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抵着墙,退无可退,陆书瑾的双脚被缠住了,按在榻上不能动弹,冰凉的脚趾脚板开始贪婪地吸收热意,顿时暖和起来。
萧矜像是有点生气,“陆书瑾,你身子骨也太弱了,不过是用凉水洗了一遭竟然这么久都没恢复过来,平日里在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你爹娘只疼你兄弟不疼你是不是?”
说完他看着陆书瑾惊慌失措的眼睛,不由放缓了语气,低声道:“没事儿,你爹娘不疼你我疼你,我给你暖暖,你别乱动。”
陆书瑾只感觉他身上无比火热哪哪都是温暖的,尤其那一颗滚烫的心。
她看着萧矜,由于背着烛光,萧矜的神色有些许的晦暗不明,但隐约能从模糊的光影里看到他柔和的神色,充满了先前没见过的柔软,声音也低低的,更似一种近乎宠溺的蛊惑。
“萧矜。”陆书瑾短暂地受了这蛊惑,将最深处的心事撅了出来,轻轻说:“我没有爹娘。”
萧矜有些怔然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第34章
“陆书瑾,你果然有几分脑子。”
外面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砸在窗子上发出密集的声音,是能惊扰到人睡眠的程度。
但萧矜却能清晰地听到陆书瑾那微弱又平稳的呼吸声,轻轻的,几不可闻, 像她本人一样。
他盯着陆书瑾,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书瑾虽然看起来小小的, 白嫩而柔软,但她好像并不需要怜悯。若是站得远远的看她, 只会以为她是个安静内敛, 性子柔和的穷酸书生,但若是走近了, 来到她的跟前, 才知她安静的外衣里包满了苦楚。
但她自己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泰然和坚韧。
正因如此, 才让人心疼的很。
萧矜也是自幼丧母, 记忆中那个端庄淑静的女人对他百般溺爱,从不会冷脸斥责,只是后来一场大病夺取了她的生命, 从那以后萧矜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但他还有父亲,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
萧家规矩严格,嫡庶分明, 在萧家里无人敢对萧矜使脸色, 父亲的两个妾室也都是打小捧着他惯着他,以至于兄弟关系也极为和睦, 萧矜从不缺少那些宠爱。
他无法想象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在苛待之下是如何长大的, 陆书瑾这样聪明又讨喜的小孩, 若是爹娘都在,定然也是被家里宠爱的小宝贝吧。
萧矜想,若是陆书瑾投胎到萧家就好了,有这么个可爱的弟弟,他一定竭尽所能地宠着,要什么给什么。
陆书瑾见萧矜久久不说话,眨了眨眼睛,又道:“我自小在姨母家长大,至少吃饱穿暖,比之那些无人收养流浪街头的孤儿不知好了多少。”
“你姨母一家,是不是待你不好?”萧矜问她。
陆书瑾没明说,只道:“对于他们来说,我终究是外人。”
好与不好,其实很难定义。虽说她这些年住的院子偏僻破旧,伙食也与下人无异,表姐妹的那些新衣裳漂亮首饰,结伴出去游玩的特权,吃各种好吃的零食糕点,委屈了有人安慰,吃亏了有人撑腰,这些东西都是她所没有的。
但她的的确确是吃姨母家的饭一点一点长大的。
虽然姨母想利用她的亲事为自家谋求利益,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嫁给一个年过三十流连青楼,又外室成堆的瘸子,但陆书瑾也背起行囊逃了,不仅让姨母家毁约蒙羞,还要面临着被那瘸子家刁难的危险。
也算是扳平。
萧矜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一丝落寞,知道再说下去可能触动她的伤心事,就说:“无妨,日后在云城,我不会再让你受欺负。”
萧小少爷在云城还是很有话语权,陆书瑾也看得出来,这人虽然平日里行事跋扈而张扬,一副不喜欢跟人讲道理动辄就要动手打人的样子,但其实心是非常软的。
就像方才,她说出那句我没有爹娘的时候,萧矜听了后虽极力掩饰,但眼中的心疼怜悯还是露了出来。
陆书瑾的手脚暖和了,整个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再加上棉被很厚,她很快就暖热了被窝,于是将手往外抽:“我已经不冷了。”
萧矜这回没再拽着,松手的同时也收回了自己的脚,仰面躺着说:“我八岁的时候,想要弟弟妹妹,跟我爹说了之后被训斥一顿,后来听说云城有座庙宇求愿很灵,我便跟朔廷一起去给我爹求子,回去就被揍了一顿。”
陆书瑾顿时笑弯了眼睛,还是头一回听说儿子去寺庙里给老子求子,萧矜打小就开始做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是宁欢寺吗?”她问。
“对。”萧矜看她一眼,“你知道?”
