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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巴巴望着李策,满眼的担心。
可李策却扬起了眉,似乎对她表现出来的担忧有些意外。
”这个,或许吧。“
”不如我们把他直接交给禁军,十皇子是自己爬墙头翻下来的,福吉、福安公公也是担心他摔下来会受伤这才出手相助,算不得我们藏匿皇子,再说了,殿下更是毫不知情……“
余清窈越说越觉得有理,说的正起劲,眸光一转就发现李策只是静静托着腮看她。
那双乌黑的瞳仁像是深不见底的古潭,潋滟起的波纹像是天罗地网,迎头罩来,仿佛能把人陷进去。
余清窈为防止和李策密谋的声音传去前院,刚刚是特意伏下了身子,而这个角度和距离,一撑开眼睫,视线正正好陷入李策那交织着温柔的陷阱里,难以自拔。
“这么担心我么?”
他声音里带出笑,余清窈感觉那从他唇缝溢出的笑音,就像是一个小人拿着小锤子敲了一下她的心。
心突突跳了一下。
第16章 莫名
担心自然是担心的,不过她的担心里头还是有一些私心。
秦王的安危关系着她和閬园里所有人的安危,在成功离开金陵前往秦州之前,任何变故都让她提心吊胆。
被李策目不转睛望着,余清窈觉得这一声‘担心’有些难为情,半晌才声细若蚊蚋:“担心的。”
李策眼皮浅浅覆下,‘嗯’了一声。
唇角扬出一个浅笑的弧度。
余清窈觉得这样的李策挺稀奇,就好像高高在上的月亮,也染上了人世间的冷暖烟火。
他也会为一句话,心生欢愉?
把乱飞的思绪收拢,余清窈心想眼下还是要先把小皇子的事解决了,于是她又问:“那十皇子那事?”
李策示意她往后面看。
原来福安和福吉一左一右犹如门神一样,已经把十皇子请了进来。
十皇子一看见李策,就跟到了屠宰场的猪仔,疯狂扭动起来,配合他高昂的惨叫,余清窈真担心外面找他的人若是没有走远,只怕很快就要闻风而至。
“你们骗人!骗人!我四哥那么大一个人不是在那里吗?!”
余清窈从十皇子的话里猜出,福安、福吉两个肯定是蒙骗小皇子李策不在,才将人拐到正院来。
也亏得人小,经验少,容易上当受骗,要不然这閬园拢共就这么大一点地方,李策身为被严防死守的对象,能跑去哪里?
等李珵再定睛一看,早一点进去的余清窈也明目张胆地立在李策身边,他身心更是受到了巨创,哇哇大叫:“好啊,你也骗人,你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挺不错的!还出口成章。
把最近夫子教的词一股脑都用上了。
福吉被他叫的耳朵备受摧残,一手抓住十皇子,头用力往一旁偏,“殿下,十殿下他又是偷跑出来的。”
听福吉这个语气,十皇子已然是个惯犯了,不是第一次被他俩抓住了。
李珵就配合着。
被两人提起来的时候疯狂地踢腿,活像是一只被从水里捞起来的大头鱼,灵活百倍地甩尾。
福吉福安被他甩的有些吃力,又把他放在了地上。
“怎么跑这里来了?”李策不奇怪他会跑,但是奇怪他能跑这么远,跑到这里来。
“我乐意!”
李珵虽然表情很用力,仿佛一身都是理,但是余清窈还是留意到了小皇子的两条腿似乎有些抖。
余清窈下意识回过头,李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冷白的皮肤在阴影之下仿佛还自带一层柔光,优雅上翘的眼尾显得和颜悦色,温文尔雅,最是矜贵而温雅的样子。
李珵逞强不过半刻,又伸着脖子嚎了一声:“我是跟着大哥来的!”
余清窈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颤,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身后的李策看见,她默默往旁边挪开了一步,手指相互缠握在身前,用力地捏住。
“李睿?”李策笑容未逝,只是眼里多了一份深思,“你跟踪他做什么?”
