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有些懊悔,也有些明悟:怪不得古人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唯有分离,方知心意。
唉,他默叹一声,思量万千:母亲心心念念想为他聘一佳妇,最好出自名门,才学能咏絮,贤德比班女,持家更要面面俱到,样样周全。
程姑娘怕是一样也不沾。
但要谢玄英认清现实,就此放弃,他却实在不甘心。
婚姻当以情为系,如果娶一个完美却不爱的女人,有何意义?他既不想言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嫁与旁人,也不想同不爱的人相顾无言。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呢?
谢玄英五指收拢,牢牢攥住手中的宣纸,心下茫然。
他原以为,无论心慕者是谁,只要不是公主,哪怕是郡主县主,以谢家的门第总能一试,若仍有不足,他努力挣得前程,总会柳暗花明。
谁想全然料错了。
第54章 再读书
程丹若并未忘记, 自己来到京城是为了给洪夫人看病。
翌日,她早早起来梳洗, 去正院给“义母”请安。
洪夫人有些惊讶, 笑着让人喊她进来并上茶点,和梳头的晏鸿之说:“这孩子也太客气了。”
“自小寄人篱下,难免处处小心。”晏鸿之对镜整理美须, “咱们接受, 孩子心里才安稳呢。”
“这用你说?”洪夫人昨夜与丈夫说了半宿的话,弄明原委, 心中对程丹若颇有好感, 感叹道, “怕是起了大早, 可怜见的。”
她摇摇头, 也不磨蹭,收拾妥当便去前头。
程丹若正在用茶点,见她来, 深深福下:“义母安。”
“快别多礼了。”洪夫人笑笑, 和气地说,“你的孝心我知道, 明儿可不用这么早,多睡会儿也无妨。”
程丹若轻声应下,这才说出来意:“不知义母可有空闲, 我想为您诊脉。”
长子娶妻多年,洪夫人早就将家务交给儿媳打理,自己享福, 闻言道:“我是个空闲人,你想何时?”
“若您不介意, 此时如何?”
《素问脉要精微论》说: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
也就是说,最好早晨起来没吃早饭就诊断,和去医院抽血做检查差不多。
程丹若对自己的诊脉本事不大自信,想尽量慎重些,号得准一点。
洪夫人见她慎重,反倒好笑,颔首道:“可以。”
程丹若便取出脉枕,为她把脉。
脉象浮而细软,轻能得,重不见。再看舌苔,黄而腻,是典型的湿热症状。
沉吟少时,她道:“义母,你我均为女子,我便直接问了。”
洪夫人年岁已长,自不似少女矜持:“问什么?”
“您的月事准吗?可有提前,量多还是量少?”
洪夫人轻咳一声,倒也坦然:“时候总是提前几日,亦多量。”
程丹若说:“色鲜红?且时常腹痛?”
洪夫人颔首。
“是湿热之症。”她说。
洪夫人看过大夫:“白大夫亦做此语,为我开了温经汤。”
程丹若问:“见效吗?”
“总是好些。”洪夫人这病也有点年头了,每来月事便周身不畅,腹痛乏力,吃过药,或多或少好些,却从未治愈过。
时间长了,也就不当回事,任由它去。
程丹若思忖片时,问:“是生产后有的症状吗?最开始是不是更厉害些?”