“当然听说过,是云城最出名的寺庙。”陆书瑾忽而动身,把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用手指勾出红绳来,上头挂着半截拇指长的小木牌,“你看这个。”
萧矜偏头凑过去看了看,就见木牌上用红字写着“大吉”二字,整个小木牌像是被涂过什么油,虽有陈旧的痕迹,但保存完好。
他疑惑道:“这是什么?”
陆书瑾说:“是宁欢寺的签。”
是她七岁的时候,曾去宁欢寺摇出的上上签。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宁欢寺的签字早就换过好几回,这根十年前的签字好像已经被遗忘。
陆书瑾将它串了个绳子戴在身上,藏进衣襟里。
“运气不错,是上上签呢。”萧矜笑着说了一句。
陆书瑾也跟着点头,她觉得摇出上上签那次,是她运气最好的一日,她生命里本就不多的幸运,一直被她珍视地带在身边。
拿出来给萧矜看了一眼之后,她有很宝贝似的塞回衣襟里,如此小心对待一根签子的模样落在萧矜眼中,相当可爱。
“下个月初,是云城一年一度的祈神日,届时会有热闹的庙会,学府也会放三日假,我带你去宁欢寺玩。”萧矜说。
陆书瑾当然是想再去一次的,听了之后心情立马雀跃起来,眼睛亮盈盈的,“当真?”
“当然,我可不骗人。”萧矜用正经的语气说:“至少不骗你。”
陆书瑾身上暖烘烘的,心里也暖烘烘的。
“快睡吧。”萧矜打了个哈欠,“明日还要起早去学府。”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陆书瑾侧头看了会儿,也扭过身去,闭眼睡觉。
原本还因为忐忑不安,情绪紧绷着而睡不着的陆书瑾,跟萧矜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竟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没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之中。
第二日起来时,雨已经停了。
陆书瑾仍然是先起的那个,她穿好上衣爬下床,动作利索地穿戴整齐,转头一看萧矜还在睡。
他许是嫌弃热,将身上厚重的棉被踢了一半露出半个身子来,侧着脸微微埋入被中,神色安宁,纯良无害。
陆书瑾出门打水,老旧的门发出的声音才将萧矜吵醒,抬眼往外面一看,天色正灰蒙蒙地亮着,因着是阴天,看不出时辰。
他起身穿衣,走出去的时候就看到陆书瑾正在与杨沛儿说话,像是余光瞥见了他,话说到一般就把头扭过来冲他露出个好看的笑:“萧哥,是我们说话将你吵醒了吗?”
萧矜原本刚睡醒就迷迷糊糊的,情绪不高,但这会儿萧哥两个字传到耳朵里,他眉眼肉眼可见地舒展开了,用还有些喑哑的声音说:“没有,我也该醒了。”
陆书瑾已经洗漱完,顺道把烧的水再兑出一盆温水,让萧矜洗漱用。
二人动作都不拖沓,很快就整理好,萧矜在房中看了一圈就转身出去了,陆书瑾没留意他做什么去,自己在房中整理昨日买的东西。
不一会儿,萧矜带了两个随从进来,指挥着把陆书瑾买的东西提着,抱出大院。
陆书瑾满头雾水,“你昨晚说你是自己来的。”
“是啊。”萧矜道:“昨晚的确是自己来的,这两个是我让掐着时辰一早在门口等着的。”
他昨晚来之后就没打算离开,所以才让马车早上再来,以防二人赶不及去学府。
早课是去不了,但上午的课陆书瑾是绝对不想旷的,好在起得早时间还算充裕。
两人的早膳在路边买着吃,到学府的时候差不多快敲课钟,丁字堂里也坐满了人,陆书瑾与萧矜就在众人的目光下一前一后进了学堂。
在陆书瑾回座位之前,萧矜喊住了她,顺手将手中的包子塞到她手中,说:“你若是爱吃,明日我还叫人去买。”
陆书瑾点点头,如今还敢提要求了,“虾仁鲜肉馅儿的也好吃。”
“都买。”萧矜说。
陆书瑾回到座位上,蒋宿就贼头贼脑地凑过来,小声问:“陆书瑾,你跟萧哥和好了?”
