戥子气得半死,一出屋门她便骂起来:“说的什么不着调的话!怎么好意思!”
阿宝却顾不上生气,她看戥子气成这样,纵派她去也打听不出来什么来。看了眼燕草:“你去, 听听缘由。”
燕草应声:“是。”
燕草返身回去, 戥子还在跺脚:“那卫三就是个烦人精,沾着他便没好事,卫……也真是不着四六!”
想骂卫夫人的,到底没嚷出来, 要不是顾着与大妞的情分, 她还能骂得更难听百倍。
陶英红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真要赶她出去,看阿宝走了,冷脸道:“我们阿宝已经定了人家, 卫姐姐嘴上可得积德, 别什么胡话都往外头说。”
“就算原来, 那也是你家三儿想跟咱家提亲,咱们可没应!”从头到尾,阿宝就没那个意思!
卫夫人也知失礼,可她掩面哭道:“宫里……宫里派人来传他……”
可卫三只留下一封信,找不着人影。
来传话的太监拿了厚厚的红封,还是一个字儿也不肯吐露,只是皮笑肉不笑道:“天大的好事,他没福气享啊。”
吓得卫家一家如惊弓之鸟,也不知儿子招惹了什么人。
看见卫夫人痛哭,陶英红也不生气了,她性子良善,先想的是卫三是不是犯了事儿,所以跑了,要不然怎么宫里来人寻他呢?
“宫里?宫里怎会来人,你慢慢说。”
韩征一怔,自秋猎之后,卫三确实行踪神秘,偶尔会有小太监来传他,问他去干什么,他又不肯细说。
只说是件“麻烦的差事”。
看他的神色,时而好,时而坏。可瞧着又不像是惹了祸事的样子,韩征便没再细问。卫三人虽懒些,可心里头是清明的。
卫夫人看向韩征:“三儿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你?”
韩征摇头:“卫姨,他真要告诉我,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不会替他瞒着。”
“究竟宫里来人,找三儿干什么?”陶英红问了,可卫夫人死闭着口不说,只是哭哭啼啼走了。
走的时候拉着韩征:“他要是给你来信,你可千万记着来告诉我一声。”看了眼陶英红,想提一提阿宝,但看他们的脸色,到底也没说出来。
陶英红送走卫夫人,这才去内院看阿宝:“临了她也没说是什么事,没头没脑的。”心下难安,既怕卫三替卫家惹了祸,更怕他惹的祸事会带累阿宝。
红姨来之前,燕草已经来报过信了:“像是与宫里有关,旁的没说。”
阿宝方才还未醒神,听见这话,心中依着那梦境有了猜测。
她安慰红姨:“再怎么也跟咱们无关,红姨别为这个发愁了。”
陶英红看阿宝没为这事生忧,搂住她道:“是,他家再怎么也跟咱们不相干,你就好好备嫁,就要过年了,那几双鞋,你做成了没有?”
那几双鞋子已经做好了,阿宝不擅刺绣,都在裴三夫人鞋面上绣了几朵云纹呢。
还是燕草说的:“料子是选得好,可这鞋面素了些。”
阿宝看平日里珠儿穿的鞋上也绣着花样,她便挑了个意头好,又容易绣的图案,做好了搁在匣中。
趁着过年前,送到裴家去。
裴三夫人收着鞋子,刚拿起来便道:“这鞋底可真厚实。”自来绣鞋底都薄,裴三夫人还没来没穿过那么厚的鞋。
陈妈妈拿过来一看便笑:“厚的好,厚的软和,踩在雪上也不冻脚。”
裴三夫人哪里有要踩雪的日子,她上脚试了试,这鞋底虽厚实,可鞋却轻便,再一细看,针脚密实。
就是这花样子嘛,实在是寻常了些。
陈妈妈看裴三夫人摩挲绣花,赶紧道:“这线劈得细,样子也都……绣出来了。”
裴三夫人嗔她一眼:“我哪会挑剔这些,她又不是打小学的,能有这样子已经难得了,再说了,咱们家还能少了针线上的人?”
“把我的这双收起来,这双给观哥儿送去。”裴夫人说着,又道:“山下的宅子可看好了?”
