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真是一个肆意妄为, 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的人,陆书瑾会立即向乔百廉申请调回甲字堂去,借机彻底远离萧矜的那个富贵圈子, 再不与他们有半分牵扯。
但她用这几日的时间慢慢摸到了事情的冰山一角, 看清楚了萧矜那披着混账的外皮之下,藏得是颗为民之心, 陆书瑾自然有了正确的决断。
她没什么大能耐, 做不了别的事, 若不是萧矜她恐怕一辈子都摸不到这些官商勾结,残害百姓的内幕,若是萧矜办事时需要她的帮忙,那她愿意出这一份力。
虽说进了海舟学府之后夫子们经常夸赞她聪颖刻苦,萧矜也时常喊她“状元苗子”,但实际上陆书瑾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根本无法参加科举,若真是去了,恐怕连科考前的全身检查都通过不了,被冠上罪名下狱,就是自寻死路罢了。
她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想在海舟学府先念个两年书,彻底躲避了姨母家的追查之后,再学经商做起自己的小生意,待攒下银钱之后开办一所女子书院,哪怕规格小也无所谓。
这是四年前她窝在房中看书时生出的念头,但当时迫于手中没几两钱,就没生过什么妄想。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摆脱姨母的束缚完全自由,手上还攒了不少银两。只是如今这世道,女子书院建起必会遭人非议,没有背景只怕很难成事,若是萧矜愿意帮她一把,办个女子书院的事岂不是就有盼头了?
陆书瑾一合计,打算明儿去找萧矜好好聊一聊。
睡前她将账簿藏在了萧矜的床铺底下,将柔软的蚕丝被伸平,才熄了灯爬回自己的床。
次日一早,陆书瑾像往常一样去了丁字堂,想找机会与萧矜单独说话。
但萧矜旷了早课,又跟夫子前后脚进学堂,授课结束后他身边又总围着一堆人,陆书瑾知道其中是有齐铭的眼线的,不好明目张胆去找萧矜说起账簿的事,更怕他当众发起狗脾气来,一天下来便没找到机会。
待下学后,萧矜与季朔廷一同离开学堂。他前脚刚走,陆书瑾后脚跟了出去,连桌上的书都没收拾,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随他一起出了学府。
萧矜身边围着的人压根不见少,陆书瑾跟了一路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不过她这么一跟,??x?却大开眼界。
她先前一直都知道萧矜下了学就跑没影,也不知道去忙活什么,总之不会老实呆在舍房里,如今跟了一路才发现,他完全属于那种街溜子,且还是没事找事的那种。
他身边的那帮子人,若是走在拥挤的道上被人碰到了便动手推搡路人,听见哪家摊贩吆喝声音大了也要说道几句,就连路边撒尿的野狗都被要被他们骂两句,走在路上突出的就是“横行霸道”四个字。
陆书瑾想,这萧矜名声臭成这样,还能是别人谣传?这不明摆着是他自找的吗?
正想着,前头几人停在了一家赌坊门口,闲聊了两句便纷纷往里进。
萧矜一时没动,待几人都进去了之后,他忽而转头,往陆书瑾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两人就隔着遥遥人群的对望,恍然是隔了许久的对视。
陆书瑾可算逮着机会了,抬了抬手,冲他示意。
萧矜明显是看见了的,但却丝毫反应没有,移开视线后进了赌坊。
街上人来人往,相当热闹,陆书瑾站在赌坊前仰头看着。她是属于那种进了贼窝贼都会嫌弃的人,她若是不特地买什么东西,出门身上带的银钱绝对不超过一两银子,进了赌坊定要被人赶出来,再加上她看着天色阴沉起来,似乎要下雨,便转身离去。
先前她就打算置办冬装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买了两身了冬日的棉衣,另买了新的被褥和一些零散的小物件,东西买完小雨滴就落了下来。她约莫着里海舟学府有些远,便是来不及在宵禁前赶回去了,就找了个拉车将东西拉回了城北大院里。
她回去的时候雨势已然不小,险些淋湿了身上。杨沛儿见到她极是高兴,拿了布给她擦雨水,又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得知她要留宿在大院之后,就起身烧柴要给她下碗面吃。
陆书瑾也开心,将买来的东西放好,又洗了把脸和手,杨沛儿就将面做好。是清汤面,白澄澄的一碗没什么油水,伴着青菜和上头撒得葱花碎,闻着也香得很。
杨沛儿将面端到她房间的桌子上,自个去洗衣洗漱准备歇息了,陆书瑾就关上了门,自己嗦起面来。
她挑起一筷子,呼呼吹了两下,往嘴里塞一大口时,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她以为是杨沛儿有事去而复返,就咬断了面条鼓着腮帮子一边嚼着一边去打开了门,一眼就看见了挂满雨珠的绘金伞面,恰好遮住了眼前这人的脸,只能瞧见来人身量高,穿着深蓝色的衣袍,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随即伞面往上一抬,露出萧矜那张俊俏的脸来。
他显然是回去过一次,换了身衣裳再来的,屋里点着的光透过来,依稀落在他的面容上,他垂眸往陆书瑾鼓起的两腮扫了一眼,一边收伞,一边唠闲话一般随口问道:“在吃什么?”