她见蒋宿这模样,没忍住笑了。这几天里,蒋宿当真诠释了“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这句话,整日抓耳挠腮,好几次欲言又止,皆是希望陆书瑾赶紧去跟萧矜认错和好,在他的意识里,萧矜如此高傲的人,是不可能先低头的。
但陆书瑾先前明确向他说过自己没错便不会认错,蒋宿就急得嘴上燎泡,不敢再多话。
现在看着陆书瑾和萧矜重归于好,蒋宿是最高兴的那个,说话的时候都眉飞??x?色舞,还频频瞥向萧矜递给陆书瑾的包子,企图分一个吃。
陆书瑾哪是没眼色的人呢,当即大方地给蒋宿分了一个,蒋宿立即哥俩好地揽着她肩膀直咧嘴。
两人分食了包子,陆书瑾忽而问道:“蒋宿,你平日里跟方义关系不错?”
“那当然,都是好兄弟啊。”蒋宿舔着嘴唇回答。
“那你们二人会不会同榻而眠?”陆书瑾想了想,补充道:“在没有第二间房的情况下。”
谁知蒋宿说:“我经常与他一起睡啊。”
“什么?”陆书瑾讶然。
“我爹总骂我不成器,每次挨了骂我就去找方义,睡他的房中不回家,你若是想睡也可以来啊,咱仨一起。”
陆书瑾赶忙摇头:“不必了。”
“也是,”蒋宿啧了一声,说道:“别跟方义一起睡,他这个人睡觉不老实,上回他睡死后不知梦到了什么,抱着我嘴里喊着鱼儿蝶儿的就开始亲。”
陆书瑾微微瞪大眼睛,惊讶道:“你让他亲了?”
“我一巴掌给他扇醒了。”蒋宿想着就乐起来,“他迷糊醒了之后问怎么回事,我说拍蚊虫哈哈。”
接着又说起方义在睡觉的时候摸他腿,最后摸到不该摸的地方自己吓醒的事,笑得前俯后仰,最后被走进来授课的夫子看到,还点他起来背书。
陆书瑾一面惊讶方义看起来正正经经,竟然是贪色之人,一面又明白男子之间有亲昵行为也极为正常,昨夜萧矜给她暖脚一事也算不得越距,最多是格外用心的关照罢了。
她长这么大,接触男子的机会并不多,连表兄弟见面的次数都少,是以女扮男装时要尤其注意去学习正常男子的行为和如何相处的方式,以免反应过度惹人怀疑。
午膳被萧矜喊去一同吃,现在陆书瑾已经完成了她要做的事,自然不必在与萧矜装冷脸。
季朔廷看着两人自然而亲近的交谈,眼睛里写满了好奇,恨不得马上逮着萧矜一顿问。
先前他与萧矜做赌,齐铭不会那么快对陆书瑾出手,赌输了,交出去一块上好的砚台。后来又立了个赌,赌陆书瑾会被齐铭的伪善蒙骗从而帮他做事,现在从萧矜和陆书瑾的关系看来,他显然又赌输了,但他想知道陆书瑾究竟在齐铭那里做了什么。
但学堂人多眼杂,不适合问。
等到下午一下学,季朔廷就拽着萧矜离开学堂。
陆书瑾收拾了书本,自己回舍房,在舍房院前却被突然出现的吴成运给拦住。
自从她调到丁字堂之后,就基本没与吴成运碰过面了,不过这家伙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但身上并无丝毫恶意,每次见了陆书瑾都走上来笑着与她说两句。
这会儿吴成运站在面前,神色很是正经道:“我有一要事寻你,可否进屋去说?”
