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应有之义,婆媳俩笑了笑,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陈柔娘和陈婉娘对视一眼,羞答答地避到了旁边的屋里。
程丹若没动,耐心喂药。
陈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说:“丹娘……”的亲事。
“老太太放心,柔娘和婉娘做几身,丹娘也做几身,我呀,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黄夫人一脸诚恳。
程丹若不由弯起唇角,连忙福身道谢:“多谢表婶疼我。”
黄夫人拍拍她的手,又道:“前些日子去露香园,顾太太送了我些藕粉,一会儿送来予母亲尝尝。若是吃得好,我便托人多弄些来。”
“你有心了。”陈老太太紧绷的面孔终于放松。
黄夫人忙道:“孝敬母亲是应该的。”
婆媳俩其乐融融,程丹若心里却好一阵叹息。
谁能想到,回到古代后,连藕粉都成了稀有物。
露香园是上海名园之一,其主人是名士顾儒的后人。顾家是本地大族,族中亦有人为官,而顾太太便是族长的长媳,与黄夫人关系十分融洽。
当然,不融洽也难。
古代皇权不下乡,外放做官的又都是外地人,得和本地豪族打好关系,仕途方能顺畅。
说回藕粉,此时的藕粉是露香园名产,外面都没得卖。而在另一个时空,要到清朝才能用钱买到,价值高达每斤纹银一两五六钱。
然而,本朝非明非清,曰之夏,继承了元朝的江山。
正好从五行上来说,夏属火,也和朱明对应。不过,此顾氏已非彼顾氏,露香园亦不是那个露香园了。
也许,只有藕粉是一样的。
陈老太太和黄夫人演完家庭和睦的戏码,今日的请安方算结束。
程丹若送黄夫人出去。
黄夫人和声和气:“上巳节快到了,你也别总闷在家里,同我们一道出去逛逛才好。”
“多谢表婶惦记。”程丹若道谢。身在古代,一年到头能出门的日子不多,黄夫人没有拿捏,就是恩情。
“你是个好孩子,放心。”黄夫人笑着说,像是暗示了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程丹若垂首未语。
下午,绣娘便来量体裁衣了。
江南纺织业发达,除了闻名天下的顾绣(露香园顾氏的儿媳所创),但凡敢做衣服的店铺,必有技艺出众的绣娘。
春日说热不热,说冷不冷,正是穿绫罗的好时候。
时下正流行十幅裙,“腰间细褶数十,行动如水纹,不无美秀”,花纹则以大小团花、飞雀、山水景为主。
据说,京中流行浓艳之色,锦缎中夹杂金银丝线,光华灿烂。黄夫人曾提到过一种毛锦,是将雀毛织入缎内,华丽非常,让程丹若想起了贾宝玉的雀金裘。
价格也很感人,每匹十二尺,值银五十余两。
什么概念呢?如今年景不错,白米每斗价钱一百二十文,值银一钱,平民百姓犹且觉得贵。
十钱等于一两,五十两就是五百余斗米。
一斗米约十八斤。
现代米价贱,三块钱一斤算好了,一匹布就是两万七。更不要说古代很多人根吃不上大米,论价值还得往上翻。
这恐怕也只有国公府的少爷才穿得起。
江南一带则偏好淡雅,绫罗以山水刺绣为主,对布料的工艺相对要求不高。然而即便如此,今天两位陈姑娘做里外两身衣裳,用的也不是极好的料子,也要花掉二、三十两银子。
陈老爷一个月的俸禄是二十四石米,十斗为一石,所以按照米价,折银二十四两银子。
虽然官员并不靠俸禄吃饭,但程丹若算完这一笔账,实在没脸也做一身这么贵的衣服。
相较而言,棉布更合适。
上海的标布是出了名的,此时的松江府亦然,且价格十分友好,最好的棉布每匹才二钱左右。里外做一身簇新的,加上人工费,大概在三钱银子上下。
全天然的纯棉布,还有啥不满足的。
黄夫人口中说什么“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却没有丝毫让她改换的意思,只给了她一支珠花簪子作为补(奖)偿(赏)。
