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闭眼沉思,少时,缓缓道:“原想着许意娘进门,以她的手段,即便不能压制她们,也不至于落下风,如今……呵呵,罢了。”
她说:“明儿开始,就说我病了,一应家事交给她们二人,我要好生休养。”
结盟是吧?好。
侯府这么大的馅饼,我看你们能忍多久。
后宅局势悄然变化。
谢玄英一无所知。
没结婚的男人,只要没短吃穿用度,都不会在意后宅的权力变更。但柳氏的心腹妈妈心疼自家小姐,借送汤羹的机会,悄悄对他说了。
“太太心里也苦,那两个面上恭敬,私底下没少动心眼。”心腹妈妈道,“要是许家女进门就好了,太太也不必这么累。”
谢玄英挑眉。
“不必管大嫂二嫂。”他说,“让母亲好生休息。”
心腹妈妈试探:“说来,嘉宁郡主上门拜访的时候,太太倒是颇为高兴。”
谢玄英的政治神经被触动了:“嘉宁郡主?母亲遇到过她?几次?”
心腹妈妈以为他在意,笑着回答:“也就两次,一次是她上门拜访,感谢您在王家相助的事,还有一次是太后千秋,太太入宫朝贺,遇嘉宁郡主肩舆,郡主主动下轿相让。”
谢玄英的眉头顿时锁紧。


第71章 新岁至
嘉宁郡主和丰郡王, 是打着替太后庆生的旗号进京的。
腊月二十,皇太后千秋, 命妇入宫朝贺。皇帝举办家宴, 携妃嫔、公主等人为太后庆生。
后宫的事,和谢玄英毫无干系,之前也没兴趣打听。
但要打听, 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他在禁军上班, 人缘又好得过分。只要和人说话,基本上没人能招架住, 稀里糊涂地就说了一堆话, 回头还未觉不妥, 反而恨自己嘴巴笨, 美人都不笑一笑。
很快, 他就摸清了嘉宁郡主近日的动向。
自王家赏梅会的事故后,嘉宁郡主一下变得十分低调。平日不是陪太后礼佛,就是陪贵妃说话, 闲暇时去寺庙上香, 再不与臣僚有任何往来,非常安分。
这反而让谢玄英提高了警惕。
这女人不简单, 须小心。
相较而言,丰郡王近日的举动就有些急躁了。
不知道是不是担上了暗算的嫌疑,他频繁参加宴会, 明里暗里澄清自己还没见过嘉宁郡主,更不可能对她的爱宠做点什么。
别人信不信不好说,但这下, 他的目的已经人尽皆知了。
众臣都在观望皇帝的想法。
但皇帝毫无举措,一心过年。
宫廷的新年可是很热闹的, 这两天,天天燃放花炮,还在宫门口架起鳌山灯。这是灯中爱马仕,鳌山的名字就是与海上仙岛有关,是古人对仙境的想象。
今年的灯“高有十六丈,阔三百六十步”,有各式各样的场景,什么金龙绕柱,骑狮子白象的菩萨,亭台楼阁,飞瀑流水。
水可是真的流水,利用动力装置吸到顶端再流下,水花飞溅,映衬明艳灯火,奢侈富丽到极致。
谢玄英每天上班路过,都能看到灯变得更复杂精巧,待点亮之日,估计整个京城都会为之倾倒。
除此之外,皇帝还要给重臣亲眷发节礼钱。
谢玄英收到好些个金元宝,沉甸甸的,底部刻着“天下太平”的印。
正月初一,大宴群臣。
这顿是午饭,摆在奉天殿,内阁与尚书都是一人一桌,接下来就是两人一桌,四人一桌,六人一桌,八人一桌。
菜很难吃。
大部分都是吉祥菜,做得花团锦簇,其实不能吃,看看而已。能吃的都是炖得烂糊的蒸菜、炖菜,还有就是暖锅。但为好看,鸡鸭鱼肉都是整只,无处下筷,真吃了样子也不好看。
群臣基本上只吃点肉丝,喝碗汤,吃两口糕点,围观美人吃饭。
可惜美人一样没胃口。
等皇帝来了,大家就开始祝酒,你喝一轮,我喝一轮,不停拍马屁。
皇帝喝完两轮,点名让丰郡王、谢玄英和贵妃的侄子代喝。他们同属于皇帝的晚辈,没有亲儿子,只能让亲戚上了。
谢玄英喝了好几壶酒,回家就睡一下午,晚上草草吃过一些,头疼欲裂。
正月初二,外嫁的长姐与姑爷回娘家,免不了又要吃席,晚上是家宴,子孙拜父母长辈,继续敬酒。
