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夫妇之际,恩情尤甚”,“红拂夜奔,千古第一嫁法”,认为“斗筲小人,何足计事,徒失佳偶,空负良缘,不如早自决择,忍小耻而就大计”,大赞卓文君追求爱情的举动。
为此,他被一度被主流文坛怒斥为异端。
后来,他被人陷害与女弟子乱伦,为证清白,在狱中血书而死。
此事震惊文坛。
纯真学派的文人大为愤怒,两家思想不同,是理念之争,你污蔑一个大儒□□私通,已经超出了底线。他们愤而辞官,归乡宣扬纯真学说。
此后,李悟的文稿传遍各家,屡禁不止,继承者络绎不绝。
晏鸿之如今是纯真学派的中流砥柱,和理学的人掐架二十年而不落下风。谢玄英跟随这位老师学习,自然而然地萌生了“婚姻当以情为系”的想法。
尤其晏师的妻子由他本人所求,成亲三十余载,恩爱甚笃,羡煞旁人。
而他呢?不知情时,与许家女匆忙一晤,压根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就被通知定下了亲事,实在接受不了!
婚事告吹,他半点不可惜。
只是偶尔的,谢玄英也很迷惘,男女大防摆在那里,他能和谁两情相悦呢?又何来的情之所钟?
顾家表妹对他有意,纵然行为出格,但并不惹他生气。可为何当时,第一反应仍然是避之不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他所追求的至情,真的存在吗?
第8章 墨姨娘
顾太太这个人,做事很漂亮。
比如,她以“看护不力”为由,惩罚了顾兰娘身边的丫头,又说顾六郎“行事冒进”,罚他抄书。
当然也令顾兰娘禁足,抄写《女戒》,顺便养伤。
再比如,上巳节过后,她就带着礼物上了陈家的门。
“我来给老太太问安了。”顾太太踏进萱草堂,笑盈盈地向陈老太太请安,“听说您觉得我们的藕粉尚可入口,我这刚得了玫瑰味儿的,想请您品鉴品鉴。”
这话说得漂亮,饶是陈老太太中风后不爱见客,亦不禁露出笑脸:“费心了,还要你专程走一趟。”
“天气好,我也想走动走动,您不嫌我烦才好呢。”顾太太笑眯眯地说着,目光投向侍奉在侧的程丹若,“丹娘又亲自熬药了?老太太的福气可真叫人羡慕,不仅有两个孝顺的孙女,连侄孙女都这般懂事。”
陈老太太牵起嘴角,道:“兰娘和莲娘都是好的,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肯定比我更有福气。”
两个官太太你来我往恭维了番,陈老太太便面露倦色。
顾太太识情识趣,主动提出去看望黄夫人。
陈老太太点一点头,吩咐:“丹娘,送顾太太去你婶母那儿。”
“是。”程丹若福身应下,搀上顾太太的胳膊,“我送您。”
“那便容我沾沾老太太的福气。”顾太太口气诙谐,亲热地携了程丹若的手。
两人一道走出萱草堂,慢悠悠地朝正院走去。
顾太太本是为她而来,此时却一副悠哉的样子,仿若闲聊:“我听兰娘说了,昨儿多亏你发现的早,不然她可要吃大苦头了。”
“您谬赞了。”程丹若神色平静,“我医术不精,并未帮什么忙。”
顾太太问:“金老大夫都说处理得及时,没教骨头裂得更厉害。”
“我也只会这些皮毛。”她笑。
“听说你是同父亲学的医术?”
