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阁老
余清窈同福吉、福安趁着天气好收拾了几日书房,等差不多了,正好采买的小内官胡良也将余清窈要的种子、菜苗偷偷运了进来。
福吉虽然叫的最大声,但真要他出力的时候,跑的也是最勤快,带着两名粗使婆子把前殿门前两块两丈长,两丈宽的四方土地用锄头又细细刨了一遍,把里头残留的根须一一清理后,又在深处堆了肥。
这便完成了最基本的准备。
余清窈预备种下小白菜、荠菜、茄子、番茄、豆角、辣椒以及花生等七种,其中豆角和番茄还需要搭架子,她又拜托福安找人运了一些进来。
正好这几日司设局对宫里的花草树木进行了修剪,多的是树枝,两个伙房的婆子也跟着过来一起挑选,她们打算等余清窈挑剩后,其余的都搬去伙房,等晒干了水分,还能当个柴火烧。
“这叫能省则省,现在虽然不冷,木碳也算足,可谁知道到了冬天咱们这閬园会出什么变故呢?”
两个粗实婆子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见多了踩地捧高的势利眼,对将来会怎样,都发了愁。
废太子这才幽禁几日呀,外面就敢在吃食上克扣,再过上数月,连皇帝都记不得还有这个儿子的时候,就怕要更凄凄惨惨了。
更别说閬园添了两张嘴,但是用度上却没有多太多。
福吉可听不得这丧气话,连连要那两婆子闭嘴,气得和她们理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殿下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吗?从来只有殿下不要的,没有殿下要不到的!”
孙婆子叹了口气,对着福吉无可奈何道:“那是在东宫,殿下自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在这閬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往后只怕难咯!”
孙婆子说罢,还同情地看了眼余清窈。
这么水灵灵一姑娘,父亲又是战功赫赫,怎么会脑子想不通,反往死胡同里钻呢?
余清窈冲她笑了笑,圆润的杏眼没有任何攻击性,天然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柔和,“嬷嬷也不必烦忧,外面政务琐事繁忙,交际应酬繁多,又时时刻刻要提心吊胆,哪有閬园里幽静舒适,殿下每日看书写字也挺好,等陛下彻底厌倦了,兴许就会把我们放到封地上去,殿下的封地在秦州,那儿富饶繁华,民风淳朴,届时我们一同去,余生岂不自在?”
两名婆子和福吉听到余清窈这话,都深以为然,不约而同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尤其是福吉,恨不得马上就被放出去。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齐王去了封地逍遥自在,不用读书还连纳了三个美人,齐王太后都彻底不管束他了!”
齐王是秦王一母同胞的弟弟,而齐王太后则是原来的陈皇后,被罢黜皇后之位后,就随着小儿子一同去了藩地,独留下了秦王一人被幽禁閬园。
余清窈并不清楚他们这母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如何,但是这样的安排已足见奇怪。
但是福吉无心要继续这个话题,拿起一把匕首就开始削树枝。
孙婆子和常婆子各坐了一个石墩,专心致志地挑拣着合适的树枝,削去多余的枝丫,她们动作利索,很快脚边上就积了一小堆树枝。
余清窈看他们都不想多说,也按捺下自己的好奇,打算一道削木棍,正在挑选的时候身后却嘎吱一声响。
是影壁后那道门上的栓头挪开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便知道院门要开了。
常婆子是管着閬园里果蔬吃食的,她下意识起身,两手在身前围裙上擦了擦,引颈望去,口里奇怪道:“这个时候又不是送菜的时间,怎么会开门?”