过了三更天,回屋吐了一回,睡觉。
躺在床上头疼欲裂的时候,他真心实意地想:要是已经成亲就好了。她什么都不用做,像在嘉祥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给我一碗热水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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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倒是觉得,今年的春节过得十分有意义。
她不必伺候重病的老人,大多数时间可以窝在屋里读书,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清净感。偶尔被洪夫人叫去见客,拿份见面礼,陪着说会儿话就好。
小年夜,晏二回来了。
他没有做官,只考了举人,大部分时间跟着老师勘察黄河水文,寻找解决黄河水患的法子。
天心寺时,晏鸿之说有一好友爱算数,就是晏二的老师何硕。此人极其擅长数学水利,为工部都水司员外郎,专门治理黄河。
因为常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晏二不同于晏大爷的文质彬彬,皮肤黝黑,行事粗爽,见到她就笑出白牙:“竟不知家里多了个妹子,没准备见面礼。”
他想想,让小厮取来象牙做的算筹:“妹妹拿去玩。”
程丹若道谢接了。
晏鸿之道:“这次又带了一堆东西回来算?”
晏二叹口气,说:“今年秋汛,又有好些地方遭灾。老师已准备上奏,请求开春重修堤坝,若能成,我便和老师同去。”
晏大:“户部没那么多钱。”
晏二冷笑:“有什么比治河更重要?太后千秋?”
晏鸿之捂住额头,头痛,朝洪夫人使眼色。
洪夫人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开春前你就成婚吧,之后要去哪里,我们都不管你。”
晏二猛地起身,抱拳道:“母亲,儿子说过,若不能娶韩家娘子,宁可终身不娶!”
洪夫人额角青筋乱跳:“韩家娘子?那是赵家媳妇!”
程丹若:“……”好家伙。
“姓赵的已经死了。”晏二理直气壮,“寡妇改嫁,有何不可?”
洪夫人忍无可忍,拍桌起身:“是我不让她改嫁吗?是她说要改嫁就得把赵家儿子带走,那又不是她儿子,有这样的道理吗?”
晏二:“我们家难道还养不起两张嘴吗?”
洪夫人:“强夺人子,说出去好听?”
“你情我愿,哪里强了?”
母子俩吵得不可开交,程丹若听半天才听明白。
晏二喜欢韩家女,但韩、赵两家自幼定亲,虽然赵家少爷体弱多病,韩家还是坚持嫁了女儿。
韩家娘子也是个机灵的,嫁过去看丈夫快挂了,二话不说,立马纳妾,紧赶慢赶的,赶在他嗝屁之前生了个庶子。
怀抱庶子,依靠娘家,族人吃绝户就有点费劲,但去年公婆相继过世,族人又开始上门。
晏二想娶她,她同意改嫁,唯一的要求就是带上妾室和庶子,不能把他们留在赵家被人吃干抹净。
但洪夫人顾虑带走别人家的儿子,若赵家心怀怨恨,四处诋毁,晏家的名声就会很难听,因此不同意接走妾室和庶子。
韩家娘子便不肯改嫁。
晏二觉得她有情有义,更坚定了非卿不娶的决心。
晏大爷打圆场:“大过年的,此事年后再提。”
这是万能的理由,母子偃旗息鼓,先过年。
于是,一直到大年三十,母子俩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程丹若和晏二却慢慢熟悉起来。
因为晏鸿之说,她擅长算数,晏二一时兴起,跑来找她帮忙。
然后,顺理成章地变成单方面的教学。