陆书瑾匆忙咽下嘴里的面食,反问:“你怎么来了?”
萧矜跟进自己家似的,将伞倒竖在门口,走进来随手带上了门,说道:“你没回舍房,我只能来这里找你。”
“啊。”陆书瑾愣了一下,说:“下雨了,来不及赶回去。”
萧矜走到桌边,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锦盒往桌上一放,往屋里扫了一眼,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你这屋里连第二把椅子都没有?”
他神色如此自然,仿佛这几日的视而不见和冷脸相待完全不存在,原本陆书瑾还想着怎么跟萧矜聊才能缓和气氛,但他显然没有这些别扭的顾虑,陆书瑾不知为何,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她走过去,声音有几分轻快:“那你坐,我坐床上就行。”
“怎么我还能跟你抢这破椅子不成?”萧矜撩眼看了她一下,将桌上的锦盒盖子揭开,将瓷碟装的菜往外拿,三层的锦盒装了两碟菜一碗粥,搁桌上一摆还冒着腾腾热气,简陋的桌椅被这雪白印花瓷碟一点缀,也显得没那么破旧了。
他将那碗才吃了一口的面往角落一推,说道:“过来吃。”
陆书瑾微微睁大杏眼,讶异地看了看这散发着香气的菜和粥,“你怎么就知道我这个点还没吃饭呢?”
萧矜上哪知道去,弯了弯唇角道:“你若吃了,这饭菜就倒了呗,你若没吃就正好给你吃。”
陆书瑾一听,当即就十分不赞同他这铺张浪费的阔少做派,坐下来拿起筷子,倒没急着夹菜,而是抬头去看他,“有件事我想说一下,先前那日,是我不该拦着你打齐铭。”
齐铭这种人,披着伪善而可怜的假面,做着谋财害命的勾当,这种人莫说是断两根肋骨,打死都不足惜。
那日她出口相拦一事到底是不对,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陆书瑾认错认得很坦荡。
萧矜将旁边半人高的木架放倒,拉到桌子旁当椅子坐,听了她的话忽而弯着眼睛笑起来,没说话。
陆书瑾夹了个丸子,先吃了几口,才问,“你笑什么?”
“我高兴。”萧矜憋了这几日,乍一见面,其实有很多话要说,但他须得慢慢说:“先前酒楼那日,我是故意挑你的错处与你争执,并非真的生你气。”
陆书瑾很自然地接话:“我知道啊。”
萧矜脸上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问道:“你如何知道?说给我听听。”
“猜到的。”陆书瑾说:“我后来想了想,觉得那日事情蹊跷,酒楼的包间门口分明有你带的随从守着,齐铭再大的力气还能挣脱两个人闯进来?应该是经过你的授意故意放进来的。所以即便我不出口拦你们打他,你约莫也是要找我其他错处的,为的就是让齐铭看到我们二人冲突。”
他越听,眼睛里的笑容越深,用右手撑着脸颊看着她,说道:“你这小脑袋怎么这么好使呢?这都让你发现了。”
陆书瑾与他对视一眼,低头喝了一口粥。
这句十分直白的夸赞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她能感觉到萧矜此刻的情绪很高涨,他说得对,他现在的确非常高兴。
“那日你跟着齐铭出学府,是干嘛去了?”他问。
“他要我仿你的字迹写一份手谕,将守在猪场的萧家侍卫调离。”
“你写了吗?”