福吉也奇怪,几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
门开后须臾,就有五人从影壁后走上了回廊,走在最前头的穿紫色圆领袍衫、配玉躞蹀带的长者,阔步向前,目不斜视,身后跟着两名浅绯袍衫的中年人紧跟其后,但是目光已经转了过来,通过回廊的柱隙,好奇地打量,最后跟着的是閬园门口的禁军守卫,他们腰间还配着仪刀,擦过软甲,发出闷墩的金属声。
余清窈到了金陵多少也了解过,像是紫色官服非三品以上大官不可着,而浅绯对应的则是五品的官员。
等他们再走近一些,余清窈就认出了那着紫袍的大官是阁老张翎。
“张阁老!”福吉将膝头堆放的树枝一股脑推了下去,忽的站了起来,有几分紧张地两手贴在了腿侧,身子站得一个笔直。
张翎作为太子的老师,可见对太子身边的人也颇为严厉,福吉这反应是出自本能。
“您怎么来了?”
张阁老是进士出身,先是任了翰林院庶吉士,后又进翰林院编修,专心修编古籍,因为才学实在卓越到了藏匿不住的地步,皇帝想要他去教导诸皇子公主,却不想遭到了拒绝。
至于后面他为何忽然又愿意为太子老师,传言是说他偶然看见一篇太子著写的《世庶论》,其中一句‘茂林之下无丰草、大块之间无美苗’①颇得他心,于是主动请命。
几乎是朝奏夕召,当日就成为太子太傅,担了帝师,从此成了太子的股肱耳目。
太子被罢黜,让这位时年五十一岁的老人鬓发一夜就灰白过半,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他也好几次派遣宫人传信进来,但石沉大海,无有回应。
这事福吉多少知道一些,因而这会儿连头都不敢抬起。
"老夫听闻閬园海棠开了,如霞似云,特来观赏。“张翎就站在两棵海棠树前,眉心深刻着皱痕,连个余光都没有给身后的海棠花。
“是、是。”福吉点头如捣蒜,但是心里却没有一个字信了。
张阁老最不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文人四艺里也只有棋、书两样碰一碰。
果然,紧接着下一句,张阁老就问:“殿下呢?”
福吉讷讷回:“在正院看书。”
张阁老环顾被翻的狼藉一片的四周,目光在余清窈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瞬,继续道:“替老夫禀一声,请殿下出来一见。”
福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禁挠了几下脸,仿佛牙疼呓桦了起来,“殿下……”
张阁老不等福吉话说出口,一个眼光丢了过去,福吉就落荒而逃,认命地前去禀告了。
余清窈听说过这个张阁老的脾气古怪,为人固执,只要他想要做的事,刀山火海也无惧。
所以福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两名粗使婆子没有福吉的机灵劲,都来不及逃离前院,又不敢随意动弹,背着手缩着脖子,努力当鹌鹑,不引人注意。
“您就是秦王妃?”张阁老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余清窈,只是今日余清窈的打扮实在不像一个王妃的样子,让他没敢相认。
余清窈身穿秋香色的半臂襦裙,没有挽披帛,梳着双螺髻,簪了一只银鎏冬青钿头钗,左右发髻上还别着三朵珍珠绒花,简单大方却远远配不上她秦王妃的身份。
她是想着今日种菜的事,一应打扮都是为了方便活动,没有想到会有外人进来,还是李策的老师。
但既然已经撞见了,她也没有办法退开,垂手身前,浅笑回道:“是,妾见过张阁老。”
张阁老对她拱手,“王妃娘娘多礼了,臣是殿下的老师,殿下大婚还未有庆贺,实属失礼,不日将会备礼送上,还请王妃娘娘对殿下留心照看。“
张阁老要送礼,余清窈不能代替李策决定收或不收,不好回应,只好道:“阁老是殿下的师长,那也就是妾的长辈,当真无须如此客气。”
张阁老精神矍铄,目光如炬,透着睿智,仿佛能轻易将人看透,余清窈在他审视下,有些忐忑。
与张阁老比起来,废太子李策的目光明显温和多了,从来不会让余清窈有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既然王妃说老夫是长辈,那么这里老夫就不客气了,有些问题想要问王妃。”
两名绯衣的大臣很自觉地退开了几步,婆子也往墙角挪了几步。
余清窈看四周人的举动,越发觉得压力罩头而来,硬着头皮道:“阁老请说。”
“王妃是两年前来金陵的,听说因为一些小事,没在余府的私塾读过几日书,那从前可还学过什么?”
