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又能如何抉择呢?
另一名年长的女史轻声劝说:“公主。”
“不必多言。”荣安公主幽幽叹口气,轻声细语,“我都明白的。”她朝周围看了一眼,简单道,“退下吧,王掌籍陪我说说话。”
尚宫局的女史朝王咏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多劝劝,满怀忧虑地退下了。
宫殿里一时落针可闻。
“王掌籍。”荣安公主携着王咏絮落到罗汉床上,露出几分少女的愁绪,“我这点心里话,也只能和你说了。”
王咏絮欲言又止。
“我知道,这驸马我是非选不可,可我该选谁呢?”荣安公主好像烦恼的深闺少女,垂首喃喃,“我就这么看了一眼,一个个都差不多。我一无所知,又该如何托付终身?”
王咏絮道:“公主此言差矣,历来驸马侍奉公主,何来托付一说?无论公主选谁做夫婿,都是他的福气。”
荣安公主短暂地笑了笑,随后却说:“我想,别的不提,总要选一个同我心意相通的才好。”
只要她肯选一个,一切好说。王咏絮暗松口气,赶紧点头:“那是自然。”
“总得试他们一试。”荣安公主托住香腮,眼睫微颤,“掌籍可知道,我喜爱做什么?”
王咏絮摇摇头。
荣安公主勾起唇,笑容甜出蜜:“我最喜欢猜谜,小时候,我和表哥在宫里过中秋,父皇出题,我和表哥抢着回答,他总是谦让我。”
王咏絮不安地眨了眨眼。
“哎呀,都是过去的事了。”荣安公主回神,笑笑道,“我出了一道题,想测一测某人的心意,掌籍说,好不好?”
王咏絮硬着头皮道:“公主的驸马,自然由公主的心意。”
“好极了。”荣安公主抚掌,“那这事,就托付给掌籍了。”
王咏絮愕然:“公主?”
“几位郎君如今都住在南三所,除了掌籍,还有谁能替我办这件事呢?”荣安公主握住她的手,恳切道,“掌籍时常出入典藏阁,不会引人怀疑,换做撷芳宫的其他宫人,一定会被认出来的。”
王咏絮却不敢应:“私相授受乃是大罪,公主,此事不妥。”
“我知晓,此事是为难掌籍了。”荣安公主垂下眼眸,涩然道,“可我不求嫁给表哥,连嫁一个能懂我心意的人也不能吗?”
王咏絮问:“公主为何不同陛下直言?”
“父皇已经待我足够优容,最后一题的花是指芍药。”荣安公主道,“但凡待我上心一些,便不难打听出来,我再出字谜,怕是不会再应允。”
王咏絮却还是不答。
荣安公主抿住唇,半晌,颓然道:“罢了,掌籍若不肯,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要我嫁给罗郎那样的粗人,我实在是……”
她捂住脸孔。
“公主这话何意?”王咏絮不解其意。
不喜欢罗郎,不嫁不就好了?
“罗太妃有意择罗郎,在父亲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荣安公主道,“有她在,罗郎必会摘来芍药,可我心里……”
她犹豫片时,咬咬嘴唇,轻不可闻道:“我心里,还是更属意余郎……但他只有猜出我的字谜,我才甘心同父皇说,不然……”
王咏絮终于有所松动。
罗郎是她最不看好的一个,虽然武艺超群,西苑放飞大雁,他箭无虚发,委实惊人。但长相只能说方正,看着可靠,外貌终归是差些。
陛下若要公主嫁给此人,实在是……她一时怜惜,竟难以拒绝。
荣安公主见状,知晓她已松动,赶忙起身进屋,取来一封密封的信笺:“这便是我想好的字谜了……掌籍先拿去,若愿意帮我这个忙,我终生感激,若你顾忌良多,我也绝不责怪,终究是我胆大妄为了。”
“公主所想,乃人之常情。”从感情上说,王咏絮很想帮她。自进宫以来,荣安公主待她极好,器重又亲近,并无公主骄矜之气,难免令她感念。
且她自小读史,最敬佩婉儿之谋,灌娘之勇,不由思忖:昔年汉献帝以衣带诏托董承,我虽是女儿身,又何妨一报君恩?