“是,家父师承李御医,后于惠民药局做医士。”
太医院架构如下:院使,秩正三品,同知,正四品,院判,正五品,典簿,正七品,御医正八品,共十八人。
换言之,全天下能被称为太医的,只有二十几个人,水平且不说,地位却不容置疑。
不过,太医院不可能只有二十几个大夫,更多的是没有品级的医士和医生。医士的地位要高于医生,评判标准是考试——“三年大考,分三等,一等补医士,二等补医生,三等发院习学”。
李御医能获得八品的品阶,水平已经十分不差。
他五十六岁因母亲重病,舍弃太医院的良好待遇,回乡侍奉母亲。
程家与李家均为山西大同府山阴县人,程父在程丹若祖父的打点下,跟随李御医学习医术。
学成后,由李御医举荐,在当地的惠民药局(官方设立的救济贫民的机构)做个小小的官医。
所以说,程丹若投的胎运气不错,等同于市立医院医生的女儿,父亲的师父还是协和的大佬。
只可惜遇到了战争。
纵然如此,这样的出身也叫顾太太缓和了面色,赞道:“果然家学渊源。”
“不敢当。”程丹若十分谦逊。
顾太太却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故作无奈:“有什么不敢当的,兰娘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不会跌下山去。”
戏肉来了。
程丹若打起精神,道:“前儿下了雨,山上的青苔犹未干透,顾姑娘怕是踩到了湿滑处,才不慎跌跤,并不是贪玩。”
“噢?我还当她看见了什么花儿蝶儿,这才顽皮呢。”顾太太讶然。
程丹若想一想,笑了:“我记得山上有个亭子,她许是想进亭子坐一坐,台阶又滑……”
顾太太仔细打量她片刻,满意一笑:“竟是错怪她了。”
她轻描淡写带过这茬,又问了几句“平日读什么书”之类的家常,自然而然地结束了闲聊。
正院也到了。
黄夫人正在等她。两人互相见礼问好,熟稔地寒暄。
“兰娘的伤要紧不要紧?”黄夫人首先表示关切。
顾太太道:“无妨,请金老大夫看过了,说好好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
“没事就好。”黄夫人应着,朝程丹若笑了笑,“丹娘来得正好,去看看柔娘和婉娘吧,你们姐妹也该一处说说话。”
“是。”程丹若识趣地告退。
她走得慢,远远的,还能听见顾太太的声音:“这事得多谢丹娘,若不是她恰好路过,那傻丫头还要吃大苦头呢。”
“她一向热心,没给您添麻烦就好。”黄夫人笑道。
两人说着进了屋,听不见什么了。
程丹若的唇角微微一翘,绕过游廊,穿过月亮门,就到了旁边的小院子。这里叫锦霞院,居住着陈柔娘和陈婉娘,以及她们各自的姨娘。
两位小姐是主子,住朝南的二层小楼,两个姨娘算是仆,只能住东西厢房。如此尊卑分明,亦是方便陈老爷过来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
今朝天气好,陈柔娘和陈婉娘聚在一处,在窗户下做针线。
“我来看看两位表妹。”程丹若说。
陈柔娘眸光闪烁:“倒是稀客,雀儿,上茶。”
“哎。”丫头端上热茶,热气腾腾,香味却寡淡,一闻就知道不是好茶。
程丹若不动声色,欣赏她们的绣活:“这帕子绣得真好。”
“最近孙师傅教了她的独门绣法。”陈婉娘仿若随意的应答,“说是就凭这一手本事,女红就算小有所成了。”
孙师傅是陈家为女儿聘请的女红师傅,原是苏州织造局的绣女,因眼疾做不了活计,才离了织造局,做陈家的西席。
她的苏绣乃是一绝,活计栩栩如生,一小件就能卖上几十两银。
陈家女儿虽然无须靠手艺过活,但今后出嫁,为夫家人做上几件东西,便能显出在女红上的本事来,叫人高看三分。
这是炫耀,毫无疑问。
程丹若:“是吗?”
“当然。”
“那真不错。”
平淡的敷衍。
陈婉娘丧气不已。每次都这样,这个远房表姐明明穷酸得要死,却总装出一副淡泊的样子,嫉妒一下又怎的,她难道不该嫉妒自己吗?
