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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字太收了。”他点评,“多写大字。”
她:“是吗?”
美人横来一眼。
“好吧。”
写完作业,谢玄英就开始赶人。他也学乖了:“你好好养身子,奏本一来一回也就几日,指不定后头还有的忙呢。”
程丹若被大饼诱惑,老实回去午休。
一觉睡醒,天有余光,便决定裁布做内衣,晚上正好洗了,放熏笼烤干。
纱布也再做一些,药箱里的用完了。
等等。
程丹若按住额角,暗想自己真的是烧糊涂了,竟忘了谢玄英带着伤,还没检查换药呢。
她放下内衣,改做纱布,裁剪后高温消毒烘晒。
幸好发现得早,做完才一更天,未到落锁休息的时间。她收拾好药箱,去前头复诊。
屋内一点烛火摇曳,门没关。
敲敲门,里头传出他的声音:“进。”
她走进去,却听见了一些水声,屏风后人影摇晃,似乎在拧毛巾?
“伤口不能沾水!”她马上叫停。
可她本就哑着,凑近说还好,现在离得远,又有“哗啦啦”的水声干扰,里头毫无反应。
程丹若一时迟疑,但见屏风后并无浴桶,怀疑自己想岔了,说不定在洗脸。再想想伤口的严重程度,还是决定过去提醒一声。
“小心伤口沾……水……”


第130章 新旨意
烛火跳跃, 炭盆氤氲着零碎的红光。屏风后是一个圆案几,上面放着铜盆, 盆里是一条打湿的毛巾。
一旁的架子上, 挽着衣袍和拆下的绷带,隐约还有药味。
谢玄英拿着湿布巾,沉默地看着她。
程丹若反思:我是不是以前提醒过自己, 晚上不要和他独处?为什么记吃不记打?
这是能随便看的吗?
都说“五岳归来不看山, 黄山归来不看岳”,今天看了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幕, 硬盘里的腹肌帅哥已经毫无存在价值, 白白浪费内存而已。
但……咳, 不管视觉冲击怎么厉害, 医生的专业素质不能丢。
程丹若板起脸孔, 面无表情道:“伤口、不能、沾水。”
“已经好了。”他说。
“我没瞎。”虽然光照不足,但不难看到他背后的伤口只是开始结痂,离愈合早着呢。
谢玄英改口:“我就擦一下。”
“沾水了吗?”她问。
他说:“没有。”
呵, 又是一个隐瞒病情的病人。她喉咙疼得要死, 见他穿着裤子就懒得避讳,做手势:“转过去, 我看一下。”
谢玄英配合地转过身。
程丹若靠近细瞧,运气很好,暂时没有撕裂发脓, 但微微发红。她打开药箱,取出所剩不多的酒精棉,镊子夹起消毒。
冰冰凉凉的棉球按压伤口, 冰凉刺骨。
谢玄英呼出口气,刚想说什么, 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音。
他低头,正好对上她犹疑的眼神,好像在问:我要避一避吗?
谢玄英莫名想笑。
不知为何,丹娘有一种奇怪的迟钝,很多姑娘家敏感的事,到她这里永远都要慢一些,而且反应迷茫,永远拿不准该不该做。
她自己似乎也知道,因此特别留意他人的神色,从而分辨事态的严重程度。
有一刻,他很想装得什么事也没有,骗她上当一回,然而,理智阻止了他这个过分的玩笑。
不能真坏她名节。
“笃笃笃”,规律地敲门。
田北通报:“公子,水来了。”
程丹若眼皮一跳,环顾四周,打算躲一躲,但这里本就是县令小憩的书房,地方极小,再往里就只有一张小憩的罗汉床。
藏床底也太脏、太偶像剧了。
程丹若否决了这个猜测,又开始瞄箱笼。
谢玄英当然不会让她这么做,直接转过身,使得屏风上两人的身影交叠,挡住了她的身形。
程丹若前一秒还在研究箱笼,下一秒就和胸肌贴脸。她受到惊吓,下意识地后仰身体,但谢玄英眼疾手快,直接把她按进怀里。
“进。”他不敢耽误太久,快速道,“水放炉子就好。”
“是。”田北将满满一壶热水放在茶炉上保温。
谢玄英道:“辛苦了,去歇吧。”
听见这句话,程丹若暂且忍下挣脱的念头,勉强保持不动。
然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水汽残留,湿润地将肌肤黏合,总让人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手总有按下去的冲动。
她只好合目,眼不见为净。
一片忐忑中,田北却突然开口了。
“那您的伤……”他是护卫,不是长随小厮,并不伺候主子,只是有心表现,又确实担忧谢玄英的伤势,才迟疑道,“应该换药了吧。”
说完,就看见放在地砖上,被屏风挡住一角的药箱。
忽得一愣:“程女官来过?”