陆书瑾摇头,她仍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眼睫垂下去白嫩的脸颊鼓起来,不快不慢地咀嚼着,萧矜看着她吃,并不催促。
等她吃了几口后,才道:“我当时觉得不大对劲,就拒绝了,齐铭又说安排我去齐家猪铺做闲工赚些散银。”
“那你为何又答应去了?之前你在我这里赚的银子可不少。”萧矜虽然说了个问句,但脸上没有半点疑惑的神色。
“不是得你的授意吗?”陆书瑾说道:“你计划与我当着齐铭的面冲突在先,又在学堂对我视而不见在后,不就是为了让齐铭来找我,写手谕一事我不答应是觉得没价值,但他要我去齐家肉铺,那我就有机会接触到齐家的猪肉,兴许能找到你火烧猪场的原因。”
萧矜道:“你找到了?”
“我若没找到,你能来找我?”陆书瑾反问。
萧矜说:“不是你先跟着我的吗?”
陆书瑾说:“那你何故看见了我,却不理我?”
萧矜说:“人多眼杂,我又不知道你的事做到哪一步,怕扰乱了你的计划,我当你是遇到什么难处,这不入了夜就来找你了吗?”
“我找到了账簿。”陆书瑾说:“按照你叫人给我递的信,译出上面的黑话,发现齐家肉铺把瘟猪肉当正常猪肉售卖,害得城西好几户人家染上怪病,不治身亡。你设下此局,就是想让我查出这些吧?”
萧矜看着陆书瑾,看到烛台在她黑眸中留下星光般的倒映,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让他心间一晃。
先前陆书瑾总是装得呆笨,不喜欢与人说话,一整日下来说出的话不超过十句,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满脑子读书的书呆子。
但现在的她干脆不装了,半点不掩饰自己头脑的聪颖,将所看到的所猜到的全部说给了萧矜。
萧矜觉得,不该用“灵动”一词去形容一个男孩,但眼前的陆书瑾却又极其贴切。
他道:“并非如此。”
“齐铭早前就开始打听你仿写我字迹一事,前两日去找你要玉佩的两个人,就是齐铭的内应,那日也是他指使那二人去为难你,不过反倒被你忽悠得团团转。”萧矜不徐不缓地说着,“火烧猪场那夜,我本是不打算带你去的。但转念一想,齐铭既然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那就迟早会对你下手,不如我就借这个此让他有机会找上你。”
“一开始,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你半只脚踏进去,尝试接触那些东西,锻炼一下分辨是非对错和识人的能力,若是你能识破齐铭的伪善就最好,但你错信齐铭也无妨,有我在,??x?总不会让你吃亏。”萧矜说:“但是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厉害,你不仅识破齐铭真面目,反而设计了他从而找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萧矜是不吝夸奖的,他时常直白地给陆书瑾夸赞,说一些以前从不会有人对陆书瑾说的话。
尽管从他嘴里听过不少次,但陆书瑾还是羞赧,于是她低下头去吃粥,以此掩饰自己微红的脸。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之所以这次能够成功算计到齐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虽然她不断在怀疑中摇摆,但她心底还是偏向萧矜的,她潜意识里信任萧矜所为皆有因,所以本身对齐铭就多了一层敌对的戒备,警惕极高,将他说的话反复琢磨推断,所以才能很快地察觉齐铭话中的不对之处。
陆书瑾道:“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去呢?我不过是穷苦出生的寻常百姓。”
“你日后不是要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吗?现在就铺路的最好时机,官场远比云城的明争暗斗危险得多,现在多学一点,日后就少吃一点亏。”萧矜笑着道:“且你我二人在官场上为同僚,也能相互照应。”
陆书瑾当下明白,萧矜像个兄长一样,对她耐心教导,将萧云业传授给他的东西慢慢分享给她,为的就是想将她培养为他自己的左膀右臂。
官场之上,单打独斗的人会最先退场,萧矜是官宦世家的嫡子,自然打小就明白这些,知道如何在官场立足。
陆书瑾怔然片刻,张了张嘴,没把那句我不参加科举说出来。
现在说出来压根没办法解释原因,只能暂时先瞒着,她低声道:“萧哥,多谢你用心良苦。”
萧矜一下子乐了,这下再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轻晃着,“现在知道叫哥了?你在学府后头租房一事为何不与我说?我给你找房子啊。”
他转动眼睛又在这房间扫了一圈,嫌弃之色溢于言表,“这地方确实简陋,离学府又远,你来回那东西压根不方便,不过学府附近的房子也不大好,小的伸不开腿,我可以给你找一处稍微近点但宽敞安静的住宅,如此你来回也方便。你过年回去吗?还是打算留在云城过年?”