夜里,程丹若在一小釜中煮纱布,顺便拈了线,盲打各种外科结。这是她穿越过来就没放下的基本功,一分钟轻轻松松一百个,且绝对平整牢固。
单结、方结、三重结,一根棉线很快被用完。
换只手继续。
反正线这种东西,管够。
紫苏和白芷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的练习,只道是小习惯,并不当回事,专心为她做鞋。
一面做,一面念叨。
紫苏道:“姑娘也是,上巳节,夫人小姐们都一道踏青,她们眼睛多尖,穿身棉布衣裳去,怕是要被人耻笑。”
“如今我一针一线都是取自陈家,人家不说,自己也得有数。”程丹若放下成结的棉线,用铜镊子捡起高温消毒后的纱布,放在干净的地方烘干,“还有柔娘和婉娘呢。”
提起两位正牌姑娘,紫苏便不说话了。
白芷纳好鞋底,递给她试穿:“姑娘试试。”
程丹若套上,软而厚实,十分喜欢:“很好,就这样吧。”
“明儿再绣上两朵花,串上珠子便更好了。”白芷犹豫了下,问,“其实,收小半寸……”
“不。”程丹若知道,如今富裕人家已经开始缠脚,只是民间女子需要劳作,还没到这份上。但她是绝不可能自寻死路的:“此事今后不要再提。”
她语气坚决,白芷动了动嘴唇,没敢再劝什么。
程丹若将干透的纱布卷起来,用油纸包好,仔细放到药箱内。做完这些,她才叫两个丫鬟打水,洗漱睡觉。
“你们也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人。”她说。
值夜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白芷毫无意见,紫苏也乐得偷懒,应了一声,各自回屋休息。
程丹若闩上门,放下帐子,钻进被窝。
两个丫鬟都想着她上巳节出去,邂逅个青年才俊,搞定终身大事,可她全然是冲着业务去的。
出门踏青,女眷们难免有个扭伤、跌伤、头晕什么的,乃是她开展业务的最佳机会,其他大夫还不会和她抢。
阿弥陀佛,希望今年能结识几个有钱有身份的太太小姐,今后她若独立出去,也能凭借这份人脉混饭吃。
她怀抱着美好的盼望,决定温习一下骨科知识。
被窝里亮起微弱的蓝光。
*
天一日日暖和起来,新衣裳也做好了。
三月三那天,风和日丽,暖阳高照,众人的兴致都很高。
服侍陈老太太吃药用饭后,程丹若随着黄夫人和两位姑娘一道,坐上马车,去郊外踏青游玩。
《周礼》说:“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
也就是拔除不祥,以香熏草药沐浴的意思。流传到今日,便成了在水滨饮宴,采摘芳草。
因有大量女眷出门,河边的芳草之地,早早用绢纱围出了步障。不好抛头露面的太太小姐们,就在这里头饮酒作乐。
马车停在山下,两个丫鬟跳下车,搀扶黄夫人和两位陈姑娘下来。
入目所及,已经看不见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来往的都是丫鬟、媳妇,最多夹杂一二童子。
“陈太太。”吴知府的太太用官话招呼,熟稔地与黄夫人打招呼,“这是柔娘和婉娘吧,好久不见,出落得愈发好了。”
两个陈姑娘恭敬地福身:“吴太太好。”
“这是我家秋娘。”吴太太介绍身边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上身是白绫对襟袄,下系一条浅绿缎子裙,发间插一支金镶宝石的草虫簪,娇俏可爱又不失贵气。
“陈家姐姐好。”吴秋娘大大方方问好,说得也是一口流利的官话。
两个陈姑娘还礼。
吴太太携了黄夫人,两人一边说一边漫步,脸上都是难得的松快:“我瞧顾家的障子就在那边,我们也去打个招呼。”
照理说,松江的地界上,管民政的属吴知府最大,管司法的就是陈老爷,两位领头的夫人不必对顾家这么客气。
然而,留在老家的顾家族长虽然无官无职,却有个在朝中做吏部侍郎的弟弟。
不好好巴结,还想升职加薪吗?