程丹若:我还不如躲箱子里呢。
她腹诽着,抬头看去,他也低头看下来,朦胧的光晕下,脸庞无暇如玉,鼻梁挺直,唇色淡红,眼中映着光焰的明光。
“送了药来。”谢玄英的灵魂分裂成两半。
一半冷静地像浸在冰水中,不动声色地消弭危机,一半却融化在炽热的火焰,血液沸腾汹涌。
他左手揽住她的腰,确保她贴紧自己,右手取过干净的衣袍,做出准备穿衣的样子:“我已经换好了。”
宽大的衣袍披在肩头,衣襟交叠,将她完全藏进怀中。
她有点抗拒,但皱着眉头忍了。
外头,田北应了声,干脆地退出房间,并掩上门。
程丹若如释重负,赶紧退开两步,谁想后背倏然传来阻力,将她又推了回去。
是外袍,他居然系上了带子。
她以目示意:君有疾否?
“抱歉。”谢玄英绝非有意为之,只是系带打结是肌肉动作,不专门留意,带子挽在指节上就下意识地打了。
他连忙去解。可不知道是她刚才的动作,还是他觉得身体异样,心里头着急,动作反而愈发笨拙,死活解不开。
程丹若:“……”
美人的社死现场。
“别急,慢慢来。”她整个人被裹在里头,只能口头安慰,“先抽松。”
谢玄英照做,可布料沾透水最难解,无论他怎么使劲去扯,死活抽不出,好像还更紧了。
他心跳如雷,左右环顾,见药箱里有剪子,如遇甘霖:“剪开行吗?”
“行。”程丹若也不想和血气方刚的青年零距离贴着,“挪过去试试。”
谢玄英往侧面走了半步,然后僵在了原地。
他觉得好像不行。
她扶额,还算理解:“能不能从上面脱掉?”
谢玄英马上说:“好。”他不太会脱套头的衣物,笨手笨脚地往上拽,然而,拉下摆还算是容易,到上半身就开始卡了。
程丹若:“……我过去拿剪刀,你跟着我。”
然后不理他怎么反应,立刻往旁边迈出一步,再尴尬,快刀斩乱麻,也就是一秒钟的事。
“你拿。”她言简意赅。
谢玄英伸长手臂,修长的手指险之又险勾住了剪子的柄环。
他如释重负,赶紧剪断系带,放她脱身出去,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有意唐突你……你、你可还好?”