程丹若知道,一旦进宫,再想传出数学知识就难了。难得晏二痴迷算数,拜的老师又是数学家,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传授人。
顾不了循序渐进,她每天读书之余,就往晏二脑子里塞现代数学。
虽然古代数学同样辉煌,但不得不承认,计算方法太过复杂,是只有少数人才能掌握的精深学问。
现代数学呢,哪怕同样是方程,算起来就是更简便,更容易理解。
程丹若修改了XY的叫法,X叫“叉”,Y叫“树”,简称树杈方程。因为两个符号用毛笔均不难写,十分容易被接受了。
方程之外,讲最多的就是几何。
年三十的晚上,晏家人在正厅守岁,程丹若还在和他讲空间几何。
为了讲清楚立体的结构,不能不给他画图。
同理,所有字母都得取一个中文读法。她懒得多想,直接z为“根”,a为“花”,b为“叶”,c为“苞”,t为“茎”,O为“心”。
此后便被人称为花叶几何。
这是夏朝的数学史上十分重要的一笔,只是当事人并不知道。
和数学老师一样,程丹若在教学过程中几乎崩溃。
“二兄,歇歇吧。”大过年的,不能骂人,她选择放弃。
晏二讪讪,抱起玩翻绳的隐娘:“走,叔叔陪你放鞭炮去。”
大奶奶张口欲说什么,晏大爷使个眼色,主动道:“别吓着孩子。”
晏二问:“隐娘,怕不怕鞭炮?”
隐娘抿着唇,可可爱爱地说:“有叔叔在,不怕。”
“好孩子。”晏二把她抱到肩头,“三妹一起来吗?”
程丹若被他气得头晕脑胀,忙不迭道:“好,我也透透气。”
三人到外头放炮。
火树银花,光华灿烂。门外鞭炮声络绎不绝,时不时传来邻居家的笑声,还有谁家的狗,被吓得“汪汪”乱叫。
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硫磺味。
程丹若靠在柱子上,微微出神:又是一年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活着吗?
“三妹。”晏二不傻,不可能真的让侄女放鞭炮,捂着她的耳朵,让小厮去点燃引线,“明儿,能再和我讲讲那个图吗?”
他没什么和姊妹相处的经验,也不知道说黄河水患,她是否能理解其惨烈,只能尽量通俗易懂地形容:“这真的很重要,能活万民。”
程丹若回过神,看向这个便宜兄长。灯笼的光照有限,他黑漆漆的一个人,若非穿着丝绸,活像农民的儿子。
生在晏家,本该衣食无忧,却肯餐风饮露,为黎民谋福祉。
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帮助他呢?
“当然。”她深吸口气,焦躁顿时退去,“我非常乐意。”
就算走不到明年的今日,至少,努力在世间留下来过的痕迹吧。
*
公众号:历史三千年
作者:数学课代表
《盘点古代数学家第八弹:晏广》
人物简介:夏朝著名数学家、水利学家,晏鸿之二子,著有《算集》,完善并推广了树杈方程与花叶几何,主持修建了……
元朝时已出现能解四元方程的天元术,但计算复杂,难以推广。树杈方程虽然并没有提高古代数学的深度,却简化了大量复杂的计算,使得高等数学的推广成为可能……花叶几何的出现,证明我国古人已经对空间几何有了系统的了解,能够进行大量抽象计算,对于河防水利有巨大的意义……
晏广在《算集》中明确提到,自己并不是创立人,学自义妹程丹若。考虑到所使用的符号与英文字母高度吻合,目前史学界的猜测是,早在《几何原本》正式翻译前,就有人接触到了欧式几何,对此进行了本土化的改良并加以传播。
但这个人是不是程丹若,目前没有史料能明确肯定这一点,尤其她后期并未在数学上有所建树,保守估计,她可能是一个传播者,而非创立者。
……
树杈方程和花叶几何的真正创始者,恐怕已经难以考证。
但相信,他/她在泉下得知,自己的成果已流传后世,一定非常欣慰。
感激所有有名无名的数学家,正是因为你们的努力和探索,人类才对世界有更深入的了解。
生命不息,钻研不止!