“就不告诉你!”李珵用力把头撇一边,就像是挨训不服。
”就不告诉我,嗯?“李策拖长了尾音,一个上扬的音调再次把李珵点着。
小爆竹一般噼里啪啦地在福安、福吉手下蹦跶,“我、我又没想干坏事,本来我给皇祖母准备了一只金眼睛的狮子猫,但是大哥居然给七姐出了主意,跑来閬园把皇祖母最喜欢的山茶花挖走,这不就抢了我的风头,大哥怎么就不给我出主意!”
他很生气,所以翘课跟了楚王一路,一路就跟到了閬园,想起那八颗山茶花树,就琢磨兴许还能在閬园里捞些什么去皇祖母面前换些好处。
比如几天不用去学堂之类的。
他是真的不喜欢读书。
余清窈没有料到这前后的事都是李睿在里面推波助澜。
他想做什么?
余清窈不敢细究。
更不敢细究的是身后那道让人难以忽视的目光。
就像是被轻柔的羽毛扫过,有些发凉也有些发痒,大约是李策在背后打量她,观察她。
思及此,她不禁更用力扣紧了手指,心底一阵发虚。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赢过华昌。”李策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清润动听,并没有对余清窈说什么,反而好脾气地给李珵出主意。
小爆竹哑火了。
李珵惊喜又戒备地道:“当真?你真的帮我想办法?不会是诓我的吧?”
“我诓你做什么?”李策唇角弯弯,十分有说服力地道:“你也没什么值得我诓的。”
李珵觉得他四哥说的有理,但是这话又太不中听了,脸上就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胡乱变幻了一阵,最后小皇子还是握了握拳头,决定忍一忍,“那说好,你给我出主意,我不去皇祖母面前告发你的内官!”
李策摇摇头,“不行,你若是去跟皇祖母说了来閬园的事,皇祖母自然就会猜到主意是我出的,你就讨不到好处了。”
李珵眼珠子转了转,小嘴狠狠往下一撇。
可恶,好像被他四哥拿捏住了!
“而且,你非但不能去告发,还要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上了贼船又不舍得下来的李珵气鼓鼓道:“什么事?”
“去打听一下,楚王为什么要来閬园。”
余清窈的心倏然又提了起来。
虽然她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自作多情。
可是,李睿要不冲着李策,要不就是冲着她来。
若是后者,岂不是会让李策多想。
李珵却不知道那么多,立马答应下来,“好!一言为定!”
李策让福安两人松开手。
李珵迫不及待走过来,兄弟俩小声密谋了一阵,就看见李珵满脸喜色,抱拳朝李策长揖一礼。
“皇兄说的准没错,臣弟在这里谢过了!”
李策扬眉轻笑,“福安,把他送回去,再晚都要下堂了。”
李珵却道:“四哥,你不如再帮我写一个功课吧!”
李策冷白的眼皮往凤目上稍压,淡淡抛回来一句:“得寸进尺了?"
李珵顿时小胳膊小腿一抖,慌不择路地跑到余清窈身后,拽着她的袖子道:“要她、她送我出去!”
余清窈也有心从李珵这里问一些事,于是就对李策揽下这个活,“那臣妾就带十皇子出去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出了正院。
走到前院的抄手回廊上,余清窈看见李珵还同手同脚走着,不免好奇多问了一句:“十殿下很怕秦王?”
李珵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从脚到头都打了个哆嗦,然后扭过头狠狠怼道:“谁说的?胡说八道!本皇子才不怕他!”
“对啊,秦王殿下明明是很温柔的人,殿下为何像是老鼠见了猫?”
“你骂我是老鼠?”李珵虽小,但还是颇会抓重点,愤然扭头瞪着余清窈气道:“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
余清窈连连摇手,“没有没有,妾怎么会看不起十殿下。”
“还有,你什么眼睛,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温柔了?你是不是进门的时候轿子给人摔了,脑子傻了?”
