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既然都是伺候人,我就去伺候最尊贵的几个人。”程丹若道,“皇帝好歹还发我工钱。”
伺候老太太,只有孝名,伺候皇帝后妃,可以升官。
紫苏说不过她,黯然神伤。
“你我主仆一场。”程丹若说,“蒙你关照数年,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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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前日,洪夫人叫程丹若过去。
她开门见山:“你的姨母就在宫中,大小也是个尚宫,有她的面子在,只要你不行差踏错,总能保你安稳。”
程丹若略有意外。
“不过,她性情冷清,保你一命可以,关照怕是难,说不定碍于亲戚情分,还要更严苛些。”洪夫人握住她的手,殷殷嘱托,“宫中不比家里,凡事多忍耐。”
程丹若颔首:“女儿知道。”
义母说完,义父又召。
晏鸿之不多废话,直接将鲁王妃之事告知。
事情已发生一个多月,程丹若却是头回听说,错愕至极。
“这件事情你知道就好,不要多问。”晏鸿之关照,“藩王与内廷无关,你只要谨记,千万不要与诸王有所牵扯。”
程丹若点点头:“我明白。”
“在宫里,低调行事。”晏鸿之嘱咐,“真有万一,可去寻你姨母。”
程丹若:“是。”
“如果事态紧急,你姨母鞭长莫及……”他沉吟少时,还是道,“莫要顾忌,去找三郎帮你。”
她迟疑片刻,口头答应:“是。”
晏鸿之看出她的心思,不好点破,叹道:“罢了,既是如此,我再教你一招。”
程丹若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女人活在世上,是比男人少了点机会。”他慢吞吞说,“可弱者也有弱者的优势,倘若遇到棘手的麻烦,不要死犟不退,以退为进未尝不是生路。”
她点头。
“我能替你做的不多,可如今你户籍在我这,是我名正言顺的女儿,有一桩事却能替你作保。”晏鸿之神秘道,“听好,我已为你寻好一门亲事,等到了年岁,便可回家婚配。”
程丹若惊讶,这都行?
她想想,马上问:“需要他死的时候,能马上死吗?”
晏鸿之本来端茶慢饮,准备欣赏她的失态,谁想听见这么一句,茶水险些呛进气管:“咳咳咳——你刚说什么,死?”
“他不死,我怎么守节?”程丹若纳闷。
晏鸿之哽住,半晌才道:“这个,呃,今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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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入宫。
和秀女、宫女入宫的流程差不多,新晋的女官未有官职,需要先进行为时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培训。
负责的是宫正司的典正,铁面无情,一上来就让她们站冷风里罚站。
不能乱动,不能乱飘眼色,更不能窃窃私语。
和军训差不多,但比军训更苛刻。尤其是典正的话:“宫里住的是皇爷,是大夏最尊贵的人,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进了宫,就得守宫里的规矩。”
简单来说就是树立帝王的威严,打压个人的自尊。
程丹若左耳进右耳出,安慰自己,好歹夏朝的女官是官,有敕书,不像满清,全是奴才。但无论安慰自己,内心仍然无法否认,这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只能不去深想,慢慢挨着漫长的规训。
王咏絮却有点吃不消。千金小姐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体力跟不上,忍不住问:“能不能休息一下?”