陆书瑾难得见他这般严肃,应了一声去开锁,门打开之后她在木柜旁换了鞋,边往前走边将身上的书箱取下来,刚要放下,猛然看见错角的墙边正坐着两个人,皆垂着头背靠着墙,一副晕死过去的模样。
是萧家侍卫。
她心中一惊,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关门声,还不等她回头,后颈就陡然传来一阵剧痛,继而整个人眼前一黑,极快地失去了意识。
陆书瑾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最先感觉到后脖子的疼痛,她轻动了下身体,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住动弹不得,正坐在地上,眼睛也被一条布给蒙住,什么都看不见。
她先前知道吴成运身上是有些不对劲的,但她是没想到吴成运竟然胆子那么大,敢在学府的舍房动手,不知道萧矜有没有察觉她被抓了。
陆书瑾何时经历过这种阵仗,心里当即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恐惧来,但她沉着嘴角没有动弹,将所有情绪极力掩着,面上不显。
她明白这会儿害怕是没有用的,她须得尽快冷静下来才能应对这情况。
忽而面前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声响,像是瓷器轻撞的脆声,而后响起有人喝水的动静。
她虽然看不见,但也意识到周边有人,且就坐在她的面前,正端着杯子喝茶。
等了好一会儿,那人知道她醒了却没有说话,显然比她更有耐心,或者是在等她先开口。
“让我想想……”陆书瑾在一片寂静中启声,缓缓开口,“齐铭安排我去那家肉铺,账本又放在那么容易被找到的位置,说明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藏,而那家肉铺那么大没有别的伙计,只有一个爱喝酒的孙大洪,其他人想必一定是被齐铭事前遣散了,所以这本账簿他是希望我找到的,我就算拿走,他也不会强行把我绑来这里。”
“与我有过节的刘全如今还在牢狱之中蹲着,等抄家的旨意下来,没有能耐授意别人绑我。我在云城人生地不熟,树敌并不多,所以想来想去就只剩下一人,”陆书瑾偏头,循着方才的声音找到面前人的准确位置,说道:“是你吧?叶大人。”
话音落下,片刻之后眼睛上的黑布就被人摘下,幽幽烛光刺进眼里,她一时很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就见叶洵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正对着她笑:“陆书瑾,你果然有几分脑子。”
作者有话说:
【萧矜的小小日记】
承祥二十五年,十月十五。
我说怎么头回见面我不舍得打他,原来我当时就看出他是个可怜的小子,我当真慧眼如炬。
另,季朔廷这家伙每次与我打赌就等于白送我东西,他自己怎么想不明白这点呢?整得我都不大好意思继续与他做赌。
好吧并不是,明日再与他赌点别的,他那柄白玉墨笔正适合陆书瑾。


第35章
陆书瑾觉得荒谬:“叶大人多虑了。”
陆书瑾的视力恢复之后, 不动声色地扭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地方像是被废弃的屋子,地上生着杂乱枯黄的野草,屋中除却面前的桌椅之外, 就没别的摆件了。
外头的天完全黑了下来, 只有叶洵手边的一盏灯照明。
叶洵的两侧站着两个身穿深蓝衣袍的随从, 而她身后的两边也各有一个, 皆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沉默。
“可看够了?”叶洵笑眯眯地问她:“你看起来倒是不害怕啊。”
陆书瑾反问:“我若是表现出害怕, 你就会放了我?”