不愧是帝师,一开口就问起了学业。
余清窈捏着身侧的裙身,小声道:“《女诫》、《内训》、《女四书》、《女论语》,在遥城的时候阿耶也给妾请过夫子,妾读过书。”
张翎眉心就没有松开,更是直言不讳道:“王妃读的书,都是寻常女子读的,对于辅助殿下而言,远远不够,老夫明日会为王妃精心挑选一些适合王妃的书,一同送来。”
余清窈眸光呆了一下。
这时候福吉的声音从身后过来,“张阁老!”
福吉带着福安出来了,唯独没有见到李策的身影,从这一点,张翎就明白了。
这就是秦王拒绝见面的意思。
福安走过来,向张阁老转达了秦王身子不适的婉拒之意。
张阁老缓了口气,点头。
“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侧头看了一眼海棠树,意味深长道:“反正花期还有些日子,等到殿下身子好了,臣再来拜见。”
等张阁老走后,福吉走过来问余清窈是否安好。
就他对张翎的了解,余清窈在这段时间里铁定也会给他挑剔一番。
余清窈知道张翎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看不上她罢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是并不会摆出来告诉福吉和福安自己受了委屈。
“张阁老很关心殿下。”
“是啊,除了陛下之外,若说谁对咱们殿下最上心,莫过于张阁老了,他也是倾注了心血,用心辅助殿下,如今这个样子,不说张阁老难受,我们殿下心里也不好受啊。”
“那殿下对张阁老也是如此吗?”
福吉看了眼自己的大哥,见他没有要阻拦,就开口道:“那肯定,我们殿下口头不说,但心里也是很敬重阁老。”
这话余清窈也人提过,在张阁老触柱而亡后,身在閬园的废太子因忧思过重还生了一场大病,宫里的苟太医几乎有一个月都在閬园里没出来,想来那场大病来势汹汹,危险至极。
她不知道这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位身居高位,又深得圣恩的内阁首辅以死相逼,仓促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但是她也不想让李策再因此事伤心病重。
余清窈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瓣,同样看了一眼福安,又问福吉道:“那张阁老这段时间一直想见殿下,殿下都没有见吗?”
“是啊。”福吉也是纳闷,“殿下不说见面了,就是连信也不回,像是要与阁老断了往来。”
余清窈默默听着,心里也有了一些想法。
可能因为李策的避而不见,张阁老才铤而走险。
一些事未到发生之时,都不知道自己会为此有多后悔。
余清窈略一思量,如何能让张阁老能与李策见上一面。
走到正院的抄手回廊上,余清窈还沉浸在自己的‘谋划’当中,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道清润沉静的关怀声。
“怎么心事重重?”
余清窈没想到隔着这么远,李策也能看穿她的心思。
不过更让余清窈惊讶的是明明称病不出的李策,在削树枝。
一柄精致的宝石刀在他手掌里握着,一根根削好的树枝犹如木尺一样笔直地躺在他平日里用来看书的桌上。
”殿下怎么在做这个粗活?“余清窈先惊讶了起来,还瞥了眼福安,没想到福安也抱了树枝给秦王。
李策对她招手,温声道:“不妨事,过来瞧瞧,这些可能用?”