洪夫人叹道:“可不是,已经好多年了,当时有个孩子,没保住……”她说着说着,才觉不妥,赶紧住口,“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程丹若却是面无异色,心想,有流产史,腹痛,湿热蕴结……应该是急性盆腔炎没有治好,发展而成的慢性盆腔炎。
既然按照湿热蕴结开过方子,再吃调理气血的意义不大。
试试消炎抗菌的吧。
“我想为义母开‘桃核承气汤’,主药是桃核、桂枝、大黄、甘草、芒消。”程丹若说,“再每日针灸,或许能有所改善。”
洪夫人点点头,若能治好,谁也不想受苦。
程丹若放下一桩心事,眉间松快不少,笑道:“那每日歇过午,我就来为义母施针,您也便利些。”
“难为你了。”洪夫人拍拍她的手,见她钗环素净,叫丫鬟拿来妆奁,替她挑了只玉镯,“昨日匆忙,忘予你了,我们家的孩子都有玉,你可不能缺了。”
玉镯是和田玉籽料,成色不好不坏,约百两银。程丹若虽不爱这个,但长者赐不可辞,洪夫人存心抬举,她不能不识好歹,赶忙双手接过,立即戴上。
倒是洪夫人,见状暗叫失策。
白玉镯不是不好,程丹若肤色白皙,压得住成色,偏生周身都素淡,白玉固然清贵温润,却难衬气色。
她尴尬地端起茶盏,啜口润润嗓,少顷,问:“天气一日良过一日,秋衣可曾备下?”
程丹若道:“您费心了,都有。”
“若有缺的,尽管开口。”洪夫人温言道,“我同你义父只有两个儿子,从小到大不省心,如今能有一女承欢,多亏上天眷顾。”
哪怕知道这是客气话,程丹若依旧十分尴尬,半晌才应:“是我的福气才对。”
洪夫人乐了,笑眯眯瞧她片时,道:“今儿来这么早,还未用膳吧?饿不饿?”
程丹若歉然道:“耽误义母用饭了。”
“这有什么,正好与我一道用些。”洪夫人叫人摆饭。
晏家吃得简朴,主食是清粥、面条、饽饽和馒头,搭配四碟拼盘的腌菜,一二糟菜,鹿和野鸡做的酱,一碟猪肉,一碟熏鱼,几个白煮蛋。
还有一碗热牛乳。
“你在南边生活几年,不知可吃得惯?”洪夫人道,“牛乳略腥,不好入口,不爱也莫勉强。”
程丹若道:“幼年常喝的,不打紧。”她的身体越长越像现代,乳糖不耐受自然不存在,一碗饮下,毫无异色。
用过饭,不等洪夫人开口,她就自己告辞了。
“还要为义母写方子。”
洪夫人不留,命丫头送她。
回到小院,程丹若马上写好药方,交给喜鹊:“这是太太的药方,你交给太太的人,一应用法我都写明了。”
喜鹊干脆利落地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正事做完,程丹若终于能歇口气,坐下来给针线收尾。洪夫人给了她一只玉镯,她的孝敬就不能再拖,得抓紧打完络子。
紫苏悄无声息地挨过来,小声问:“姑娘,喜鹊姐姐说,大奶奶生的小郎君已经满月,我们可要做些东西送去?”
程丹若无奈:“我不会。”
讨好大奶奶是对的,要在晏家立足,就得和两代女主人搞好关系。但她的女红仅限于为自己做内衣内裤,缝个月事带,而小孩的东西最难做,与其糊弄,不如别做。
说到底,义女就是个称呼,还是把自己当做家庭医生为好。
既然是家庭医生,不在本职的工作,没必要做,省得过于谄媚,反倒叫人看轻了去。
她干脆留在屋里看书。
先前用于启蒙的小四书,她已经看得七七八八,左右不必科举,第一次背诵只是方便掌握,忘了一些细节也不打紧。
趁着还在晏家,最好把四书通读一遍才好。
按照朱熹的说法:“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目前,程丹若还在读《大学》的阶段。
她过去没有通读过这些儒家经典,现在不得不读,倒是有了不少收获。
比如开篇,讲的就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知止而后有定”,知道自己想要到达的境界,才能够志向坚定。
程丹若同意,她希望自己能在古代活得像一个人,因此才决意离开陈家,凭借医术立足。
“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志向坚定才能镇定不躁,镇定才能心中安稳。
这也有道理,只有看不见前路,人才会心急,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便不会被婚事所困扰,不去管错失的姻缘。