她派陈妈妈去了一趟国子监,陈妈妈里外看过,回来禀报:“哥儿一个人还能住得开,要是新媳妇也去,那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裴三夫人想了想:“那这样,到山下寻一处宅子,就算要跟着去,总得住得舒心些。”
这事儿她与儿子商量过:“就是你上下废些脚力罢了,还真让她住那么浅窄的屋子,连个宽点的浴盆都放不下。”
裴观倒没想到这些,只觉得他能住,她也能住,窄些,两人就住得近些。
“她身边就带一个丫头?她就没点东西要安置?我还当是多大的院子呢,放了你的书就摆不了别的了。”
看儿子还不明白,裴三夫人也不能把话说透。
那屋子这么薄,夫妻俩人住,敢闹什么动静出来?隔壁那王博士是老夫老妻了,他们新婚夫妻,怎能一样?
真是傻儿子!
裴三夫人道:“这事儿你不必管了,我来办就成。”
年前约了陶英红,说是相约去礼佛,其实是一道去看宅子。
裴三夫人答应儿子,成了婚就让儿媳妇跟着去国子监,陶英红还当她是说说的。就是王府后巷那些寻常百姓家里,儿媳妇也得侍候婆婆。
何况是裴家这样的人家,她还教导阿宝:“往后那个什么……晨昏定省早晚请安,总是免不了的。”
万没想到,裴三夫人当真愿意让儿媳妇跟着儿子出去。
裴三夫人瞧陶英红的脸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徐徐道:“我们观哥儿自八岁起就到前院读书了,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天天见到他,想伸手照顾他呢,又怕被说慈母多败儿。”
读书一道上,老太爷选中了这个天资最高的孙辈,不许任何人插手。
“等到他十二岁进了国子监,那更是看不见摸不着。”终于到回家守孝了,也还是住在前院。
可那会儿儿子已经大了,孝顺是孝顺,可要说亲近并不多亲近。
这一年才好起来,特别是为着阿宝的事,裴三夫人这么喜欢阿宝,也有这个因由。
她还没过门,儿子身上就有了人气儿。
裴三夫人真心实意:“再没有比当娘的更盼着孩子好的了,我就想他成了婚能好好的,两夫妻能和乐。”
再说了,观哥儿在国子监,一个月就回来两天,新婚夫妻隔山隔海的,情分要怎么处出来?
陶英红心头一热,感恩不尽,恨不得立时回去给姐姐上柱香,叫她知道阿宝没托错人。
两人一道看了宅子,虽是山脚下的宅院,但也是京城富户来山中纳凉住的别墅。
“这一片多是官宦人家,家家都有看家护院的,也不怕有个小偷小摸。”
不仅精致,还视野开阔。
远望得见山脊,近看得见田野,屋后还有一条小溪流。
裴三夫人里外瞧过:“亲家,你看怎样?”
陶英红就没有不满意的地方,裴三夫人便作主把这宅子买了下来,再细细添置些家具,等搬进来之前,贴上红喜字扎上红绸。
回到家,便对阿宝感叹:“你婆母待你这样好,等你去了他家,可得待他娘好。”
阿宝一点头:“那是自然,我待裴夫人好,待珠儿好,待大家都好!”语调扬起,她接连几天都没再作梦。
睡得香吃得香,燕草还每日替她量身。
“吉服的尺寸都定下了,姑娘可不能再长了。”得亏得姑爷身量高。
连韩征都来问:“你想要什么新婚贺礼?我替你预备。”
“我要条九节鞭!”软鞭子打起来可没九节鞭威风,往后她住在国子监山下的宅院中,把门一关全是自己人,想怎么耍鞭子就怎么耍鞭子。
“行!”韩征一口答应。
阿宝想了想,低声问:“卫三就真没消息了?”这都快过年了,要是按梦中来算,卫三这会儿都领了旨,当上驸马都尉了。
韩征揉揉她的脑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可别担心他。”他去打听过,可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到底是宫中谁找卫三,无人知道。
只知卫三请了长假,但要是逾期不归,这差事也保不住了。
“我才不是担心他呢,我是在担心大妞。”要是卫三不当驸马了,大妞嫁去陆家,会不会受婆母的气?