余清窈对李策这样温柔的语气毫无抵抗,乖乖上前去‘检验’他的成果。


第14章 习惯
正院里的银杏树冠很大,能将桌子罩去一半,绿荫盖了下来,只有有星星点点的光撒落,仿佛撒了一层金箔。
李策把宝石匕首塞回刀鞘里头,放回桌子上。
福吉搬来一个绣凳请余清窈坐下。
这还是余清窈第一次和李策一起坐在院子里,也是白日里少有和他相处的时间。
看着桌子上一排十几根手臂长的小木棍,很难想象这些都是出自李策那双矜贵的手。
不过余清窈还是深感敬佩,就连这样的粗活他也做的极为漂亮,每一根木棍都削得光滑不说,上面一点斑痂都没有,倘若再上一道漆都能当件工艺品了。
谁能想到这些仅仅只是爬藤架子。
“如何?”李策问她。
余清窈忙不迭点头,笑着道:“殿下做的自然是最好的。”
这样的回答很安全,不会出错,但换在别人身上那就像是奉承,不过余清窈向来是一脸真诚,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李策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那堆小木棍,像是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轻轻问:“这里面最喜欢哪一根?”
余清窈顺着他下巴抬的方向,还真的认真选了起来,不多会就用纤指捏出一根小木棍呈给李策看,“这根最好。”
李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余清窈竟然当了真,人都有些劣性,哪怕像李策这般端方君子有时也难免,所以他下巴顺势就搁在了手背上,懒洋洋地撑着。
另一只手随便从里头拨拉出一根,温声问她:“为什么这根就不好了?”
余清窈并不会把李策往‘故意为难自己‘方面想,既然他问了,就应该思考如何回答。
所以余清窈接过李策递的木棍,在手里比划了一下,然后给出他答案。
“臣妾喜欢丽嘉这样,可以握住的。”她把自己开始选的那根提起来,食指和拇指同时圈在木棍上,拇指还能搭到食指的关节,这样能够牢牢握住,不会掉落。
而李策给她后面扒拉出来的那根木棍却要宽上许多,足有三根指头那么粗,余清窈的手指没法完全圈住,食指和拇指才勉强碰到。
“喜欢能握住的?”李策早有察觉余清窈的小习惯,就是喜欢手里捏着东西,在她或焦虑或紧张的时候尤其明显。
就比如他们在大婚当夜第一次见面时,她捏着那喜扇柄。
所以对她而言,能捏住的好,不能捏住的就不好。
倒是意外的简单。
在他身边的人不说八面玲珑,好歹都有七八个心眼子,虽然李策不畏惧旁人会有些心机手段,但有时也会觉得厌烦,不想周旋应付,閬园是一个幽静之地,他很喜欢。
而余清窈更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
余清窈对自己刚刚选的那根越看越满意,无论长度粗细都很符合她的心意,但是她也知道不能顾此失彼,扫了李策的一番心意,连忙又道:“不过是搭一些架子,无论粗细都能用的上。”
就怕李策还要继续纡尊降贵地干粗活,余清窈把桌子上削好的木棍都抱到怀里,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有这些加上前院的,差不多够了。”
李策抬眼看了下,福吉收了指示颠颠上前,殷勤道:“王妃还是交给奴婢来吧,莫要伤了手。”
福吉和福安先后离开,余清窈因为想着张翊的事,就没跟上两人,反而身子往前挪了一挪,两手搭在桌子的边沿上。
“殿下,臣妾刚刚见到张阁老了。”
“嗯?”李策眉峰上挑了些许,几乎察觉不到他神情的异样,他温声道:“他是我的老师。”
余清窈从李策温润如常的眉眼里收回了视线,心里松了口气。
她刚刚还一直担心李策是不是因为什么事对张翊有意见,所以故意不见他的,但是他的神情和语气如常,好像是她多虑了。
“张阁老和臣妾想象的一样刚正不阿,对殿下很关心,对臣妾更是关照有加……”余清窈有意想给张阁老求个情,手指扣着桌子边沿的镂空花纹摩挲了起来。
李策却直接略过她的话,徐徐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余清窈怕李策误以为自己要告状,摇摇头:“也没什么,阁老他人很好,还说说明日会送……送些书给臣妾读。”
对于新婚贺礼什么,余清窈还是说不出口。
送书,送书也是挺好的,陌生人见面怎么会想到要送书呢?