“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心中安稳才能思虑周全,考虑周全了才能处事得当。
程丹若方才的取舍,正是源于此道。
可见,儒家的思想虽然有一定的局限性,但贯穿了中华文明的脉络,哪怕是现代人,亦能从中获得启发。
当然了,后面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及君臣子女的义务,就需要后世的眼光辩证看待。
程丹若最感兴趣的是“格物致知”一说,这是穿越者常用的知识武器,“言欲致吾之知,在其物而穷其理也”,能够解释成科学钻研的必要性。
而“君子慎独”一篇,亦需好好理解,这是心学所提倡的思想。
她正看得入神,喜鹊回来了,并带来晏鸿之的召唤:“老爷让三姑娘到前院书房去一趟。”
程丹若不知何事,立即道:“你带路。”
喜鹊带她从旁边的夹道转出去,沿着抄手游廊走出垂花门,交给等候的墨点。
墨点道:“劳烦妹子走一趟。”
“我伺候姑娘,这是本分。”喜鹊规规矩矩立在门口,“姑娘,奴婢就在此处候着。”
墨点道:“老爷叫程姑娘读书去,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程丹若不意如此,便笑:“喜鹊先回去吧,我已经记得路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墨点忙说,“届时我寻人送姑娘。”
喜鹊这才回去了。
程丹若随墨点来到书房,还未福身请安,晏鸿之就说:“船上不便习字,既然已经回来,可拖不得了。”
他递过字帖,道:“你一个女儿家,要端庄又不能小家子气,还是颜体最佳。”
程丹若毫无意见:“是。”
晏鸿之又问:“地方收拾好没有?”
另一个眼生的奴仆,岁数略大,朝程丹若笑了笑,亲切道:“今早吩咐下来,午间便收拾好了。”
晏鸿之满意地点点头:“丹娘,随我来。”
他走出正间,径直走入西边的小厢房,里面地方不大,只摆了一张书案,一列书架,较里的地方设了屏风,后面有马桶和盥手盆。
书案上陈列着笔架,悬挂着不同的毛笔,一个瓷山的搁笔,白石云纹的砚台,一块新墨。
“自今日起,你便在此处读书习字。每日须写足一个时辰的大字,我再教你半个时辰的书,隔日要考。若有三回不能背诵,今后就不必跟着我学了。”
晏鸿之盯着她的眼睛,问:“明白吗?”
程丹若登时肃然:“是。”
“很好。”晏鸿之拈须一笑,又和蔼起来,“我已多年不曾教书,家中也无专为姑娘家准备的书案,这是当年……”
他抚摸着书案,好似不甚确定:“我记得,仿佛是三郎随我读书时用的?”
旁边年长的仆人说:“是,老爷好记性。”
“一晃这么多年。”晏鸿之唏嘘两声,对她道,“我这里读书的规矩,不准有丫头小厮伺候,皆要自己打理。”
程丹若没什么意见:“女儿明白。”
晏鸿之瞧瞧她,大有深意地笑了:“如此甚好。”
第55章 安闲日
程丹若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
她每日早起, 去正院给洪夫人请安。这属于打卡上班,只要大奶奶去, 她就不能偷懒。
请安完毕, 直接上前院练字温书,看晏鸿之什么时候有空,听他讲一会儿课, 课后做每天的作业, 包括但不限于背书、默写、抄书。
梦回高中。
程丹若不由庆幸,幸亏她大学选的医学, 读书只有比高中更拼命, 毕竟高中学不好, 只葬送自己的前程, 大学学不好, 赔掉的是别人的命。
她本勤勉,又深知在古代,女子能读书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愈发珍惜。对于布置下来的任务毫无怨言, 事事认真。
中午,回院子吃午饭, 复习一下外挂的网课,用自厨房讨来的猪皮,做一些简单的外科练习, 维持手感。
她其实很想搞些小兔子小老鼠做实验,但血淋淋的,怕吓到人, 暂时不敢对人提及。
估摸着洪夫人已经午睡醒,带上针灸包, 开始家庭医生的本职工作。
完事后,回到院子,继续背书。
此时已是深秋,天黑得早,四五点钟光线就很差了。
为视力着想,程丹若通常就不再看书写字,改靠在熏笼旁,手握玉石,一边取暖一边熟悉平板电脑里的医书。
这些不强求非得背下来,但至少得读通读懂,否则人家听说她的大夫,随口考问,答不上来就完了。
喜鹊看在眼里,暗暗记下,寻了空,去正院找她娘说话。
喜鹊娘问:“三姑娘那里如何?”