真讨厌。
陈婉娘气鼓鼓地坐回绣棚前,不理她了。
程丹若摇了摇头。
文艺作品中的宅斗:句句眼药,下药栽赃,幽会捉奸,落水暗算。
现实生活中的宅斗:初中生相处。
虽然寄人篱下,免不了被拉踩取笑,但姊妹间的相处并不算难。
或者……不算太难。
“哎呀,表姑娘在这儿,真是巧了。”楼下纤纤袅袅走来个女子,红绫袄白绸裙,下头一双翠绿的金莲鞋。
陈婉娘立即笑了:“姨娘。”
“夫人叫我做了鲍螺,我留了些,专门拿来予你吃。”她是墨姨娘,容貌不算顶尖,却生得温婉可人,点一点女儿的鼻尖,又笑,“表姑娘也尝尝。”
带骨鲍螺是苏州小吃,用牛乳和蔗浆做成,上头的纹路宛如螺蛳,入口即化,非技艺高超之人做不来这么难的点心,是墨姨娘在“娘亲”那边学来的手艺。
平日里来了要客,陈老爷或黄夫人就会叫她下厨,做一道鲍螺,多半能得到客人的交口称赞。
程丹若也不装清高,欣然道:“看着美味,多谢姨娘了。”
墨姨娘微微一笑:“不敢,妾身只有这些手艺拿得出手。”
她谦逊,程丹若却不敢当真。
说起来,整个陈家最有文化水平的,不是黄夫人,而是墨姨娘。她叫墨心,正是传说中的瘦马出身。
据说她年纪很小就被卖了,自小与姐妹们一道学艺,读书、焚香、弹琴、烹饪样样精通,还缠了一双三寸金莲。
调教有成后,被商人重金买下,赠予达官显贵。
墨姨娘是之前的上官赠送给陈老爷的——准确的说,是上峰的老婆,商人前脚送瘦马,她后脚就给下属发了一个。
好的下属,要懂得为上峰分忧。
陈老爷不算好色之徒,不过江南有养瘦马的风气,又是上峰所赠,就把人带回了家。
黄夫人自不喜这等狐媚之人,奈何上峰是现管,不能徒结仇怨,只好忍了,准备调职后再转送给别人。
墨姨娘呢,心里也清楚,她这样的女人没有别的出路,不可能有人给她赎身,家人也早已拿了她的卖身钱不知所踪。
终其一生,她不是给这个人做小老婆,就是给那个人做小老婆。
转手越多,越不值钱。
她能怎么办?最好的出路,就是趁着年轻还值钱,赶紧给某个男人生个孩子,抓住他的心,好不被转卖。
片瓦遮头,不至于沦落风尘、病死街头,就是她最大的奢求。
所以,她注定不能像李姨娘一样,对黄夫人忠心耿耿,对陈老爷恭恭敬敬,就能安然度日。
黄夫人卖她,尚需陈老爷首肯,可陈老爷转送她,不过一句话。
她只能想方设法笼络陈老爷,然后在黄夫人跟前卑微,再卑微,卑微到尘埃里。
因为一向恭敬谨慎,黄夫人慢慢淡了卖她的心思,陈老爷隔三差五,就要叫她去书房红袖添香。如今虽然颜色已旧,凭借生育一子一女的功劳,她便算是半个陈家人了。
只要五少爷陈知恭争气一点,黄夫人心软一点,陈老爷念旧一点,她便不至于在人老珠黄之后,再被卖到外头去,终身不能与子女相见。
第9章 皆如意
带骨鲍螺确实好吃,不亏是在历史中留名的著名点心。
但一碟总共也才四个,程丹若吃了一个,识趣地喝起了茶。顺便向陈柔娘讨教一个收边的难题。
她最近裁衣,形状有了,只是腋下处怎么都收不平整,穿起来难受得紧。这等小问题又不好拿去问孙师傅,请教表姐妹最为合适。
陈婉娘找到机会,大肆嘲笑了她一番:“表姐竟然连收边都做不好。”
“是啊,妹妹若是知道,还请指点一二。”程丹若说。
陈婉娘很乐意卖弄她的绣艺,立即指点她几句关键,假惺惺道:“自家亲戚,指点谈不上,表姐太客气了。”
“四姑娘。”墨姨娘不赞同地看着女儿,却未出言管教——但凡读书的人,心中总是不糊涂的,女人尤其如此。管教子女是主母的职责,身为姨娘,能照料女儿生活已是莫大的恩典,绝不可僭越。
她只是用帕子擦掉女儿嘴角的奶油,言道:“表姑娘侍奉老太太尽心尽力,顾不到女红也是有的。”
