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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小宦官很快取来药材,三个大纸包。
“这是安神药。”程丹若慢慢道,“一个纸包是两夜的量,你记好,可别一口气都煮了,那会让病人睡上一整天的。”
美娘愣了愣,慢慢接过,手心湿漉漉的。
程丹若朝她笑笑,复又若无其事:“下一个。”
美娘一瘸一拐地离开。
一个孔武有力的僧人挑着熬好的药,与她擦肩而过。
第92章 回宫廷
去年的七夕在海上, 程丹若没过,今年的七夕在寺中, 也没过。
初八, 她才随众宫人一道,坐车回宫。
宫人出行,当然只有普通的小骡车。她和王咏絮算有身份, 坐了一辆马车, 周围有木头打造的阑干,再糊上纱帐, 凉快透气。
程丹若累了几天, 马车摇摇晃晃, 震个不停, 骨头都快松了, 困得直打瞌睡。
王咏絮坐对面,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什么不肯嫁我五哥?”
程丹若睁眼:“什么?”
“入宫有什么好的, 比做我们王家的媳妇更好?”王咏絮性子爽快, 不耐烦绕弯子,“我五哥虽然不是什么文武兼备的奇才, 也读过书,明事理,上敬父母, 下爱弟妹,你凭什么——看不上他?”
她声音压得很低,但咄咄逼人, 吐字迅疾,显然已经憋好几天了。
不, 准确地说,这个问题,她从知道程丹若拒绝的那天起,就想亲口问明白:是王家门楣配不上你,还是我爹娘不够慈和,抑或是说,嫌弃她最喜欢的哥哥文不成武不就?
然而,面对这般疾风骤雨的询问,程丹若也只道:“是我配不上他。”
王咏絮:“你撒谎。”
“是吗?”程丹若反问,“你不觉得我配不上他?”
“别以为我在假客气,我确实不讨厌你,也是诚心叫你一声‘姐姐’。”王咏絮说,“不瞒你说,我母亲觉得你的出身差了些,但我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五哥那里也是,结果你倒好,不嫁。”
时隔数月,她犹且愤愤:“今天你就给我一句实话,为什么?”
程丹若沉默片时,说:“那你呢,为什么要进宫?做尚书的孙女不好吗?非要进来伺候人?”
王咏絮咬咬嘴唇,仰头道:“同你说实话好了。去年,我母亲和我姨母提了我的婚事,想把我嫁给表弟,但姨母不同意,舅舅家倒是愿意,让我做续弦——我忍不下这口气,既然勉为其难,干脆别嫁了。”
这倒真是肺腑之言。
程丹若叹口气,说:“你家对我,何尝不是勉为其难?我义父没有亲生女儿,所以我也凑合,但这样进你家门,我这辈子都要低你们一头,你们也一辈子遗憾我非亲生,这又是何苦呢?”
王咏絮张口欲驳,却无话可说。
因为,王四太太确实念叨过无数次:“亲生的我也不挑什么了,收养的,唉,还不是当家太太养大的……我怎么能放心?!”
“王姑娘,”程丹若一针见血,“你扪心自问,凭我程丹若自己,你真觉得,我配得起你哥哥吗?”
“我自是觉得你不差。”王咏絮说着,却忽然犹豫起来。
假如她不是晏家的义女……
“婚事,终究要门当户对。”程丹若恳切道,“我并没有嫌弃你兄长,也没有资格去嫌弃谁,只是这样,对我们都好。他会娶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你应该觉得高兴。”
王咏絮的脸色蓦地舒缓。说到底,她最耿耿于怀的不是别的,而她拒绝了最疼爱自己的兄长。
“罢了。”王咏絮叹口气,自嘲道,“木已成舟,我这样翻旧账,一定很讨人厌吧?”