典正等的就是出头鬼,闻言立即道:“这点苦都吃不了,你还来当什么女官?在家当小姐吧。”又冷笑,“可惜已经迟了,进了宫,样样件件都要循宫规,现罚你多站半个时辰。”
王咏絮的脸色顿时青了:“你、你……”
她不笨,知道宫廷不比家中,过去入宫也是处处得体,今日开口,未尝没有试探之意,却没想到对方一个耳刮子过来,毫不留情。
而典正也不傻,马上揪住另一个乱动的女孩,冷冷道:“你多站一个时辰,其他人可休息一刻钟。”
程丹若心道厉害。典正处罚出身最好的王咏絮,是杀鸡儆猴,让她收敛,体现宫规森严,再加倍处罚另一人,对比待遇,叫王咏絮知道,自己其实已留颜面,不得罪王尚书。
一群人精。
她默默到屋里休息,顺便调整小腿上的绷带——罚站是最体面不伤人的法子,意料之中,早晨就把绑腿缠上了。
站功是硬功夫,医生必备,就当是为手术。
见其他人也在揉腿,她开口道:“抬高下肢会缓解一些。”
其他姑娘闻言,朝她笑笑,有人试着照做,有人默不作声,有人假装没听见。
程丹若也不强求。
上午罚站,下午开始背宫规,每人一本小册子,里面内容不多,大致是六局一司的职能,各门的宫禁,平时行礼回话的规矩,其他典章制度。
第二天要考。
背了一晚上的书。
隔日,王咏絮全篇背诵,典正允她提前下课,示好得非常明显。
第三天,上课,学习《古文真宝》。
程丹若听都没听过,翻看半天,才知道是古代经典诗文选集。内书堂(宦官学习的地方)教的就是这个,故太监们都识文断字,通晓经义。
王咏絮学得非常之好,其次是一个姓刘的小姑娘。她似乎是小官之女,读的书不多,但学得快,记忆力惊人。
其他人亦然,能够考为女官,多少都读过书,水平都不差。
程丹若自称开蒙半年,立马成为最底层。
第五日起,内卷开始。
挑灯夜读的,比诗文做对子的,慢慢的,斗嘴吵架就出现了。但典正这两日突然消失不见,无人责罚,最开始的下马威逐渐被遗忘。
拉帮结派之风渐盛。
程丹若:“……”没有人围观,她把头割下来。
做女官而已。
三月初四,宫中换罗衣。女官们的制服也发了下来,青色圆领袍,因为女史无品级,往上升一级到二十四掌,才算正八品。
且只有御前和妃嫔的近侍才允许穿红,普通女官除却冠服,常服也就是绿、蓝、青,也没补子,做到掌印、秉笔、六尚,才能穿带补子的袍子。
衣服下来了,任命也不会远。
王咏絮被要到尚仪局(掌礼仪起居事)的司籍(下辖四部门之一,掌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之事),成了一个正八品的掌籍。
其次,刘娘子被要到尚宫局(引导中宫,出纳文籍)的司簿(下辖四部门之一,管簿书出入录目),成为女史,无品级。
此外,针线好的去了尚功局(掌督女红之程课),会做饭的去了尚食局(掌膳羞品齐之数),其他性子掐尖的爱吵架的,则是被要到尚寝局(掌天子之晏寝)的司苑(管种植花果)和司灯(管灯烛)的冷门衙门。
没有退回,因为有文采的女子不多,每一个都很珍贵。
程丹若被分配到了尚食局的司药,位任女史。编制上,有司药二人,典药二人,掌药二人,同为女史的同事三人。
有工作后的第一件事:搬家。
女官住哪里呢?