他一连串地说了不少,唇角勾着笑,想着陆书瑾在家也是受尽苛待,回去指定过得不开心,便开始盘算着让陆书瑾过年别回家了。
陆书瑾看着他,桌上的烛台散发出温润的光芒,细细描摹他俊俏的眉眼,将白天里的那些锐气与锋芒敛起,覆上了柔和之色。
是了,萧矜根本就不会因为她要去外头租房之事生气,因为他自己都没打算在舍房住多久,且看样子也早有打算让陆书瑾搬出舍房,因为在他眼里,舍房实在是条件太过简陋,无法长住。
陆书瑾忽而弯着眼睛笑了,点头道:“我要留在云城过年。”
“对,留在云城,哥哥疼你。”萧矜说:“届时带你去萧府过年。”
他说完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似打算要走了。
陆书瑾也起身,随手收拾吃完的碗碟,余光看见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好大的雨。”
“嗯,萧哥回去路上当心些。”陆书瑾随口接道。
萧矜瞥她一眼,“刚吃完饭就翻脸不认人,我是自己来的,这样大的雨你让我怎么回去?”
“不是有伞吗?”陆书瑾疑问道。
“呵,”萧矜嗤笑一声,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意图,“走不得了,我要在这里留宿。”
说着,他看了一眼床榻,问道:“你那床睡,两个人没问题吧?”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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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书瑾的这个小屋子, 用简陋一词来形容都算是抬举了。
这屋子从左走到右统共十来步,当中摆着破桌椅,靠墙一个木架和一口水缸,再然后就是一张床了, 别的没有。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 发出咚咚的闷响, 在整个房中清晰地回荡着。
陆书瑾有一瞬间脑子是无法思考的, 她张了张嘴,直接说道:“睡不了。”
萧矜看着她, 眉毛轻扬。
她又找补两句, “这床窄小不结实,我睡的时候都吱呀乱晃, 撑不住我们二人的重量。”
萧矜听闻, 动身走到床边,忽而伸手按在床梆上, 用手这么一晃, 这小破木床果然响起了老旧的吱呀声。他有用手按了按,上下检查一番,随后转头对陆书瑾说道:“撑得住, 床确实老旧了些,但木架结构尚稳,不会那么容易坍塌。”
陆书瑾有些着急, 她咬了咬下唇, 说道:“我打地铺吧,你睡床。”
萧矜坐在床沿, 拧着眉毛看她, “干嘛, 我们还睡不得同一张床了,又不做什么,还能把床折腾塌了?”
陆书瑾听到这句话顿时就遭不住了,耳根陡然燃起烫意,红晕极快地顺着脖子爬上脸颊,把耳朵都染得红透,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这床太过窄小,两人睡不下。”
这张红了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变得尤其明显,再加上她低着头别扭的把目光撇在一旁,扭捏的样子让萧矜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平日里跟一群少年厮混惯了,花楼也没少去,这会儿起了逗陆书瑾的心思,嘴上没把门,“担心什么,就算我折腾你,也会轻点的。”
陆书瑾的脸简直像蒸透了的红薯,她不知道少年之间经常会开这种荤不荤素不素的玩笑,只震惊萧矜再不正经怎么能对她说出这种话,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子!