“整日不是读书就是习字,不大同我们玩笑,也不打听府里的事。”喜鹊既然是洪夫人指来的,自然肩负着考察的任务,细细说明,“脾气倒是挺好,吃穿都不挑剔,昨儿厨房的饭送晚了,打开早就没了热气,她叫我们拿小炉子热热,不曾抱怨什么。”
喜鹊娘点点头,她是洪夫人的陪嫁,毫无疑问的心腹之人:“听起来是个安分老实的。那她的丫头呢,问出什么来没有?”
喜鹊说:“她是陈家的丫头,被主母打发过来的,道是明年,陈家便要上京,届时或许还会接三姑娘回去。”
“接回去?”喜鹊娘琢磨了会儿,有数了,叮嘱女儿,“你只管好生服侍着,若有拿不准主意的事,立即来同我说。”
喜鹊应下,她娘则急匆匆地回去禀告。
洪夫人正在插瓶,深秋的桂花香气馥郁,屋里屋外都是隐约的甜味,金黄的颜色映衬白瓷瓶的素雅,疏密错落,好若一幅画。
喜鹊娘上前,一面递剪子,一面说了喜鹊的回报。
“还要接回去?”洪夫人也留意关键,失笑道,“既然舍不得,何必送过来?”
喜鹊娘道:“指不定嘴上说说,丫头当真了。”
洪夫人问:“丹娘如何?”
“只闭门读书,连大奶奶院子也未去过。”喜鹊娘说,“倒像是个哥儿。”
洪夫人若有所思。
夜间,晏鸿之会友归来,她说起此事,略有不解:“我当是在我们家住下了,怎么,日后还要接回去?”
晏鸿之道:“当时说的问诊,若不来接,岂不被人笑话?如今我认她为女,另当别论。”
多年夫妻,洪夫人颇为了解丈夫,饶有兴趣地问:“先是认女儿,又是教读书习字,你这般上心,同我说心血来潮,我可不信。”
“知我者,阿菁也。”晏鸿之揽住妻子的肩头,“丹娘身世坎坷,辗转飘零,难得心气犹在,我着实不忍明珠蒙尘。”
“你老糊涂了。”洪夫人白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教训,“她七、八岁,你慢慢教诗书,将来或有前程,可及笄的年岁,这么做是本末倒置。”
这话乃肺腑之言。程丹若身世飘零,无依无靠,其实不打紧,作为女人,她拥有一次重新投胎的机会——嫁个好人家,与丈夫一道奋斗,生儿育女,纵然今日贫苦,他年诰命在身亦未可知。
晏鸿之道:“好,你说她该嫁个什么人家?”
洪夫人自身婚姻幸福,亦愿做好事,当即便道:“最好是身家清白的举子,自己知道上进,家境过得去即可,我也不小气,届时为她准备一份嫁妆,两人好生过日子,也不枉费与我们的缘分。”
晏鸿之又问:“身家清白的举子,有的是人愿意嫁女,妆奁必比她丰厚,多半也知书达理——他肯娶丹娘,所求为何?”
洪夫人嗔怪:“当然是冲着你,怎么,女儿都认了,偏不肯为她做脸?”
“阿菁,我已经五十有余。”晏鸿之反问,“纵然我肯替她撑腰,能撑几年?半路认来的女儿,难道还指望孩子们继续扶持吗?”