今朝数学,犹待我辈!


第72章 女官考
正月初三, 迎春日,出了一件大事。
按照习俗, 这天“凡勋贵、内臣、达官、武士, 赴春场跑马,以较优劣”,算是一个皇家半内部的户外活动。
然而, 就在谢玄英和众人比试马术之际, 突然看见有宦官来报,说鲁王妃携孙来京, 朝贺新年。
皇帝很惊讶, 命人传唤。
要知道, 藩王无召不得入京, 虽然王妃和孙子不在此列, 可没有打报告就突然来京城,怎么都很古怪。
等一见面,众臣全部傻眼。
鲁王妃年过四十, 瞎了一只眼睛, 半张脸都被火烧过,颤巍巍下拜。
皇帝震惊了, 赶紧赐座。
鲁王妃明明知道勋贵内臣均在场,却无动于衷,长跪不起:“请陛下救我孙儿性命。”
同样跪下的鲁王长孙磕头不止。
皇帝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鲁地□□了?没听说啊。
鲁王妃说:“王爷已经杖杀我儿, 还要杀我,若非我这孙儿有孝心,将我接出府邸, 我怕是连年关都没撑过去。”
众臣均是错愕。
鲁王妃已经忍无可忍,当着群臣的面抖落鲁王恶行:沉迷炼丹, 性情残暴,殴打妻子,坑杀婢女,折磨王府护卫,灭人满门。
长子时常劝说,他不听,反而想请封小儿子为世子。幼子感染风寒去世,他就一直没有再立。
一个多月前,鲁王服用丹药,长子劝说,被他活活打死,又要去找王妃算账,泼油火烧,差点就死了,亏得儿媳挡了一波,才活下来,但儿媳也被杀了。
鲁王却不在意,继续炼丹,还要杀童男童女。
爹妈都被杀的孙子实在没有办法,带着祖母跑了,上京求救。
如此惨剧,震撼朝野,御史上奏请求严惩。
皇帝立即派出心腹太监去鲁地调查,申斥鲁王,并将其降等为郡王。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杀儿子儿媳老婆,平民尚且不用抵罪,何况藩王?普通人的命就更不是命,申斥已经是表态了。
当然了,皇帝也将鲁王妃和孙子留在宫中,多加抚慰,恩赏无数。
鲁王妃感激涕零,安分下来。
然而正月十五一过,她打碎元宵节宫灯,屋中自焚而死,留下遗言。
孙子回到鲁地只会被弄死,希望陛下看在他已经没爹没娘,父亲又不是世子的份上,让他留在京城,随便给口饭吃。
皇帝被摆了一道,但没办法,只能暂时留下鲁王孙。
这时候,年前派去封地的锦衣卫回来了。
——是的,早在丰郡王和嘉宁郡主上京之际,皇帝已派出锦衣卫,秘密调查各藩王情况。
鲁王的事迹自然也在此,比鲁王妃告发的还要残忍,虐杀近百余人,甚至早就杀过亲孙女,只不过不为人所知罢了。
不独是他,其他藩王也各有各的劣迹。
承郡王□□,时常招尼姑女道入府亵玩,还逼姬妾与护卫乱来,荒淫至极。
郡王妃被避到带儿子躲在寺庙里,等闲不敢下山,就怕一不小心,贞洁有失,死都不知道该怎么死。
相比之下,安王掠夺民财,放高利贷,抢夺田地,都没那么严重了。
皇帝看完后,下了一道很有意思的旨意,大意是:考虑到藩王们远在封地,教育资源肯定不太好,为儿孙计,允许每个王府送一个儿子进京,朕负责找老师给他们上课。女孩想送来也可以一起来,正好孝顺太后。
一时间,京城人心浮动。
靖海侯乖觉,立刻决定先不蹚浑水,谢玄英的婚事更是往后挪,最近提都不要提起来。
谢玄英没料到,自己最苦恼的事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决,庆幸之余,又觉悲哀。
出了正月,后宫有了动作。
皇帝召藩王子嗣入宫学习,也会有不止一个郡主、县主同来,女官就必须在她们来之前预备好。
洪尚宫提前开始了女官的招募。
晏家报上了程丹若的名字,她的户籍也顺势落在了晏家。
考试的日子,在二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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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第一次在古代考试,晏鸿之特地为她准备了备考大礼包。
一个竹篮,里面放着笔墨纸砚和户口本。
和高考很像。