余清窈莫名,“……?”
李珵提起衣摆,像是躲避傻气一样,提步往外快走了几步就小跑起来,嘴里嘀咕道:“真可怜,宫里居然有人比我还笨……”
“欸!”
余清窈追不上李珵,心里后悔不已。
平白无故关心他做什么,害得自己的事都没有问到。
见余清窈和李珵离开,福安才开口问:“十皇子人微言薄,只怕还没打探道什么就被楚王的人发现了。”
“发现?”李策把手边的书推到一边,“是啊,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发现,李睿他做事还这么不靠谱。”
听出秦王语气里的不快,福安反应过来。
他要李珵‘帮忙’不为别的,分明就是为了敲打楚王,做事别太高调。
以免……
以免?
福安恍然大悟。
还是因为宫里传得王妃与楚王的那些旧事吧?
第17章 楚王
十皇子急冲冲离去,余清窈还站在原地为自己刚刚的冲动之言后悔。
直到细密的雨丝斜飞入廊,润湿了她的眼睫,余清窈这才注意到天色已变,周身微凉。
金陵城的春日就是这样,像是多愁的少女,时而嫣然一笑,时而低头垂泪,难以捉摸,余清窈在金陵城生活已久,早也习惯。
不过她这身衣裳单薄可抵不住细雨沾身,万一着凉就不好了,正转身要回正院时忽又听见院门口铜环声动,还以为是十皇子又回来了,余清窈驻足回眸,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只是这笑还没在脸上呆一秒,就彻底僵住了。
海棠花树浓重的阴影一直覆到回廊上,一道颀长的身影自其中缓步走出,锋利的眉目首先映入眼帘。
余清窈心头一窒。
进来人不是李珵,而是李睿。
如此短的距离,没有任何地方藏匿,也没有机会反应,就见到李睿的那双眼因为看到了她而倏然紧眯了起来,就好像飞隼锁定了此行的猎物。
余清窈脚往后挪了半步。
楚王身上的那五爪龙九章袍在微光下还折反出艳丽的粼光,不知道是哪一条金线或者哪一片金鳞把余清窈的眼睛刺疼了,她刚想要把头偏至一边,好躲开那道光,可李睿已经大步跨至她面前,不由分说就用两指钳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用力抬到自己眼下。
“躲什么?”李睿咬着声音,让每一个字都清楚落在她耳畔,“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余清窈吃了疼,只能把眼睛睁开,近在眼前的男人压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俯身看她,眼下的青黛几乎快大过他的眼睛,神色憔悴但是目光却疯狂。
余清窈脸上的血色飞速退了下去,她心里惊惶,万没有想到李睿会就这样进入閬园,一时间脑子里空空如也,想不到半句适合的话,只能讷讷道:“楚、楚王……”
“楚王?”李睿听到她的称呼嗤笑出声,微眯的桃花目勾出凉意,盯着她缓缓道:“你往日都是叫我景明。”
余清窈不敢与他凉薄的目光对上,垂下浓睫,再把下巴用力从李睿手里扭了出来,同时提起脚,快速后退了两步,敛手在身前,用发颤的声音回答他:“楚王殿下说笑了,妾已经嫁人了,自然不同以往。”
李睿捏起手指,就借着她拉开的距离默默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光线因为乌云拢来而晦暗,少女垂下的脸却依然莹白,一双精致秀美翠羽眉蹙起,光洁的眉心而起了皱痕,仿佛人陷入了一团麻烦当中,抽身不得,正烦扰不堪。
从前的余清窈不会对他皱眉,更别说对他不耐烦。
但是一切早已经变了。
就在他在奉天殿听到余清窈的那一声秦王起。
什么都变了。
问题在,余清窈何时与秦王有个交集,又是为了什么愿意搭上自己的一生?
她当真喜欢的人是秦王?