“大妞同你差不多时候出嫁,你呀,还是赶紧理你的嫁妆罢。”韩征又揉揉妹妹的脑袋,“你要东西,我肯定替你预备好。”
陶英红跟儿子下了死令,在阿宝面前一个字也不许提:“这跟咱们一点干系也没有!万不能妨碍阿宝!”
她还叫来了燕草:“戥子会由着她,你不会,要是真有什么人传话,或是……大妞传话,你得告诉我。”
燕草深知闺阁女子清誉最重,立时点头:“姨夫人放心罢。”
家里严防死守,可压根就无事发生。
阿宝每日备嫁,教李金蝉管家。
还隔个三天便能收着裴观送来的各色礼物,送来的东西,有吃有玩有用,还有些一看就是特意给阿宝添妆的。
冬天的送够了,又开始送春日的。
“湖色春罗玉色绸,全是用来裁春衫的。”
这些燕草依例都写进单子里,这一写,再一看,她便觉得好笑:“姑爷……这是在拿咱们姑娘当孩子看。”
仙桃纹,灵芝纹,仙鹤纹,还有暗八仙纹,葫芦纹。
这送来的衣裳料子,几乎全是添福添寿的图样,简直是长辈给小辈送的东西。
“就差一个福山寿海纹了。”
这话才刚说了没两天,松烟还真送来一匹织金的福山寿海纹锦缎。
阿宝看了直笑,这个裴六郎,他送的东西也太老气了!
“这是老太君才穿的,我怎么好穿?”
燕草笑了:“这个呀是姑爷预备着让姑娘送礼的,姑娘过门之后,好送给老太爷老太太。”
“那,之前那些也是让我送礼的?”
“许是姑爷希望姑娘多福多寿。”
所以才说拿姑娘当孩子看呢。
阿宝捂嘴直乐:“拿个最老气的出来,做件我过年要穿的新衣,等他来拜年,我穿给他看!”
叫他自己瞧瞧,她穿着老气不老气。
第85章 夫妻
裴观送来的那些衣裳料子, 单拿出来看,花样都老成。
似这种花样子,便不能配轻红浅绿, 非得是重些的颜色才能压得住。颜色花样都重, 可不就显得老气横秋的。
可真等衣裳裁出来上了身,阿宝竟很能压得住。
把一屋子丫头都给看住了, 大家伙还都等着说这衣裳老气呢, 反都绕着阿宝点头:“姑娘穿这一身倒也好看。”
燕草左右一瞧:“就是看着, 一下大了两岁。”
结香端来镜子, 阿宝从镜中看自己,十分新鲜, 她还没穿过这种衣裳呢。
“要是把头发梳上去,再戴上那套赤金累丝的红宝石头面……”
那套赤金累丝的红宝石头面,就是前儿姑爷才送来的。用的这些金子自不必说了,上头那红宝石, 颗颗都有拇指指甲盖儿那么大。
匣子一打开, 屋中金光灿烂。
燕草举着灯盏过来:“这么大的宝石,得点灯才更好看。”
灯火一照,果然流光溢彩。
戥子赶紧拿出软布和细刷,仔仔细细把这一套十三件的头面全擦拭过。
小花簪大花簪, 累丝为瓣, 红宝为蕊,还有一对福寿双全的大簪,一对金镯,镯尾是如意云头纹。
燕草看着样子道:“这一套要分开来戴, 倒有十几种戴法了。”
家常穿戴不会戴全套头面这般隆重, 等姑娘嫁了人, 衣裳首饰那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这可得好好收起来,等晒嫁妆的时候,得把这个摆在外头!”戥子擦完收拾起来,挂上锁,又担心,“姑爷的俸禄才多少?这么个贴补法,还不把他的口袋都掏空了?”