“祖宗旧制,于乾清宫东设房五所,西设房五所,俱有名封大宫婢所住”,女官们就住在这几个地方。
每一所都是三进院落,明朝大名鼎鼎的客氏就曾住在乾西二所。
当然了,作为没品级的女史,程丹若只能住在最里面的小房间,相当于一般四合院的后罩房的位置。
然而不管怎么说,有单独房间住就很不错了。大部分宫婢都只能住在廊下家,也就是东西五所后面,靠近玄武门的一排小房子。
那日子就不是一般的惨了。
但工作单位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领导姓陶,为陶尚食,她见到程丹若,直接发话:“正好安乐堂缺人,今后你就负责那边的事吧。”
程丹若:“……是。”
为期半月的女官培训生活,已经让她弄明白安乐堂是什么地方。
安乐堂其实分内外两个,外安乐堂在北安门旁边,住的都是患病的宦官,一有不好直接烧了的那种。
内安乐堂是给宫人住的,在羊房夹道(清为养蜂夹道),同样住着重病等死的宫女——“凡宫人病老或有罪,先发此处,待年久再发外之浣衣局也”。在明朝历史上,万贵妃得势,朱祐樘曾被藏在这里。
一言以蔽之:等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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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春,丹若以医才给事掖庭。
——《夏史·列传九十一》


第74章 安乐堂
内安乐堂不是什么好地方。
其他女史听闻, 明显放松许多,待她客气起来:“你才来, 有什么缺的少的, 同我们说就是。”
程丹若同样客气:“没什么缺的,多谢几位姐姐美意。”
皇宫的福利还是很好的,制服按季发, 布料有份额, 不够可以拿钱去尚功局请人做。初进宫,什么牙刷、牙粉、洗脸盆、被褥、帐子, 都统一配好了。
女官不是宫婢, 没怎么克扣。程丹若得的很全, 连头绳都有, 她估摸着是洪尚宫的面子。
这就挺好, 不需要多关照她,不缺斤少两就足够了。
在新宿舍睡了一觉,次日, 程丹若带上药箱, 佩戴好乌木牌,准备上班。
乌木牌在宫里非常重要, 圆形,直径二寸,一面刻着“尚食局女史”, 另一面则写有“关防出入”四个字,边缘更有一串编号。
这是皇宫的身份牌及通行证,遗失必须马上报备, 且有惩处。宫内行走,必须佩戴腰牌, 否则问题很大。
遵照宫规,宫人外出行走至少两人起,一般大宫婢带宫人,两个小宫人结伴,反正不许一个人乱走——当然,规矩是规矩,宫内对食那么多,总有不遵守的人。
程丹若初来乍到,对地形不熟悉,司药专门派给她一个名为吉秋的宫婢,即是服侍的,也是向导。
由吉秋带路,她们离开乾西所,直接从英华殿后面绕到西面夹道,马上就到了内安乐堂。
建在夹道里的院子,门宽阔不到哪里去,窄窄的一间。
推门进去,就听见一个粗壮老妇说:“呸,就这么些银钱,还想吃药?”
一个脸色青白的宫婢恳求:“嬷嬷发发善心,我……我……”她不知道是不是着急,几乎喘不过气。
吉秋清了清嗓子。
老妇立即变脸:“吉秋姑姑怎么来了?”
姑姑是对宫中有脸面的女官的尊称,吉秋虽不是女史,却在读书,只要能通过考试,就能成为女秀才,脱离宫婢的行列,成为预备女官。
如此称呼,显然是僭越讨好,就像管普通宦官叫“太监”一样,都是高等职位。
“这是程女史。”吉秋板着脸,“尚食发话,今后便由女史管理安乐堂。”
老妇忙弯腰:“程姑姑。”
吉秋介绍:“这是乐嬷嬷。”
程丹若扫视一遍安乐堂的布置,再看看管事嬷嬷的衣着,就知道这地方清苦,但宫女都有攒下的体己,捞一捞还是有油水的。
程丹若摊开手。
乐嬷嬷犹豫了下,将手中的银子递过去。
程丹若抛了抛银角子,最多二两,不由问:“这里如何用药?”
乐嬷嬷道:“往司药去取。”
“要钱吗?”她问。
乐嬷嬷笑了:“不使银子,哪里有药吃?”
程丹若在心里点头:没有医保。
她将银子丢还给生病的宫婢。
那宫婢却不敢接,急促地喘息着:“求、求女史救命。”
“你回屋去,一会儿我会来诊脉。”程丹若不着急看病人,先梳理内务,“这安乐堂总共多少人?”
吉秋附耳过去,小声介绍。
原来,依编制,有二十个人,十宫婢,十太监。但现在只有乐嬷嬷一个管事,四个宫婢,两个粗使宦官。
“叫他们来,见过再说。”
乐嬷嬷赶紧去叫人。
六个下属很快赶了过来。
程丹若放下一锭五两的小元宝:“新官上任,请你们吃饭喝茶。”
七个人顿时眼亮,爽快地磕头:“见过女史。”
“我不缺钱,也知道这地方清苦。”程丹若不疾不徐道,“但今后钱怎么收,得多少,你们知道该听谁的吧?”