她惊诧地瞪着萧矜,模样过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萧矜见状乐得不行,起身去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说道:“雨天地上潮,这地上连地垫都没有你打什么地铺?我说睡一起就睡一起,两个大老爷们扭捏个什么劲儿。”
她还想说什么,萧矜用话堵住,“好了别废话,水在何处,我洗漱一下准备休息了。”
她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这房屋比不得舍房,是泥土地,混着雨水踩来踩去显得有些泥泞,她就算忍得了脏乱打上地铺,萧矜也绝不同意。且外面的雨下得那么大,再把萧矜赶出去让他自个回家,也实在太过狼心狗肺。
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了别的办法,陆书瑾将忧愁掩在心中,指着水缸道:“沛儿姐给我分了半缸水,洗漱用够了。”
房中只有两个木盆,一个用来洗脸一个用来洗脚,条件简陋,萧矜也没挑剔什么,那了木盆去装水。灶房在另一头,要穿过院子才能烧水,但是雨势太大,这出一趟必会淋湿了身,萧矜便直接用凉水洗脸漱口。
陆书瑾则在另一头铺床,幸好她今日买了两床冬被。她将先前收起来的被子拿出来铺在下面,然后将两条冬被铺在床上,两人就一人盖一床,井水不犯河水。
她刚铺好站起身,萧矜就洗漱完拖沓着鞋走到她身后,往床上一看顿时笑了,“这是什么意思?想把我捂死在床上?”
十月的天气虽然转凉,但还没有用到冬被的地步,这样厚的被子往床上一铺确实有些夸张。
陆书瑾就道:“没别的东西了,若是夜间睡觉不盖着,定会??x?着凉。”
萧矜听闻也没再说什么,撒了鞋往床上爬,破旧的老床开始发出哀叫,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陆书瑾看得心惊。
他恍若未闻,问道:“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吧。”陆书瑾道。
萧矜就掀开外面的一床被子钻了进去。一下雨,这屋子就潮得厉害,连带着被子也有一种放了许久的那种味道,不过并不难闻,陆书瑾贫穷,买不起那些香喷喷的皂角熏香,用得是非常普通的澡豆,所以被褥本身的味道就比较重。
他出身金贵,还真没处过这么穷酸的境地,不过转念一想陆书瑾天天过这样的日子都泰然自若,他有什么可讲究的?
如此一想,萧矜就舒舒坦坦地躺在了床上。
陆书瑾心中忐忑不安,先是清理了桌上的碗筷,再是慢慢腾腾地洗漱,用冰凉的水洗手洗脚,墨迹了好久,眼看着萧矜闭上眼睛没了动静,她才吹熄了灯。
“别熄灯。”萧矜突然出声。
陆书瑾原以为他睡着了呢,这样冷不丁一开口,她被吓了一大跳。
萧矜是之前在舍房有次起夜时,因为房中太黑再加上窄小,又穿着木屐,脚磕在桌边疼得他嗷一嗓子直接把陆书瑾从梦中惊醒,但又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眼瞎,愣是说自己梦里揍人揍得兴起才喊出了声。
后来每次睡觉,不管起不起夜,房中总留着一盏灯。
陆书瑾没法,又将桌上的烛台点了起来,光线昏暗朦胧。
她走到床尾脱鞋往上爬,萧矜的身量高,将这张床从头到尾都占瓷实,她往里爬的时候一只手不小心按在了萧矜的脚踝上,连忙让开。
“等会儿。”萧矜支起上本身,脚从被子里伸出来,往她胳膊上轻轻推了下,“你睡觉不脱衣裳?”