程丹若略有犹疑。
说一点不在乎,肯定是假话,但人长得好看,总是占便宜。比如刚才,她应该觉得是自己被占了便宜,但想到贴贴,又觉得好像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算了。”糊涂账理不清,只能含糊过去,她道,“你坐下,我给你上药。”
谢玄英反应略大,立即道:“不必,我自己来。”
“坐下。”她面无表情。
他坐下了。
程丹若检查伤口,经过刚才的挣扎,略微有些崩裂。她重新倒上药粉,用干净的绷带包扎好,叮嘱道:“最近不要剧烈动作,伤口不要沾水。”
“好。”谢玄英迫不及待地应下,催促道,“天色不早,你快回去歇息吧。”
她瞥他一眼,弯弯嘴角:“行。”
踏出房门的刹那,又回想起进去时瞧见的场景。
嗯……人类男性天花板级别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内涵也不错,难怪他不招蜂引蝶呢,不然,和做慈善没什么区别。
男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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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日,风平浪静。
程丹若按时喝药,耐心养伤,顺便和仆妇打听外头的情形,调查瘟疫的现况。
仆妇们说,先前确实听说过瘟疫,但都在难民之间流传。之前的县令不许难民进城,因此并未波及到城内。
至于得病的难民,大部分都死了,小部分幸存者加入了无生教。
程丹若发现,古代的生活比她想像得还要割裂。不止是皇帝与百姓相隔鸿沟,百姓与百姓之间的命运,也天差地别。
同一个省,隔壁死伤一片,这里的人也许还在正常生活。
当然,从疫情传播而言,人口的低流通更有益于控制。尤其青州在打仗,战争的绞肉机一旦开启,瘟疫就不足为虑。
都死光了。
而这种程度的瘟疫,在史书上都不会留下记载,在后世看来,这只是历史进程中平凡的一年,大夏只有一场小小的叛乱,很快就被平息。
无人知道,好多人死了。
但程丹若不想忘记。
她扯了张纸,写下一行字:“泰平十八年,山东春旱,难民四起,生瘟疫,无生教叛乱,死伤甚众”。
然后,把它夹在了自制的病历本里。
又一日。
谢玄英忽然派人叫她去前面,说天使来了,带来皇帝的谕旨。
内容很简单。
先嘉奖了谢玄英的功绩,命他继续协助蒋指挥使清剿叛军,然后夸赞程丹若“忠义敏慧”,让她暂兼“司闱”之职,又表示听闻鲁王太妃有恙,十分担忧,命她侍奉太妃上京看病。
程丹若跪接旨意,知道这次,王太妃确实要倒霉了。
司闱六品,属于尚宫局,“掌宫闱管键之事”,也就是说,给她管理王府诸人的名义。
领导下了新的任务指令,不管在不在生病,都要马上照办。
谢玄英派给她五百人,让刘副千户带队,李伯武、田南、钱明随同,陪她回兖州府办差。
自家护卫不必提,他招来刘副千户,先表示,之前他办事得利,功劳一分钱都不少,升千户妥妥的,但是,护送王太妃上京是大事,做得好就更上一层楼,做不好你懂的。
刘副千户十分机灵,指天发誓一定上心。
“程女官为司闱,你可知其意?”谢玄英问。
刘副千户琢磨了会儿,恍然:“臣明白,此行种种,听程司闱差遣。”
敲打完他,再找程丹若。
“给你的护军为陛下亲军,这次不必同他们客气。”谢玄英叮嘱,“不要让自己离开护卫的视线,安全第一。”
程丹若:“我知道。”
“倘若王府护军有所动作。”他慢慢道,“不要心软。”
程丹若:“……好。”
谢玄英却还是放心不下,犹疑片时,压低声音:“你明白陛下的意思吗?”