能被发配到等死院的宦官宫女,谁会有背景?平时孝敬乐嬷嬷,现在改成孝敬女官,都一样,遂老实道:“知道。”
只有乐嬷嬷不太情愿:“好叫姑姑知道,咱们平时苦得很,一院子的病人……”
“咳。”程丹若清清嗓子,看了吉秋一眼。
这宫女十分聪明,立马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辛苦?程女史是洪尚宫的亲眷,都没说辛苦。”
乐嬷嬷立马闭嘴。她是有点关系,但硬不了,刚不起尚宫亲戚。
“我知道大家辛苦。”程丹若不意吉秋这般聪明,省好多事,微笑道,“照看病人是苦差事,但人活世上,谁不辛苦?”
乐嬷嬷赔笑:“您说得是。”
“那我们是达成共识了。”她道,“听我吩咐办差,做得好,有你们的好处,做不好……唉,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糟的去处了。”
众人沉默,神色却有不同。
“给你们抖威风,也没劲。”程丹若温和道,“不要妨碍我做事,自有你们的好处。”
最机灵的一个宫婢马上磕头:“奴婢明白,一定尽心做事。”
程丹若道:“现在一共有几个病人?”
“六个。”
“知道她们都从哪来吗?”
她飞快道:“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慧芳。”
程丹若:“好,你和吉秋跟我一起去看诊。”
首位病人就是方才使钱的宫婢。
进屋前,程丹若先问慧芳:“那人有什么症状?”
慧芳不懂医理,只是说:“她喘得厉害。”
程丹若沉思少时,打开药箱,递给她和吉秋一个自制口罩:“但凡见病人,最好蒙面相对,免过病气。”
两人赶忙戴上。
程丹若推门进去,打量里头的情况,却是只有病患一人。
宫婢见她来,挣扎着起身,被程丹若喝止:“别动。”又指挥人,“把案几搬过来,你坐直身,手放脉枕上。”
慧芳殷勤地照做。
宫婢心里升起微弱的希望,将手腕放好。
程丹若坐下,把脉,并观察对方。
病人喘得很厉害,张口抬肩。
“能平卧吗?”她问。
病人摇头:“躺、咳,躺不下身。”
果然不是气短,是喘证。再仔细辨认她的喘息,呼吸深长,呼气比吸气快,喉咙有痰音,时不时还咳嗽两声,典型的实喘。
再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病人答:“元日洒扫后略有咳嗽,过些时日好些了,却喘得厉害。”
“看看舌头。”
她张开嘴巴,苔薄白。
“什么时候喘得最严重?”
病人说:“不做事还好,做事就喘得厉害,还有,大夫,我胸口疼得厉害,还总口渴,身上都是冷汗。”
她一股脑儿说出病情,眼神殷切:自己才二十三岁,不想死啊。
程丹若点点头,摸了摸她的额头,身体有些发热,不免踟蹰。这病人是典型的表寒里热,按照中医的说法,“表寒未解,内已化热,热郁于肺,肺气上逆”,但同时也有肾虚的症状。
“你是外邪侵袭,表寒化热所致之症。‘邪气壅阻于上、肾气亏虚于下’。”程丹若斟酌道,“先解表清里,宣肺平喘,等好了,再补肾纳气。”
宫婢不想她真的能治病,感激涕零:“多谢姑姑。”
“先吃麻杏石甘汤,补肾用金匮肾气丸,后者等你出去了,再想办法弄吧。”程丹若道,“吉秋,给我纸笔。”
吉秋连忙铺纸。
程丹若现在不用砚台,用的是行囊笔,一个盒子里同时装着毛笔和墨盒,随时打开取用,无须每次研墨,十分方便,是晏鸿之出行作文之物,转赠给了她。
“姓名。”
宫婢愣了一下,才说:“李小瓶。”
“年龄。”
“二十有三。”
“原在何处供职?”