顾家的帐子确实气派,程丹若连做衣服都不能的绢纱,就好像不要钱的纸,圈了好大一块地方。
草坪上铺了席子,置了矮几和蒲团,丫鬟们来来去去,提着攒盒果盘,将这临时的野餐地拾掇得妥妥当当。
“顾太太。”黄夫人热络地寒暄。
“陈太太来了,快,这里坐。吴太太身体可好些了,这会儿子乍暖还寒的,最容易伤风,可得保重身子。”顾太太不愧是顾氏聘娶的宗妇,容貌不见得多美,社交本事却是一流,热情周到的寒暄引得两位太太都露出笑容。
长辈们寒暄完,就轮到晚辈们见礼。
陈柔娘、陈婉娘和吴秋娘问顾太太好,顾太太的两个女儿莲娘和兰娘再问黄夫人和吴太太好,而后姊妹们之间再互相行个平礼。
一时间花团锦簇。


第4章 上巳节
程丹若混在人群中,两个陈姑娘行礼她就跟着,不然就在一旁静静侍立。
陈、吴、顾三家彼此熟悉,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
顾莲娘今年十一岁,已是个美人胚子,桃红夹袄鹅黄裙,头簪碧玉,首饰不多却着实精细,娇美可爱。
她拉了陈柔娘,声音不大不小:“咱们玩儿去,有些人识相些,可别跟上来。”
陈柔娘半推半就,跟她走了。
而吴秋娘瞥了她一眼,抬袖掩唇,与陈婉娘咬耳朵。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忽而窃笑不已。
程丹若掠过眸光,神色平静。
正四品官的女儿瞧不起民女,很奇怪吗?放现代都不奇怪,何况是等级森严的古代。没什么乐子的时候,拿她取笑,实在是太正常了。
而她寄人篱下,一针一线,一粥一米,都是吃人家的,必须忍下去。
倒是年长的顾兰娘性子温和,朝程丹若客气地点点头。
程丹若便也朝她笑了笑。顾兰娘已经十四岁,亭亭玉立,月白袄水蓝裙,十幅的褶子用线暗暗缝了,风一吹,好似皱起的一池春水。
“程小姐自便。”她也随着姐妹们离开。
程丹若便退到一旁,与黄夫人的大丫鬟说:“我出去走走,表婶问起来,就说我很快便会回来。”
大丫鬟应下。
她这才觑了个空,提着自己的药箱溜出帐子。
其实,只有大户人家规矩多,非要围出个地方。平民并无此规矩,都是一家老少齐齐出动,与男人打个照脸也属常事。
上巳节,本来就是难得的相亲日子。
没有了昂贵的绸缎遮挡,春风的气息更浓郁了些。
河边垂柳依依,即便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们,今天也不必特别拘束,三五人聚在一起,丫头妈妈们跟着,也能走一走,折柳沾水,嬉笑玩闹。
程丹若沿河漫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寻找结善缘的机会。
然而,今天官禄宫没动静,红鸾星蠢蠢欲动。
前方走来两个读书人,互相吹捧。
“鹏程兄的诗做得极好,难怪学正赞不绝口。”
“诗词歌赋不过小道,为兄倒是羡慕子介的才华,破题常有新意。”
“不过谬赞罢了,当不得真。”
“子介自谦了,连陈大人都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
他们说的不是官话,而是安徽哪里的方言。程丹若只听了个半懂,不由抬头瞥了一眼。
那个“鹏程”大约三十许,颌下蓄短须,黑色纱罗方巾,松花色行衣,典型的士子打扮。而“子介”二十不到,一身天蓝道袍,天青色逍遥巾,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称得上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子介这个表字,加上陈大人的称呼,应该就是紫苏提过的陆举子吧。
长得还可以。
她想,却见陆子介的眼神略过她,径直落到远处的锦帐。
“前面是女眷的帷帐。”他很知礼,“鹏程兄,我等换一处吧。”
两人走远了。
她不由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作为孤女,对方对他无意,自然令她松了口气。作为异性,对方一眼都没看,又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程丹若抿了抿唇,压平衣角的褶皱。
她今天穿着蓝色对襟袄,下面是白色挑线裙,搭配再也不会错。只是,古代的染色技术不发达,布料又非上乘,总有种说不出的黯淡。
程丹若叹口气,决定转换阵地。
河边太浅,人还多,除了玩耍的小孩子,看不到什么潜在客户。
她调转方向,决定上山。
春日草长莺飞,暖风徐徐,吹得人十分舒服。
山上地势高,向下望去,便脱离了一座座困人的帷帐,能眺望到远处无限开阔的世界。
程丹若瞧着瞧着,便看住了。
这是古代的松江府,即是现代上海市的松江区一带。
离她熟悉的年代,差了三四百年的光阴。
她没法将眼前的场景,和几百年的钢铁丛林对应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站的地方,是上海哪里。
浦东?金山?陆家嘴?