遂道:“那我便试试吧。只是南三所毕竟在前头,人来人往,假使无有机会,还请公主赎罪。”
“绝不敢怪。”荣安公主握住她的手,低语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便不成也无妨,只不过……”
她露出几分羞意,“掌籍可千万别拆阅,这是我的秘密。”
王咏絮莞尔:“公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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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撷芳宫已近傍晚,宫禁森严,王咏絮并不打算今夜成事。
她想帮荣安公主,却也没打算搭上自己,故而反复思量,是否有两全之策。
晚风徐徐,走到乾西所时,迎面便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她心中一动:“程姐姐,留步。”
程丹若回头看去:“王掌籍。”
“惠元寺的事,还未多谢。”王咏絮笑盈盈地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做东,请姐姐小酌几杯,如何?”
无缘无故请喝酒?程丹若想想,笑道:“好啊,我放下东西就来。”
宫中规矩,每天晚上八点宫门落锁,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绝对叫不开宫门,而后妃们一般九点左右就入睡了。
宫人的习惯则不同,随差事的变化而变化。
程丹若和王咏絮都不用服侍谁起床,不像司设,每晚替天子铺床,管他睡小老婆的事,也不像司衣,每天要早起侍奉太后和贵妃梳妆。
她们可以悠闲地吃顿晚饭,聊聊天,再回房安歇。
程丹若回屋放下药箱,又关照了吉秋,这才去找王咏絮。
“姐姐请坐。”王咏絮有钱有后台,宫内行事便宜,很快备下晚膳,并一壶冰镇果酒。她亲自为程丹若斟酒,倒满一杯:“我敬姐姐,姐姐随意。”
说罢一饮而尽,十分大方。
程丹若抿口果酒,单刀直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之前对姐姐热情,却在姐姐拒婚后冷眼相对,现在再说什么姊妹情,我自己也臊得慌。”王咏絮不答,反而又给自己到了一盏酒,“这杯是我的赔罪。”
又一口闷。
程丹若朝她看看,觉得很有意思。
比起大方端庄的许意娘,王咏絮无疑更有趣。社交场合,她能隐藏情绪,充分展示尚书门第的教养,可私底下又很有脾气,十分自我,合眼缘就同你要好,不合脾气就写诗讽刺。
但这点脾气呢,又不到死犟的程度,该低头的时候还是会低头,非常真实,是古代女性鲜活的一面。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程丹若说,“现今你我同在宫中做事,理当互相扶持。”
言下之意便是:有话直说,能帮就帮。
“姐姐豁达,但我方才所言,并非虚伪逢迎,是我真心话。”王咏絮坦诚道,“当然,今夜设宴,的确有求于人。”
程丹若问:“是公主的事吗?”
王咏絮略微讶异:“这般明显吗?”
“你是公主身边的红人,让你烦恼的事可不多,如今又在选驸马……”程丹若端起酒盅,没再说下去。
王咏絮叹了口气,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我答应了为公主做一件事,却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方才万无一失。”
程丹若直言不讳:“不要做。”
王咏絮一愣,苦笑:“我是真心求教,姐姐不要消遣我。”
“没有消遣你。”程丹若说,“假如是光明正大的事,你何必为难?既然这般为难,又想不出妥帖的法子,必是见不得人的——为什么要做?”
王咏絮认真道:“公主于我有赏识之恩,我自该为她分忧。”
程丹若诧异地抬首,却见她神色肃然,真就是这么想的,不由无语。
“为君分忧,确是臣子本分。”她淡淡道,“但你做的是忠臣,还是佞臣呢?”
王咏絮面露纠结。
程丹若说中了她的心事。她有心替荣安公主解决烦忧,却总觉得,私相授受并非正道,这么做……似乎并不合适。
“你若是忠臣,谁是小人?你若是小人,谁会是忠臣?”程丹若问,“公主才十五岁,真的分得清是非对错吗?”


第95章 皆儿戏
夜幕降临, 乾西所的灯都亮了起来。
王咏絮住在东厢的一间半房,大小和程丹若在晏家差不多, 里间是卧室, 外间是厅堂。地方小,吃饭只能在炕床上。
她准备了六道菜,多是素淡小炒, 这会儿已经有点冷了。
程丹若尝了一片糖藕, 甜甜腻腻的补充糖分。
王咏絮支着头,表情挣扎, 显然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假如荣安公主是汉献帝, 谁是曹操呢?
陛下?那肯定是不对的。
“自那几位郎君进京, 公主的心情就一日坏过一日, ”她沉默片刻, 道,“我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如今好歹想通了, 愿意则一良人, 总要如她心意。”
程丹若道:“陛下选来这么多人,不就是想让她择选心仪的吗?”
王咏絮轻声说:“听说, 陛下更属意罗郎,姐姐是没见过他,武夫一个。”
“不会吧。”程丹若奇怪, “谁都知道公主爱慕谢郎,即便找不到差不多的,总也会选同一类型的, 哪有女儿爱书生,偏给招个武夫的道理?”