“英华殿,我是做洒扫的。”
程丹若逐一记下,开始写病例。写完,重新拿一张写方子,又问:“看得懂吗?”
李小瓶摇头。
“也罢,留给我记档。”程丹若说,“一会儿我回去抓药,钱明日再收,你可寻一人为你煎药,付她些费用。”
李小瓶机灵得很,马上看向慧芳:“就请这位姐姐帮我。”一面说,一面塞了一角碎银子过去。
慧芳却看向程丹若。
她说:“收了钱,就要好生做事,一条人命呢。”
“是是。”慧芳收下财物,对李小瓶说,“姐姐,我名慧芳,你有什么事随时唤我。”
李小瓶也客气:“劳烦你照看了,咳咳。”
程丹若让她好好休息,去看下一个。
第二个病人就要可怕多了,人躺在床上,腹部鼓胀,面色黝黑,颇为骇人。
慧芳小声说:“嬷嬷说她是怀鬼胎,晚上撞鬼了。”
程丹若才想反驳,病人就呜咽道:“我不是,我没有……呜呜,我进宫这么多年,真男人一次都没见过。”
慧芳大着胆子:“所以才说是鬼胎啊。”
“别胡说八道。”程丹若坐下,同样诊脉。
最后判断出来是鼓胀,肝脾血瘀,也就是淤血阻于肝脾,水气内聚。
开了调营饮。
第三个病人是瘾疹,浑身上下都是白色风团,症状同荨麻疹。据说本来是一个小妃嫔宫里服侍的,形容不雅,差点吓到小妃子,立即勒令送走。来安乐堂快半个月了,不见她出门露面。
程丹若给她开了荆防败毒散。
第四个是关节炎,中医称痹证,此宫女年事已高,虽然病症不算严重,但已经做不了活,被打发来安乐堂做点杂活,其实也算编制之一。
此病可用薏苡仁汤。
第五个……没看出来。
这病人呕血。程丹若判断不出来是不是消化道问题,一时不敢给她吃药。
第六个救不了。
她是一个大宦官的对食,不知被怎么折磨过,下半身溃烂,流血不止。
程丹若立即施针,却无法止血。
“姑姑,算了吧。”那宫女年纪不大,人已如槁木,“我也不想活了。”
程丹若默然。
她就算能救回她的性命,对方也难以正常生活,加上伤口感染,真没法子。
下午,其他病人喝了对症的药,难得安心地睡去。
这个宫女咽气了。
乐嬷嬷叫来净乐堂的宦官,把尸身抬走火化。她没有留下姓名,骨灰会被放在净乐堂的塔中,而后,被人遗忘。


第75章 学规则
司药有自己的药库, 签字就能领走普通的药材,比如内安乐堂, 其实作为宫内的德政, 皇帝的内库是拨钱的,至于额度,那肯定是不足的。
当然, 钱到没到手, 未知,就算到了尚食局, 落到安乐堂的份额也不多。
掌管药库的掌药和她说:“寻常药材, 拿也就拿了, 若是珍贵的, 得写条子去御药房拿。”又密语, “每月你能从这儿拿走二两银子的药材。”
程丹若:“何用?”
“药材总有损耗。”掌药微笑,“失了药性的,拿来练手岂不便宜?”
她恍然, 又问:“是人人都有的吧?”
掌药:“这是规矩。”
程丹若明白了。这二两银子的药材, 应该算是外快,以损耗的名义报上去, 私底下拿来做什么都行,卖给其他宫婢就是收益。
这是规矩——掌药是要她安心,也是要她闭嘴。
收不收呢?