李睿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是都被他一一否认了。
他们相识于微末,知根知底。
余清窈是什么样的人,她喜不喜欢自己,身边有没有别人,他都一清二楚。
不存在她移情别恋上秦王的可能。
李睿深吸了口气,匀了下不平静的呼吸,才盯着余清窈的眼睛慢慢道:
“清窈,是余薇白对你胡说八道了什么话,才令你变卦的吗?”
他不想自己的声音太过严厉而显得像是质问,今日来,他只想好好解决两人之间的嫌隙,不想再生事端。
余清窈眉梢微挑,带动着她那双明亮的杏眼看了上来。
他怎么能毫不心虚地提起余薇白?
李睿不但不心虚,甚至为了这个事还带着气,那些复杂的情绪都收在眼里,仿佛就等着一个闸口宣泄。
“余薇白能对妾说什么,足以让妾改变心意?”余清窈把问题反抛回给他。
李睿拧起剑眉。
自古女子一看出生境遇,二看婚姻大事,而名分上的高低则会让女子犹豫踟蹰。
余清窈清亮的眼睛澄澈干净,黑白分明,微湿的发丝黏了几绺在光洁的额头上,随意之中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李睿又慢慢松开紧皱的眉心,几尽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小脸。
春雨润物无声,氤氲的水汽像是一只无情的手,天地景物秀美的轮廓都被它涂抹得朦朦胧胧,只见得抄手回廊外像是滴进水缸里的嫣红、绯红、妃红、豆绿、翠绿、蟹壳青。
红的海棠花,绿的芭蕉叶,都成了浓重深浅不同的影。
廊下的人也成了两道虚无的影子,没有轮廓地交织在水雾里。
衣裙时而相触,时而又撞开,带着雨丝的风像是调皮的孩童,正在戏耍着,让两人的距离瞧着时近时远,捉摸不定。
余清窈用手按住被吹扬起的裙摆,把唇瓣又用力抿紧了一分,苍白的小脸透着紧张,但却不损她的貌美,反而正是因为她那薄弱如瓷的美让李睿念念不舍。
他喜欢余清窈这易碎的样子,从见第一面起就有一种命运注定的感觉。
余清窈年幼丧母,被父亲一直拢在羽翼之下。
在遥城时身边阿姆悉心照拂,婢女懂事听话,将她照料的万无一失。
这般顺风顺水长到十四岁,却忽然给拽出了温暖的巢穴,仓促地独自面对着金陵这座冰冷又残酷的皇城。
她虽为余姓,可非出身世家大族,而归于寒门,如今的世俗依然是‘上品无寒门’的腐败局面,是以寒门出生的小姐在金陵恐怕还不如贵人身边的红人高贵。
所以刚到余府时,余清窈从遥城带来的婢女就陆续被支走,余府大夫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控她的一切。
人生地不熟又举目无亲,她被动地陷入了兢惧当中,在那些多如牛毛的陈规苛律里渐渐变得压抑胆怯。
而李睿身上也留着一半出自寒门的血脉,他虽为皇长子,却不得承习帝术,委以重任,而是被扔于军中,磨砺锤炼。
即便身负赫赫战功,也抵不过皇太子一篇治国策论。
他们都被身世所累的人,理应更加理解对方。
李睿放柔了声音,注视着余清窈的脸庞,温声道:“你当知道我对世家的厌恶不轻,所以即便我许诺给余薇白、给余家什么,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她们不可能越过你。”
这句话虽然说的温柔,可是字句里都是冰冷。
是对余薇白的,也是对余家的。
李睿为了权力能抛弃一切,他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曾经的余清窈也曾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并不特殊。
她也是可以被轻易舍弃的一枚棋子。
哪怕李睿的目光如此诚挚和专注,也动摇不了现在的余清窈。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余清窈轻声道,再次提醒李睿,“我已经选择嫁给秦王殿下,而殿下许诺过谁,将来又要娶谁,都与我没有干系。”
李睿被她一次次推开,却依然不肯罢休,跨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执着要问:“清窈,你不喜欢李策,为何情愿嫁他也不嫁我?!”