洪夫人登时无言。
晏鸿之说得没错,亲生女儿不怕,父亲在,有父亲撑腰,父亲去了,还有兄弟,兄弟生子,还有侄子外甥,打折骨头连着筋。
但程丹若有的,不过是晏鸿之给的脸面。
他一旦故去,所有虚名烟消云散,到时候,一个没有娘家支持,没有兄弟帮衬的女人,会被丈夫怎么对待,可就难说了。
“你说得对。”她苦笑道,“这孩子怕是难了。”
晏鸿之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难自然是难的,可路是人走出来的。阿菁,我扶她一把,看看这个困局,她有什么法子破解。”
丹娘下棋步步为营,输了一着就想下一招,从不是看到输局,就投子放弃。
人生如棋,谁能确定她不能杀出血路呢?
*
十月初一,冬日之始。
晏家按照习俗,修缮坟茔,买来纸做的衣履,烧给亡者,谓之“送寒衣”。
程丹若虽然不信这些,但古代既有这样的风俗,不想孝女的人设崩塌,就必须入乡随俗。于是交给喜鹊二钱银子,叫她买来一些纸衣纸鞋,写明父母的姓名,在后院空地上烧了。
紫苏还建议:“姑娘不若再抄两篇佛经?”
程丹若不是地道的古人,常怕疏漏,十分乐意听取她们的想法:“你说得是,再烧两篇经文好了。”
过去为讨好陈老太太,她时常抄写经文,轻车驾熟,也不过是练字的功夫,便把两篇《心经》默写完毕,与寒衣一道烧了。
同日,帝王颁赐群臣新历。
也就是发日历了,每年官员家中的日历,都是在这一日发放。而十月初一后,大街小巷亦开始售卖新一年的历书。
以及,冬天的到来,意味着家家户户需要积攒柴火,修补火炉,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
当然了,买炭买柴的事,无须当家太太以外的人操心。
影响程丹若的是,立冬这天,晏鸿之把她叫去,说:“今日不上课,斗香。”
程丹若:“……香?”
“立冬松下试香乃是惯例。”晏鸿之笑眯眯地说,“京中仕女犹爱此道,每年今日必有人下帖,你大嫂一大早便出去,便是去参加许家的斗香会了。”
程丹若:“那挺好的。”
百姓积攒钱财买炭,生怕冬日冻死,贵族斗香风雅,互相攀比,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的世道。
“且来看。”晏鸿之指着案上的香器,徐徐道出名字,“香炉、香盛、香盘、香箸、香壶、香粟、香夹、香插、香筒……”
程丹若本来兴致寥寥,见那些器具生得精致,却来了兴趣。
多好的实验器具。
“香炉,银、铁、铜、锡,材质不拘,形状也无定例,但顶部须以苍穹为佳,孔不能太多,否则烟气便不完满。”晏鸿之说,“但是你要记住,如官窑、定窑、哥窑、龙泉宣窑所出的香炉,以鉴赏为佳,不多日用。”
程丹若立即默记知识点。
晏鸿之将诸多器具一一讲解,而后让她辨认香材。
等记住几种不同的香料,再开始上手焚香,命她品评优劣。
这倒是不难。程丹若幼年时常与中药材相伴,香料也算是药材的一种,只是这回不止要看外表和气味,更要从烟气来分个高下。
“香气太厚则辣,太淡则烟,唯有不多不少,方才滋润幽甜。”晏鸿之说,“因此焚香最要紧的还是火候。”
程丹若既起了用香器做实验的心思,愈发耐心认真,小心尝试。
正仔细看着火星,外头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晏鸿之扭头,突然心中一动,起身转过,抖抖衣袍:“这是打哪儿来?怎么这么生气?”
“许家。”谢玄英向老师施礼,没瞧见松树下的人,“送二妹去试香会,在前头碰见许家二郎,拉着我说了一会儿话。”
他冷笑:“许尚书还真是八面玲珑。”
晏鸿之拈须:“噢,是了,先前说的是许家大房长女,怎的,想换人?”