“姨娘可真是。”陈婉娘闹了个红脸,躲开她的动作,“别把我当小孩子。”
墨姨娘微微一笑,颤巍巍地起身:“好了,你们姊妹慢聊,我先回去了。”
陈婉娘娇纵,待生母却好,扶住她的胳膊:“姨娘有了身子,可要小心。”
墨姨娘上个月诊出的身孕,但怀相不好,故不声张,亲生女儿却是知道的。这会儿故意点出来,难说有无炫耀的意思。
程丹若很配合,起身便要福下:“竟不知姨娘有喜,给您道贺了。”
“使不得。”墨姨娘的小心谨慎刻入骨髓,当下便避开她,又示意女儿不必搀扶自己,“有丫头呢,你且坐着,表姑娘也别送了。”
陈婉娘也没坚持:“小心些。”
“哎。”墨姨娘温柔地应了,摇曳生姿地下楼去。
程丹若望着她的背影,不忍地转开视线:脚骨折成那个样子,走起路来该有多疼啊,外国人想象中小美人鱼的痛苦,却真真切切地痛在古代女人的身上。
不寒而栗。
她一时坐立难安,道:“老太太那儿离不得人,我先走了。”
“雀儿,送送表姐。”陈柔娘开口。
程丹若脚步一顿,思量地瞥过一眼:对了,今天的陈柔娘似乎格外沉默,她有心事?
然而,陈柔娘避开了她的目光,专注地拈起针线。
唇角上,徐徐浮现一个羞涩的微笑。
程丹若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提起裙角下楼。
“表姑娘慢走。”雀儿送了两阶楼梯,潦草地福身送别。
程丹若没有回头。
再回到正院,顾太太已经走了。
黄夫人留她说话,并转达了顾太太的谢礼:几匹上佳的绢罗并一支玉钗,全都是实用的好东西。
程丹若还要谦逊一下:“不过举手之劳,顾太太委实客气了些。”
“给你的,你就拿着,也是你应得的。”陈家最近的银钱略有拮据,毕竟马上要到九年通考了,陈老爷需要上下打点一二。但黄夫人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贪墨这些东西:“大姑娘了,也该好好打扮打扮。”
程丹若这才收下。
黄夫人饮了口香茗,才慢慢打开话匣:“你父母都不在了,有些事纵然不该同你说,也顾不得这么多。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程丹若略略一顿,这便是在问亲事了。
论理,没有和当事人自己谈亲事的,但她情况特殊,说是亲戚,却是表不是堂,姓陈的不能替姓程的做主。
问是必然要问一问的。
“表婶也知道,程家只有我一个人了。”程丹若无意成亲,可古代容不下一个无主的女人,可以守寡,不能未婚,直接说肯定会被黄夫人当成疯子,“若父母尚在,自然听从父母之命。如今却……”
黄夫人亦是社交达人,流畅地铺垫一句:“唉,可不是么。”
程丹若这才道:“家父生前有一愿,希望将李御医与他的行医经验整理成册,造福后人。我不孝,今生不能再侍奉双亲,别的不说,若不能达成他的遗愿,怕是死后无颜去见父母了。”
是的,一个女人不想结婚,不可以,但如果因为“孝”,也不是不可以。
黄夫人果然沉吟起来,半晌,劝道:“正是因为家中仅有你一人,才该早些开枝散叶,以慰父母。”
这事不能顶着来。程丹若顺从道:“表婶所言在理,我所求的无非是叫程家不至于……”嗓音带出一点点难以抑制的哭音,“不至于在我身上断绝而已。”
黄夫人微蹙眉头,毫无阻碍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程丹若求的两件事,一是成亲后她希望继续行医,至少要将医术传给后代,二则是要将一个孩子过继给程家。