“无论如何,我已经嫁了。”余清窈知道自己说不了谎,李睿太了解自己,只要她说谎,一眼就会被识穿。
她的确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装出深情的模样。
只是先前他没有阻拦,如今后悔也迟了。
余清窈说罢,底气又足了些,抬起头直视李睿,“楚王再要纠缠不放,也是无用。”
“嫁了又如何?我又不在意你嫁过人。”他剑眉忽而挑起,眼眸里像是跳跃的火,闪烁着异光,“清窈,你知道我这辈子想娶的人只有你。”
余清窈脸色一下从白转红,又从红转白,两手紧紧攥住身侧的衣裙,“你想做什么?”
“兄承弟妻,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李睿反倒平静下来,语气冷漠却执拗,就好像这件事真的寻常,如同借一本书一样简单。
虽然大旻有祖训不杀李姓皇族,可是律法国策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他要想解决后顾之忧,有些人就注定留不得!
余清窈暗暗抽了一口凉气,身子下意识就往后退开,想要远离他这个疯子。
但李睿没等她躲开,就牢牢擒住她一只手臂,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清窈你最好不要急着拒绝我,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婢女在余家。”
余清窈唇瓣一颤。
知蓝!
他把知蓝留下,就是为了当人质要挟自己?
“殿下。”
正在两人僵持时,一人从身后走了过来。
李睿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松开了钳制余清窈的手,回过身不耐烦道:“你怎么进来了。”
“殿下,有急事。”
余清窈从李睿错身的刹那看见来人脸覆着半张银面具,只从眼睛的洞口阴影里射出冰冷的目光,短暂地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瞬。
她并不清楚此人的身份,只知他是李睿的人。
那道目光让余清窈不寒而栗,竟有些熟悉。
趁两人交谈之际,余清窈转身就往正院跑,这一次李睿甚至没有来得及抬头看她一眼。
可见那人带来的消息让他更为在意。
掩映在庭院一角的竹丛葳蕤苍绿,雨声掩住了她仓惶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
她看不见转角的景象,也听不见耳畔的声音,蒙头撞到一软硬适中的地方。
脑壳撞得‘嗡‘的一声。
余清窈眼前黑了下来,鼻端萦绕着松竹淡香。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一道几乎要让她落泪的温柔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是怎么了?”
第18章 痕迹
那双手只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并没有用上力,因而辨不出是拒绝还是允许。
余清窈呆在了原地。
隔着被雨丝沾湿的布料,还能感觉到李策掌腹的温热渗了过来。
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冷到了骨头里,而李策渡过来的那点温度都让她感觉无比温暖。
甚至,连心里泛起的不安都慢慢淡去。
余清窈又用力攥住李策腰侧的料子,顺滑的缎子入手微凉,她冰冷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几乎像是耍赖一般依偎进他怀中,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
这般亲近的姿态放在他们这对并不熟稔的新婚夫妻身上,十分突兀。
不过李策对她并无反感,只是在她不计后果地挤进来时稍有失神。
说来也奇怪,从前能近他身侧的年轻女子除了自家姐妹,莫过宴饮时推脱不得的斟酒宫婢,别说像余清窈这样堂而皇之靠在他身上,能杵在三步之外已是极限。
再近,就要惹太子不喜了。
李策思忖了片刻,终还是放下了双手,低头瞧着余清窈支棱着绒发的发顶。
余清窈与别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们既已成婚,夫妻之间就是靠得近一些,也无可厚非。
就好像夫妻要睡在同一张床上一样。
正常人都是这样的,他理应也该慢慢习惯。
说服了自己,李策又抬起眼睛,望向余清窈跑来的方向,隔着雨雾和院墙凝神聆听。
可惜以这个距离和他有限的耳力,只能听到雨打芭蕉的声音,再无其他不寻常。
“王妃这是怎么了?”福吉对于余清窈的莽撞行为也是大吃一惊,更令他吃惊的是秦王没有推开。
深知自己主子的喜恶,福吉也怕余清窈此举会惹了秦王不喜,连忙抬头望天,主动给余清窈找补:“哎呀!王妃肯定是刚刚被春雷吓着了!要不要奴婢去吩咐常嬷嬷煮一碗安神汤过来。”
福安没有说话,只是回了他利落的一巴掌,拍得福吉脑壳邦响。
福吉顿时怪叫一声,委屈巴巴地被他兄长拖走。
“……怎么又打我,我说错什么话了?”