她外裤已经脱了,里头还一层,但上衣没脱,听了萧矜的话,她赶忙手脚并用爬进了里面的棉被筒,半个身子钻进去才开始解上衣,说道:“我习惯在床上脱,明早起来穿着方便。”
萧矜一瞧她睡另一头去了,当即道:“睡这边来。”
陆书瑾说:“挤。”
“我不挤你,快过来。”萧矜说:“别让我动手去拽你。”
她憋了一口气,执拗了一会儿,见萧矜还真要从被子里爬出来,就赶忙起身,自己爬到床头去,再然后脱了上衣钻进被子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萧矜低头看她,就见她露出个白净小脸,黑眸转来转去似想藏住眼里的局促不安,但仍露了馅,他一下就俯身靠过去,手指戳了她的脸颊上,“你会真的怕我对你动手吧?爷只喜欢女人,就算你模样秀气像个姑娘,我对你也没兴趣,哼。”
他乍一下靠过来,脑袋就悬在边上,四目相对间距离拉得无比近,超过了正常的范围,隔着被子将体重压了一半过来,陆书瑾心跳猛地一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乖乖睡觉。”他连戳了两下陆书瑾的脸,然后躺回了自己的被窝筒,把眼睛一闭当真开始睡觉。
陆书瑾大松一口气,整个人刚从紧张的状态里脱出来,心跳快得厉害,她把自己裹紧,然后侧了个身面朝着墙背对着萧矜,身体微微蜷缩呈一个保护自己的姿态,闭上了眼睛。
她是想睡,但身边躺着个大活人,且还是几近成年的男子,陆书瑾哪里睡得着。
她闭眼保持着一个姿势躺了许久,一点睡意都没,直到半边身子都麻了,才稍微动了动,翻到正面。
但这破床也确实该散架了,就这么轻轻翻个身,它就吱呀叫起来,声音还不小,幸好萧矜这会儿该睡着了,应当是听不到的。
她正想着,耳朵忽而覆上温热的触感,而后耳骨被轻轻捏了捏,萧矜低低的声音传来,“睡不着?”
陆书瑾惊诧转头,就见萧矜正半睁着眼睛看她,面上似有睡意,但尚清醒显然是还没睡着的。
床榻窄小,加之两个人各盖着一层棉被,肩膀几乎紧挨在一起,靠得极近。
陆书瑾看着他,没应声。
耳朵上又传来轻缓的力道,他的指腹柔软,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陆书瑾的耳骨,问她:“我擅自将你拉进这些事中,你不怪我?”
萧矜睡不着,心里也是揣着这事。
虽说他认为陆书瑾这般聪明,将来必会通过科举入朝为官,所以才想提前培养她应对各种事的能力,但这些终究是他擅自做主,也从未跟陆书瑾商量过,没问过她的意愿。
他原本以为,陆书瑾会因此事恼怒生气,本来今日都做好了低头认错的打算,若是陆书瑾无意为官,他也不会强求。
但陆书瑾只字不提此事,乖乖吃完了饭,乖乖爬上了床。
萧矜心中过意不去了,他捏着陆书瑾的耳骨,像是一种示好的亲近行为。
她耳朵传来一阵痒意,被这不轻不重的力道捏得又开始发热,最终忍不住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萧矜的手,推开一些说道:“我也就是个喜欢读书的书生,不争名利不求富贵,若是能为云城受难的百姓出一份薄力,于我来说也是荣幸之事,怎么会怪你?”
“先前没想过你会有这般为民的热心肠。”萧矜说。
“你才不是没想过呢。”陆书瑾小声说:“你分明就是想得太清楚。”
陆书瑾鲜少与他顶嘴,萧矜听了后心里高兴,一把抓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说道:“盖着这么厚的棉被手为何如此冰凉?”
雨天本就阴冷,加之她本身体寒,又用冰凉的水洗的手脚,被窝稍微有些潮,躺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暖热,所以手脚这会儿还是冰凉的,陆书瑾往外挣了挣手,“暖会儿就热了。”
萧矜抓得紧,没让她挣脱。
忽而床榻响起来,萧矜就一股力道钻进了她的被窝筒,都没等她反应过来,冰凉的脚就乍然贴上了热乎乎的温度,原来是萧矜把脚探了过来。
陆书瑾受惊,忙用了些力气挣扎着往后退,萧矜就皱了皱眉,把她的手往自己被窝一带,揣在了怀里,有些凶的低喝,“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