程丹若说:“看得出来,你和你哥哥关系很好。”
“五哥待我最好。”王咏絮说,“我总想他找一个好嫂子。”
“会如愿的。”
“借你吉言。”
又一阵沉默。
窗外是热烈的阳光,百姓们畏惧烈日,尽量贴着阴凉处走。各式各样的轿子、马车却无所畏惧,穿梭于大街小巷,车夫吆五喝六,气焰嚣张。
王咏絮隔着窗纱,默默注视了一会儿外界,另起话头。
“程姐姐,我不是痢疾,对吧?”
程丹若:“是。”
她问:“是我贪凉,吃坏了吗?”
程丹若:“有这个可能。”
王咏絮:“除此之外呢?”
程丹若:“饮食不洁。”
她大为狐疑:“除了那碗甜点,我一应吃用,皆与其他女官相仿,怎会……”
程丹若不动声色:“我只是个大夫,不过……”她看向王咏絮,道,“既然大家都是痢疾,你又何妨也是呢?”
“唉,姐姐的好意,我明白。道理我也懂。”王咏絮爽直却不傻,不管这次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当做不知道,以静制动是最好的。
她只是有些困惑:“是我受公主器重,有人因此嫉恨于我吗?”
程丹若不言。
王咏絮知道在她身上得不到答案了,也沉默下去。
远处,红色的宫墙高耸。
她们又回到了黄金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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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过宫门,安检查搜。护军倒是真的尽忠职守,撩开帘子看了看箱笼,确定没有异常,方才允许她们进去。
但入宫门是不能再坐马车的,王咏絮和程丹若各自抱了包袱,分开回乾五所。
程丹若放下行李,先和陶尚食销假,然后去见洪尚宫。
洪尚宫不在,等了小半个时辰。
程丹若一面喝茶,一面观察着洪尚宫的住所。
作为女官中的第一人,洪尚宫独占一所的正屋,一明两暗的三开间。正中就是待客的正厅,梨花木家具,进门用以遮蔽的屏风是蜀绣,墙上挂着一幅夏日鱼戏莲叶图。
靠墙摆着炉瓶三事,窗边的高几摆着冰鉴,里头是冰凉的鲜果,甚至能看到几个荔枝壳。
这派头,怕是低等的妃嫔也要羡慕。
屋外响起环佩声。
洪尚宫进来,略微吩咐两声,这才落座,问:“有什么事?”
程丹若递上手边的小画匣:“这是惠元寺的方丈托我递的,山下的百姓感念太后仁德,专门画了一幅观音敬献。”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临近佛寺的百姓,都有相关的手艺。有人擅长雕刻佛像,有人擅长绣佛经,还有人会画佛像。
惠元寺生怕太后心存芥蒂,不知怎么弄来了这个东西,托她献给太后。
洪尚宫放下茶盏,颇有深意地瞧了瞧她,接过画匣打开。
里面是一副新绘制的观音图,笔法不能说高超,不过是街边小贩的水准,但难得在观音的眉目,多少有几分像太后。
而且,环绕在观音周围的莲花,每瓣不同,显然出自多人之手。
“难为你用心,”洪尚宫没在潘宫正口中听过这事,可见是这几日才有的,“一会儿,你与我一道去清宁宫吧。”
程丹若瞧瞧她,恭顺垂首:“我不过是跑回腿,算不得什么,还是请尚宫或者尚食献图吧。”
“噢?”洪尚宫打量着下首的少女。
虽说两人名义上,是姨母同外甥女,可双方既无血缘,也无情分。她对程丹若的照拂,也仅限于关照两句,不让人磋磨。当然,无论是否为血亲,担了长辈的名分,就不可能真的不闻不问。
数月来,洪尚宫始终关注着内安乐堂。
一点一滴,拼凑起印象:多次治愈宫人,确实颇擅医术;教授女史医理,大方又懂收买人心;御前奏对流畅,也有几分胆色;此次去惠元寺,潘宫正评价心有主张,虽然有些狷介,却也识大体……
眼下,好大一个机会,她却不想在太后面前出头。反倒是想让陶尚食争脸,弥补司膳的过失。
有点意思。
“太后慈和,与世无争。”洪尚宫问,“你真的不去?”