“知道。”她无奈,“王太妃病重,不能主理事务。”
就是软禁她,押送她进京。
只不过太妃是长辈,皇帝不能明说,才说她抱病,要进京让太医看。
谢玄英点点头,又道:“你奉皇命办差,太妃固然尊贵,亦为臣。”
程丹若:“……”
他是怕她畏惧太妃的威势,不敢下手?想太多了。


第131章 办丧事
重回兖州府, 程丹若的排场变大了。
虽然没有圣旨,不能走中门, 但她带着护卫进驻了小院。对于王府里一天到晚靠揣摩上意过活的人而言, 这无疑是个令人不安的信号。
程丹若前去求见太妃的路上,感受到了许多惊疑不定的目光。
后院门口,长史拦住了她:“太妃身体不适, 已经歇下了。”
“烦请通禀一声, 我有陛下口谕。”程丹若口气寻常,却牢牢注视他的眼睛。
长史眸光闪烁, 试探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她笑了:“太妃娘娘身体抱恙, 陛下身为晚辈, 颇为关切, 特赐恩典。”
长史讶然, 道是:“皇恩浩荡。”
“是啊,太妃是伺候过穆宗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程丹若道, “长史可否为我通禀?想来太妃一定愿意早些听到好消息。”
“是。”长史垂下眼睑, “女官稍等。”
他进去了。
少顷,出来道:“太妃娘娘请您进去。”
程丹若整理衣冠, 缓步入室。
里头药味浓郁,太妃歪在贵妃榻上,犹未起身, 太阳穴贴着膏药,双目微阖,并不看她。
旁边的宫婢代为开口:“太妃娘娘身体欠安, 体乏神疲,女官若无要事, 还请不要打搅娘娘歇息。”
“微臣有陛下口谕。”程丹若不卑不亢道,“陛下谕旨,太妃娘娘久病不愈,令人担忧,特许太妃娘娘进京,令太医院诊治。”
“咳。”太妃疲惫地睁开眼,“进京?”
程丹若道:“是,请太妃娘娘早做准备,尽早出发。”
宫婢又一次阻拦:“大夫说,太妃娘娘须静养,不可劳累。”
仿佛为佐证她的话,长史在外头回禀:“娘娘,药来了。”他亲自端着托盘,将药送到太妃面前。
大宫婢接过,小心扶太妃起身,喂她喝药,口中还道:“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可不好走。”
程丹若叹口气,故作为难:“臣也是奉命行事,请太妃娘娘莫要为难。”
太妃不应,小口小口地抿着药汁,喝了半碗,好似有了些力气:“陛下仁和,屡屡降恩,老臣铭感五内,只是……”
她看着程丹若。
程丹若不语,神情严肃。
太妃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又开口了:“只是老臣——”声音戛然而止,好似被痰卡住了,一阵喘咳,“咳咳……噗!”
她的嘴边涌出米汤样的呕吐物,整个人迅速失去意识,身体微有抽搐。
“娘娘!”宫婢们惊慌失措,不知发生了何事。喂她喝药的大宫婢明显惊慌,急中生智,斥责道:“程女官好大的胆子!竟然气晕了娘娘!”
程丹若却面不改色,慢慢道:“去请大夫,看来,娘娘的病确实很重。”
她看了眼长史,说道:“李护卫,钱护卫,护送长史去请大夫。”
门口的两个护卫听见声音,立即进屋,挟住长史:“请!”
长史拢拢袖子,面不改色地出去了。
程丹若垂下眼眸,看着昏迷的王太妃。她是医生,怎么会分辨不出生病和中毒的区别呢?
太妃这明显是中毒了。
看症状,极有可能是砒霜。
她沉默地看着,一直到太妃呼吸渐渐微弱,直至衰竭。
“大夫来了。”外头传来李伯武的声音。
“不必了,请他回去吧。”程丹若说,“太妃娘娘,仙逝了。”
外头骤然一静。
程丹若看向服侍的宫婢们,叹息道:“太妃娘娘病重有些日子了吧?”
“是、是的。”另一个机灵的宫婢似乎意识到什么,跪下垂泪,“娘娘自从王爷薨后就茶饭不思,近日更是起不来身了。”
程丹若道:“陛下一片孝心,想接娘娘去京中疗养。娘娘甚是感激,谁想……”
“谁想被痰迷了心窍。”生死关头,人的聪明才智将被发挥到极致,宫婢哀声痛哭,“娘娘啊——”
“娘娘是太想王爷了。”别的宫婢也反应过来,太妃被投毒,她们所有人都得陪葬。哪怕平日里再忠心的,这会儿也不想跟着死。
她们都还这么年轻!