当然也是关心她,照顾她的表现。
余清窈觉得这个说辞也能站的住脚,信心满满地看着李策,正准备打一打腹稿,继续为张翊说情。
李策自认为自己算是最了解张阁老的人之一。
这位固执的老头子所有良好的品德当中唯独没有热心肠这一点,若说他会主动送书给余清窈,李策是不信的。
思来想去,莫过于他对余清窈有意见。
李策轻轻叹了口气,不做声响,目光温柔落在余清窈压下去的脸上,从上往下就能看见她两排小扇子一样的浓睫覆在眼上,因而她那没有描贴花钿的白净额头就分外显眼,干干净净的,正对着他的视线。
想也未多想,李策身子带着手肘往前一倾,越过桌面,手指轻点到余清窈的眉心上,像是要敲醒还在装傻充愣、自欺欺人的小姑娘。
“我还不了解他,老师他最是挑剔难缠的人,是不好相处,不过你倒也不用放在心上,他对其他皇子公主亦是如此,就没有几个他能看顺眼的。”
张翊当初没有去当皇子老师也是有原因的,像他这样有才的人,持才傲物也实属正常,若是瞧不上的学生,砍了他的脑袋他也不愿意教。
就是如此固执,固执到有人断言他总有天会因为这倔犟的脾性吃大苦头。
余清窈用手盖住刚刚给戳了一下的额头,撑起圆溜溜的杏眼,直愣愣看着李策。
仿佛还没明白过来,这么短的时间里,李策又没有去前院,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李策被她一脸震惊给弄得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她是给谁教得如此容易被人看穿。
把她放进宫里,若不好好看着些,眨眼就要给人吃了。
“不用太过在乎张阁老的话。”李策目光不偏不倚望着她,像是一定要得到她的回应。
余清窈后知后觉,刚刚李策那番话是在安慰她。
张阁老不是专门针对她,他只是平等地挑剔所有他觉得不够好的人。
余清窈知道自己是不够好,可是李策却从没有要求她什么。
在李策注视,余清窈慢慢展开一抹笑,轻点了下头。
秦王殿下真是一个温柔人。


第15章 担心
用过午膳后,李策的书桌上总算恢复如初,摆上了书,铺上了宣纸。
福安为他碾完墨后,也随着福吉去了前院。
前院里,余清窈坐在廊下带着两个婆子在扎攀爬架。
用春根藤的老枝当麻绳用,绑方回字,牢固又简单,很快就把一捆木棍都做成了半人高的爬藤架,钉入松好土壤的地里。
春桃实在是太无聊了,这会也在前院随意溜达,偶尔也拿小铲子在土地里松一松,但是很快就被里面冒出来的虫子吓跑了。
孙婆子笑话她,春桃还满不在乎说:“我从前一直养在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疼我,从没有碰过这些脏活,更何况哪有姑娘家不怕虫子。”
说着眼睛往余清窈身上一瞟,任谁都知道春桃在说秦王妃。
也亏得秦王妃脾气好,从没与她置气过。
余清窈抬起头,笑了笑:“在遥城有时候遇到干旱,庄稼没有收成,虫子是很多百姓的选择。”
春桃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显示余清窈这句话让她不舒服了。
“怎么能吃虫子,我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吃的!”
孙婆子和常婆子也一同点头,她们是一直待在宫里的老人,再怎么为奴为婢,温饱问题是从没有愁过,只是吃的精米还是糙粮的差别。
余清窈没来金陵之前也不知道,在金陵城吃不完的菜肴是可以倒掉的。
她们当然不会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吃虫子。
孙婆子扯开了话题,道:“很快就是太后寿宴了,往年寿宴总是会给我们这些奴婢赏好东西,就不知今年閬园里还有没有这个口福。”
福吉嗤笑了一声,打消孙婆子的美梦,“还口福呢,只求太后娘娘别计较閬园的事,我们就万幸了。”
“閬园是陛下赐的,再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那可不好说,太后娘娘以前就不喜欢我们殿下,现在更有理由了,上次是山茶花树,下一回兴许清凉殿都要挪出去了……“
福安啪一声,用手里的木棍敲了福吉的脑袋,严厉道:“闭嘴,主子的事你现在也敢议论了?”