全无熟悉的痕迹,只有地名让她怀念。
一晃眼,穿越也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她坐的车子翻下山崖,跌入滚滚江水,再醒过来,却变成了一个三岁女孩。
时至今日,程丹若也不清楚是魂穿还是身穿。
如果是身穿,为什么身体会缩小,还有一个同名同姓同模样的小女孩,正好也是落水?如果是魂穿,又为什么会把当时的随身物品一起带过来?
无解。
多年过去,程丹若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新身份。但此时,她远离人群,站在山腰俯瞰古人,方才发现她从未做到。
假如真的认了命,她现在就该掉头,设法邂逅陆某某。
年轻举人可不多见,前途好,长相好,表叔还愿意牵红线,错过这家,还不知道能不能碰上。
她十五岁了,无论情愿与否,都必须为下辈子打算。
总不能一直在陈家吃白饭。
但……有意思吗?
她踢掉脚边的石子,把帕子铺在地上,撩起裙子坐了下来。
风吹过裙摆,翻出一朵朵花浪。
程丹若托腮远眺,心平气和地分析:凡事要辩证地看待,孤女确实很惨,但没了父权的压制,她其实获得了少有的自由。
好不容易喘口气,再给自己找个丈夫,让他行使夫权,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么。
还是要壮大自身,仅仅“孝顺”的光环是不够的。
万一陈老太太脑子一抽,要她嫁人,那是“孝”还是“不孝”啊?
胡思乱想间,背后传来脚步声。
“表哥,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在那里坐坐可好?”说话的少年处于变声期,公鸡嗓极有辨识度。
他的同伴“嗯”了声,年纪稍大些,略显冷淡。
程丹若没动,她挑了个凸出的低矮平台休息,背后有一处隆起遮掩,没必要刻意回避什么。
那两人走到远处的山腰,在亭子里坐下。
片刻后,矮个的少年忽然起身,匆匆忙忙沿着返回的路走了。
程丹若以多年看宅斗文的经验,敏锐地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她才离开石头的屁股,又给坐了回去。
走什么走,看看古代人到底有多开放,以后也能学一学,把握好个中分寸。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一抹淡雅的水蓝色出现。
程丹若忽而发觉,这个姑娘她是认识的。
顾家的五姑娘,年方十四尚未说亲的顾兰娘,顾太太的嫡亲女儿。
从仅有的几个照面看,顾兰娘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和善守礼,比活泼的莲娘稳重,交际起来,小姐妹都很愿意给她面子。
看不出来,她居然会私会男人。
程丹若挺直背脊,从缝隙中往外看。
顾兰娘娇娇俏俏立在台阶上,裙摆如若涟漪荡开,清丽婉约,头上梳着繁丽的发髻,头面是一套羊脂白玉,发簪映着光,剔透又光亮。
这一套头面,没有几百两银子下不来,怕是做压箱底的妆奁都够了。
程丹若在心中客观点评一句,继续看。
两人隔着半丈(1.6米)的距离说话。
顾兰娘含羞带怯,不曾直视对方,只在袖中取出一物,矜持地递给他。
因为角度关系,程丹若瞧不清男方的举动。不过,顾兰娘往前送了送,便知对方没有接受。
拒绝女子私相授受,是恪守礼节,还是流水无情?
