,地方官有没有及时赈灾,灾民们往哪里去了,百姓今年冬天怎么过。
派出去探寻的人,都说情况还好,因为无生教叛乱,其他府县的大户豪强,都怕境内的百姓跟着造反杀人,官府已经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豪强们购买百姓土地的价格,也还算厚道,一亩好田能卖20两,足够一家人吃一年的。
程丹若微微拧眉。
山东的田比江南多,所以田价没有江南那么夸张,一亩好田要七八十两银子,但中等田也要三十多两,好田必定四十两往上。
二十两银子,普通年份就是下等田的价格。
但又不可能不让百姓卖田。
去年秋汛,今年春旱,田里颗粒无收,不卖田,老百姓就要饿死了。
可卖了自家的田,明年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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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赶路不便,即便跟随着郡主的车队,程丹若在后半程,也吃了些苦头。
首先是雪,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把车队堵在了驿站,他们走不了,后面却还有源源不断进京的人,房间越来越少,马料、酒水和蔬菜的供应有点跟不上了。
这还是小事,因为路途艰难,有官眷病了。
程丹若听闻此事,主动询问是否要帮助。
外头飘着鹅毛大雪,哪里有大夫?对方忙不迭应下,请她代为诊治。
这位老太太不知是谁家的亲眷,衣着华贵,服侍的丫头体面仔细。但人家不自报家门,程丹若也无兴趣追问,直接看病。
询问过后得知,老太太是吃不下东西,不是胃不想吃,而是食物卡在喉咙,老觉得咽不下去,也就是“噎膈”。
程丹若见她面白足肿,舌淡苔白,认为是气虚阳微所致,开了补气运脾汤。
对方千恩万谢地送她出去。
路过大堂,又听人在询问谁有药酒,他患有骨痹,这几日天气冷,膝盖和足踝剧痛无比。
有个小吏说他有膏药,专治风湿足痛,程丹若就没多管闲事。
雪下数日,终于在第三日天晴了。
车队继续上路。
中途又遇到地面冻滑,马车损若干,不得不出钱换了新的。快到京城时,郡主颠簸受罪,有点风寒,只好在驿站停留数日,确定她身体转好再入城。
这般折腾下来,入京已是腊月。
此时的皇宫,已是一番新年的气象。
御花园的梅花开了,红梅白雪,美丽极了。暖洞已开,里头牡丹、芍药绽放,被掌事太监们送去各殿,给贵人们添一丝春意。
数个大殿烧起了地炕,总能看见推着炭车的宦官们。
宫道的两边,到处是扫雪的小宦官们,他们日夜不停地扫地,确保霜雪不冻,以免抬轿子的人滑跤,摔着自己事小,颠了贵人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