晏二亲自驾车送她去,两人走东安门,考试的地点就皇城的礼仪房。这地方在皇城的东南角,负责选奶妈、选妃、选驸马。其正北面的大一片建筑,就是东厂、御马监、尚膳监等太监的办公场所。
这里归属于皇城,却不在紫禁城。
皇城是一个范围很广的地方,最中心的位置是紫禁城,是皇帝上朝起居之地。但在宫城外,还有内库、太液池、太庙、琼华岛,以及最重要的二十四衙门。
所以,皇城比故宫其实大了好多好多。
放在现代,就是南起□□,北到地安门,包括故宫、景山、北海公园和□□。
到了东安门,就得下马车,递交名帖。
太监核对身份后,发给她一个号牌,让她排队去。
“世兄。”晏二正张望,忽然听见耳熟的声音,抬头一看,却是谢玄英骑着马过来了。
他赶忙还礼:“世弟。”
谢玄英装得很惊讶:“世兄为何在此?”
“今日选拔女官,我送妹子选考。”晏二常年在外,与他不熟,如实以告。
谢玄英往人群中瞄了一眼,旋即道:“世兄安心回去。”又吩咐太监,“假若晏家姑娘有事,往宫里说一声。”
他今天值班。
选拔女官的太监出自司礼监,闻言忙道:“谢郎放心,保准晏,呃,”他低头看眼户帖,含糊道,“这位姑娘无事。”
谢玄英点点头,与晏二道别上马,转身走了。
离得远了,方才扭头看去。
程丹若正收回目光。
他喉咙有些痒,咳了两声才入宫。
那边,程丹若已经被太监请到旁边的小屋里,让她烤火等候,不必再吹冷风。
她一面烘烤着冻僵的手指,一面想:那匹马也太好看了。
这时候,太监又弯着腰送进来一位小姐:“您先坐坐,烤烤火,外头的风还硬着呢。”
程丹若抬首,和对方照了个面。
对方有点尴尬,顿顿才道:“程姐姐。”
“王姑娘。”程丹若已经改了称呼。
自她回绝王家的提亲后,不知道是觉得尴尬,还是有点生气,王咏絮再也没给她写过书笺,若非新年两家照常走动,还以为有了隔阂。
王咏絮清清嗓子,没话找话:“你也来考女官?”
程丹若点头。
又是沉默。
到点,太监叫她们出去,领着百来个女孩走入夹道,两边红色的宫墙深深,越走越压抑。到宫门的外墙处,左拐,礼仪房就到了。
宫殿里已经准备好考试的书案,按照号牌入座,等发考卷。
程丹若莫名唏嘘。
考试,在她过去的人生中多么常见啊,大考小考,中考高考,没完没了,谁敢说自己不曾厌烦过?然而此时此刻,和男人一样参加考试,竟然要走这么多路。
她花了十三年,才得到第一个机会。
卷子下发。
镌刻在DNA里的考试习惯,时隔多年再次浮出水面。她先大致看了看题目,女官的考试题比较糅杂,但和现代有共通之处。
第一种题型:贴经,填空题。
摘取四书里的一段话,中间空一行,求缺少的内容。
第二种题型:墨义,简答题。
如“《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是什么意思。
第三种题型:诗赋,作文题。
以《春》为题,写一首诗,韵脚也为春。
这也在意料之中,晏鸿之替她押过题,说女官考试不会出太难的,无非是春夏秋冬花草树木,往高大上写就对了。
程丹若准备了好几首,春天尤其多,前两句写草木清新可爱,后两句拔高,称赞夏朝万世太平,完事儿。
第四种题型:专业知识。
六局一司需要一些专业人才,为了准确选拔,分了三大题三小题。
三大题是文史、礼仪、算术,三小题是女红、医药、膳食。
大题必做,小题随便。
程丹若瞄了眼算术和医药,觉得问题不大。
遂开始磨墨,铺纸,准备写草稿。
中午,太监提膳,每人两个馒头两个包子,茶水无限续杯,管饱。
程丹若啃了两口干粮,心想,这考试可比科举简单,都不用自己烧饭。
考完交卷,只见落日沉在宫殿的琉璃瓦边缘,照得流光溢彩。
皇城……权力的最中心。
程丹若轻轻吁气,转头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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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洪尚宫召集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宫正,七人一道评卷,顺便分配人手。
负责纠察宫闱的宫正说道:“这次你牵头选拔女官,为的是教导妃嫔和公主,是否?”