程丹若明白,这是在说太后远离后宫纷争,是个不错的大腿。
但她真的不想去。
“多日不进安乐堂,若有时间,我还想再去看看。”程丹若毫不犹豫,“请尚宫准许。”
见太后有什么好的?跪皇帝是没法子,升职加薪都看这位老板,跪就跪了,无缘无故再去跪太后,嫌自己膝盖太硬了吗?
洪尚宫深深地看向她:“那就随你吧。”
这孩子,比她想的更聪明。
姐夫收了一个好女儿啊,不过,怎么就进宫来了呢?
*
中元节将近,宫里的气氛也随之变化。
宫人口中频繁谈起怪事,什么巡夜时看见墙角火光明灭,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叫名字。年长的老宫人免不了教训她们,鬼门将开,这是替死鬼在找替身,千万不能答应,等等。
内安乐堂也接到了一些奇怪的病人。
“今儿早上,天才蒙蒙亮,我在这边清扫甬道,忽然感觉有人拍我肩膀,说‘借过’,我一扭头,连个人影都没有。”小宦官唾沫横飞,“我扒开衣服一看,您猜怎么着,红了好大一片。”
“我师傅说,是鬼手印。您瞧。”他扯开衣领,展示脖颈后的红印。
程丹若:“是痱子。”
还有说在水边捞浮萍,忽然腰间一凉,感觉有阴风缠住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水中滑去,拽住水草才得以幸免。但回屋一看,腰间起了一片红疹。
程丹若:“蛇丹。”即带状疱疹。
如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等到中元,宫人们便托请熟人,带一些祭品去西苑焚烧。注意,只能在西苑做法事时,才允许捎带些东西,宫廷里是严谨烧纸的。
而搭皇家的顺风车,是只有女官才有的殊荣。因此到了日子,难免有熟人请托到跟前,哭着求着帮忙。
“是给我娘的,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尽一点孝心。”
“是给我全家的,都没了。”
“给我娘和弟弟的……”
人人都有伤心事。
程丹若虽然不信鬼神,却也随大流烧了祭品。
十五的夜里,水陆道场的声音传过宫墙,火光红透天边。
凄苦的心,被慢慢抚慰了。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宫人们不约而同地说,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怪事。
百鬼得了供奉,满足地回到地下安眠,而阳间的人们继续生活,继续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一件盛事即将到来。
皇帝嫡出的荣安公主,要选驸马了。
第93章 拟嫁与
去年三月, 谢玄英跑去江南之际,皇帝就下召择选驸马。历时一年, 太监远赴各地采选, 终于带着一群候选人回到京城。
之后,礼仪房的太监安排画师绘制画像,暗中记录所作所为, 最后连同家世的资料一块儿, 送到皇帝的案头。
这是一桩大事,宫人们私底下也难免讨论。
内安乐堂人来人往, 程丹若在宫人中亦有威望, 她不问, 也有人愿意说。
李太监的干儿子李有义, 现在就是内安乐堂的常客。他有干爹的面子, 随便讨个差事就能溜进来。
“好叫姑姑知道,礼仪房一共选了十二位郎君,其中最出挑的数余郎、罗郎和韩郎, 都是书香门第的清白人家。”李有义唾沫横飞, “韩郎一表人才,余郎能弹一首好琴, 又擅丹青,罗郎弓马娴熟,乃是罗太妃的侄子。”
吉秋一针见血:“比谢郎如何?”
李有义卡壳。
慧芳一面用蘸水的毛笔习字, 一面叹息:“世间只得一个谢郎啊。”
程丹若杵药的动作微顿,默默同意:貌美腰好,确实难得。
吉秋又问:“驸马怎么选, 可有章程了?”
李有义笑了笑,神秘兮兮道:“到时候, 你们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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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才刚刚得到消息,嘉宁郡主却已经行动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请皇帝帮忙选亲,也知道几位候选人都是什么货色。
说实话,她一个都看不上。
祖宗规矩,驸马都出自耕读之家,初衷大约好的,让他们都能安心侍奉皇家,免得出现什么醉打金枝的戏码。但这样的门户,能有什么好儿郎?