叶洵摇摇头, 说道:“你这么聪明,猜猜我为何抓你。”
陆书瑾说:“我以为我方才所说的话叶大人都听到了, 倒不如明说, 何必还遮遮掩掩。”
她与叶洵一点过节都没有,被抓到这里来无非就是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萧矜, 二是因为她拿走了齐家猪铺的账簿。
那日萧矜烧的是齐家猪场,叶洵的脸色却变得极其难看,说明这事定然也是牵扯到了叶家, 所以她前脚刚把账本拿??x?出来,后脚就被叶洵抓来了,为的就是账簿, 没有别的。
如今已经被抓到这里, 若是陆书瑾改口不承认自己拿了账簿,对于叶洵来说就是无用的人, 那她根本就没命活着出去了, 倒不如直接自己说出她拿了账簿一事, 以此为筹码掌握主动权。
叶洵嘴角勾着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显出一股阴冷来,“我真的不太喜欢跟脑子灵活的人打交道。”
陆书瑾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你将账簿藏在了何处?”叶洵问。
那账簿就藏在萧矜的床榻那边,但叶洵定是派人仔细搜过的,既然没有找到,极有可能表明萧矜先动手将账簿给拿走了,陆书瑾便装模作样道:“账簿被我烧了。”
“你!”叶洵当即破功,急声问:“谁给你的胆子烧了账簿?!”
“那东西我看不懂,拿在手中也是个危险玩意儿,我干脆就烧了。”陆书瑾看着他道:“依照叶大人的反应来看,账簿似乎对你很重要?”
叶洵冷冷一笑,“你最好说实话,若是你当真烧了账簿,那我就在这里烧了你。”
陆书瑾想起上一个账房先生小吴,想必也是在这种人手底下做事,待没了用处之后便惨遭灭口,叶洵说烧了她,那就必不可能是玩笑话。
“账簿是没有了,不过……”陆书瑾道:“我已经将账目全部记在脑中,叶大人若是需要,我可一一写出来复刻一本一模一样的账簿。”
叶洵微惊地睁大眼睛:“当真?”
“绝无虚言。”陆书瑾又说:“不过字体暂时只能仿个五分像,若是需要再像点还需些时间练习。”
叶洵凝目在她脸上打量,似乎想从她细枝末节的神色之中推测她话中的真假,但陆书瑾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破绽来,他便道:“你先写一些给我瞧瞧。”
他对身边的随从吩咐:“上笔墨。”
陆书瑾说:“还需得给我松绑。”
叶洵见她矮小瘦弱,知道她不会武功,便没有任何警惕心,轻抬了抬下巴使唤随从给她松绑。
身后两个人便上前来,一人解她捆在身后的绳子,一人解拴在脚踝的绳子。
陆书瑾手腕刚松,忽而手心就被塞了一个东西进来,她下意识握住,察觉到是折起来的纸条。她的心跳陡然加速起来,不着痕迹地看了叶洵一眼,佯装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夹住纸条往袖中一塞,将纸条藏了起来。
手脚被松绑重获自由,但由于被捆了许久,一动就颇为酸痛,她拧着眉揉了几下,又发现身上所穿的洁白院服沾满了泥土。
这衣裳的布料昂贵,穿在身上软和舒适,陆书瑾平日里极其爱惜,洗的时候都不舍得下重手,现在乍然一看上面布满泥灰,不免心疼起来。
揉着手腕在地上休息了片刻,笔墨纸砚也被送了上来,摆在叶洵手边的桌子上,他道:“过来写。”
陆书瑾慢慢爬起来,走到桌边坐下来,掸了掸两袖的灰,将烛台往面前拉近了些,才提笔开始写。
那本账簿上记录了四月到九月的买卖,陆书瑾并没有能耐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全部背下来,但她之前算过账,知道上面的总账是二百一十九两,她不需要写得跟账簿一模一样,只需写到后来所有账目加起来有这个数就足够了。
当然前面几页看了几遍,她是记下来的,所以提笔便开始写,颇为流畅。
写完一页之后,叶洵将纸抽过去看,目光从上扫到下,沉吟了半晌,忽而说道:“陆书瑾,你说你自杨镇而来,我先前派人去杨镇探查过,根本没查到你这号人。”
陆书瑾眉头一跳,仍旧低着头,敛起双眸道:“杨镇虽不大,但民户也有近万家,我不过是普通贫困之户出生,置于人海便查无此人,叶大人探查不到也属正常。”
“自然也有这种情况,”叶洵道:“但你学识不浅,脑力超群又有这一门仿人字体的能耐,按道理说不该一点名声都没有。”
陆书瑾先前十六年,大部分光阴都是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度过的,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杨镇的人甚至都不知那柳家的宅子里有个姓陆的姑娘,加之她给自己改了性别和名字,这样去杨镇打听,累死也打听不出来门道。