平心而论,条件不算过分。她背负程家香火,自然要为家族考虑,这也是一种孝行。
然而,摆在婚恋市场上,就有点难了。
“我心中有数了,你放心。”黄夫人说。
程丹若抬起帕子,按按眼角的泪,故作不自在:“劳表婶挂心,其实,我心里也放不下老太太,中风毕竟是……”
她摇一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已无长辈在世,老太太就和我亲祖母没什么区别,若我能多侍奉她几年,便是我的幸运了。”
其实,伺候病人不是人干的差事,又累又苦。但谁让古代女人难做呢,嫁到夫家去,也一样伺候婆婆,伺候相公,伺候小姑子,人家还道理所应当。
不如留下来伺候陈老太太,还能刷一刷孝顺的名望。
“你有心了。”黄夫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口中必须表扬她的孝顺,“我和老爷都记着你的好呢。”
“表婶过誉。”程丹若真心诚意道,“能有长辈教诲,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黄夫人微露笑意,显然十分满意她的懂事。
*
夜里,黄夫人向陈老爷转达了顾太太的拜访,并委婉暗示了程丹若的要求。
陈老爷听得大皱眉头,显然并不赞同,但还是那句话,她想达成亡父的遗愿,为程家延续香火,也情有可原。
“丹娘还是太要强了。”陈老爷点评,“子介乃独子,人丁单薄,怕是不会同意她的要求。”
又说,“他将来是要出仕的,妻子行医也不好听。”
黄夫人道:“照我说,陆家人少,便该要个枝繁叶茂的岳家帮衬,丹娘这边是个大不足,并不相配。”
此话中肯,陈老爷不由颔首,道:“那便算了吧。”
黄夫人:“柔娘呢?”
“让我再想想。”陈老爷并不想轻易许出女儿。他仍然想在京中物色亲家,今后纵然外放,也可彼此帮衬。
然而,他想得好好的没用,陆举子已经被李姨娘母女盯上了。
陈柔娘的计划十分成功,陆举子回家考虑两日,得到了母亲的首肯,便提了礼物上门拜访。
不是提亲,是拜师。
他姿态摆得很低,求的也诚恳。
陈老爷拿捏架子,第一次并未同意。但之后接连大半个月,他都风雨无阻上门拜访,偶尔拿几篇文章,又或是一二诗作,请陈老爷指点。
等到夹袄换了单衫,陈老爷终于松口,收下了这个弟子。
这是两利的好事。
于陆举子而言,他多了一个能指点学问和官场的老师,而陈老爷则多了个有潜力的晚辈,将来若是能成功得中进士,更是一大助益。
拜师后,就算半个陈家人了。
陆举子第一次得进内院,拜见师母,出来的路上,偶遇了陈柔娘。
两人彼此见礼,飞快分开,毫无逾越之举。
可没几天,李姨娘就拿着针线孝敬了黄夫人,含蓄地打听陆举子的事。
“你倒是好眼光。”黄夫人不咸不淡地说,“此事还须问过老爷。”
再无所谓男人的姨娘,一遇到儿女婚事,都恨不得变成狐狸精,让当家人对孩子上心一点,再上心一点。
但李姨娘忍住了。
她不是墨姨娘,陈老爷并不多宠爱,一向靠攀住黄夫人过活。此时绕过主母,自己去找陈老爷求情,大大犯忌讳,指不定黄夫人一句话,就把婚事弄没了。
“是婢妾僭越了,太太是三姑娘的母亲,一切凭太太做主。”李姨娘深深拜倒。
黄夫人的气,平了。
她说:“柔娘是我女儿,难道还能亏待了她?”
李姨娘自是奉承。
黄夫人说到做到,又与陈老爷提了一提。
陈老爷应下了。
时下师徒关系不亚于父子,既已拜师,就不再是之前可有可无的关系。将亲生女儿嫁过去,既能快速帮扶陆家,又能百分之百得到回报,何乐而不为呢?