要嫁这样的人,封地随便她挑,上京还有什么意义?
嘉宁郡主有自己的私心,哪怕父王大业不成,能挑得一个如意郎君,后半辈子亦能大展宏图。
她看了大半年,确定谢玄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靖海侯府的三子,非是嫡长,妻子的人选就要宽松许多,他本人亦无可挑剔,骄傲如嘉宁郡主,也不得不承认美人难得。
她想要他。
半年来,她数次与靖海侯夫人接触,能感觉得到,侯夫人对她颇有善意,亦不乏欣赏,只是口风也紧,从不轻易提及婚事相关的事。
嘉宁郡主原先并不着急,但随着荣安公主即将择选驸马,也实在不能再拖了。
至少,要先接触谢郎,双方有默契,才好下一步举动。
在她的预想中,最棘手的荣安,必须由谢玄英亲自解决,方不留后患。
七月十八,她借口去外祖家小住,离宫外出。
齐王妃出自六品小官之家,其父为太常寺典簿。京中的宅院不大,故在齐王府的资助下,在京郊置了宽敞的庄子。
嘉宁郡主自然不会住到逼仄的小宅子,瞄准的就是庄子。
这里,离晏鸿之的书斋不远。
谢玄英就在此地。
他七月初回皇宫复命,又去翰林院上班数日,终于得了十日的休沐,立刻以避暑为由出京,跑到了老师的书斋。
江南的书斋叫本念斋,京郊的叫明心斋,刻意仿造农家院落,黄泥矮墙,瓦片搭好的屋顶上再铺一层稻草,院子围绕一圈篱笆,前院有一个水井。
但为舒适计,进去就是青石砖,宽敞凉快。
谢玄英说是读书,其实就是休假,闲来无事刻枚章,或是骑马踏青,欣赏一下田园风光,晚上睡不着,看星星算历书。
这日下午,天色微阴,难得不热,他就想去骑会儿马,和爱驹培养感情。
谁想半路看见了一架马车。
“谢郎留步。”明媚的少女钻出车厢,容颜艳丽,“我的车辕坏了,可否请谢郎叫人来,替我修一修马车。”
谢玄英瞥过眼:“我亦路过,请郡主另寻他人。”
“谢郎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她大大方方笑了笑,耳边珠光闪烁,“你又不是瞧不出来,这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老实说,车坏了的把戏已经俗到不能再俗,但谢玄英也是头一次看见说破的。
他问:“有何贵干?”
“借一步说话。”她扶着侍女的手下车,做了一个手势,激将他,“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敢来?”
谢玄英不吃她这套,但确实好奇她所为何来,略一思索,下马跟随。
两人走到僻静处。
“我想,谢郎应该没什么耐心。”嘉宁郡主身着胭脂红袄裙,眸似寒星,“也就不同你卖关子了。”
谢玄英面无表情:“请。”
嘉宁郡主道:“荣安快要择驸马了,谢郎觉得,她会甘心出嫁吗?”
谢玄英不曾料到她会提荣安,凝神看去,反问:“这同你有什么干系?”
“我是来提醒谢郎的。”嘉宁郡主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倘若你有心上人在宫里,可要小心一些了。”
这话听得谢玄英心头大震,险些以为程丹若出了事。但定定神,不信谁能猜到此事,强忍心悸,皱眉问:“心上人?”
嘉宁郡主始终留意着他的面色,想瞧出些许端倪。
然而,她固然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谢玄英在皇帝面前的十多年,控制心绪的本事更胜一筹。
他冷冷道:“倘若你再同我说废话,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嘉宁郡主没看出不妥,立时改口:“是我失言,但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她笑笑,马上抛出新的内容:“你可知道,王三娘吃的乳糖真雪,究竟有什么问题?”
谢玄英缓缓抬起眼睑:“你想说什么?”