洪尚宫微笑:“我知道你看中了王家娘子。”
“我也不同你客气。”宫正说,“没点傲气,怎么戒令谪罚?万一得罪妃嫔,回头家人受委屈,谁心里不害怕?王咏絮再合适没有了。”
负责礼仪的尚仪也心动:“王絮娘才名在外,若能在司籍,岂非再好不过?”
其他四位都不与她们相争,择选其他心仪之人。
宫正与尚仪争执了会儿,还是洪尚宫道:“先到尚仪局吧,磨磨她的性子,千金小姐和女史可不是一回事。”
宫正想想觉得有理,同意了。
其他人拿了看好的卷子,各自分人,没一会儿就到了程丹若。
但她毫无异议地进入了尚食局。
“难得有个懂药理的。”尚食说,“快愁死我了。”
尚食局的司药掌握宫廷药方,但懂医理的实在少,许多人只知道用药方,根本不会看病。见到有人上火,就用清热解毒的,见到有人拉肚子,就用止泻的方,最擅长医理的司药,拿手绝活是妇产按摩,其他就不怎么样了。
洪尚宫瞥了眼,说道:“让她去安乐堂吧。”
尚食挑眉:“这样好吗?她户籍写的是燕子胡同的晏家。”
“正因为是我外甥女,才要她去。”洪尚宫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不会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吧。”
宫正道:“你开了口,自然依你。”


第73章 入宫城
程丹若收到了皇宫的录取通知书。
她收拾行李, 准备在二月二十日入宫,从今后, 生死难料。
紫苏差点没哭瞎眼睛:“姑娘这是何苦啊?!”嫁到尚书家有什么不好, 非要进宫去伺候人,让老爷、老太太知道,可如何交代?
程丹若决定和她单独谈谈, 示意喜鹊先离开。
“紫苏, 我已经被宫中录取,再无更改的可能。”她说, “你放心, 我已经同义母说好了, 留你在这, 什么时候陈家上京, 什么时候再回去。”
紫苏泪流不止。
“这封信是给老太太的。”程丹若安排得明明白白,“你替我给老太太、太太磕个头,这么多年, 多亏她们照拂, 恩情以后再报。”
紫苏抽噎:“姑娘,宫里……”
程丹若说:“我的事你不必操心, 倒是你,想回陈家可以回,不想回, 留在晏家也可,配个你想嫁的人,想来太太也不至于小气, 捏死你的身契。”
黄夫人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丫头, 拂晏家的脸面。而这是她唯一能替紫苏做的了,不是她的丫鬟,她没法恢复她的良籍。
然而,紫苏犹豫了下,仍旧道:“我还是回去的好。”
连姑娘都住不久,何况她一个丫头,陈家毕竟有她爹娘,是自小长大的地方,知根知底,许人更安稳。
“也好。”程丹若亦不勉强,拿出十两银子和一支银簪子,“你知道,我没什么好东西,留着做嫁妆吧。”
紫苏又落泪了。
“宫里女史又如何,说得再好听,也是伺候人的。”她抹泪,“姑娘,你求求晏老爷,过两年就接你出来吧。”
程丹若哑然失笑,反问:“我在陈家不是伺候人吗?给老太太当牛做马,不也一样。”
紫苏:“自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