王咏絮迟疑:“罗太妃……”
“太妃?”程丹若思忖少时, 试探问,“谁和你说的罗郎?公主?”
王咏絮不傻,听出她话音的异常,狐疑道:“姐姐在暗示什么,不妨明言。”
程丹若却没有直说,掂量地看向她,片刻后,倏而失笑。
“害你泄泻的人,找到了吗?”她反而抛出问题。
王咏絮摇头:“尚未。”
“你曾说过,害你之人,或许是嫉恨。”果酒度数不高,微微甜,程丹若喝出瘾头,主动续杯,“可掌籍职位不算高,你也不曾得罪过人,与撷芳宫的宫婢更无纠葛,论理,不该有人这般恨你,是不是?”
王咏絮不由点头附和:“我自忖学问尚可,也非尸位素餐之辈,何以至此?”
程丹若说:“我读过你祖父的词,有两句现在还记得——‘百花季节,盼得来年作东床’。”
“这说得是谢郎……”尾音戛然而止,王咏絮的笑意僵在脸上,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
程丹若笑笑,拿起筷子夹虾仁吃:“说起来,我有一回在典藏阁遇到你,那会儿谢郎才走。”
“我也、也遇见过他。”王咏絮喃喃道,“不会吧?怎么……这不可能!我生那样的病,谁都知道不可能是我。”
程丹若不接话,又挑了水晶鸡吃。
王咏絮却坐不住了,在小小的厅堂里来回踱步:“我对公主尽心竭力,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怎么会呢??”
但内心又有声音反驳:你同许意娘并为京中闺秀之首,许意娘被忌惮,你凭什么不行?
程丹若说:“是与不是,验证一次便知。”
王咏絮问:“怎么验证?”
“公主让你做什么?”身在宫里,难保哪天就和荣安公主打交道,程丹若不想错过弄清楚真相的机会。
王咏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容易受人影响,一时觉得这个有理,一时又觉得那个也没错。
古人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现在,是该相信一开始就器重自己,施恩自己的荣安公主,还是相信救过她两次的程丹若呢?
大约静默了一刻钟,她才作出决定。
王咏絮掏出贴身存放的信笺,放到炕桌上:“公主要我把这个交给余郎。”她声音平静,袖中的手却牢牢攥紧,显然对自己的选择不太自信。
程丹若瞧见了,有些意外:“你为什么信我?”
“你救过我。”少女面容严肃,眼神炯炯,“赌错了,这份人情我也还了。”
程丹若霎时失笑,想说什么,又摇摇头,拿起信封:“先说正事吧。”
她端详着手里的信笺,信封雪白,纸张皱如涟漪,夹着两三片桃花,是在制作时就加入的点缀。触手不似上好的宣纸光洁,却有一股隐约的香气,一看便知道是出自闺阁少女之手。
王咏絮欲言又止。
“放心,我不拆。”程丹若忖度片刻,有了主意。
她环顾四周,取来一个香筒。这是竹木所至,两边皆可拆盖,便将起卸掉,只用圆筒。
接着,将信笺对准烛火,香筒扣在上面,觑眼辨认。
“谁怜柳絮才八斗,强胜百花上九霄。”她慢慢念出里头的内容,倒也没有太意外。
“什么?!”王咏絮瞠目结舌,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丹若让她亲自看。
王咏絮不知道为何这样,就能窥见信封内的字迹,但当她把眼睛对准圆筒时,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里面的墨迹。
谁怜柳絮才八斗,强胜百花上九霄!
她用力眨眼,可内容却无分毫变化,登时鼻眼酸涩。“不,”她喃喃自语,捂住面颊,“不会的。”
今年春日,御花园姹紫嫣红,她一时兴起,写下一首赞美柳絮的诗作。
原文是:
四月春庭满杏桃,红裙绿鬓比妖娆。
谁怜柳絮才八斗,强胜百花上九霄。
当时,公主还夸赞她写得好,说百花就在园中开,柳絮却能飘出宫墙,自由自在去远方,可见其志气。
但现在再看,“上九霄”也太令人遐想了。
王咏絮的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乌、台、诗、案。
数月的点点滴滴闪过脑海。
“我知道你,你是才冠京城的王三娘。”
“掌籍,什么典故你都知道,好生厉害,今后,你就陪我读书,可好?”