“谢郎莫急。”嘉宁郡主直视他的面孔,片刻后,却被灼盛芙蕖的容光逼退,转开视线。
好一会儿,方才道,“说来也是凑巧,在惠元寺时,我身边的彩衣,曾偶然见到荣安身边的大宫女问寺中的和尚,说是生了湿疹,要一味生石膏。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后来仔细想想,难道不耐人寻味?”
谢玄英蹙眉。
假如只是嘉宁郡主这么说,他肯定不会疑虑,但程丹若此前已经提过,王咏絮亲口说的,感觉那碗甜品“涩涩”的。
生石膏是寒凉之物,多用以清热泻火,若冷上加冷,极易导致泄泻。
他不吭声,嘉宁郡主心中大定,微笑道:“其实这怪不得荣安,不过心底意难平罢了。”
让王咏絮拉个肚子而已,在她看来,真是小孩手段。但天真有天真的好处,如今不就帮她大忙了?
“只是,陛下不日便要择选驸马。”她慢慢道,“荣安心意难平,若不能就此死心,恐怕还要生事端。”
谢玄英终于张口:“所以,郡主有何见教?”
嘉宁郡主抬首,将最美的左脸对准他:“谢郎何必明知故问?你一日不定亲,荣安便一日心存幻想。”
他:“噢?”
嘉宁郡主微咬红唇。她再心存大志,毕竟也是个姑娘家,有些话能不说出口,就不想叫人看轻。然而,谢玄英这般相逼,不低头便说不下去了。
她埋怨地看向他,嗔怪道:“谢郎——好狠的心。”
若非事关荣安,谢玄英已经不耐烦了:“请郡主直言。”
嘉宁郡主深吸口气,定定神,竟然真的敢开口:“谢郎做我仪宾,如何?”
谢玄英微怔,眼中露出几分讶色。原因无他,嘉宁郡主的口气,着实与一般女子不同。寻常姑娘即便暗许终身,也是“妾拟将身嫁与”,但她说的却是“做我仪宾”。
仅此一句,足见她的非凡之处。
“恐怕有负厚爱。”他回答。
“你先不必忙着拒绝。”嘉宁郡主说,“我知道,谢郎顾忌我父王,然则,无论今后如何,我终归是陛下的亲侄女,是非成败,同我又能有多大的干系?”
她的同胞弟弟尚不足七岁,齐王府让她进京,其实只是打个前哨,在皇帝面前多彰显齐王府的存在感。无论是齐王,抑或是其他人,都不曾真正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嘉宁郡主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
郡主与公主的区别不大,都是富贵至极,且难以插手朝堂。齐王府就算成功,她获得的话语权也少得可怜,当然,即便只是一点点,她也要争取。
但俗话说得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作为女人,纵有种种不便,却也好处——她还能为自己找个合适的丈夫。
“出嫁从夫,我虽为宗室女,亦不敢不守妇德。”嘉宁郡主知道,男人或许会喜欢聪明的女人,但更喜欢能掌控的女人,故而适时放低姿态,“谢郎放心。”
短短四字,既做出了承诺,又体现女儿家的羞涩,不可谓不高明。
换作另外一个男人,难免会为折服此等闺秀而得意。
但谢玄英折服的女子太多了,不多她一个,是以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问:“还有吗?”
嘉宁郡主暗道棘手,又难免为之心折,想想,调整策略:“我厚颜问一句,难道我不是谢郎最好的选择吗?”
他:“何以见得?”
“谢郎与许家的婚事,已经再无可能。”嘉宁郡主冷静道,“放眼京城,谁能配得上你?”
谢玄英:“婚姻向来高嫁低娶。”
“低娶于旁人自无不可,”嘉宁郡主哂笑,“但恕我直言,荣安以性命相胁,一品尚书且犹疑,何况其他人?谢郎虽是东床快婿,终究比不过自家前程,难道不为儿孙计?即便能成,谢郎娶这样的女子有何意义?”