四月初,两家定下亲事。
陈柔娘的心定了,开始在家中绣嫁妆。
陆家亦然。
“阿弥陀佛,可算是定下了。”陆母说,“亏得我儿机敏,否则陈老爷提了那个丧门女,你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便弄巧成拙了。”
陆子介深以为然。
他先前登陈家门请教学问时,陈老爷就询问过他的亲事。他当时以为陈老爷有意为他保媒,便叫母亲回绝了提亲的人,做出一副潜心读书的样子。
谁想没多久,隐约在陈家的下人口中听见风言风语,说陈老爷有一远房亲戚,父母俱亡,如今寄住陈家,已然及笄。
他吓一跳,赶紧叫人打听。
回音令人不安。
他不得不早做准备,于上巳节之日,屡次在陈家附近盘桓,这才得以偶遇落单的陈柔娘,引得少女芳心大动,暗暗心许。
而后,他上门拜师,表明态度,终于更进一步,双喜临门。
陆子介回想起当时的那位“表姐”,只记得容貌寻常,衣裳简朴,在陈小姐的衬托下宛如仆妇。
真是万幸啊。他想。
第10章 老太太
陈柔娘和陆子介的婚事,算是多方满意的结果。
程丹若满意,陈柔娘满意,陆子介满意,黄夫人、陈老爷、李姨娘也都满意。
那么,有没有不满意的人呢?有。
陈老太太不满意。
一次请安时,她质问黄夫人:“我记得礼儿和我说过,这人是想说给丹娘的,怎么就是柔娘了?”
黄夫人不意陈老爷居然和老太太提过,不得不解释:“老爷对子介寄予厚望,许配柔娘更能显出我们家的诚意,且陆家人丁单薄,丹娘在这方面差了些。”
陈老太太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她不满的其实并非婚事,而是他们夫妻不把她的吩咐当回事——之前,她可是再三要求过给程丹若讲一门亲事。
果然,病了这么多年,这个媳妇逐渐不把自己放心上了。
陈老太太僵硬地拨弄着佛珠,口气却缓和:“既是如此,丹娘的亲事便由我做主,你看如何?”
黄夫人自无不可,亲戚的亲事说好了是万幸,说的不好可要落埋怨。“娘的眼光自是比我们好。”她笑着恭维。
陈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好。”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不管是黄夫人,还是程丹若,都以为过去了。
程丹若以为暂时解决了亲事,继续一心一意地服侍陈老太太,只偶尔觉得老人家越来越离不得人了,总是冷不丁问:“丹娘,你也大了,今后有何打算?”
“老太太若不嫌弃,丹娘愿意一直服侍你。”程丹若半真半假地奉承。
每当这时候,陈老太太总是会微笑:“傻孩子,我还能留你一辈子不成?”
程丹若道:“那才是我的福气呢。”
“你这孩子,”陈老太太眸光闪烁,慈爱溢出唇角,“放心,我老婆子还活着,断不会叫你无依无靠了去。”
“那我就仰仗老太太了。”程丹若玩笑一句,端上药来,“您呀,少说也要活到耄耋,长长久久为丹娘撑腰。”
陈老太太被她哄得高兴,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
她不动声色:“快要端午了吧,天是一日热过一日了。”
“是呢,等到端午,用艾草把屋子里都熏一熏。”程丹若说,“老太太若是睡不好,我再做个香包挂在帐子上,许是舒服些。”
陈老太太道:“我是想,二郎该回来了吧。”
陈家二少爷陈知孝,年十六,正在苏州的“春风书院”上学。这是江南一地著名的书院,山长以前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官不高,却清贵,告老还乡后于家乡开设此书院,引来慕名的学子无数。
陈老爷只陈知孝一个长成的儿子,自然要为他打算,早早便托了人送进去。
春风书院管理严格,每旬放假一日,只叫学子们在城内疏散疏散,唯有节日方才会给三五日假期,叫他们归家与亲人团聚。
端阳是大节日,自年后返回书院读书的陈知孝,终于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