“不知为何,枯燥的诗书由你讲来,怪有趣的。”
士为知己者死,原来,只是我在过家家。
泪水霎时涌出指缝。
想她刚进宫时,未尝不是抱着凌云之志,想证明自己就算没有一门好亲事,也能过得很好,荣耀门楣。
正好,公主出现了。
她天真烂漫,欣赏自己的才华,同她说女儿家的心事,恩宠无双。王咏絮既骄傲又感激,真心希望能成就一段君臣之义。
然而……然而……
她又羞又愧,一时恨公主玩弄人心,一时又羞于自己轻信于人,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倏而难以言语。
程丹若斟了杯酒,递过去。
王咏絮接过,仰头饮尽,片刻后,跌坐在椅中,表情晦暗:“信是不能送了,但公主那边,该如何交代?”
程丹若反问:“你怎么想?”
“公主此举固然令我寒心,但她是君,我是臣,又能如何呢?”王咏絮苦笑,“幸好只要定下驸马,待公主出降,我的差事便算完了。”
她整理思绪:“明日,我便以寻不着机会为由,推辞了这事。或者,透露给她知晓,我这样的人,别说嫁给谢郎,就算普通人家也不要,想来就能安心了。”
后面难免自嘲。
程丹若颔首,不多言语。
宋元后,礼教已发展至巅峰,君君臣臣的想法已深入人心,非要王咏絮一个女孩儿有什么惊人的觉悟,实在不现实。
但,她不认为这是妥善的处理办法。
假如黄耳发疯是公主所为,这就不是第一次了。十五岁的青春期少女,既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又有高高在上的皇权庇佑,谁知道下一次,会惹出什么麻烦,死多少人?
公主又怎样,别人的命难道就这般廉价?
程丹若垂下眼睑,掩去心底的诘问。
“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她口气如常,甚至还喝尽了酒盅的残酒,“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
“我送姐姐。”王咏絮振作精神,握住她的手,难为情地说,“姐姐又救了我一次,今后有什么我能做的,千万别客气。”
程丹若道:“那我可真说了?”
王咏絮一愣,忙道:“姐姐请讲。”
“明日,你会去典藏阁吗?”
王咏絮点头:“自是要走一趟。”
“想好了吗?”程丹若问了一个颇为古怪的问题。
“不去也不成吧。”王咏絮苦笑,“答应得好好的,忽然说不去,恐怕公主会起疑,我还是去一趟,假作寻不见机会更妥帖。”
“那你几时去?”程丹若道,“我与你同去。”
王咏絮疑惑地看了她眼,不解其意,却未多问:“巳时初,如何?”
“好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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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
王咏絮梳妆傅粉,如往常一样,捧着书匣预备去典藏阁。
北门口,遇见了程丹若。
“去典藏阁?”她手里也拿着医书,好似偶然碰见,“一起?”
王咏絮顾盼浅笑,看不出丝毫异常:“那可再好不过,芳年,你先去撷芳宫,我同程掌药去典藏阁一趟。”
名叫芳年的宫人不曾起疑,脆生生应了。
巳时是上午九点,今日不上大朝,如果皇帝召臣子相见,多半也已商谈完毕,正是散会的时间。
“我时常在此时去外朝,也许会遇见祖父。”王咏絮传授经验,“你若想见家里人,不妨也试试。”
程丹若记下:“多谢。”
天朗气清,穿过东华门,已经能看见典藏阁绿色的瓦檐。
今日的典藏阁,呃……颇为热闹。
一个身着锦衣的文秀公子,正拉着红色常服之人的衣袖,恳切地说着什么。
身着青衣的宦官们三三两两地伫立,伸长脖子围观,表情都有些好笑。
王咏絮顿住脚步,声音微妙:“谢郎怎么和余郎在一块儿?”
没错,引发围观的主角,除却谢玄英,就是被荣安公主“看上”的余郎。
程丹若好奇地看去。余郎大约十六七岁,年岁尚小,样貌俊秀,光看外表确实过得去,但……都来选驸马了,为什么要和谢玄英站一块儿?
这区别就像大学校草和国际大明星站一起。
自讨苦吃啊。
可走近了,她却对他略微改观。
“谢郎,就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余郎作揖不断,恳切地哀求,“画中无你,群芳无意啊。”
谢玄英有点无奈:“余公子,请松手。”
余郎失魂落魄:“我真的不能画你吗?”
“不能。”谢玄英抽走衣袖,转头就看到了程丹若和王咏絮。
她俩在看……余郎?