阿宝心中有数:“才没这么容易掏空他呢。”
他信里都写了,他自己名下有多少田多少宅,还唯恐她不收送来的礼,说这些等礼成之后,总是要交给她打理的。
阿宝写信,本没想知道这些,她是想问一问裴府的丫头们拿多少月钱。
替戥子问的,她成日里计算明年能攒下多少钱,一时说少算也得有十二两,一时又说得加上赏钱。
看戥子一脸恨不能把算盘打到五年后去的模样,阿宝便在信中问了一句,还给自己找了个由头,到时候她也要发月钱的,得跟裴家一样。
裴观立时回信来,她带来的人,吃穿用度自然是裴府开销,岂能让她从嫁妆里出钱养陪嫁陪房。
还洋洋洒洒把他手里有多少私产全写在信上,告诉了阿宝,多年积攒下来没处用的银子,这会儿都用在添补阿宝的陪嫁上。
戥子这下确定了,裴家的一等丫头每月真有一两银!
这日子有奔头!
衣裳做好了,结香出主意,把衣裳跟头面一起试一试。
反正大节下也不动针线,大家伙儿正围着炭盆闲磕牙。
阿宝把织金瑞鹤纹衣裳一穿,结香给她梳了头,戴上那套赤金头面。
整个人浓眉凤目,一举一动都像是当家掌权的样子,颇有威仪。
阿宝觉得新鲜极了,她哪儿作过这种打扮,伸手摸摸头,又摸摸衣裳。再敛住眉收起笑意,看着便凛然不可违逆。
“进了门还是不能先这么穿,免得裴家人一瞧,嗬!这新媳妇看着也太厉害了!”戥子玩笑。
一屋子都笑起来,屋里灯火通明,烧着银霜炭,桌上摆满了年节里要吃的点心。
螺儿好容易能歇两日,嘴就没停过,没有拘着她,结香还往她嘴里塞油炸米果子,裹了厚厚一层糖霜的,她最爱这个。
一桌的点心,就属这个空碟最快。
阿宝知道螺儿辛苦,年下给她多发了一分赏钱,还特意让戥子吩咐灶上娘子买点心:“花样多些,那油炸的江米果子,每日都买些新鲜的来。”
新鲜的才酥脆,放久了的有股油味儿,就没那么好吃了。
戥子直笑:“她哪儿等得到第二天,一天就吃完啦。那么多好吃的,非爱江米果子。”
“那你还就爱包子呢。”阿宝戳穿戥子。
“那哪儿一样,包子有甜有咸有荤有素。”这一向戥子最爱的不是猪肉大葱了,是鸭肉包子。
她嘴上虽这么说,还是吩咐灶上娘子每天多买些江米果子,还跟螺儿说:“吃罢,年饱年饱,过年就是要吃的管够!”
因今年有喜事,林家处处都透着喜气,过年的福字春联,还有要挂的红灯笼,各处忙着粉墙补窗,换桃符挂钟馗像。
灶上娘子知道自己要跟着姑娘当陪房,自觉荣耀,更费心思做年菜,自入了腊八起,家里的饭桌天天不重样。
下人们都裁了新衣,有的早早就穿起来,有的便想等大年初一那天穿。
结香是早早换上新衣的,屋里别人都还没穿,她催促:“都裁了,大家一起穿多有意思?”只她一个人穿,显得放不住好东西。
戥子摇头:“不成,就得是年初一穿才行。”
连阿宝也是如此,早早挑出一身红袄预备好年初一的时候换,林家往年再不富裕,到年初一也得给阿宝换件新衣裳,讨个新年新岁的好彩头。
裴珠和大妞都送了礼来,这些东西燕草先过手,裴珠的她看过一回就送到屋中。
大妞送来的,她要仔细瞧过,看食盒里有没有夹带。
戥子不知,结香粗疏,只有螺儿瞧见了,可她知道因由,反而替燕草瞒着,连话都不敢起。
燕草摸过一遍,把盒盖儿盖上,再由螺儿拎进去。
还有针钱荷包,也都细看过,什么也没有。
阿宝奇道:“她怎么尽送这些来?原来不是几日就有一封信的?”跟阿宝说她在家里如何备嫁,她娘给她添了几个丫头,嫁妆绣得如何。
她不比阿宝会做鞋子,陆家人口又多,刚定下亲事,婆母便把鞋子的尺寸送来了。
还悄悄告诉阿宝,她娘背地里抹眼泪,让丫头们跟着她一起做鞋:“你呀,你就该当吃这苦头!”