“娘娘——”
“呜呜——”
“陛下天恩,娘娘竟不得享——”
“娘娘,奴婢与您主仆一场,这便随您而去了——”
众人一时惊住,却见平日里最得力的嬷嬷,猛地撞向柱子,头破血流。
程丹若疾步上前,摸了摸她的脉搏,还好只是撞晕,人还活着。
触柱而死可没那么简单。
她忖度片刻,道:“主慈仆忠,甚是难得。但郡主年纪尚幼,还需要尔等照顾看护,即便悲痛,亦不可轻生啊。”
众宫婢大喜过望,脸上却还要挂着泪,怎么看都很扭曲:“是。”
“你们替太妃收敛吧。”程丹若点了两个宫婢,“去两个人告诉郡主,千万小心些,别让郡主悲痛过度——钱明,你带大夫同去。”
她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竟无人不服。
等把人都打发走,程丹若才看向垂首立在墙角的长史。
“长史留步。”她叫。
长史低下头:“您有何吩咐?”
“先前鲁王的丧事,是你办的吧?”她问。
“是。”
“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程丹若客客气气地问,“你先办好太妃的丧事,再回家办你自己的丧事,可好?”
长史沉默片时,抬首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程丹若道:“能够调开王府侍卫,让无生教不惊动任何人就能绑走人的内应,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合适的。”
“你早就怀疑我?”长史忽觉异样,“方才你对我说的话……”
“是在试探你。”程丹若笑了,“不然,你怎么会着急地毒杀太妃呢?”
“好一出借刀杀人。”长史叹息。
程丹若说:“你不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他不言。
她说:“你家里人,知道你加入无生教吗?”
长史终于动容:“拙荆眼盲,犬子尚幼,您高抬贵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无生教倾覆在即,我可以不追究你的出卖。”程丹若道,“但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你不死,其他人一个也活不下来,可她们什么都没有做。”
病逝是对外的官方说法,尸体在这里,人证那么多,她对皇帝的说辞,必须是中毒而死。
但她不能是被无生教毒死的,这会被视为叛贼的挑衅。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最好的结果,是太妃自戕。
而递给她毒药的人,承担起罪责,一块儿陪葬,这才是最完美的收官。
长史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理由,静默少时,苦笑道:“女官宽宏大量,老朽感激不尽。”
他振袖作揖,允诺道:“此事我必定办妥,请勿累及家人。”
“你放心。”
长史出去了。
程丹若立在原地,心想:有时候,一个合适的答案,真的比真相更重要。
希望这次,她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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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很庆幸,和谢玄英学了怎么写奏本。她临阵磨枪,拟了一稿报丧事,同王府的奏报一起传回京城。
同时,整个王府戒严,封锁消息。刘副千户取代护军,看守王府。
山东离京城近,没几日,皇帝的加急旨意就来了。
都是套话:太妃侍奉穆宗多年,很不容易,但年事已高,病重而亡也正常,准许她以妃之礼下葬,陪葬穆宗的陵墓。
一般来说,假如皇帝真的尊敬太妃,会给抬个等级,以贵妃之礼葬,现在没有任何褒扬,不给谥号,证明观感不咋地。
但皇帝没有刻意打压,群臣多半认为,是不满鲁王的所作所为才不肯降恩。毕竟藩王荒唐的不少,像鲁王那样荒唐残暴的少见。
有了这道旨意,王府才能办丧事。