王咏絮看也就算了,丹娘你瞧什么?他抿住嘴角,狐疑地盯住她们。
程丹若唇角微扬,低声说:“好机会。”
“什么?”王咏絮吓一跳,旋即明白,“你是说……”
“这么多人看着,我们装装样子。”程丹若不动声色,“走。”
王咏絮脑子有点乱,好像有主意,好像又没有,只好先跟上。
“咳。”昨夜的阴影太大,她本能地避开谢玄英,看向余郎,“余公子为何在此处?”
“王掌籍。”余郎认得她,昨天荣安公主避在屏风后,王咏絮却是立在墙角,皇帝还叫她点评了诗作,“我来寻本画册……”
王咏絮故意道:“陛下出的第三题,公子可有腹稿了?”
余郎有点慌。他知道王咏絮是公主身边的人,有意留个好印象,但西苑的花那么多,他原想着牡丹,却迟迟不能确定:“尚未。”
王咏絮清清嗓子,看向程丹若。
程丹若问:“谢郎,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谢玄英一时讶然,看看她们,往旁边走了两步。
王咏絮蒙了,飞快使眼色:“什么意思?”
程丹若将手里的医书递给她,快速道:“把信拿到手里,但别给他。”
这种时候,王咏絮不信她也不行了,把信攥到袖中,没话找话:“时候不早,余公子还是莫要浪费时间。”
余郎额上见汗,赶忙道:“是,是。”
与此同时,程丹若已经侧过头,轻不可闻地说:“王咏絮手里有公主的信,她不想给。”
“信?”谢玄英瞥眼,果然看见王咏絮背后的袖中,露出信笺一角。
“荣安公主的。”她说,“内容很奇怪。”
谢玄英拧眉,但一个字都没问,只是道:“知道了。”他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抬手阻止了她的下文。
程丹若后退两步,顺势远离。
他转身,大步走到余郎身边:“宫闱禁地,余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余郎如释重负,赶紧告辞。
“王掌籍。”他盯住王咏絮,“你手里是什么?”


第96章 诛心计
“完了。”回去的路上, 王咏絮满脸悲观,仿佛预见到自己的下场, “信被谢郎拿去, 我死定了。”
程丹若道:“你怕什么,待会儿,你向公主请罪, 说办事不利, 东西被谢郎发现拿走了,但你说是自己的家书, 谢郎以不得私传信件为由, 将信收走了。”
王咏絮却说:“姐姐可别蒙我, 都是办不成, 遗落信件的罪名可大了。”
“公主敢说吗?”程丹若道,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么。”
王咏絮想想,还是没被哄过去, 正色道:“你今天专程同来, 是不是早就打着这个主意,要把信传到谢郎手里?”
程丹若瞧瞧她, 笑了:“是啊。”
“为何?”
“公主为何嫉恨你?因为你是她假想的情敌,你所谓的病,在她看来根本无关紧要。只要她觉得, 你有可能嫁给谢郎,或者他有可能中意你,相似的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王咏絮:“交给谢郎就能一劳永逸了?”
“你想听实话吗?”程丹若问。
王咏絮:“当然。”
“不会。”
王咏絮:“……”
“谢玄英是正人君子, 他不会出卖我们的,信也不会拆, 只会亲手——还给荣安公主。”程丹若缓缓道,“你猜,公主的心情会如何?”
王咏絮顿住,头皮发麻。
“她会痛。”程丹若冷静道,“就算再狡辩,说是你暗通款曲,谢玄英也不会信的——他知道是谁让你来送的信,只此一点,足够了。”
被心上人误以为自己移情别恋,这样的痛苦,最能折磨恋爱中的少女。
“三娘,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她浅浅地笑了,“你有没有觉得,这样更痛快?”
王咏絮咬住嘴唇,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痛快吗?当然痛快,比起佯装无事的回去自陈办事不利,这让人神清气爽,但痛快之余,她又感到了畏惧。
公主会怎么做?
自己是否会受到更残酷的报复?
此事,会连累王家吗?
“玩笑而已。”程丹若没错过她苍白的面色,若无其事地带过,“其实,你没有别的选择,来了典藏阁,这事就肯定捂不住了,陛下一定会知道的——方才,我看见东厂的人了。”
王咏絮倒吸口冷气,明白了:“我真傻,陛下这般在意驸马人选,必定会命人仔细留意。届时公主若矢口否认,我的麻烦就大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深想一层。
公主……是不是原来就打着这个主意呢?
“东西交给谢郎,你的事就结束了。”程丹若分析,“眼下,尽快向尚宫说明情况吧,尚宫会保你的。”
只要王咏絮认下渎职之罪,宫正司率先处罚,皇帝也不会和一个女官过不去。
他更关心的,必定是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