大妞却不觉得苦,陆仲豫的那双,她精工细作,是她能做出来最好的鞋子了。
原来这些小事,她叨叨起来都个没完,怎么这些日子一封信也没有了。
燕草轻笑:“定是又过年又备嫁,说不准他们两家还要来往来往,卫姑娘忙得没功夫写信。”
心里明白,这是卫家姑娘在替自家姑娘着想,不想落下什么话柄。
虽则如此,卫家再送东西来,燕草也还是仔细查看,查过没有不规矩的东西,这才送到姑娘面前去。
裴珠的东西就随意得多,她时常写信来,说的都是裴家如何过年。
信里写得更细,怎么祭灶王,怎么过小年朝大年朝。
阿宝翻着信,直啧舌:“珠儿家里规矩可真大,还得按品妆扮起来拜祖宗呐?”可她写这些干什么?看得人累得慌。
隔几天再送来的信,就又写了家里的亲戚,大伯家有几人,二伯家几人……数一数光是认亲戚,就难认全。
燕草掩口:“这是裴姑娘告诉姑娘,往后的年会怎么过,新媳妇要预备多少份礼。”
新媳妇过门认亲那天,长辈有所赐,她也得回以针线。
阿宝恍然,一时脸上飞红,这肯定不是珠儿自己想出来的,定是……定是裴老六,借着珠儿的信,告诉她这些。
一身心眼子,满腹鬼肚肠。
燕草却叹,姑娘这两个手帕交,对她一片真心,裴姑娘信里把各家喜欢什么,性子如何都写明白了。
就算是姑爷请托的,要是没有裴姑娘这样的玲珑心肠,哪会有这么妥帖。
既然信中没有什么不能看的,燕草便把这些信拿到姑娘书房,铺开纸,研上磨。
将信中所写,一一提炼,记录在册。
她原来便是书房大丫头,管着公子的信件走礼,又是大家出身的家生子,这些弯绕得心应手。
很快便将裴家有几房,各房里有什么人,连裴姑娘信中偶尔提及的各人生日都列上了。
梳理一遍,把这册子送到姑娘手上:“现有的就是这些了,姑娘这会儿看也成,到时候再看也成。”
裴姑娘必还要来信,等她来信,再补上缺漏。
阿宝翻看了两页,望住燕草,燕草微微一笑,又去誊写嫁妆单子了,对结香道:“那个玲珑金分心,我记得写过了,重量是一样的。”
嫁妆单子上的金银首饰器具,都要写清楚重量,戥子教过结香怎么称重,这事儿就由结香接手。
结香审对一遍确是写过。
戥子瞠目结舌:“我的妈呀,就是寻常的师爷,也没她这么厉害,她怎么越来越厉害了?”
原来她还想学燕草,这么一看,没个十年八年学不出来。
阿宝略一想,明白过来,燕草同她交了心,原来是露三分藏七分,如今才显出十分的才干来。
她扫过一眼就又阖上册子,大年下的,她可不想费精神,到时候再看就行。
“明儿裴六郎就要来拜年的,我那件老气衣裳预备好了没有?”
裴观带着年礼来拜岁,先见过岳父。
明明没定亲的时候,岳父待他很是可亲,定下亲事,反倒对他严肃起来。
林大有那张脸,笑与不笑全然就是两个人,笑时憨直,不笑时好似怒目金刚,上上下下打量未来女婿。
自持着岳丈的身份,回回都要亮一亮拳头。
韩征拍拍裴观的肩:“不要在意,我姨父是怕阿宝过门受委屈。”
裴观没有防备,整个人被韩征拍得一歪倒,看大舅兄面上笑得和善,下手这么重。裴观心知他也是一样的意思,怕阿宝受委屈。
“绝不会有这等事。”
阿宝知道他来,早早等着了,就穿了那一身瑞鹤纹样的老年衣裳,在后院连廊上朝着裴观走过来。
裴观一时怔忡。
阿宝走到他面前,问他:“你瞧你,送我的衣裳料子,老相不老相?”