收下, 好像有点贪墨的感觉,不收……更不行。掌药今天说出这话,就是在试探她, 如果拒绝,一定会被排除在集体之外, 得罪利益链上的人。
现代的工作单位,得罪就得罪了,古代还是要慎重。
没有后台的硬骨头,会死的。
她忖度,左右安乐堂什么都没有,药材到手反而能补贴没钱的病人,遂道:“多谢。”
掌药露出满意的笑容,爽快地取来药材给她,还道:“万事开头难,你懂医理,又识文断字,必有前程。”
“借您吉言。”
这一刻,程丹若无师自通了古代当官的精髓:想做事,就得守规矩,如果不守规矩,什么事都做不成。
此后,生活开始固定的两点一线。
起床洗漱,去安乐堂上班,早上巡诊一次,记录病案,中午回去吃饭,下午带上书,继续回去坐班,下午再巡诊一次,观察病人的情况。
同时,给手下的人制作了排班表。
四个宫婢每人负责两个病人,比如熬药倒马桶,方便她们收取好处,毕竟病人事情多,不给钱难免疏漏。
宦官负责洒扫跑腿,病人要他们帮忙递口信,要点吃食,单独付给他们小费,程丹若不管。
乐嬷嬷啥活也不用干,隐藏条件就是不准找事。
因为程丹若一个白天都在,每天看两回病人,宫婢宦官都不敢太偷奸耍滑。
这日子,四舍五入等于拥有一家诊所,从来没这么舒坦过!
程丹若沉迷于此,每天看医书,观察病例,闲来无事,还教宫婢认字。
吉秋跟着她,就是为了学习文化知识,方便考出女秀才。每天亦是风雨无阻跟在她身边,得空便问。
程丹若这才发现,晏鸿之给她开蒙的时间虽短,却给她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大部分问题都难不倒她了。
而吉秋见她乐意教授学问,并不藏掖,待她愈发亲近。
自她口中,程丹若了解到了后宫局势。
谢皇后故去,皇帝未立新后,只以贵妃掌六宫事,贵妃之下,仅有一妃,生育了二公主,其下为三嫔,丽嫔、顺嫔、庄嫔,美人若干。
按照吉秋的说法,贵妃虽然早已不承宠,却有皇帝的信重,丽嫔长得美,宠爱比较多,但顺嫔和庄嫔温厚良善,皇帝时常招她们侍寝。
皇帝目前最大的目标:生儿子。
尚食局的两位司药(这是部门名,也是职称),一人擅长妇幼科,受后妃欢迎,一位擅长按摩,太后喜欢找她。
程丹若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这两位领导,各有各的靠山。
千万不能抢她们的风头。
“医术十三科,妇人、小方脉、按摩,我都没学好,有机会倒是能向两位司药请教。”程丹若委婉地表态。
所谓医术十三科,其实就是古代医科划分:大方脉(成人内科),小方脉(儿童内科),妇人(妇科),疮疡(体表化脓),针灸,眼,口齿,接骨,伤寒,咽喉,金镞(刀、枪、箭伤),按摩,祝由(心理)。
吉秋反问:“姑姑最擅长什么?大方脉?”
程丹若笑笑:“金镞。”
吉秋愕然。
“我生在山西,边境多战事,故擅长治刀枪箭伤。”程丹若徐徐道,“其他的都差不多——不过,宫内少有金镞伤吧?”
吉秋点头:“宫内最多见的是妇人病,其次为伤寒、接骨。”
妇科病无需多言,伤寒是因为天冷风大之际,低级的宫婢也要干活,若碰见管事的克扣厉害,没有棉衣,就有大概率生病。
一场病下来,抵抗力差的可能就没了。而接骨一年四季都有,冬天路滑跌跤,平日爬上爬下清扫,稍有不慎,轻则扭伤,重则骨折。
程丹若问:“安乐堂病人不多,想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来瞧病,是么?”
吉秋忙道:“那是过去的事,如今姑姑来了,会慢慢好的。”
程丹若微微拧眉。
没有病人,就没有经验,没有经验,就不能升级。
揽客是诊所发展的关键问题。
“其他人都擅长什么?”她调研。
吉秋说:“两位典药均懂药理,一位颇擅药膳,一位能熟识药方,掌药能认百余种药材,三位女史都是女秀才擢升而来,平日也读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