她单刀直入:“一门好姻亲,是解你困局的关键。”
谢玄英慢慢道:“困局?”
“我待君坦诚,君待我却小气得很。”嘉宁郡主方才俯就,见他不买账,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挑衅道,“怎么,要我明说吗?你谢玄英哪里都好,唯独不是家中嫡长,不止爵位与君无缘,你明明有其祖之风,颇擅武艺,却不得不去考什么进士,恕我直言,谢侯爷的心偏得确实厉害。”
略一停顿,又诚恳道,“若你低娶,妻子低妯娌一头,你又如何能在兄弟面前有底气?”
谢玄英原本没想过这一点,被她提醒,难免沉思:确实,丹娘家底太薄,大嫂二嫂又非等闲之辈,将来给她气受,可如何是好?不,若是她不想受气,以此为由不肯嫁我,该如何是好?
还有他的母亲……
“谢郎,我有郡主之位,与荣安是嫡亲的堂姐妹,终归比旁人容易成事。”嘉宁郡主侃侃而谈。
“而你若有齐王府的帮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建功立业绝非难事,难道不比将来看兄长脸色好吗?再者,只要你不争家业,便不必与兄弟反目成仇,今后同心协力,家宅可安,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玄英承认:“郡主口才过人。”
“我想,这些事谢郎不是没有考虑过,不然也不会迟迟不定亲。”嘉宁郡主微微一笑,反问,“我诚意十足,郎君意下如何?”
谢玄英毫不犹豫道:“恐负深情,请郡主另择良人?”
嘉宁郡主一愣,有些难堪:“为何?”
“我所钟情之人,非是郡主。”
第94章 公主心
七月二十, 皇帝终于开始选驸马了。
他在西苑安排了三场考试:射箭骑马的武试,赋诗作画的文试, 以及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在西苑摘一朵花回来。
考试的结果, 被小宦官们第一时间传回了内廷。
论武艺,罗太妃的侄子最优秀的,勇猛过人, 论文采, 据说祖上曾是名门的余郎,书画一绝。而有幸在西苑围观的宫女们说, 罗郎勇毅, 长得却粗糙, 余郎秀气斯文, 就是稍微有点呆, 不如韩郎风度翩翩,礼节周到。
程丹若也是凡人,不能真的不好奇八卦。
“那最后一出呢?”她问, “谁赢了?”
“最后一场还未可知。”宫人们很给她面子, 忙说,“要到明日傍晚才知晓。”
“依我说, 驸马还是像余郎这样的好,呆是呆了一些,可老实。”慧芳说, “男人老老实实的,比什么都重要。”
吉秋却摇摇头,另有见识:“做了驸马, 不老实也得老实。韩郎能讨人欢心,说不定啊, 最有造化。”
这是宫里少有的八卦,大家津津有味地讨论着,每个人都有心目中的郎君人选。
程丹若默默听着,却想,这时候,荣安公主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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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芳宫。
王咏絮凝视着窗边的少女。
荣安公主今年及笄,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生得有些像早亡的谢皇后,标准的鹅蛋面孔,肌肤光洁细嫩,眉毛淡淡的,用螺子黛描成弯弯的月,唇间一点胭脂,嫣红可爱。
此时,她正矗立在窗边,眺望着花园里的芍药。
今日从西苑回来后,荣安公主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王咏絮虽然才进宫不久,却意外成了公主身边的红人,今日去西苑,她亦陪同在侧,跟随公主躲在屏风后头,瞧过了十来个儿郎。
她又有自己的点评:余郎呆呆的,诗作倒不差,丹青不该画牡丹,过于谄媚,明明锦鲤画得颇为可爱;罗郎真的不行,粗粗笨笨的,肯定不知道心疼人;韩郎假模假样,招蜂惹蝶,最不成……
“唉。”出神间,荣安公主却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今天,表哥不在呢。”
王咏絮的心骤然一沉。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余郎之才,罗郎之勇,韩郎之俊,全部加起来,也不如一个谢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