余清窈被李策的体温熨回了几分神,正好就听见福安在教训福吉没有眼力见,两人的脚步声比急雨还快上几分,不出一会,就听不见了。
雨声转大,犹如密集的鼓点,又仿佛是她逐渐清晰的心跳声。
余清窈不知所措地再次揪紧李策腰侧的衣料,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陷入进退两难。
她刚刚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就缩进李策的怀里去了?
“李珵他欺负你了?”李策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反而关心起缘由。
刚刚是余清窈送李珵出去,所以李策第一个想到的只能是他了。
李珵因为年纪最小,平时是有些不着调,不过他还是会看人下菜,应当不敢欺负到余清窈头上才是。
“不是。”余清窈还不至于让十皇子来背这口锅,终于红着脸从李策怀里退了出来,摇了摇头。
“臣妾……臣妾只是忽然想起一些旧事,一时难过,还请殿下见谅。”
余清窈话说得含糊,还是害怕李策会刨根问底。
她和李睿的那些事纵然坦荡,从未逾矩,可光两句‘她喜欢过李睿’、‘曾经还想嫁给他‘就可能会给他们这段本就不牢靠的姻缘带来灭顶之灾。
余清窈不敢以此来试探李策,哪怕他看起来是个含霜履雪、濯缨沧浪的君子。
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介意。
虽然李睿用知蓝威胁她,可是倘若没有下一次见面,他要求不了她做什么,知蓝自然暂时无事。
其余的解决法子,她也只有徐徐图之了。
“那现在可好一些了?”李策润黑的眸子垂下,里面并没有探究只有关切。
他固然能觉察出怪异,可是并不会因为自己好奇而逼问余清窈她不想说的事。
余清窈不由松了口气,扯了扯唇角,往上弯出一个浅笑,“多谢殿下关心,臣妾现在好多了。”
话刚落下,她觉得双颊的温度又上升了不少。
她的确觉得好多了。
在李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那松竹淡雅的熏香气,就觉得好像再多的苦难都不值一提,只要李策冲她温声细语地安慰几句,她便又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这种想法莫名让人觉得害臊。
李策见她重拾笑容,也随即浅笑,“回去还是让福安给你送一碗安神汤来。”
正说到福安,刚刚离开的两人又走了回来,福安也不避讳余清窈还在一旁,拱手就对李策禀道:“殿下,刚太极宫传来消息,陛下今日旧疾复发了。”
余清窈闻言就怔了一下。
这也许就是刚刚李睿得到的消息。
可皇帝身子一向康健,上一世余清窈从没有听过他有恶疾,不过想来皇帝的龙体情况应为秘事,不被外人知晓也是正常。
听福吉的意思,明淳帝这是旧疾。
既然是旧病,那么宫里太医必定早有备案不至于慌乱。
余清窈抬头看李策的脸色。
李策长睫半敛,遮去了温柔的眸眼,昏暗的光线照在他弧度柔和的下颚,像是藏在纱笼里的珍玉,蒙上了化不开的阴影。
“知道了。”
他随意回了一句。
余清窈琢磨不准如今李策对明淳帝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是亲手将他捧至高位,又亲手把他推入深渊的人。
是君是父,亦是能掌控他生死之人。
书上都说,皇家无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