答案很快揭晓。
对方拂袖,将香囊扫落在地,模糊的身形往旁边靠了半步,彻底遁入死角。
顾兰娘顿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没人来扶。
这下,她再也站立不稳,羞得待不下去,扭身就想离开。
然而,急急奔出几步,她忽而瞥见掉落在一旁的香囊。闺阁之物不能乱扔,若是被人捡走,惹出是非来,仅存的理智令她驻足,忍泪去捡。
但不知是心神大乱,还是青苔太滑,总之,香囊还没捡到手,身体的重心骤然歪斜。
“啊。”顾兰娘尖叫一声,滑落山坡。
另一位当事人惊了惊,上前几步。“表妹?”他音色不虞,却也如玉石相叩,泉流卵石,说不出的动听。
“表哥。”顾兰娘哀哀痛呼,“我的脚好疼。”
程丹若略作思忖,还是选择现身,假装才听见声音,环顾搜寻:“我听见有人呼救……”
声音戛然而止。
她望着面前几步之遥的年轻公子,心情和坐过山车似的。
第一眼,真的被打扮惊到:浅红色团花道袍,搭配白色护领,玉绦钩,大红云头履。
虽然时下确实流行穿大红鞋子,浅红道袍,可浅红就是粉红啊。饱和度再低的粉红,那也是粉红。
对方的粉还粉得特别美,是桃花初绽时娇嫩欲滴的烟粉色。
这是谁都能驾驭的颜色吗?
然后,她看见了他的脸。
色如白玉,压住了娇嫩的浅红,眼似寒星,瞳仁里的亮光绝非日光倒映,鼻梁挺拔,赛过峥嵘名山,唇若点朱,无有胭脂能及。
但最好看的当属下颌的线条,流畅优美,毫无死角,哪怕明知此时没有整容,也要怀疑他是不是削过骨。
丰姿冶丽,卓荦英姿,如此容貌,逼得春山秀水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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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英,平国公礽孙,靖海侯谢云之孙,姿容过人。
——《夏史·列传九十一》
谢玄英幼而聪颖,过目能诵,美貌天成,仪容过人,世宗见而心喜,赞曰:“芙蓉不及清韵,桃李难掩殊色,或为月宫之芳,仙苑之霞,珠玉之光。”
——《夏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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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芳仙霞:形容男子美貌天成,气质出尘。戏曲《思美人》选段:“眼见那公子手持泥金扇,身着浅红袍,真是瑶林玉树,月芳仙霞,一众小姐皆看住了……”
——《成语词典(2005年版)》


第5章 初相见
如斯美人,好若雨后澄澈的天空,世界都干净了。
程丹若舒口气,心神舒畅,半蹲下来望向山坡下方。
顾兰娘的水蓝色裙子沾满青草泥泞,她捂住脚踝,疼得额上见汗,哽咽道:“表哥救我。”
程丹若想了想,开口叫:“顾小姐。”
时下南北方的习俗大不相同,北方称闺阁女儿为“姑娘”,但姑娘在南方是女儿的意思,常用的尊称是“小姐”。
顾家是松江府的大族,称呼“小姐”更顺应风俗。
“我是大夫,要我下去替你看一看吗?”程丹若和善地问。
顾兰娘的抽泣声倏然停止。
幽会时突然闯入第三者,由不得她不吃惊,来不及思量,脱口就问:“程小姐,你怎会在此?”
“我在附近欣赏风景,忽然听见人呼救,便过来看看。”程丹若欲结善缘,自然知晓如何作答,“你还好吗?”