福吉‘哎呦’一声痛得往下一蹲,抱住脑袋委屈道:“这不是在閬园里头,谁能听见嘛!”
余清窈看福吉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想必福安打得狠,有心想宽慰他,偏偏这个时候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得意的声音。
“本皇子听见了哟!”
众人皆惊,抬头看见围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一个锦衣小公子,头上带着一个缩小版的小金冠,两个手扒在琉璃瓦上,说话的时候身子往后溜了一小截,他又吭哧吭哧地扭着身子爬上来一些,努力把自己那张得意的脸让大家都看个清楚。
“十皇子!您怎么在这里?”
“本皇子爱在哪里就在哪里!”
十皇子才八九岁,一张涨红的小脸狰狞地挂在墙上,就好像他正使着吃奶的劲努力爬墙头。
虽然气势汹汹,但是明摆着他就快要脱力掉下墙头,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罢了。
余清窈知道他。
与前些天来这里闹了一场的七公主是亲姐弟,都是淑妃所出。
听说这个淑妃性情恬静,与世无争,皇帝特赐‘淑’为封号,就不知道为何生下的两个孩儿都是一身反骨,上蹿下跳。
“你们还看什么看!还不速速帮本皇子下来!”十皇子人小脾气不小,还颇会拿捏人:“你们要是不帮忙,我回去就告诉皇祖母,你们在背后说她坏话,让她狠狠惩治你们!”
福吉此刻后悔刚刚自己的嘴快,还让这小祖宗听了去,用心虚的眼神去瞟福安。
福安叹了口气,走过去,昂头问道:“殿下这个时间应该在南书房上学,怎会来閬园?”
閬园幽静,说难听就是偏僻,离宫门都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和南书房是两个方向,再迷路也不会迷到这里来。
十皇子李珵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逃学,嘴硬道:“本皇子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閬园的大门口也传来了一些声响,隐约听出是外头有人着急,和禁军理论上了。
福吉努了努嘴,“那是找殿下的吧?”
看丢了皇子可是大事,下面的小太监可不跟丢了魂一样到处找。
十皇子不肯罢休,把威胁进行到底,”是又怎样,本皇子要是不好过了,你们别想好过。“
福安考虑过十皇子的性子,还真是会破罐子破摔,拖人下水,他们如今可惹不起这些事,就冲福吉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踩着几个木箱子,把墙头挂的小皇子像摘苹果一样扭了下来。
李珵毫不在乎自己下来的形象多么不雅观,一站在閬园的地盘里整个人都身心愉悦,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和褶皱,还装腔作势地重重哼了一声,“早就该乖乖听话了,还要本皇子辛苦那么久。”
福安朝他恭敬欠身,“十殿下辛苦了!奴婢这就去为殿下准备点茶水。”
“慢着!你是不是要去跟四哥告状,我可不放心你去!”李珵把福安叫住,又指着余清窈道:“让她去,她一看就老实!”
被小皇子指着脸说老实的余清窈也是一脸愣。
小皇子又交代她了,“本皇子在这里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跟我四哥吐露,不然……”
他捏着小拳头,威胁般摇了摇。
福安正要开口介绍,余清窈已经站了起来,“没关系,我去吧。”
一脸老实的余清窈走回正院,直奔李策而去。
“殿下,十皇子翻墙进来了!”
李策听到声音就抬起了视线,只见余清窈两手提裙,急急忙忙朝他扑了过来,他不由好笑,“他是不是又逃学了?”
余清窈摇头,“臣妾不知道,但是他就这么突然跑到閬园里来,会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