她抿着唇不言。
叶洵道:“我先前怀疑你是哪方势力培养的暗棋,让你故意进学府接近萧矜的。”
陆书瑾觉得荒谬:“叶大人多虑了。”
叶洵停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不管你是哪一方养的暗棋,至少你与吴成运并非为一伙,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陆书瑾岂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表明吴成运并非是叶洵的人,但他出手打晕了她带给叶洵,应当是合谋而为,叶洵颇为忌惮吴成运那方的势力,就表明吴成运的背后至少是比云城知府的势力要大的,让叶洵都觉得颇为棘手。
而叶洵放心的点就在于,他怀疑陆书瑾是某个势力培养的暗棋,但与吴成运不是同一伙,他便没那么多顾虑,已然是对陆书瑾下了杀心。
不管她有没有写出这账簿,都是个死字。
陆书瑾并不慌乱,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仍低着头一笔一划写着,心里惦记着有人方才给她塞的纸条,她须得找机会拿出来看看才行。
叶洵不比萧矜,跟她说话的兴趣本就不大,见她又不搭理,便不再开口,一边喝着茶一边瞧她写出来的账目。
如此写了有五页之后,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声响,继而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发出不小的声响。
叶洵脸色猛然一变,先是朝陆书瑾看了一眼,再转头看向窗外,下令道:“出去看看。”
随从立即动身往外走,刚打开门,就碰上了急冲冲赶往这里的人,嘴里喊着:“少爷,有人闯入!”
叶洵沉着声音问:“什么人?”
“尚不知,但他们在外宅放了烟火,想必正在逼近。”随从回道。
叶洵紧紧拧着眉,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显然是完全没想到会有人闯入这里,他有一瞬的犹豫,随后对屋内的随从道:“你们带着他往南处走,于宅外东方十里的林子汇合!”
“是!”随从应了一声,拽着陆书瑾的胳膊就将她扯了起来,墨笔一甩,莲白的院服就多了几滴墨迹,她肉痛地抽了下眉毛。
叶洵飞快离开,陆书瑾则被两个随从带着从另一方向离开。外面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月光被厚重的乌云遮住,眨眼望去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陆书瑾被人拽着胳膊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正飞速转动着脑子想办法脱身的时候,忽而其中一个随从猛然出手,对另一个拽着陆书瑾胳膊的人迎面一掌。
那人反应也快,立刻松了陆书瑾后退,先是躲过一击,再与他交起手来。
“快走!”那先出手的随从转头对陆书瑾低喝,“墙上有挂牌,自己寻路!”
陆书瑾被吓一大跳,但也知道此刻万万不可耽搁,只来得及道一声多谢,转头就撒开腿跑。
这地方明显是一处废弃的旧宅,地上野草杂乱,入目之处一盏灯都没有,被云遮住的月朦胧不清,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依稀能够辨别出道路来。
待身后的打斗声消失,她才从身上摸出火折子来,吹燃之后捏在手中,将之前藏在袖中的纸条拿出来,展开之后上面只有三个飘逸的字:南三院。
陆书瑾对字体敏感,一眼就看出这与之前那个放在她桌上的信,写着账簿黑话注解的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不敢停留,举着火折子往前走,靠着墙走了约莫百来步,果然在墙上看见了老旧的挂牌,上头写着:南二院。
陆书瑾就跨过拱门继续往前走,废弃老宅有不少野物,若是碰到野猫或者小耗子倒还好,就怕有蛇藏在暗处,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不慎踩到,对她腿上来一口。
她提心吊胆地小步往前跑,南三院的格局都差不多,行了一段时间后就又看到了墙上的挂牌,只是面前的这个比方才那个高点,且上面的字已模糊不清,她将快要熄灭的火折子高高举起,垫起脚尖凑过去正仔细分辨时,倏尔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猝不及防按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