程丹若对古代丧事了解不多,印象只有《红楼梦》凤姐协理的寥寥数笔,真的亲身经历了,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更复杂。
首先是小殓,把尸身放在床上,不能掩面,意思是孝子贤孙们还希望人能死而复生,再见一面。同时,郡主作为目前唯一的晚辈,得坐席哭灵。
小殓完了是大殓,也有一系列繁复的礼仪,先洗手,一起把尸身放入棺木,剪下的头发指甲,掉落的牙齿,都要放进棺材的角落,随后卷起衣物,塞进棺材的空隙,确保尸身不动摇。
接着,按照脚、头、左、右的顺序,将尸体掩好,盖好棺盖,下钉子,大殓就完成了。
下一步是成服,也就是亲属们换上丧服,披麻戴孝,开始哭灵。
从早上开始,郡主坐着哭,宫婢太监们站着哭。
这时,讣告已经发出去了,鲁王府的亲眷,山东境内的大小官员,都得身穿素服前来吊唁。
即便是一般人家,丧事期间的迎来送往就够折磨人的了,何况王府。
然而,郡主要哭灵,也没见过世面,完全无法承担起这样的重则,鲁王孙连鲁王的丧事都没参加,圣旨也没提,大概率是来不了了。
全府上下,一个能代为主持的主人都没有。
能够出面的,只有程丹若。
换言之,她一下子承担起了主妇的责任,且因为是朝廷命官,连男主人的活都要一起做了。
比007的社畜还过分,社畜好歹有实习期,知道工作该怎么做,程丹若却根本没受过当家主母的岗前培训,两眼一抹黑。
好在留下了长史的性命,王府又刚办过一次丧事,一切皆有现成的条例,什么人在门口通报,什么人管香油烛火,什么人迎来送往,什么人在灵前倒酒递香,全都和以前一样。
程丹若需要做的,就是代替丧主应答。
天不亮,她就要起床,换上素服,也就是青色无补的圆领袍,随便塞点顶饿的东西填肚子,接着就去灵堂里等待吊唁的来客。
客人们进灵堂后,先哭一通,拜几下,再焚香祭酒。此时,旁边的人就会适当地劝诫,客人便停下哭泣,掏出祭文让人诵读。
程丹若怀疑他们都是一个模板抄的,换汤不换药,用词句子都差不多。
读完祭文后,客人就要和主家对答一番。
倘若是亲属,大概就是这样的。
客人:真没想到你家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真的非常难过。
丧主:让您这么难过,我也感到非常愧疚。今天您能过来祭拜,我不胜感激。
但主家缺席,郡主又是女眷,对答就换了一个模板。
客人:太妃年事已高,也算是喜丧了,请小郡主不要哀恸过度,节哀顺变。
程丹若:您今天专程赶来,真的辛苦了,感谢您和您家人的关心爱护,我一定转达您的好意。
倘若是与鲁王亲近的人家,比如娶他女儿的家族,就要多问几句。
客人:郡主的身体怎么样?王孙什么时候来?陛下有什么旨意?
程丹若:托您的福,郡主虽然悲伤,但还能撑得住。陛下允许太妃陪葬穆宗的陵墓,小郡主不日即将上京,与侄子团聚。
客人:为什么王孙不在呢?
程丹若:不清楚,不知道,别问我。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有猜测。
或许,鲁王孙已经被软禁了起来,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等无生教的事尘埃落定之后,方能知晓。


第132章 社交场
宾客们祭拜完毕, 就可以到旁边的偏厅喝碗热茶,休息一二。相熟的女眷可去后院看望郡主, 其他人则趁机拉拉交情。
红白事, 其实也是另类的社交场合。
而在山东,顶尖的贵妇人当属布政使夫人、按察使夫人、都指挥使夫人。她们的丈夫分别掌管山东的行政、监察和军事,是地方上的最高领导。
原本在偏厅中, 有两张炕床, 一张正对着大门,一张靠着东边的窗户。炕床坐两人, 相隔一张炕桌, 两个位置中, 又以左位为尊。
三个人分两个位置, 不打起来才怪。
长史别的事好说, 这等问题,只能请示程丹若。
她当时就说:“冬天风大,就撤掉北面的炕床, 在东面放三把官帽椅。”
所以, 此时的偏厅就是三位夫人坐在窗下,其余夫人们坐在下首的交椅上, 十分自觉地排好了位置。
最左边是布政使夫人。她约莫四十来岁,身着湖蓝色袄子,外罩银鼠皮披风, 头戴髻,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