顾兰娘眸光闪动,瞥了眼远处的浅红人影,牙一咬,道:“我疼得厉害,烦请你去请我母亲来。”
程丹若拧起眉。
顾兰娘想顾太太过来,看到他们孤男寡女,心中便有计较。可她作为外人,目睹这出丑闻,后果难料。
这可不行。
“疼得厉害吗?”她关切地问。
顾兰娘不用装就很疼:“一动都动不了了。”
程丹若假意忖度:“我替你处理下伤势,请这位……”她瞧向浅红道袍的公子,等他自报家门。
他没理她,冷淡地盯着顾兰娘。
她只好道:“请这位公子去通知顾家人吧。”
顾兰娘咬住嘴唇:“他一介男子,不便出入,还是程姑娘去吧。”
“快别动了。”程丹若观察了下地形,踩住石头,三两下跳下去,正色道,“你既然疼得厉害,怕是折了骨头,贸然移动,以后可就长不好了。”
顾兰娘吓一跳:“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程丹若按住她的腿,口中道,“你伤的是腿,也不便叫大夫来看,耽误了治疗的时候,落下残疾也是有的。”
她的语调平下来,冷静地说:“顾小姐,我并非危言耸听,不要再动了,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处。”
顾兰娘虽自有一番城府,却不敢拿身体玩笑,僵了僵,不敢再乱动。
程丹若道:“请把我的箱子推下来,小心些。”
那公子看着冷淡,可他既然不曾离去,便非绝情之人,犹豫了下,把箱子顺着山坡滑了下来。
青苔湿滑,倒也没磕碰。
程丹若取出竹筒,倒水沾湿帕子,擦净双手。而后,掀起顾兰娘的裙角,卷高她的膝裤,露出了肿胀的脚踝。
她轻轻按压伤处,古代没有X光,治疗骨折多用手来摸,非常考验技法。
“疼吗?”她耐心询问,“这里呢?”
顾兰娘忍不住问:“很严重吗?”
“还好。”程丹若实事求是,“兴许骨头有些裂,但不要紧,没有错位,很容易治好,你可别再动了。”
骨裂在意料之中,顾兰娘还在发育期,平时估计又不锻炼,骨头脆了点,这才一崴就裂。
她道:“叫你家下人来,先背你上去,然后坐轿子,一步都不能再走了。”
顾兰娘花容失色:“这般严重?”
“是。”程丹若干脆利落,从箱子中翻找出两个薄竹片和一卷白棉布条,“我要把你的腿绑起来,好让伤口不受碰撞,略有些疼,你忍忍。”
顾兰娘无措地抬头,征求表哥的意见。
他道:“你二人且在此处,我去通知姨母。”这才转身离开。
二女独处,气氛微妙。
顾兰娘绞着袖子,眸光闪动,心底不知盘桓过几个念头:“此处风大,你怎在这儿赏景?”
“山上清静些。”程丹若给她缠甲板,语调如常。
顾兰娘继续试探:“不知是什么时候……”
“才到。”
拳拳落空,她心里焦急,大胆出招:“你必是要笑话我的。”
笑话什么却没说。
程丹若抬手,佯装奇怪地反问:“昨夜下过小雨,山上滑,跌跤实属常事,为何要笑话你?”
顾兰娘放心了,旋即却升起无限惆怅。
像她这样的姑娘,一辈子估计只大胆一次,然而,终究错付。
两人无言片刻,突然听见一少年声:“阿姊?你无事吧?”上头探出一个脑袋,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公子。
顾兰娘道:“我跌了一跤,你且去叫人来。”
“表哥已经去了。”顾小公子觑着程丹若,用眼神询问。
“这是陈副使府上的程小姐,据说自幼习得医术。”顾兰娘恢复镇定,“她听见我呼救,特来替我看伤。”
花花轿子人抬人,程丹若的医术从不显露于外,顾家姐妹虽有听说,却从未当回事。但眼下,顾兰娘这么一说,不止圆了场面,又卖了个好。
只要程丹若不傻,接了她的好意,也知道该怎么说。
“程小姐有礼。”顾小公子家教甚好,眼底虽不以为然,口气却真挚,“我阿姊可还好?”
程丹若固定好伤口,道:“骨头裂了,须好好养。城中有位金老大夫,住东门大街,治疗跌打损伤最是老道,府上不若请了他来,细细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