这才是上辈子的阿宝,在他记忆深处的模样。
“不老相。”裴观笑着摇头,把给她的礼物拿出来:“这个是给你的,正可年节里戴。”
阿宝好奇是什么,又想让裴观别再送了,她针线不好,根本来不及回礼,一个荷包还是才只做了一半。
打开一瞧,竟然是把赤金的长命锁,花样繁杂,看着就费工。
两面还刻了字。
一面是“三多九如”,一面是“长命百岁”。
阿宝拿着那把长命锁,盯住裴老六,要么就送她老气的东西,要么就送她孩子的东西。
“你……”
偏偏裴观笑得一脸春风化雨:“这字儿是我特意请人写的。”因他自己也寿数不长,这几个字特意请百岁老人写来。
如松柏之荫,如南山之寿。
“二月初就是春闱了,我的学生要下场应试,开年之后,我怕没多少功夫再来看你。”
阿宝握着长命锁一点头:“我知道的,明年是大比之年,又要加开恩科,你忙罢,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得了闲再给我写信。”
裴观却站定了,似有事难以启齿。
半晌他才道:“上回你说你不大方,不知,你有没有读到韩非子。”
两句话天南海北,压根挨不着,阿宝连诗三百还没读完呢,哪会看什么韩非子。
一听就知道,他又要绕弯子说话了,要是不截住他的话,他那话头能从京城绕到崇州再绕回来,恨不得走个三九四九的水路!
阿宝可不惯着这毛病,握紧了锁说:“你有话直说。”
风过回廊,扬起细雪,吹落在裴观额上肩上。
他低声道:“所谓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
阿宝听懂了,她一张脸烧得通红。
裴观笑望着她。
上辈他们俩,是因不爱而疏,这辈子他想因爱而亲。
第86章 吉期
明日便是吉期, 林家上上下下该预备的早就预备好了,府中早早就挂起红灯红绸,贴上红喜字, 下人们也都换上新裳。
正是阳春三月, 院中鲜花着锦,灿若云霞。
螺儿领着丫头们剪上许多大红春幡和双喜如意, 挂满花枝。连院中池里养的鲢鱼都被捞起来, 换上红色锦鲤。
阿宝这当家人的性子难改, 算过帐后道:“就这一天, 买这许多鱼,白费银钱。”
一条锦鲤能买好几筐鲢鱼草鱼黑鱼, 片下来烫过沾辣椒酱吃,落进肚里才实惠。家里为着办嫁,已然银钱吃紧了,还买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怎么是一天, 你三朝回门不也能看么。”
阿宝嚅嚅, 反正这钱花得不值当,可阿爹和红姨打定了主意,要将她的婚事办得体面,连嫁妆都凑出了四十八抬来。
林大有也是办起婚事, 才知京中素来有厚奁嫁女的风俗, 后悔没多攒些东西。
这四十八抬嫁妆中,还有好些是女婿贴补的。
林大有不是那等迂腐性子,并没觉得让女婿贴女儿就是落他的脸,还觉得这女婿挑得好, 晓得疼老婆, 那就是好男人。
还没过门肯这样用心, 往后阿宝不受委屈。
再说了,以后阿宝长住国子监山脚下的宅子,他骑马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说不定还能背上弓箭跟女儿女婿一道打猎。
上回他瞧过了,裴观的箭法有板有眼,一看就是请了好师傅打小学出来的,只可惜金陵附近的山中没什么大东西可猎。
林大有坐在屋中,就看李金蝉带着芸角豆角两个小丫头忙前忙后。
熨烫他明日要穿的衣裳,把官靴又擦一遍,忙完屋里,又忙屋外。
明儿一早就要在门口散糖,喜糖里头还得混上特意去银店打的喜钱,还有送来的鞭炮爆竹得按吉时放。
明儿要迎亲,巷子里两边的摊子不能出摊儿。
这都得一样样的打点,免得外头堵了路,花轿不好进来。
林大有这头看看,那头摸摸,根本插不进手去。
干脆到后院瞧瞧女儿。