“我听着是这个意思。”谢玄英烦得很,“什么二娘贞静,惠元寺的大师批过命,不易早嫁,家里想多留几年——要是二娘不行,是不是还有三娘、四娘?我非他们许家不可?”
许尚书太圆滑,不退亲,怕皇帝心里有芥蒂,退了亲,又怕恶了谢家,既然长女说不成,次女正好年纪小,两边若有默契,等荣安公主出嫁再定亲,不过晚两年而已。
老仆送上茶点,谢玄英抱怨得口渴,端起茶盏,正想润润喉,忽见案几上有两个茶碗。
他愣住,抬头一看。
程丹若低头,努力藏下笑意。
我刚说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想喝口茶掩饰,谁想今儿天冷,下人备得热茶,猛地喝进嘴里,舌尖就是一痛:“咳。”
晏鸿之缓缓挑起眉头。
“哎哟,今天上的什么茶,居然这般香?”他慢吞吞地问老仆,“还是你煮茶的手艺又精进了?”
老仆欠身道:“想来是今年的雨水好,香气幽渺。”
晏鸿之点点头,又瞧瞧谢玄英,居然接受了这说法,别有深意地关切:“那烫着没有?”
谢玄英当然不想承认,但话到嘴边顿了顿,却说:“有点。”
他这么说,程丹若自然要开口:“含两口冷水就好了。”
老仆赶紧去取凉水,谢玄英干脆避到屋里,简单漱口净面才出来。
程丹若正在收拾器具,见他好了,加快动作整理。
晏鸿之瞥过,眼光闪烁,微微一笑,示意学生坐下。
风吹松树,余香袅袅。
他喝口热茶,半是认真半是有意:“你的婚事——到底怎么想?”
谢玄英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现在不是时候。”顿了顿,也认真起来,“丰郡王和嘉宁郡主,进京了。”
第56章 京城局
这段时间, 程丹若闭门读书,过得安然, 谢玄英却是一团糟。
柳氏送来的通房不过是一个开始, 他回到京城,停歇半年的风波再度涌来,好像所有人都在催促他——你老大不小, 该成亲了, 成家才能立业啊。
一年前,谢玄英虽然心中对许家女无意, 但他说不中意, 柳氏马上问:“你是哪里不中意?是嫌人家不够美, 还是嫌她家门第不足?”
问得谢玄英哑口无言。
像许氏女这样的世家闺秀, 乱挑毛病等同于得罪人。再说, 她祖父身居高位,母亲出身名门,自己是长房嫡女, 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无计可施。
退婚的消息传来, 他松了好大一口气,赶紧跑去江南找老师避风头。
之前犹且如此, 何况现在心里有人,更是对婚事避之不及。
最近,一年前的催婚再次上演, 他正绞尽脑汁编造借口,忽而发现,事情好像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太后寿辰在即, 诸王恳求进京朝贺。”谢玄英慢慢道,“陛下准了。”
程丹若动作一顿, 微微拧眉。
以她微薄的常识,也知道夏朝和明朝类似,藩王分封在各地,无事不得出封地半步。
进京朝贺,怎么看都有点奇怪,尤其皇帝还能应允。
谢玄英瞥见她的疑虑,瞄了晏鸿之一眼,见他正在喝茶,便主动解释:“陛下生母非是太后,原是齐王之子。”
个中原委,其实不复杂。先帝五十余而无子,膝下空虚,不得不考虑继任者。他是长子封为太子,照兄终弟及的做法,该是二弟齐王,可齐王死得早,三弟献王又和他不对付,且本身也不太行。
遂决意过继。
一番挑选后,挑中了不会有太上皇(死了爹)的当今。
过继后,先帝的皇后是礼法上的母亲,照例尊为太后。皇帝和这位母亲没什么情分,孝顺而疏离,太后也心知肚明,不大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